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外,扶桑使臣的脚步声已至玉阶之下,宁繁星藏在袖中的手指微微蜷缩,指腹摩挲着那颗南海进献的“沧海月明”东珠。
——这是鲛人族镇国之宝,据传以千年鲛泪凝成,莹润如月,价值连城。
三年前云景深验收此物时,曾抚珠冷笑:“若碎此珠,当以血偿。”
此刻,珠身冰凉,却似烙铁般灼烫她的掌心。
“陛下可是不适?”云景深忽然开口,声音如寒泉漱玉,尾音却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试探。
宁繁星眼睫轻颤,指尖抵住心口,唇色苍白如纸:“朕……朕心口疼……”
她故作虚弱地向前倾身,玄色龙袍广袖如流云垂落,拂过案几上的鎏金香炉。就在身体倾斜至临界点时,她指尖微松——那颗东珠“不慎”滑落,沿着汉白玉地面叮咚滚动,一路滚向云景深脚边。
“云相……”她气若游丝地伸手,却在即将跌倒的刹那,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稳稳托住手肘。
男人的手指冷得像冰,力道却如铁箍般不容挣脱。
宁繁星暗自心惊——这具身体的内力竟丝毫撼动不了他的钳制!
“陛下当心。”云景深俯身拾珠,紫色官袍上的银线云纹在殿内烛火下流淌着冷光,衬得他如谪仙临世,却又似修罗执刃。
当他靠近时,宁繁星嗅到他衣襟间沉水香的清冽,混着一丝几不可察的血腥气——
这个权臣,手上染过血。
东珠被递至眼前时,她注意到他拇指上那枚墨玉扳指——先帝赐予辅政大臣的信物,可诛皇亲,可斩诸侯。
“这颗‘沧海月明’……”他忽然压低嗓音,薄唇几乎擦过她耳垂,气息冰冷,“若是碎了……”
宁繁星瞳孔骤缩。——他果然记得当初的警告!
“朕……朕头晕……”她顺势往云景深肩上靠去,宽袖遮掩下,指尖轻挑,欲将东珠卡入他袖袋暗扣处。
可下一瞬,她腕间骤然一麻,那颗珠子竟被一股巧劲推回掌心。
云景深低笑一声,嗓音如毒蛇游过耳畔:“陛下,小心拿稳了。”
他指尖在她腕间经脉轻轻一划,酥麻感如电流般窜至整条手臂,低沉的嗓音里裹挟着危险的警告:“毕竟——”
殿门轰然洞开,硬生生截断了这句未尽的威胁。
“这就是星月女帝?”
为首的扶桑使臣金冠束发,手中描金折扇“唰”地展开,扇骨直指宁繁星咽喉,“怎么像个病入膏肓的痨鬼?”
宁繁星在袖中摩挲着东珠光滑的表面,突然剧烈咳嗽起来。鲛绡帕子掩唇的刹那,她朝银发少年递去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既然要演,不妨将这出戏唱得更热闹些!
“陛下当心!”海烬翎突然纵身跃起,银鞭“不慎”扫过高悬的鎏金烛台。倾倒的烛火点燃帷幔,殿内顿时光影交错。
混乱中,宁繁星指尖轻弹——
“嗖!”
那颗“沧海月明”划破空气,精准击中扶桑使臣的金冠。东珠在撞出清脆声响后反弹而回,她广袖一扬,如流云揽月般将珠子稳稳兜住。
“使臣勿怪!”她惊慌失措地攥住云景深的衣袖,指尖在他腕间疾书:【配合我】。抬起泪眼时声音细若蚊吟:“朕...朕手滑...”
鲛人少主突然别过脸去,肩头可疑地抖动。宁繁星瞥见他耳鳍泛起珊瑚色的红晕——这小混账分明在憋笑!
云景深忽然反扣住她作乱的手指,目光如刃般刺向使团后方阴影:“扶桑太子殿下。”
他行礼的姿势优雅至极,说出的每个字却淬着毒,“贵国的狗吠得太吵,惊着陛下了。”
宁繁星这才注意到,使团最末立着道白影。那人自阴影中缓步而出时,殿内温度骤降。浅金色的竖瞳如毒蛇般锁定她:“女帝陛下要同时迎娶本宫与南海鲛人?”
腰间佩刀寒光乍现,刀尖轻佻地挑向她腰间玉带,“不如...先验验成色?”
刀锋破空的刹那,宁繁星体内真气自动流转。就在她指尖凝聚内力时,两道身影却比她更快——
“铛!”
海烬翎的银鞭绞住刀身,云景深的玉箫已抵住太子咽喉。一银一紫两道身影将她护在中央,这个意外发展让宁繁星眉梢微挑。
——敌人内讧了?
“星月殿前亮兵刃。”云景深的声音似冰刃刮过琉璃,“太子是想让《落日条约》多添几条血誓?”
宁繁星趁机抖出袖中鲛绡。这匹月光纱是鲛人族定亲信物,方才“整理”珍珠冠时已神不知鬼不觉从少年腰间顺来。
“朕...朕汗湿了...”她佯装慌乱地擦拭额角,鲛绡却在动作间明晃晃展现在扶桑太子眼前。
太子瞳孔骤缩:“南海与星月竟已——”
“陛下受惊了。”云景深玉箫翻转,鲛绡被箫风掀起。看似维护的动作里,箫身在她腰间警告性一顶,力道重得让她险些闷哼出声。
飘落的鲛绡尚未触地,便被凌厉内力震作漫天银屑,如碎雪纷扬。
“来人,送扶桑使团去驿馆。”云景深广袖一拂,转身时袖中忽地坠下一物——
那颗“沧海月明”东珠骨碌碌滚落在地,在汉白玉砖上敲出清越的声响。
宁繁星假作头晕扶住鎏金案几,玄色龙纹裙摆“不经意”扫过地面,恰好掩住滚动的明珠。抬头刹那,正撞进云景深映着烛火的眼眸。
那双眼如古井深潭,清晰地倒映着她未来得及敛起的狡黠。
“陛下。”他薄唇微启,无声地比出口型:
“演得不错。”
殿外风雪骤急,碎玉般的雪粒子击打在朱漆雕花窗棂上。宁繁星藏在袖中的手倏然攥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他从一开始就看穿了自己的把戏?
东珠滚动的声响在死寂的大殿里格外刺耳。
宁繁星余光掠过满朝文武——兵部尚书那把精心修剪的胡子翘得几乎要飞上天去,礼部侍郎的象牙玉笏“啪嗒”一声砸在金砖上。
几位年轻将领憋笑憋得额角青筋暴起,而翰林院那群老学究早已抖如秋风中的枯叶。
“陛下!”御史中丞颤巍巍出列,手中笏板都快举不稳,“扶桑使团如此猖狂,老臣以为当......”
“咳咳咳......”宁繁星突然弓身剧咳,染着蔻丹的指尖“虚弱”地揪住云景深的袖口,将紫罗兰色的官袍扯出几道褶皱,“云相...朕心口疼得厉害...”
既然要演这出病弱戏码,何不趁机让当朝权相当众抱她回宫?横竖丢的是他云景深的脸面!
“本少主愿护送陛下回宫!”鲛人少主海烬翎突然单膝跪地,银发间幽蓝的耳鳍兴奋地翕动,那双海蓝眸子里盛满幸灾乐祸。
“不劳海少主。”云景深玉箫一横拦住他,在满朝惊骇的抽气声中,忽然将宁繁星打横抱起。
玄色龙袍与紫色官服纠缠在一起,他贴在她耳畔的嗓音低沉如叹:“陛下龙体要紧,臣...亲自送。”
她顺势将脸埋进云景深胸前,借着紫罗官服擦拭唇上口脂。这匹“霞光锦”还是上月南海进贡时,原主“特意”赏给他的。
呵,权臣的朝服,擦起来倒是顺手。
穿过九重宫阙时,宁繁星的耳畔灌满了此起彼伏的私语。那些刻意压低的议论声像毒蛇般钻过朱红廊柱,在风雪中扭曲成暧昧的波纹:
“云相竟敢当众......”
“鲛人族少主的眼神像是要生吞活剥......”
“扶桑太子的佩刀还在滴血......”
她借着“昏迷”的姿势,将睫毛掀起一道几不可察的缝隙。视线沿着紫色官服上银线刺绣的云纹攀升,掠过喉结处微微滚动的弧度,最终落在云景深线条如刀刻的下颌上。
檐角宫灯的光晕为他镀上一层血色,恍惚间竟像极了记忆中片场用来渲染杀意的特效光。
“陛下蹭够了吗?”
男人突然低头,薄唇擦过她耳垂的瞬间,温热吐息里裹挟着沉水香与铁锈味的混合气息。
宁繁星立刻屏住呼吸,却在闭眼的刹那听见喉间溢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冷笑——像是猛兽逗弄爪下猎物时发出的愉悦气音。
转过九曲回廊的刹那,抱着她的手臂骤然卸力。
“砰!”
宁繁星整个人陷入织金软榻,后腰撞上犀角凭几的闷响在空荡的殿内格外清晰。
睁眼时,云景深正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烛火在那双寒潭般的眼眸里投下细碎的冰凌。
“现在没有观众了。”
他慢条斯理地解开被蹭皱的紫罗官服,月光锦内衬上沾着斑驳的胭脂痕,“陛下不如解释解释......”
玉扳指叩在案几上发出清脆的声响,“那颗‘沧海月明’珠为何......”
殿外突然传来杂沓的脚步声,鎏金地砖被踏出密集的震颤。侍女春琴的指尖扒着雕花门框,嘶哑的哭喊刺破满室死寂:
“陛下!不好了,扶桑太子带着十二影卫闯进繁星殿了!”
【小剧场】
宁繁星:(擦完口脂顺手把云相衣袖当抹布)这料子吸水性不错。
云景深:(慢条斯理记仇)陛下可知这件朝服值多少亩良田?
鲛人少主:(突然探头)不如赔给我南海当渔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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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珠玑戏·殿前折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