沁南州宛汀城,曦崖山腹,灵栖古道,清晨七点五十九分。
四月里,花期未过。满山的杜鹃鲜红似火,古道两旁的树枝亭亭如盖,攀缘交错,仿佛在半空中搭起了一个天然的拱形走廊。灵栖古道深藏在曦崖山中。石块铺就的小径上,满地落红,与枯黄的落叶和碧绿的桫椤错落相间。
屠坤在古道上一路狂奔,急促有力的脚步像沉重的铁锤,砰砰砸在绵密厚实的枯叶层上,那清脆有节奏的沙沙声,打破了深山里的寂静。她身后不到三十米,一道身影紧追不舍——那人戴着滑雪面罩与手套,身形高大却异常消瘦,右手握着一件沉沉的黑色物件,寒光一闪,透出杀意。
屠坤在跑过了一个弯道后,突然被一棵横在中间的枯藤老树拦住了去路。那树从右边的高地一直倒至左边。屠坤反应很快,毫不犹豫地纵身一跃,直飞了过去。就在这时,天空突然散开了几束太阳强光。阳光从树干的缝隙倾泻而下,让人睁不开眼。她伸出右手挡住强光,向左侧一闪。由于古道左边地势较低,屠坤当机立断,趁着阳光正烈,一个马步向前,飘身滑下山坡。
那道黑影也被强光逼停了脚步。他刚抬手遮挡阳光,便听见前方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骚动声。他俯身从接近地面的稀薄光线中看过去——哪里还有屠坤的身影?
他直起身来,喘着粗气,目光在密密匝匝的山林间扫视——茫然,不解,带着恼怒的急躁。他一把扯下面罩,擦着额头的汗,低声嘟囔道:“会不会找错人了?一个女博士,体能比我还好?”面罩落下的刹那,他的右脸暴露在晨光中——一道长疤,正好从颧骨斜压过面颊。
屠坤刚滑下山坡,便隐约听见附近传来淙淙的流水声。“呀,糟了!”她后悔起来,但也只能继续向前跑。果不其然,五百米后就没路了。山壁像被刀切断,陡然塌陷;河水从断崖上垂直坠落,哗啦一声砸入下方的山谷水潭。她知道那人很快就会追上来,当机立断,纵身跳了下去。
山谷里水不深,但流得很急。一截树干从屠坤身后飘来,她顺势趴上去,顺水漂游。游出大约一公里,屠坤猛地停住了。前方不远处,似乎有个活物在动。屠坤屏住呼吸,把树干横在身前。她双手轻轻扶住,借着掩护,小心地望过去。她盯着那个活物看了十秒,心跳渐渐加快,扑通扑通地响在耳边。那个活物通身狐狸红,形态像猫,但明显不是普通的家猫。它脸的两侧,各有一条明显的大白斑。没错!那是一只曦崖山特有的赤影兽,因通身赤红泛金,俗称金猫。
屠坤不敢轻举妄动。它看似年幼,可能是不慎落水,正自顾不暇。但这种小兽性情凶野,听觉又极其敏锐,万一被它察觉,可不是什么好事。屠坤屏住呼吸,趴在树干上,前后左右张望了一圈。右边不远处的峭壁上垂着一根粗树藤——如果能承住她的体重,那么正好就能爬上岸。正当她盘算脱身路径时,金猫被湍急的水流冲得一个趔趄。屠坤心想,反正这树干她也用不上了,不如留给金猫——万一能救它一命,也不错。她用力将树干往前一推,一个猛子扎进水里,迅速朝岸边潜去。她试探着抻了抻藤条,没有断,也没带下石头。确认安全后,她毫不迟疑地爬了上去。
上岸后,屠坤感到体温开始下降。她明白,当务之急是尽快找到一个能取暖的地方。她一边走,一边思考着发生的一切。是谁在追杀我?他想干什么?这跟父亲的失踪,不,是失联,有关吗?
就这样走了大约十分钟,她终于看到一个山洞。虽然有些潮,但这个山洞完美地避过了山上吹来的西北风,是个不错的庇护所。她正准备去找些干树枝,生一堆火,暖暖身子。
突然,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她刚想转身看清楚,一把冰冷的手枪顶住了她的后脑勺。
“把手举起来,放在头顶。”
对方一边说,一边快速检查她的上衣和裤子口袋,接着命令道:“慢慢转过来。”
屠坤照做。她很想看清楚这个男人到底是谁。可是男人此时已经戴回了滑雪面罩,她只能看到他那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
冰冷的枪口抵在屠坤额头上,她一点也不害怕。还没等男人开口,她便质问道:“你阴魂不散地追了我一上午,到底想干什么?”
男人没说话,从口袋里掏出一张一寸照片,是屠坤的证件照。他看了一眼,又抬头比对着她,嗓音粗哑:“你叫屠坤?”
见她没应声,男人收起照片,追问道:“你是来拿屠柊杨留下的东西?”
屠坤一时怔住。取东西?取什么东西?父亲失联,是当地派出所通知我来的……她很快反应过来,目光凌厉地盯着那人:“你是谁?你怎么认识我父亲?”
“轮不到你问问题。告诉我东西在哪儿,我留你一命。”男人说着,用枪在她额头上敲了两下。
屠坤死死地盯着男人的眼睛,毫不示弱:“谁死谁活,还不一定。”
男人显然慌了神,完全没料到局势会倒向她。更糟糕的是,他突然感到浑身发冷。
男人分神之际,屠坤后退一步,飞起一脚踢落了他的手枪。他大喊一声,往后趔趄一步,随即扑向屠坤。
屠坤眼疾手快,躬身一闪,窜到男人身后,反手一撇,扣住他右臂。紧接着,一脚踢在他右腿窝子上。男人顺势跪地,左手却立刻掏出一把匕首,正要反刺——
突然,他惨叫一声——一颗不知从哪儿飞来的石子,正中他左腕尺骨凸起处。
屠坤也被这突如其来的石子吓了一跳,立即后退,拉开距离。
男人迅速站起身,微微发抖。他捡起地上的手枪,指着屠坤,一步步退进树林。
屠坤眼看他要逃,心急如焚。但男人的枪口仍指着她眉心,她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离去。
男人跑了几步,突然像想起什么,转身一字一顿地冲着她说:“屠柊杨走私,你最好离警察远点。”说完,他便一瘸一拐地消失在树林中。
屠坤的脑袋嗡嗡作响。父亲走私?怎么可能?她拿出手机,再次拨打父亲的号码——传来的依然是那句:您好,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自从昨天接到芒梆镇派出所的消息,屠坤就不停地拨父亲的电话,却始终关机。她最后一次接到父亲的来电,是在元宵节。屠坤是北垣港生命科学研究所新晋的研究副教授,元宵节当天刚刚抵达汀州北垣港分部,没有接到父亲的电话。
她不相信父亲会就此失联,更后悔当时没能及时回电。
屠坤收起电话,深吸一口气。她提醒自己,眼下不是伤心懊恼的时候。当务之急是搞清楚三件事:蒙面男人想要的到底是什么?他与父亲的失联有什么关系?那个扔石子的人,又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