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知微挑眉看他,眼神里带着“你又来?”的调侃:“怎么,嫌咱俩那点‘绯闻’素材不够丰富啊?”
林川朗毫不在意地咧嘴一笑,那点痞气又回来了:“管人家说什么呢?自己心里明白不就行了?再说了,”他压低声音,带着点狡黠,“坐后面,方便我……‘不耻下问’啊!” 说着,不由分说,一把捞起秦知微书箱里大半的书,抱了个满怀。
秦知微看着他那副“就这么定了”的架势,无奈地叹了口气:“行行行,坐哪不是坐,反正都是‘牢笼’。” 她抱起剩下的书,跟在林川朗后面,走向高三的“战场”——三号楼。
新教室,林川朗果然又挑了个靠窗的位置。窗外景色依旧,那条大河依然流淌,远处的师院青瓦红墙,菜地也还是那片生机勃勃的绿。恍惚间,仿佛又回到了高二开学搬进二号楼的那天。只是,黑板上那硕大刺眼的“高三”二字,像一道无形的鞭子,时刻提醒着他们:倒计时,开始了。
暑假?不存在的!只有可怜的半个月喘息,其余时间统统被“补课”吞噬。酷暑难耐,头顶的老旧吊扇“呼啦啦”卖力旋转,搅动的却只有热浪。高三生的作息被精确到分钟:清晨六点,天蒙蒙亮就被哨声揪起来跑操,迎着晨风呼哧带喘半小时,然后冲向食堂抢饭;七点前必须钉在座位上开始晨读,书声琅琅;中午半小时扒拉午饭,一小时午休(能睡着算你赢);下午放学后,一小时用于吃饭、洗澡和……象征性的锻炼(多半是喘口气);晚自习熬到九点半,半小时洗漱熄灯,倒头就睡。什么996?当年备战高考,那可是实打实的007!
秦知微鼻梁上架起了眼镜,度数还不浅。晚上熄灯后,当宿舍里还亮起一片手电筒的“星光”,伴着重重的翻书声时,她早已陷入沉睡,甚至会说梦话。隔壁床的舍友曾吐槽:“秦知微,你昨晚梦里都在背英语课文!叽里咕噜一大篇,跟天书似的!” 她只能揉着眼睛,一脸茫然。
时间就在这紧张又枯燥的节奏里滑过。林川朗终于收起了那颗“足球心”,脚痒得不行也只在周日下午那半天宝贵的“放风”时间,去球场过过小瘾。秦知微更是彻底告别了羽毛球,唯一保留的运动是跑步——没办法,高三还要开校运会!班级女生里能跑3000米的“勇士”屈指可数,秦知微光荣“中选”,成了班级长跑项目的“独苗”。
又是秋高气爽的十月,校运会来了。体育委员大概是实在凑不够人头,大笔一挥,直接把800米和3000米两项重任都压在了秦知微肩上!等秦知微看到张贴出来的名单时,木已成舟,抗议无效,只剩几天时间“临阵磨枪”。同样报了3000米的男生阿里,成了她的“陪练”,每天下午放学后,两人一起在操场上吭哧吭哧地跑圈,维持那点可怜的体能储备。
那几天,晚自习时,林川朗异常安静。他不再像往常那样,动不动就戳秦知微后背问问题,只是闷头刷刷地写卷子,笔尖划过纸面的声音格外清晰。直到运动会当天。
3000米的长跑,耗尽了她所有力气。冲过终点线,秦知微眼前发黑,腿一软,直接瘫倒在草坪上,大口喘着气,感觉肺都要炸了。周小满赶紧冲过来给她捏腿放松。“哎呀,你这样不对!”阿里看不下去了,直接脱了鞋,用脚底板踩上秦知微的小腿肚和大腿肌肉,“得这样踩,放松深层肌肉!” 那酸爽劲儿,让秦知微差点当场“升天”。
还没等这口气完全喘匀,800米的检录声又催命似的响起。秦知微几乎是凭着一股“不能给班级丢脸”的意志力,拖着灌铅的双腿再次站上起跑线。跑完全程,她感觉自己灵魂都要出窍了,像条离水的鱼,直挺挺地躺在班级大本营的垫子上,眼神放空,只想与世长辞。
这时,一瓶拧开的矿泉水递到了她嘴边。林川朗不知何时蹲在了旁边,看着她狼狈的样子,眉头微蹙:“还行吗?要不要……扶你回宿舍躺会儿?”
秦知微连摇头的力气都快没了,声音微弱:“别……别动我……让我……当会儿尸体……” 她闭上眼睛,听着远处模糊的加油声和广播声,感觉每一块肌肉都在哀嚎。
万幸,成绩不算太难看。3000米拼了个第三名,800米虽然没名次,但也跑在了中游。总算对得起班级了。秦知微瘫在垫子上,连领奖的力气都没有,只想原地睡死过去。
运动会后的晚自习,林川朗的“问题”突然又多了起来。“笃笃笃”,熟悉的笔杆轻戳后背。秦知微认命地回头,接过他递来的卷子,扫一眼,刷刷几笔写下关键公式,或者画个清晰的受力分析图、历史事件时间轴,再递回去。林川朗心领神会,低头继续攻克难题。
作为“知识付费”,林川朗时不时会变出点“贡品”:一小包话梅,几颗奶糖,甚至一个洗干净的苹果,悄悄塞进秦知微的抽屉。秦知微摸到这些小玩意儿时,心里总会泛起一丝暖意,然后默默收下,在课间偷偷解决掉。
然而,班里的“绯闻”因此愈演愈烈。每次林川朗戳后背,周围就会响起一阵压抑的咳嗽或低笑。秦知微内心翻个白眼,表面维持淡定。神奇的是,林川朗的成绩像被施了魔法,稳步上升,月考模拟考有时竟能挤进前二十。秦知微反而变得不稳定,常在第十名到二十名之间荡秋千。有一次月考成绩公布,两人总分竟一模一样,并列排名!几个男生立刻像打了鸡血,吹起响亮的口哨:“哟嚯!林川朗秦知微!并列!并肩作战啊!” 枯燥备考岁月里,这点朦胧的“八卦”成了大家心照不宣的调剂品。但两位当事人,一个装聋作哑,一个冷面以对,这“绯闻”始终停留在“疑似”阶段,直到高考前夜。
高考倒计时一周,空气都仿佛凝固了。秦知微心里像塞了一团乱麻,晚自习根本静不下心。就在她烦躁地转着笔时,后背又被轻轻戳了一下。这次递过来的不是卷子,而是一张折叠的小纸条。
展开,上面是林川朗龙飞凤舞的字迹: “憋得慌?出去透口气?”
秦知微想也没想,在纸条上回了一个更简洁有力的字: “走!”
下课铃声一响,两人像出笼的兔子,一前一后溜出教室,目标明确地冲向教学楼最顶层的楼梯间。通往天台的门被一把大铁锁牢牢锁住。两人也不在意,就在最高一级台阶上席地而坐,晚风带着一丝凉意,从窗户缝隙钻进来。
“哎,你说,”秦知微抱着膝盖,下巴搁在手臂上,声音闷闷的,“咱们班,能上一本线的……能有几个?”
“一半左右吧,我估摸着。”林川朗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望着天花板。
“唉……”秦知微长长叹了口气,“我心里一点底都没有。600分……感觉像天堑。”
“你应该差不多能摸到边,”林川朗侧头看她,“我嘛,550左右就烧高香了,能上X大就行。你呢?想好去哪没?”
秦知微茫然地摇头:“不知道。只知道一点——打死我也不复读!”
“为啥?”林川朗好奇。
“跟复读班的大李聊过,”秦知微声音带着点后怕,“他说去年高考,最后一场,手抖得跟筛糠似的,明明知道答案怎么写,笔就是不听使唤……太可怕了!我可不想再经历一次这种折磨。”
林川朗轻轻笑了声,带着点安抚:“别瞎想,你又不是他。”
两个十八岁的少年,坐在空旷的楼梯间,头顶是昏黄的感应灯。他们谈论着即将决定命运的高考,内心却对未来的人生道路一片模糊。只能借着这短暂的逃离,交换着心底的不安和零星的憧憬。细碎的话语在安静的楼道里轻轻回荡,是青春在巨大压力下的一次小小的喘息。
聊了快一节课,估摸着快下晚自习了,两人才悄悄溜回教室。好在临近大考,老师们也睁只眼闭只眼。不过,他们消失太久,还是惊动了班主任。老班在教室和宿舍扑了个空,正急得团团转,一抬头看见他俩若无其事地溜回来,立刻沉着脸把人叫了出去。
“去哪了?!”班主任的声音压着火气。
秦知微心里一紧,下意识看向林川朗。林川朗往前站了半步,语气坦然又带着点恰到好处的疲惫:“老师,压力太大了,有点喘不过气,就在校园里随便走了走,透透气。这不,安全回来了,哪儿也没去。”
班主任犀利的目光在两人脸上扫了个来回,看到他们眼底确实带着熬夜的痕迹和一丝烦躁,最终叹了口气:“压力大可以找我聊!别乱跑!害我宿舍教室两头找!最后几天了,都给我安分点!” 他挥挥手,“回去看书!”
秦知微如蒙大赦,低着头快步溜回座位,心还在怦怦跳。
一周后,高考如约而至。命运却在这时开了个玩笑——考前一晚,秦知微毫无预兆地发起了高烧!吃了药勉强把体温压下去,但头重脚轻,昏昏沉沉地踏进了考场。两天的考试,像一场漫长的酷刑。考完最后一科走出考场,秦知微感觉自己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脸色苍白,整个人瘦了一圈。
收拾行囊,回到家中,等待成绩的日子漫长又焦灼。那个暑假,秦知微几乎宅成了“蘑菇”,提不起劲做任何事。直到某天,班主任的电话如同天籁般响起,带来了分数和填报志愿的通知。
成绩和预估的差不多,够上一个不错的大学了。翻烂了厚厚的报考指南,父母也给不出什么建设性意见。秦知微的目光落在了J市的一所211大学上,第一志愿填报了“工商管理类”。
多年后,她无比感激自己这个“懵懂”的选择——因为这所大学当年正好第一年实行“大类招生”!入学后先学一年商科通识基础课,大二再根据兴趣和成绩分流到会计、财务、人力、营销等具体专业。这简直是给高考后对专业两眼一抹黑的学生们,一次宝贵的“后悔药”!完美避开了“一次选择,四年痛苦”的悲剧。后来网上流传的那个段子,简直说出了她的心声:
> 16-18岁在对各个学科一无所知的情况下被要求选择专业;
> 22-25岁在对社会的运行机制毫无概念的情况下被要求选择工作;
> 25-28岁在对人际交往一知半解的情况下被要求选择一生的伴侣。
> 这么看来,人生出错是个极大概率事件。
提交志愿表时,秦知微的目光扫过林川朗的那一栏。果然,清一色填的都是省内的大学,X大稳稳占据首位。心里莫名地堵了一下,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有点闷,有点空落落的,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几个发挥失常的同学聚在一起商量复读的事,秦知微下意识在人群里寻找林川朗的身影,却没找到。夏日的蝉鸣聒噪刺耳,她默默转身,踏上了回家的路,开始为远赴J市求学做准备。除了初三毕业去过一次北京,她对那个遥远的沿海城市,几乎一无所知。绿皮火车,25个小时的漫长旅程,是她即将面对的新世界的第一道门槛。
2007年9月,带着对未知的忐忑和一丝隐秘的兴奋,秦知微踏上了南下的列车。车轮滚滚,载着她穿过白昼与黑夜,跨越山河。抵达J市火车站时,H大鲜艳的迎新横幅和热情洋溢的学长学姐,瞬间冲散了她旅途的疲惫。坐上学校大巴,驶向崭新的校区,军训、选课、加入社团……扑面而来的新鲜感让她迅速成长,也渐渐适应了异乡的饮食和潮湿的气候。
大二那年,秦知微迎来了传说中的“初恋”。一场不咸不淡、温吞水般的恋爱,持续了短短三个月,便无疾而终。寒假回家的火车上,途经N市站时,望着窗外熟悉的站台,秦知微心里一动,鬼使神差地拎着行李下了车。
她给林川朗发了条□□消息:“我到N市了,在X大附近。”
林川朗很快回复:“行啊!等着,我叫上在N市的哥们儿,给你接风!”
秦知微还带了个同在J市上学的老乡男生一起。在X大西门,她见到了几位阔别两年的高中同学,大家变化都不小。一行人找了家热闹的饭馆,烟火气十足,吵吵嚷嚷地叙旧。刚从失恋情绪里爬出来的秦知微,兴致不高,显得有些沉默。
林川朗端着酒杯,自然地坐到她旁边,低声问:“怎么?见到老同学还不开心?”
秦知微扯了扯嘴角,找了个蹩脚的借口:“有点……水土不服。”
林川朗眼底掠过一丝了然的笑意,带着点洞悉的玩味:“这借口,零分。不开心就少喝点,回去好好睡一觉,明天就顺了。” 他语气里有种老朋友才有的熟稔和关心。
秦知微垂下眼帘,轻轻“嗯”了一声。
旁边的同学眼尖,开始起哄:“哎哟!林川朗!注意点影响!没看人家秦知微旁边还坐着‘护花使者’呢嘛!” 目光都瞟向秦知微带来的那个老乡男生。
林川朗脸上的笑容顿了一下,随即举起酒杯,转向那个男生,语气爽朗又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试探:“兄弟,辛苦你陪她过来。照顾好她啊!” 他仰头喝干了杯中酒。
一顿饭在热闹与秦知微的强颜欢笑中结束。散场时,林川朗隔着几步远,朝秦知微挥了挥手,转身汇入了人流。秦知微也勉强挤出笑容,和同学道别,转身离开。
林川朗走在回宿舍的路上,晚风吹在脸上,心里却像堵了团湿棉花,闷闷的,不是滋味。他很想问清楚她为什么闷闷不乐,那个男生到底是谁,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问不出口。一种莫名的失落和……也许是怯懦?让他选择了稀里糊涂地跟着大家离开。许多年后,林川朗回忆起这个夜晚,恨不得穿越回去给自己一拳!如果当时他能多问一句“这位同学是?”,或者更直接一点……也许故事的走向,就完全不同了。可惜,当时的他,看着那个沉默陪伴在秦知微身边的男生,心里那个叫“直觉”的小鬼,已经自作主张地盖棺定论:那是她男朋友。这个误会,像一粒种子,被沉默的土壤深埋。
时间自顾自地向前流淌。大三实习,大四论文答辩,穿着学士服在镜头前定格青春,然后一头扎进求职的洪流。秦知微最终选择留在了J市。大学四年,这座城市给了她熟悉感和更多可能性。看着许多同学选择回到家乡小城,她心里笃定地想:我的路,应该更宽一点。
偶尔在□□上和林川朗聊几句,知道他毕业后先去了南方一个省会城市做销售,后来又回到了N市,进了一家稳定的国企,负责市场拓展。秦知微则辗转做了管理咨询,跟着项目全国跑,后来跳槽到一家电商公司做HRM。工作忙得像打仗,旺季招聘能让人忙到天昏地暗,做新人培训PPT做到眼花。闲暇时,她会安排短途旅行,把J市周边玩了个遍。
后来,微信渐渐取代了□□。高中同学群被搬到了微信里。周小满刚把秦知微拉进群,林川朗的好友申请就紧跟着跳了出来。秦知微点了通过。两人就这样在微信里保持着一种不咸不淡的联系,几个月聊一次,话题多半围绕着班级群里的事:校庆通知、给生病的老师捐款、谁谁谁结婚了……
日子像翻书一样过去。直到这次出差,命运之手再次将她推回了N市——这个十年前她曾短暂停留,留下一个遗憾误会的城市。因为那些故人,这个城市仿佛也褪去了几分陌生。
秦知微回到酒店房间,同事还没回来。喧闹的聚餐余温散去,房间里显得格外空旷安静。她闻了闻身上沾染的饭菜味和淡淡的酒气,还是忍不住又去冲了个澡。温热的水流冲刷着身体,也带走了几分疲惫。
裹着浴巾出来,她拿起手机,屏幕亮起。林川朗那句带着点调侃、又隐隐透出单身信息的话,再次浮现在脑海:“我还单身,变胖就是已婚的专利啊?”
心里某个角落,似乎轻轻动了一下。
她解锁手机,点开林川朗的微信头像,指尖在屏幕上敲下一行字:
“今晚辛苦你组局啦,破费了。明天要是能早点结束,我单独请你吃个饭,还你人情?”
发送。
然后,她把手机轻轻放在床头,关了灯。黑暗中,只有窗外城市的霓虹光影在窗帘缝隙间明明灭灭。一种久违的、带着点期待和不确定的微妙情绪,在寂静中悄然弥漫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