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姨娘并不知道内情,却也不代表她是个蠢的。
她和傅清灵都是聪明人,只是没有证据,无人敢说,周姨娘哪怕有些猜测,却也不敢打草惊蛇。
灵堂之中祝玉娆并未明说,二人知晓外人在场,说不得这些,便已约定了晚上相见。
祝玉娆便不再逗留灵堂,而是回到了自己的院中。
只是她没想到,随着阁中消息的不断传递,比她想知道的那些消息先来的,是遍体鳞伤的傅云衍。
她在窗户边绣着手中的人偶,便听到了院门传来的声响。
傅云衍脸色苍白,自己提着一些小吃和冬日难得一见的水果,于院中看到窗边的祝玉娆时,他唇角勾起,轻轻笑了笑。
可他笑的凄然,整个人如同被丢进大火炙烤一般。
好似失去了所有生气。
像一块烧干了的枯木。
“你怎么伤的这么重?”
傅云衍走到房中,祝玉娆看着他这副模样,心中明白是他和永宁侯摊牌了。
傅云衍把东西放在桌上,仔细为她摆着。
“无碍,只是父亲气不顺,行了些家法。”
这些鲜果是秋日采摘,一直储存到现在的,用的是土办法,到现在依旧水润清甜。
傅云衍把鲜果推到祝玉娆的前面,“我记得你很爱吃这些,便让尤文他们准备了些。”
祝玉娆垂下眼,看着这颜色鲜艳的果子。
“你和侯爷……”
傅云衍说道,“我大抵清楚了你和兄长查的事情,或许,真的如你们猜测的一般。”
“我如今能做的,就是查清楚这一切,且,保护好你。”
祝玉娆的手指在鲜果上轻轻划过,她说着,“世子如今能保得住我吗?”
“你们今日在府衙的事情,我听说了,世子,你其实不该和侯爷如此决裂,你如今并没有完全掌握侯府,日后若是出了意外……”
傅云衍咬了咬牙,“我也不一定要这侯府世子的身份。”
他叹了口气,“我刚刚去看了清灵,也看了看周姨娘。”
“在这次回来之前,我都以为我的家人和睦友爱,母亲宽容大度,父亲威严公正,哪怕是几个妾氏姨娘,和母亲的关系都很好,我的妹妹更是温柔体贴,善解人意……”
“但我现在知道,一切都不是我看到的那样。”
“我失望,又迷茫。”
“可直到父亲的鞭子打在我身上的时候,我忽然间不再迷茫了。”
“我没有必要因为他们而改变自己,我依旧要坚守我自己的底线。”
祝玉娆看着他,“那你的底线是什么呢?”
傅云衍便说道,“不伤害任何一个无辜之人,也不让任何一个有罪之人逃脱。”
祝玉娆轻笑了声,“你会做到吗?”
傅云衍愣了下,玉娆似乎不太信任自己,他红了眼,“我会的!”
祝玉娆收了笑意,抬眼看着他,十年前那险些穿心的一箭,直直的射中了她的后背。
若不是她命大,她早已死在了他的弩箭之下。
不伤害一个无辜之人……
她盯着傅云衍,一字一句,“那我相信你。”
她拿起鲜艳的果实,在傅云衍的视线中,咬下了第一口。
鲜甜的汁水四溢,她眯起眼睛笑起来。
“很好吃。”
傅云衍的心情,在这一刻,终于得到了抚慰。
……
入夜,祝玉娆把密信丢进香炉。
云七跪在她身边,为她轻轻梳着头发。
祝玉娆笑了声,“今天表现不错,拿到了如此重要的东西,想得到什么奖励?”
云七的手一顿,火光下,祝玉娆在铜镜中看到他摇摇头。
“不要奖励?”
祝玉娆垂下眼,笑着说,“好啊,那就什么都不给了。”
云七慢慢的梳着她的头发,并没有因为奖励的失去而动摇。
祝玉娆轻声说道,“裴知禹今天见到我,你知道他问我什么吗?”
“他问,他是不是在哪里见过我。”
云七皱眉,作为男人,他几乎是一瞬间就察觉到了裴知禹这人不怀好意。
铜镜里,祝玉娆看着云七打着手语。
“我知道他不怀好意,只是他虽然危险,可一旦和他达成合作,或是成功利用他……”
祝玉娆眉眼弯弯,“对我们的计划,帮助会很大。”
在祝玉娆的心里,这些都可以变成可以利用的东西。
云七顿了顿,他知道祝玉娆的意思,他唯一能做的,便是做好她的工具。
在需要用到他的时候,义无反顾地跟随,便足够了。
只是他依旧厌恶那些男人。
那些靠近祝玉娆的男人,他都想杀了!
可惜……
他们对祝玉娆,有用。
“周姨娘已经知道了傅清灵的事情,你觉得,她会如何待温杞雀呢?”
祝玉娆自然是没有注意到云七内心的波动和情绪变化。
她如今心里眼里,都是在如何布局,搞死这一家人。
云七不用回答,因为他知道祝玉娆并没有想得到他的答案。
二人大多数的时间,也都是她说话,缕清思绪,以准备下一步行动。
“但我现在最好奇的,是永宁侯他们发现东西被人拿走之后,到底是什么表情。”
祝玉娆轻笑起来,她屋子的灯火昏暗,另一处却灯火通明。
“咔嚓!”
珍贵的瓷器被摔碎,碎片飞溅到了站在旁边的凌君尧身上。
他没有躲开,只是沉着脸,低着头没有说话。
而跪在地上的那个,已经吓的浑身发抖了。
“抬起头来!”
永宁侯这么一喊,两个人都抬起头了。
跪在地上的,正是珍宝阁的掌柜。
他吓的眼泪都快出来了,要知道,东西是从他手里丢的!
可他也是真看到了侯爷的令牌,知道府衙出了事,肯定是特殊情况,哪里有机会去分辨来的人是谁啊!
但这话他更不能说了。
旁边凌君尧也抬起头,眼皮却在狂跳。
这连日的辛劳,永宁侯还有时间去休息,但他不能,从怎么都搜不到刺客的踪迹开始,凌君尧便隐隐感到不对了。
如今有人浑水摸鱼,可见这些人对他们的事情简直了如指掌。
如此敌人,就隐藏在他们的身边。
凌君尧知道令牌从自己的手中送出,自然也是他的过错。
他沉默这一会儿,已经想到了对策。
“侯爷,那些人拿了那件东西,自然是有用处的。”
他抬眼,眼中已经都是杀意。
“若属下没有猜错,他们定然对这些药人十分好奇,不若……”
“请君入瓮!”
永宁侯从今天早上一直到现在,就没有消停过。
气的头疼,胸口更是闷的厉害,心脏跳的都有些不规律了。
他吸了口气,“君尧的意思,是以药人为饵,诱敌深入,将他们一举歼灭?”
凌君尧的话到底让永宁侯冷静了下来。
既然错误已经出现,那就想办法去亡羊补牢才好。
不然若是让那位知道,他居然丢了药人的关键信息,怕是他自己都难逃责罚。
凌君尧点点头,随后说道,“侯爷,该和那位神官聊聊了,他今日没有通知我们,便私自派药人来截杀。”
这才是让他们手忙脚乱最终出错的根本原因!
他眼中闪过一丝寒意。
“这是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了。”
永宁侯冷哼一声,“他们胆子是越来越大了,立刻传信,我今晚就要见到他!”
凌君尧立刻点头,“是!”
珍宝阁的掌柜还在地上瑟瑟发抖,凌君尧撇了眼,“今日的错,不只怪你,我也错了。”
“日后侯爷取用东西,会再加上一道枷锁,定不会出现今日的情况。”
永宁侯看了眼这掌柜,“行了,起来吧。”
“下次把你那眼睛擦亮了!知道吗!”
掌柜的刚刚都已经吓哭了,现在知道自己逃过一劫,还没起来,就急忙给永宁侯磕头。
“谢侯爷!谢侯爷!”
可他腿软,努力两次没站起来。
凌君尧无奈,“来人,送刘掌柜出去。”
刘掌柜不由感激地看着凌君尧,之后被两个小厮给带了出去。
待传了信,凌君尧犹豫了下,还是开口说道,“侯爷,海云天此人出身草莽,不懂规矩,是否要找人去教教他?”
他们都知道海云天不是故意的,是单纯的不明白,不了解。
但今日杀药人,他立功也不小,确实武功卓绝。
“是该派人去盯着他。”
永宁侯想到海云天,就连带着想起来傅云衍。
“都是些孽障!”
凌君尧知道永宁侯在骂谁,二人又聊起来了裴知禹。
“裴知禹此行,说是为了祥瑞,好似要摘桃子,送给陛下,可是……”
凌君尧沉吟了下,眉头皱起,“侯爷,您不觉得他出现的太过巧合了吗?”
永宁侯挑眉,“什么意思?”
凌君尧便说道,“今日我去入城的士兵那里查问了一番,并没有裴知禹入城的记录,他凭空冒出来的一般,或者说,他早就到了金陵。”
“我们才不搜刺客,他就冒出来了。”
凌君尧的话不用说的太清楚,永宁侯已经懂了。
他横眉怒目,“你是说!裴知禹,和那些刺客有关!”
凌君尧抿了抿唇,“只是猜测,并无证据,且,裴知禹若是刺客,那他为何对您扶风谷的祭祀如此熟悉?”
“若真是他,他到底为了什么?”
“侯爷,我记得你说,那带头的刺客受了伤?”
永宁侯点头,“是……”
他随后看着凌君尧,“今日裴知禹穿得衣衫厚重,不曾出手,若是受伤,也好解释了!”
“我们该试探他一番!”
凌君尧点点头,“对!”
待夜深了,有几道身影被引入永宁侯府,无人看到的角落里,被草席盖住的杂物里,缓缓露出一双眼睛。
他盯着侯府关上的后门,从藏身之处离开,立刻传递消息。
没多久,他又回来,钻回了藏身之地。
一只硕大的乌鸦在夜空中飞过,躲在里面的人疑惑地抬头。
“啪嗒!”
还未看清楚是什么鸟,鸟屎就已经掉下来了!
他瞪大眼睛,嫌弃地把草席向前推。
幸亏他躲在了草席下面,不然这鸟屎就要掉在他身上了!
他摸了摸自己瘦巴巴的脸,险些就弄脏了他优越的小脸!
黑暗中,只有微弱的月光在照耀着这片土地,仔细看这人的脸,不是蒙金又是谁?
乌鸦飞跃过府墙,没多久,便落在了又一道墙边。
附近蹲着的青年回过头,看到乌鸦笑了笑,谄媚地打招呼,“小乌大人~”
乌鸦撇了眼青年,傲娇地抬起小脑袋,翅膀动了动,便指向了蒙金躲藏的地方。
青年一愣,急忙从怀里掏出小乌大人鸟语语录。
找到了这动作的意思。
“小鸟!”
鸟便是计划之外出现的盯梢之人。
“在那个方向。”
青年立刻点头,“明白了,我这就送消息。”
今夜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永宁侯忙着商量怎么杀人,赤霄阁和裴知禹的人都在盯着永宁侯,都知道永宁侯定然和药人有关系。
现在深夜会客,更是实锤了。
蒙金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已经暴露了。
他还要盯着这些人回去,顺藤摸瓜找到他们的大本营呢。
揽月阁。
金陵城中已经烛火两三盏,可揽月阁依旧是灯火通明,丝竹声不断。
郁川为白连竹再检查了一下伤口,而白连竹默默看着桌上那人皮面具。
这人皮面具,不是今日的张生又是谁。
郁川看着白连竹沉默的样子,知道药人刺杀,害死了百姓,他过不去这个坎。
“老白,屠大哥也算是圆满了,这不是你的错。”
白连竹红着眼,摇了摇头,“我没有在自责,只是在想,若是我们能察觉药人的动静,是不是就能救下他们了。”
郁川顿了顿,“我们追查到现在,终于抓住了这些药人的影子。”
“我说些你不爱听的,若是今日没有这些药人,我们也拿不到想拿到的那些东西。”
“一饮一啄,皆有命数。”
“只是命到了……”
白连竹吸了口气,苦笑了两声,“我倒是还没有豁达。”
郁川摇摇头,“我最小心眼了,只是站着说话不腰疼,阁中再没有人比你更在意这些苦命之人。”
“所以很多时候,我都敬佩又庆幸,当年听妙人的,把你抢也要抢到阁中来。”
白连竹一愣,想到几年前自己被追了几个月的日子,不由失笑。
他看着郁川,“不……”
“是我该谢谢你们。”
他眸色深沉,若不是赤霄阁的存在,他或许早就死在了哪里,连和弟弟团聚,让弟弟过几年安生日子的机会都没有。
所以,是他该谢谢妙人,谢谢郁川。
郁川眨了眨眼睛,“妙人说,这就是缘分。”
忽然响起敲门声,郁川看过去,“进来。”
门外送信的人推门而入。
“郁护法,白护法!那些老鼠露踪迹了!”
“不过除了我们的人,还有裴知禹的人在盯着他们。”
郁川眼前一亮,随后说道,“无妨,不用管裴知禹的人。”
“一定要找到这些老鼠的大本营!”
下属立刻点头,“是!”
白连竹听着,却皱起眉头,“郁川,这么轻松就被我们找到,怕是不太对啊……”
郁川回过头,咧嘴一笑,“妙人已经猜到了,所以今夜不论查到哪里,接下来,她都会带着傅云衍走一趟。”
白连竹一愣,随后笑着摇头。
他竖起大拇指,“还得是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