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端午,燕然在外头,不知家里邪事频出,闹出好大风波。
白天,灵犀煮粽子。樱桃给孩子缠好五彩线,又在胸前系上香囊,放她在床上玩耍。自己到门口挂艾草,凉风掀开衣襟,旋风刮起落花,天色暗下来。
樱桃连忙收衣服,听到孩子嘤嘤哭声,抱着衣裳几步赶回房间,小夜来好端端坐着玩老虎布偶,时不时笑一声。
她心想,我家独门独户,想必是路过的孩子在哭。
屋外狂风阵阵,她看还有两条被子挂着,跑出去,又听到嘤嘤哭声。樱桃再折回卧房,夜来趴在被子上打滚,她顺势横抱,没见孩子脸上有泪痕,又一想,难不成有虫子咬她?
将小人儿上上下下翻了,白白嫩嫩的皮肤上连个点子也没有。
窗户碰碰响,樱桃抱起女儿,走到窗前,合上一扇,望见蔷薇架下站着个人,吓了一跳,定睛看去,是燕然。
他出门穿的是白襕衫,这会儿换了靛青罗袍,头发有些散下来。她安下心来,低头见地上晕开水滴,他愣愣立在一笼花旁,动也不动,樱桃搂着女儿走到门口,喊道:“过来,别淋雨!”
他听见了,低头往这边走,停在廊下。夜来哇地一声哭出来,樱桃哄着,她仍是哭一声,歇一下,这一停,耳边又依稀有嘤嘤哭声。
樱桃心口发冷,女儿在跟前哭,谁在背后哭?她打了个寒战,喘了两口气,抱紧夜来,稍稍挪近燕然,迫不及待诉说:“我遇到怪事了,屋里有孩子哭,明明夜来好好的……”
他慢慢转过头,用食指点了点自己心口,开口:“你的伤好了没有?”
她不明就里,急得发疯:“你问这个干吗?”
他僵硬地歪着头,一字一句说:“那是我刺的。”
樱桃大叫一声,逃回房中,关住大门,一边哭,一边大骂。
灵犀听她咒骂,马上跑到卧房,樱桃看见她,一下子软下来,咚地一声倒在她身上,灵犀搀住她,摇也摇不醒,咬了一口手背,才弄醒她。
樱桃睁开眼睛,面如白纸,浑身发抖,灵犀没法,扶她上床,接过孩子,摸得额头发烫,交给她看,樱桃勉强支撑,两人找到林三娘,由她送去医馆。
大夫问始末,樱桃断断续续交代奇怪的孩子哭声,不由得哭出来,三娘闻之心酸,陪她一块儿落泪,好容易说完这一段,燕然赶到,吓得樱桃灵魂出窍,哪里顾得上别的。
大夫支开旁人,单独和燕然说:“何娘子说无端端听到哭声,吓着她娘儿俩。”
他直说:“我家周围并无墓地,想来把风声认错成哭声。”抬脚出去探视。
大夫又扯住说:“她说是孩子的哭声,却又不是自己孩儿的。”
燕然登时想起早夭的儿子,面色沉重,半天不言语。
大夫宽慰道:“我开几服药,退了热就好,别的问问村里老人,也不是难事。”
他勉强答应,转到房内。樱桃垂泪搅拌汤药,眼泪滴进碗里,林三娘抚摩她的后背,灵犀给孩子打扇子,三人无精打采,一语不发。
燕然抱着女儿,小圆脸儿都瘦了,迷迷糊糊睁眼,缠着五彩线的手臂搭在他手中。胸前还系着朱红的香囊。他真后悔没买那件五毒衣服。
小女娃张了张嘴,吐出一个字“娘”。
“哎。”樱桃嘶哑应了一声,颤颤巍巍握住孩子右手,拿帕子擦她脸上的汗珠。
三娘接过药碗,依旧拨着,低声说:“造孽!”
孩子退热,能回家了。一行人默默走着。燕然看樱桃对自己淡淡的,亦不好多说。灵犀不会说话,埋头走路。林三娘只和樱桃要好,将他看作空气一般。
路过林家,三娘先告辞了。樱桃谢过她,继续往家走。他看到没外人,无奈说:“你心里难过,要打要骂都行,闷不吭声算怎么回事?难道以后这样过日子?”
“谁和你是我们?只怕没你这人,大家日子还顺心些。”她冷笑一声。
这话刺中他的心病,他和张麒罗已经是没前途了,眼看遭了报应,平素的心都死了,心灰意冷说:“你放心,若我有二心,教我不得好死。”
她啐了一口:“呸!你家尽出短命鬼,扰得人不安生。”
燕然以为她说气话,忍气吞声,听之任之,回家衣不解带伺候夜来,三五日便好了。他出去一趟,孩子生分了不少,这会儿熟了,见娘叫娘,见爹也混叫娘,他也是听之任之。
林三娘来找樱桃,说些小儿辟邪的法子,教她做这做那。燕然不耐烦这些,樱桃看妞儿活蹦乱跳,深信不疑,两口子各行其是。
灵犀悄悄同燕然比划,告诉他端午那日,她听见樱桃和人开口说话,又关在门里骂人,可她没见什么人。
他暗道不妙,怕不是她也中邪了,这会子才迷信鬼神。
樱桃往门上钉镜子,又悬挂桃木剑,燕然觑见她高兴,小心说:“你拿长剑对付小鬼,岂不是杀鸡用牛刀?”
她没好气说:“难不成没有大鬼?小鬼法力有限,大鬼本事大,能变成你的样子鬼话连篇。”
他压住嘴角哂笑,缝了几针白袜子,赔笑问:“你眼力好,能看出是鬼还是人。”
“我情愿没这本事。那人穿的袍子是纸做的,窸窸窣窣走路,脚下没影子。脸白得像鬼。”她蹲下来,烧了一刀黄纸,双手合十,默念林三娘教的咒语。
燕然抿了抿嘴,腹诽,鬼的脸白得像鬼,嗐,什么鬼话。
她拨着盆里没烧完的纸,咳嗽两声:“那鬼长得和你差不多,只是右脸长着一颗痣,是你没有的。”
他一惊,针戳进肉里,拔出来,透骨疼痛,不见一滴血。
樱桃从匣子摸出一样东西,包在帕子里,扔到他膝上:“地上捡的,我没见过。”
燕然惊疑揭开,赫然是枚淡绿玉猪,这猪憨态可掬,落在他眼里,形容可怖,他一时窒息,胸口发闷。
良久,他极力压抑心绪,低哑道:“这是我哥哥的东西。”
“哦,那你还回去。”她随口说。
“他已经去世。这是陪葬的玉。”他艰难解释,又问,“他没有和你说什么?”
樱桃又惊又怒,柳眉倒竖:“他一挨近,夜来哭得背过气去,我骂他来不及,扯什么闲话?他好心,找你托梦,青天白日钻出来害人!”
“他不是这种人。”燕然连忙辩解。
她嗤嗤冷笑:“夜来算白病一场了。”
他默不作声,他何尝不觉得恐怖,亲手雕刻的玉猪明明随大哥下葬,怎么无端端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