燕然拿着烫手山芋,日夜兼程赶回家。父亲身体不好,他单独和母亲说兄长显灵之事。
母亲忧愁畏惧说:“这几年时时扫墓,不曾落下。他有心事何不给我们俩托梦?”
“我也奇怪,大哥向来通情达理。”他忙说。
母亲坐下来,沉吟道:“想是他看你开枝散叶,自己孑然一身,心里羡慕,上来看看,谁知道吓着了人。”
母子默然,父亲由小厮柳儿搀扶,走进房间,问:“你们方才在聊燕鸿?”
燕鸿便是燕然大哥。燕然扶住父亲坐下,半真半假说:“我近来梦见兄长,提点我回家探望娘爹。”
燕母看夫君又要伤心,打断:“孩子难得回来,哭哭啼啼做什么。明天都去看燕鸿,早些歇息是正经。”
燕然回到房中,烦闷翻出旧时事物。一草一木都未动,只是旧了。他捡起画笔,宛然昨日才搁下,玉狮子压住半幅丹青,边缘微微发黄,像是慢火燎过。
他手生了,意兴阑珊,坐在床上,拣出一块白绸子,没头没脑缝几针,停下来怅然叹口气。
门板上笃笃敲了三声,他起身去扶父亲:“柳儿怎不跟着?”
父亲摩挲他的脸:“我一个人自在。你比先前又瘦了些,唉,到底被我拖累。”
燕然陪笑说:“这段日子孩子淘气,不像小时候好带,有些磨人。”
“是个姑娘吧?”父亲问。
他一愣,想起前头没了个男孩儿,迟疑点头:“嗯,女孩儿。”
父亲嘱咐:“消消停停住几天,不要操心别的事,不想见客,我们打发他们去。”
燕然探望父母,留下夜来跟樱桃。这孩子跟惯他了,连日闷闷的,饭也懒得吃。
樱桃带孩子串门散心。林三娘招呼妞儿,四人一块儿去赶集。
妞儿津津有味吃甜糕,夜来被勾起馋虫,闹着尝尝,樱桃喂她半块,又不爱了。她咬一口,尝到松子味道,胃里翻江倒海,扶住松树稀里哗啦吐出来。
林三娘扶住她,喝令妞儿不许再吃。樱桃擦擦嘴,摇手:“糕饼没坏,我吃不得松子。”
三娘吁口气:“我当你又怀了呢。”
樱桃嗤笑一声:“谁动不动就有了。”牵着夜来慢慢走。
四个人看戏,梁山伯和祝英台悲悲戚戚分离后,悲愤交加,一口鲜血喷出来,倒在床上咽了气。
樱桃失口呀了一声,天旋地转,紧紧把住三娘臂膀。
三娘搂住她,关切问:“病了?呀,脸色这样黄。”
樱桃没开口,两行泪水滴落衣襟,哭得三娘好不心酸。好在演到英台抗婚,大伙儿只当她看得入迷。
哭一阵子,她止住了,三娘劝:“妹子看开些,痴心的不长命,天大的事熬过去也就那样了。”
樱桃点点头,无心逗留,双双回家。
夜里做噩梦,起床犯头昏,昏昏沉沉,过了三两日才好转。燕然回来了,哄着夜来,听她絮絮看了一出戏不受用,嗤笑:“你忒多愁善感,以后宁可看猴戏,也别多看一眼人的事。人家编假故事,你认了真。”
说归说,他还得去讨副安神药,抱着夜来经过戏台,梁祝演完,换了剑阁闻铃。夜来不耐烦咿咿呀呀唱戏,滚在怀里,催他快走。
燕然走开,在城门遇到熟人,说:“张麒罗上月成亲,你知道么?”
他淡淡的,草草寒暄,各自散了。
冬去春来,冰雪消融,燕然收拾行李回家探亲。
樱桃替夜来穿鞋袜,小姑奶奶蹦下床,不理会娘斥责,奔向爹爹,抓住腰带,猴在他身上。
燕然顺势搂着,鬼使神差问樱桃:“家里有事,我回去几天。要不要叫你娘和爹来看看?”
她摇头,叠着衣服:“一把年纪,路上折腾,不来的好。”
他心头一跳,试探:“想起来你家的事了?”
“一点儿。我娘好像开店铺的,名儿没想起来。姑娘大了再说。”她皱眉说,要接过夜来,她不肯松开,燕然又抱了一阵子,好说歹说,娃娃才依依不舍松手。
回到家,燕然和母亲、父亲吃了团圆饭,父亲大病初愈,时常卧床。
他陪坐病榻,问寒问暖,他爹问:“孩子几岁?”
“快三岁了,正学说话。”燕然答话,喂他喝汤药。
半晌,他爹说:“带她给我们看看。周岁在乡下倒罢了,往后总要认祖归宗。”
燕然不禁露出快活烦恼神色:“她淘气,怕惹你们生气。”
爹瞥他一眼:“你小时不淘气?淘气有淘气的好处,这会儿不也长大了。”
他得了父亲准许,心生欢喜,回到家中,如实同樱桃说:“父亲惦念孙女,等她长到三岁,带去给她们看看。”
她笑说:“不忙说这些。灵犀,你坐下,一起吃饺子。”
燕然吃得半碗,晕头转向,一下子昏死过去。
待他醒来,灵犀也才迷糊起身。屋里屋外,四下寻觅,母女俩无影无踪。
他去找黄婆婆和林三娘,问樱桃去哪儿了。
林三娘想了想,方说:“前些日子她托我寄家书,别的也不知了。”
“她家在哪儿?”燕然追问。
“你连岳家在哪儿都不清楚,倒好问外人?”三娘冷笑。
燕然一无所获,报官说自己娘子和女儿不见了。
过了数日,官府叫他过去,一进县衙,一个妇人和汉子双双揪住他,大喊:“还我女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