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衣阁外,一浑浑噩噩的汉子手里提着新买的猪肉,另一只手里还握着些药材。
他眼底发青,眼中都是血丝。
无神地走在路上,平日里除了过年从未买过的肉,如今在他的手里,好似已经激不起他半分的喜悦。
“让开!”
不知不觉,男人走到了路中央,迎面便是一辆马车疾驰而来。
祝玉娆正和烟儿提着衣服向外走,第一眼先看到了马车上的徽记。
“金”,是金家的马车。
男人终于回过神来,抬起头才发觉自己距离马车不过几米距离!
生死之间,他僵直了身子,根本动弹不得。
“小心!”
烟儿下意识地喊出声,祝玉娆的脚向前迈了半步,可随即便停住了身子。
她不该管……
“吁!”
就在这时,一道胖乎乎的身影忽然冲向了男人,而后一把捞起男人向前冲了数步。
马车最终停了下来,男人摔在地上,终于回过神来。
“谢谢恩公!谢谢大人!”
蒙银拍了拍手,“不要命了?”
他冷哼了声,“下次注意。”
而后,蒙银对着不远处已经买了一把新扇子的裴知禹笑了笑。
裴知禹摇了摇手中的扇子,视线落在这马车上。
金陵金家,皇商之首,大庆首富啊。
“当街纵马,险些伤人,你们胆子够大啊!”
蒙银得了裴知禹首肯,叉着腰就开始找麻烦。
祝玉娆一眼就看到了裴知禹,这位裴首辅上任其实还没有半年,但这半年已经做了足够多的事情。
她没有犹豫,向着男人走了过去。
“你没事吧?”
男人正后怕着,一抬眼便看到了一个天仙美人正轻声问着他。
他一愣,急忙站起身,“没事没事。”
不远处,裴知禹本还在看戏,却忽然看到那男人的身前站着一位白衣女子。
她眉似青柳,眼含秋水,带着些悲悯和善良。
哪怕是一身白衣,也将她那婀娜身姿展现的淋漓尽致。
只是眉眼间似乎还透着些淡淡的忧郁,大抵是遭遇了些伤心事。
发间别着的那朵白花,就已表明了原因。
裴知禹的心跳好似猛然停住了,他不自觉地向前走了几步,看着她手腕纤细,玉镯松松的挂着,好像下一秒就会滑落一般。
柔光打在她的身上,越靠近,裴知禹的眸色越深沉。
烟儿已经将男人摔下去的药和肉都捡起来了。
“这肉摔了……”
烟儿还没说完,男人就急忙接过来,“无碍无碍,洗一洗就好了。”
祝玉娆看了眼烟儿,烟儿便明白了,从怀中掏出银子。
祝玉娆轻声说着,“看你刚刚摔的那下,腿脚不便,可是受了伤?日后在街上走路,无论如何都要看清楚了再走。”
烟儿上前,“拿着吧,我家少夫人给你的。”
男人哪里好去接,他红了眼连忙摆手拒绝。
“接着吧,这位……少夫人,也是好意。”
就在这时,裴知禹的声音从祝玉娆的身后传来。
男人这才接了过去,“多谢夫人,多谢大人。”
男人谢过众人,这才一瘸一拐地向着远处去了。
祝玉娆知道她身后是谁,袖子下的手微微握紧了,之后转过身。
抬眼,一双水眸扫过裴知禹的脸,近看这位,模样更是贵气逼人。
她垂下眼眉,“公子心善,与公子出手相助相比,我这些不算什么。”
裴知禹盯着她,认真看着她的模样,淡雅迷人,可也如同这冬日一般冷。
并不好靠近。
他没有开口回应,祝玉娆抬头来,却好像听到裴知禹呢喃着了句什么,只是没有听清。
下一刻,裴知禹忽然凑近,低下头来和祝玉娆说着,“不及少夫人面慈心善。”。
他声音温柔,却尾音上挑。
倒像是哪家的浪荡子。
他眸色深沉,“少夫人,裴某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祝玉娆一顿,哪怕她是存了结交裴知禹的心思,可素来听闻裴知禹不近女色,心思深沉。
且,他为了给亡妻守寡,甚至府上连一个女子都没有。
那他现在第一次见面,为何如此……轻浮!
祝玉娆看着这位传闻中的首辅大人,裴知禹更是不落下风,低下头,静静的看着她。
没有杀意,没有试探,反而是……
祝玉娆眉头一动,眼前这双漆黑如墨的眼睛,里面居然有些温柔?
温柔?
裴知禹对她一见钟情了?
哪怕祝玉娆对自己的容貌有信心,但裴知禹这种人,若是信他一见钟情,不如信那小鬼还阳,实在骗局。
二人对视,倒是祝玉娆先败下阵来,她移开视线,心中打鼓。
心中对裴知禹的警惕心更上一层楼。
“不知是裴大人亲临!今天是草民送货太过着急,还请裴大人不要怪罪!”
马车另一边走过来一个金光闪闪的青年,正是金家大公子金凤仙,他转过身一过来,结果看到了裴知禹身边的祝玉娆。
“怎么你这个……”
金凤仙下意识地轻贱,可还没开口,却猛地感受到一股恶意。
顺着这视线看过去,却看到了阴沉着脸的裴知禹。
这一下,他直接闭嘴了。
心脏更是吓的突突跳。
什么情况?
祝玉娆这个贱女人,夫君才死,就把裴首辅给勾搭了!
“你认识?”
裴知禹根本没有理会金凤仙,而后站在祝玉娆的身后,轻声问她。
错位来看,就好像他贴着祝玉娆一般。
可实际上,两个人之间的距离不近。
祝玉娆顿了顿,“认识,这位是金家大公子金凤仙。”
她回过头看裴知禹,“原来,您就是裴首辅,裴大人。”
一回过头,她才发现裴知禹凑她更近了。
裴知禹勾起唇角,“嗯,裴知禹。”
“你呢?”
金凤仙急忙抬脚上去,“裴大人,这位是永宁侯府大少夫人,祝玉娆啊,我们金陵有名的美人。”
虽然心里腹诽,可金凤仙现在像是个拉郎配的,为了拉近自己和裴知禹的关系,也不管自己曾经和祝玉娆的矛盾。
急忙就要为裴知禹引荐祝玉娆。
裴知禹冷眼看过去,“我,问你了吗?”
金凤仙一愣,蒙金的手已经过来,一把将金凤仙推走,抱着剑冷冷盯着他。
裴知禹再回过头,神色温柔。
“你叫什么名字?”
祝玉娆心里一突,之后轻轻笑了笑,“民妇祝氏,乃是永宁侯府大公子,傅云霆之妻。”
裴知禹袖子下的手摩挲了两下,神色不变,“我听闻,傅云霆不在了?”
祝玉娆低下头,“是。”
裴知禹安慰道,“夫人还请节哀。”
“不过今日与夫人一见,倒是一见如故了,不知夫人可曾用过午饭?”
祝玉娆欠身,“民妇还有要事,不便在外,多谢裴大人好意。”
美人弱柳扶风,进退有度。
裴知禹心中轻叹,而后笑着侧过身子,“不急。”
他呢喃着,声音虽然低,却缱绻暧昧,“我和祝夫人,来日方长。”
祝玉娆向他行礼,而后带着烟儿急忙离开了。
直到她上了马车,回过头看时,裴知禹居然还在盯着她。
注意到她的视线,裴知禹对她轻轻摆手,眼中……全是势在必得。
祝玉娆放下车帘,眉头已经皱起。
烟儿有些担忧,“少夫人,这裴,裴首辅,他什么意思啊?”
祝玉娆坐好了身子,随后拉着烟儿的手,“别怕,他好歹也是当朝首辅,不会对我如何的。”
但这句话,完全就是为了安慰烟儿。
祝玉娆知道,裴知禹盯上自己了。
可为何盯上她,她反而没有了头绪。
难道说,她暴露了什么?
裴知禹这次从长安到金陵来,悄无声息,一来就按着永宁侯和宋知府查办了傅家人。
可见他对永宁侯府充满恶意和算计。
祝玉娆眉头一动,裴知禹不会是想从她下手,瓦解永宁侯府吧?
若是如此,倒还好说,她很甘愿成为裴知禹手里的刀,只是她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不知道为什么,裴知禹让她觉得很矛盾。
他这般心思深沉之人,怎么会因为想要利用她,便在第一次见面对她表露如此多的破绽。
祝玉娆没有看懂裴知禹,因而对他更加的警惕。
反之,裴知禹看着祝玉娆的马车渐行渐远,意识到自己好像表露的有些多了。
他收回视线,金凤仙还在不远处小心翼翼地看着他。
“该怎么惩罚就怎么惩罚,我不管你是为了谁。”
裴知禹勾唇笑了笑,眼中都是冷意。
“在我的面前如此,不知先前在金陵城中,金大公子又做了多少天怒人怨的事。”
“蒙银,把他们送进府衙!”
蒙银随即应道,“是!”
金凤仙惊了,他急忙想拿出来自己爹的关系,也想和裴知禹说自己到底是因为什么如此着急。
“大人!这可是侯府和金家的大事啊!”
“还请裴大人饶恕啊!”
裴知禹眼神都没有给他一个。
永宁侯府的大事,和他有什么关系?
只不过,他现在确实要和永宁侯府有些牵扯了。
裴知禹看向刚刚险些被撞的男人走的方向,“派人盯着刚刚那个人。”
“对了……”
蒙金认真听着,却听到裴知禹犹豫着问道,“那祝玉娆,你去查查她的底细,查的仔细些,还有,也查查她和傅云霆的过往。”
蒙金一愣,不可置信地抬头看着裴知禹。
不怪他震惊,这几年里,裴知禹可从未对任何一个女人感兴趣过。
虽然他们都清楚,为亡妻守孝之类的都是大人的借口。
可大人确实冷心冷情,对女子毫无欲望。
蒙金想了想刚刚看到祝玉娆的模样,确实美,整个长安能比得上祝玉娆这张脸的女子,都没有几个。
“不要胡思乱想,去吧。”
裴知禹皱眉,蒙金急忙应道,“是!”
冬日的阳光洒在金陵的长街,裴知禹的脸色渐渐阴沉下来。
他握着手中的扇子,某种翻滚着压抑的情绪,他似乎想到了许多,但最终,都变成了一声叹息。
“唉……”
“怎么可能呢……”
马车缓缓行驶,没多久,祝玉娆她们就到了永宁侯府。
才下马车,一片纸钱便随风吹落在了祝玉娆的脚边。
祝玉娆一愣,抬眼便看到府中的院子里挂上了白绸。
院子里隐隐约约传来哭嚎声,仔细辨别,便听到了一声声悲切的哭喊。
“灵儿!我的灵儿啊!”
烟儿急忙看了看,之后跑回来,“少夫人,是四小姐傅清灵的尸骨找到了。”
祝玉娆早就知道了这个消息,连傅清灵的尸骨能被他们从古树下挖出来,都是她的人帮了忙的。
今日案子查清楚了,古树下的尸骨自然也都要挖出来,能找到亲人的,把人送回去。
找不到的……
便只能变成骨灰,被统一埋葬了。
“进去看看。”
前些日子的白布才撤下去,因为傅清灵,白布又挂了起来。
傅枕月被关禁闭,温杞雀更不敢让她过来触霉头,怕沾染了傅清灵的晦气。
毕竟……
傅清灵也算是间接死在了她女儿的手里。
温杞雀对周氏愧疚,所以傅清灵的丧仪,她也是按照嫡女的规格来办的。
毕竟是傅清灵替傅枕月挡了灾。
只是这件事她三缄其口,不许任何人说。
她肯定是不能让周氏知道这些的。
周氏身上本还有些灼伤,但养了几日,已经大好了。
祝玉娆才走进来,灵堂内的众人便看到了她。
温杞雀没有在灵堂,傅云衍和永宁侯的矛盾,却引发了另一件大事,她没有力气在灵堂耗着。
五小姐傅琪蓉看到了祝玉娆,却忽然哭着冲上来。
“都怪你!都怪你害死了四姐!”
傅琪蓉与傅清灵几乎形影不离,两个庶女在傅枕月的手底下讨生活,情感自然不同于他人。
她的手还没碰到祝玉娆,祝玉娆就已经向后面一倒,摔在了地上。
“五妹妹,你这是做什么呀?”
烟儿吓坏了,直接喊了一声,“少夫人!”
“五小姐!谁都知道这和少夫人没关系!你这是干什么!”
烟儿急忙把祝玉娆扶起来,现在祝玉娆在她心里,就跟那瓷娃娃一样,可不能再受伤了。
这几日卧床,把她都吓急了。
傅琪蓉一愣,“我,我没有……”
跪在前面的柳姨娘急忙上前来,一把将傅琪蓉拉住,“你这孩子,你做什么?”
傅琪蓉红了眼,她就是觉得怪祝玉娆。
傅云霆的丧事,她没去,四姐因为和傅枕月关系好,才被带去了。
谁知道这一分别,便是最后一面。
“玉娆,她只是太伤心了,对不住。”
柳姨娘说着,祝玉娆摇摇头,她红着眼,“灵儿走了,我也很伤心,我理解五妹妹。”
她擦了擦眼泪,“只可惜我那时被困在陵墓废墟下,根本没有机会去救四妹妹。”
“那么大的火,也不知道四妹妹疼不疼。”
傅琪蓉已经哭起来了,眼泪大颗大颗地掉。
她其实并不聪明,甚至可以算得上是蠢笨。
但傅枕月就喜欢这种没有脑子的,她说什么,傅琪蓉就做什么。
傅清灵经常还会提点着傅琪蓉,是真怕傅琪蓉被傅枕月玩死了。
也正是因此,她们对祝玉娆的手段才格外的狠辣。
因为祝玉娆不死,那傅枕月就该对她们下手了。
毕竟傅琪蓉模样随了柳姨娘,是个漂亮的小美人。
“可惜了四妹妹,那么伶俐的一个人,怎么就糟了难。”
祝玉娆跪在周姨娘的身边,哭着说,“那些可恨的刺客,怎么能对四妹妹下手呢。”
周姨娘哭着回过头,看着祝玉娆,“难为你,还能来看灵儿。”
祝玉娆握住周姨娘的手,“都是在这里找个活路的,我不在意那些,可惜四妹妹这么年轻。”
“那些刺客,真是可恶!害了四妹妹,还害了三妹妹,两个孩子一同进洞,一个没了命,一个毁了脸。”
“想到三妹妹那张脸,也不知活着,对她来说是福是祸了。”
周姨娘愣了下,“什么进洞?三小姐,也在洞中?”
祝玉娆顿了顿,“姨娘,不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