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凉凉的东西在自己的手背上,传进自己的血管。
睫毛颤动着,终于睁开了眼睛。
“你醒啦?”
余知念还有些发懵,却有一道清亮活力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她花了几秒将视线聚焦,看到一个穿着皮衣扎着马尾的女人。
手背上的凉意愈发有存在感,她看向不适的部位,原来自己在输液。
在输液?
余知念猛地瞪大眼睛,她一把扯下手背上的针,不顾血都滴了出来,从冰凉的金属椅子上起身,警惕地扫向四周。
“诶呀你怎么把针拔了!”那女人惊呼,“护士!护士!快来啊护士!”
看清四周怎么回事,余知念懵了。
她怎么,是在医院里啊?
还在发愣,护士已经过来把她按回座位上了,对着一旁的女人说:“你怎么看妹妹的啊,现在这条不能用了,我去换新的过来,记得把装备费补一下!”
“哎!”那女人懊恼地拍自己后脑,“我也不是她姐啊……”
一回头,又看到准备离开的余知念,连忙说:“你低血糖晕倒了!给你输的是葡萄糖,你好歹治好在走啊,花了我今天赚得全部的钱呢。”
“我赔给你,你当没看到我。”
余知念还是要走,对方按住她的肩:“不行!绝对不行!我钱都花了!”
“我说了钱还你!”
“就不行!”
“你这人怎么!”
护士来了,带着新的输液管来了:“这小姑娘的针不好扎呢,瘦得呀,你当大人的要注意给孩子补充营养啊,看着条件也不差啊,是不是青春期学着减肥呢?那可不成……”
健谈的护士一句顶十句,这对陌生的“姐妹”硬是一句话都插不进去。
“行了,这个快,结束了按铃啊!”
人走了,两个陌生人面面相觑,余知念扭过头:“账号给我,我把钱还给你,还有感谢费。”
好冷酷的小孩。
展青菱抱着胳膊,抬杠:“我不稀罕!”
好幼稚的大人。
“你不是说我花了你一天赚的钱吗?”
“我花得起!”
“输液葡萄糖也没多少钱吧,你一天日薪这么少吗?要不要来我这里,我给你一月开……”
“哟哟哟!好厉害哦!还能给我包工作呢!”
幼稚!怎么会有这么幼稚的人!
余知念忍着直跳的青筋:“这位小姐,我很感谢你送我来医院,也很感谢你自费帮我输液,我……”
“早这么说不就好了?”展青菱舒服了,她坐到旁边的座椅上,“喂,我叫展青菱。”
余知念抿着嘴,不说话。
“要有礼貌,你叫什么名字?”
余知念还是不说话。
“那我就在你的病历上填小哑巴!”
“余知念。”余知念真没遇到过这种人,她服了,“年年有余的余,知识的知,念想的念。”
“好名字。”展青菱认真地写下她的名字,“很好的名字啊,余、知、念。”
“好名字?”
余知念轻嗤,很多人都说这名字不好,谐音执念,所以她才是个偏执狂。
“余是我,知是知晓,念是念想,自己知道自己的念想,这不是很好的事吗?”
长相不算精致美艳,却气质清澈如风,展青菱算不得美人,但弯了弯眼睛时,却有种独特的魅力,好像,她能看见你的绝对存在。
“是个带有祝福的名字呢,世上亿万人,能有多少能找到自己人生的方向,你的这个名字,自带坚定的自由。”
余知念的唇微张,她惊讶地看向这位陌生人,从她的话里品尝到此刻难得的清甜气息,像是柠檬香气的苏打水。
可最终还是低下了头。
小孩再次闷不吭声,展青菱没再打扰。
输液确实很快,护士拔针的技术很好,余知念都没感受到疼。
她没得到展青菱的联系方式,于是在医院大厅写下一串数字,把纸条递给对方:“这是我的联系方式,你有什么需要都可以联系我。”
展青菱瞪圆了眼睛,捏着那张猝不及防塞进来的纸条,眼睁睁看她头也不回地走了。
背着吉他的女人愣了愣,在原地挠了挠脸,最终咬咬牙,决定跟上去。
余知念继续漫无目的地散步,她不想回学校,也不想到余家,更不想去面对萌芽院。
她走着,走着,走过两条街后,发现自己被跟着。
她转过身,皱起眉看向展青菱:“我说,你跟着我干什么?”
谋财?害命?早就盯上自己的欺诈犯?
好烦。
展青菱却忸怩地问她:“你要不到我家,我给你下一碗面?”
哈!吃面?吃面还是准备把自己迷晕,然后绑架敲诈?
算了,又有什么关系?
余知念扯了扯衬衫衣领,手指刮过校服外套的第二颗扣子,那上面有定位报警。
管这人是什么性质,但撞上心情差的她,也是对方倒霉了。
“好啊。”
少女笑着说。
让我看看,你准备干什么坏事。
半小时后,余知念和展青菱挤在小小的一室一厨一卫里,坐在地上,围着一只茶几准备开饭。
热气腾腾的一大盆汤面,余知念眼睁睁看展青菱拿出两只小碗和两双筷子,一对放自己面前,一对递给她。
展青菱热情洋溢,快乐得像只获胜归来的小狗,一筷子又一筷子地给自己捞面。
吸溜,吃了一大口,喷香。
展青菱嚼嚼嚼,对她说:“别客气!自己捞!想吃多少你捞!”
余知念沉默了。
好消息:遇到的不是犯罪分子,是个实心眼的好人。
坏消息:实心眼的好人太没防备了,真把她带到她家里了。
这个家在另一个城区的老式居民楼,一栋才五层只有直梯的楼,房间大概四十平米,一个客厅一个厨房一个卫生间,客厅一张床一只茶几一个沙发,还有堆得乱七八糟的一大堆东西。
那堆东西,是余知念来的时候,展青菱不管三七二十一,将乱糟糟的房间里的东西,一个没放过地塞过去的。
乐器居多,还有各种风格各异的小东西,很多都贴着不同文字的标签。
最上面垒着一打画了音符的纸张,有的被勾着墨团,可见动笔的人多么烦躁。
和展青菱路上说的重合了,她现在靠写歌为生,性格浪漫开朗,无拘无束。
最显眼的不是吉他、尤克里里和贝斯,而是一只半敞的背包。
旅行背包客专用的背包。
余知念沉默了。
她抬头盯着面前的人。
“你不吃吗?”
“不吃。”
咕噜。肚子叫了。
展青菱的视线下移,挪到她的腹部,眼睛再也没动。
余知念负气地端起碗,大口大口地开始吃面。
面很香,饿了的人尤其觉得香,一碗吃完,余知念不客气地去捞下一碗,动作又快又狠,把展青菱吓得赶紧也给自己捞,生怕吃不到。
就这么打仗似的吃着,余知念最先放下筷子。
碗在桌上发出哒地一声,筷子并拢放好,还在咀嚼的展青菱疑惑地抬头。
完了,怎么给人吃哭了?
自己这面做得、做得很难吃吗?
展青菱嚼了嚼,感受了一下。
不难吃啊。
她嘴里的这口面,嚼得都慢了好多,一边嚼,一边小心翼翼地看着面前漂亮的少女。
余知念觉得有点好笑,不管是那个巧合,还是现在这个巧合。
不幸是巧合,幸运也是巧合。
三百一十八次。
她在心里默念。
渴望改变、跳出最初欲望的人生,发生了三百一十八次。
她活了三百一十八次。
“我做一件事,做了很多次。”
她忽然说。
“多到我以为我可以做好了。”
她捂住眼睛。
“我该做好的不是吗?我该做好的。”
落日的光芒顺着窗户的间隙挤进她的手边,她却缩在阴影中,仿佛被绑进坚硬的茧里。
“为什么,还是做不好?”
“也没人规定一定要做好吧?”
展青菱吸溜一口面,嘴里含糊不清地冒出来这句话。
最后一口终于吞了下去,她放下筷子,这才显现出一丝因为对面人在哭泣而存在的尴尬和不安。
“如果还有试错机会,那么错误就只是经验的另一种说法。如果没了试错机会,那就,那就这样吧,反正也没其他办法了。”
展青菱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对方,见小姑娘眼泪直流,她干脆讲起自己遇到过的事来转移对方的注意力了。
“我第一次去旅行的时候,被人当要偷渡的塞船里了,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已经出国了。”
余知念的眼泪被这一句话打得猝不及防:“啊?”
“我人都傻了,那艘船的船长还给我说,小子你放心,我一定安安稳稳把你送到。”
“噗。”
“那我能让他把我送到吗?我不能啊,我就想着,实在不行,我游回去吧。”
“都出境了,你游得过去吗?”
“但没游成功,因为船长说水里有吃肉的鱼,很危险,还有鳄鱼。”
“后来呢?”
奇怪的人。
会在路上花光所有钱救陌生人的人。
会在路上和小猫小狗打招呼,被邻居喊“青菱来我家吃饭吧”的人。
会因为错过了固定时间点出来散步的金毛犬而捶胸顿足的人。
会走一半来了灵感立马把自己抛到一边闷头笔记的人。
奇怪的人。
“后来我就被送到了啊,然后我想着,我赶紧找大使馆吧,但只有首都有大使馆,于是我就想方设法要去首都,然后坐上了一只卖鱼的敞篷卡车。”
“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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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鱼,好多鱼,我还收了我两百块,我当时被骗了,但我不知道,我就坐上去,和鱼一起,里面还有活着的呢,很活泼,噼里啪啦地跳,差点拍到我脸上。”
“呵。”
“然后啊,那车也没有减震,你懂吗,就是那种,噔噔蹬蹬,我就跟着上下跳,路况不好的地方更夸张了,好几条鱼直接飞了出去,还是我帮忙捞到的。”
余知念看着对方正模仿自己坐在鱼山里上下弹动还要拼命捞鱼的样子,笑出了声。
“不过很巧,赶夜路,我在那时候抬头看到了星罗密布的夜空,好像星辰要落成一片雨,漂亮极了。”
余知念将脸靠在胳膊上,微笑着看展青菱怀念地讲那片星空。
“然后,我写了一首歌,帮我赚了十万块!”
她高兴地比了个耶。
余知念闷闷地笑,怎么话题会走向这里啊?
等到笑完,展青菱又继续讲起了自己的故事,从饭桌上讲到厨房,又讲到客厅,余知念为她那些异国他乡的、妙趣横生的故事沉醉,暂时将自己的烦恼丢到了脑后去。
她看着她,她像一颗洗得干干净净,澄澈明亮的星星。
不知不觉就到了晚上,她留宿了。
“睡不着?”
“没有睡不着。”
余知念的声音闷闷的。
展青菱直接坐起来:“这不就是睡不着嘛!”
在沙发上的少女声音更小了:“会睡着的。”
“我给你抽一张牌吧!”
她忽然说。
然后不等余知念反应,对方就跳下床,扭开昏暗的台灯,从自己那只巨大的背包里翻出来一叠布包着的塔罗牌。
“我从一个巫师婆婆那里得到的,她说特别灵。”
余知念已经被拉起来了,她裹着被子蹲在地上:“你肯定被骗了。”
“怎么会?白送给我的呢。”
她坐回地上,有模有样地摊开牌,抬起下巴非要余知念选一个。
余知念随手一指,展青菱把牌抽出来,惊讶道:“是逆位的倒吊人啊!”
余知念不以为然地抬眉:“嗯?”
“你处于疲惫的牺牲中,对此感到迷茫,甚至想要暂时逃避。”
这下子,不以为然的余知念僵住了。
“说准了?”
“一点都不准。”
余知念蹭到沙发上,裹着被子转过身。
“封建迷信,早点睡。”
“我说准了是不是?”
“没有!”
“哈哈哈哈,好好休息!晚安!”
棉被上有太阳晒过的气息,将脸埋进去,塌进一片温软的棉花中,让她好像梦到了太阳,直到从沙发上掉下去,她才恍惚,已经到了第二天清晨。
余知念懵然地起身,转过头却发现床上没有展青菱的身影,她穿上拖鞋发呆,在茶几上看到一张写了字的纸条。
清晨时分光线并不充足,余知念眯着眼看清上面的字——
在楼上看日出,想看就上来。
不知道出于什么想法,余知念竟捏着纸条就跑上了楼顶,那扇门张开着,透着浅金色的光。
“看!日出!”
展青菱站在不远处,仿佛早就料到了她的到来。
余知念还在微喘着气,她合上嘴将粗重的呼吸咽进胸腔里,在微凉的空气里嗅到丝丝晨雾带来的水汽。
日出已经开始,浑圆的亮团已经探出一牙,云彩分享着光线,将自己灼染成晕开的瑰丽色泽。
面前人是一个诗人,她是不被任何东西拘束的浪漫灵魂,于是可以自然而然地吐露当下的感受,并绝不已之为耻。
“岁月会想法设法夺去我们幼年时拥有的灵性,而我想要抓住它,我想要的是,我的成长不是失去它而变得不得不铁石心肠,而是为了能够保护它而坚不可摧。”
“不美妙吗?让自己的人生成为一场又一场,惊喜的冒险。”
她在日出中张开翅膀,这潮湿陈旧的老楼屋顶,沥青在波光粼粼的朝阳里闪动着漆黑却明亮的碎芒。
“那些狼狈逃窜却转角遇到风景的时刻,那些窘迫却最终忍俊不禁的瞬间,度过的每分每秒,最终因为已经过去而成为滋养自己的养料。
“世上不会有一模一样的花,因为任何生灵的生长与绽放从不相同,即便是酸苦的日子,总至少有一个瞬间,叫人觉得不后悔来人间一趟。
“而我活着,不为长长久久,只为转瞬即逝的朝夕。”
她指着西方斑斓绚丽的云彩邀请少女去赏。
“瞧啊!多么恢弘又伟大!”
密集的矮楼让天空垂下所有的光华,将这卷绚烂的画卷徐徐展开,画布无限地广阔,而风从太阳升起的地方一路疾驰,吹散她和她耳侧落下的长发。
那一瞬间,余知念从展青菱笼罩在明亮日光中的轮廓里,得到一抹来自世界的祝福,那祝福裹挟着多少异国他乡的热气,唤起她心海的阵阵潮汐。
面前的这个人,是她曾经梦想过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