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青铜图案里看见了密码》 第1章 楔子 塔嵘县城,苍岭千户古寨。二零二一年,三月三号。 元宵刚过,气温稍稍回暖。这座位于高原雪山之下,红、黄、白相间的天空之城,笼罩在金灿灿的阳光下,尤为肃穆。 淡金的稀薄空气中,稔康老街古朴静谧。下午三点二十六分,街道上熙熙攘攘。一个来自边地的男子——刚刚在青珞医药大学结束研究生第一学期的昂纹桫琅——正坐在一栋淡黄色的咖啡小楼里,一边喝着咖啡,一边上网。 推门进去,屋内的暖气裹挟着咖啡的香气扑面而来。室内装修明亮,四面都以澄黄色木板铺就。正中间置佛龛,两边的窗台上各放了一个淡蓝色的陶瓷花瓶,里面插着盛开的两色金鸡菊。 昂纹桫琅坐在黑色欧式壁炉旁,浏览着Infiniteimages网站B区的一个驯马论坛。论坛汇集了世界各地爱马人士的发言,虽然主题是驯马,但内容从养马、赛马到稀有马种,无所不包。 他点开一个名为《世界上你从未见过的罕见马种》的帖子,本想随意看看,却在图片加载完的瞬间皱紧了眉头,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屏幕上显示着一张画面模糊但明显违背常理的图片,像恶意合成或刻意摆拍,令人不适。 他迅速关闭图片,犹豫片刻,又重新打开,缩小窗口,再次查看。他怒不可遏,无法容忍这种亵渎性内容出现在自己深爱的领域。他很少在网络上发言,但此时此刻,他感觉受到了极大的冒犯。昂纹桫琅用力敲打着键盘,在帖子评论区写下一行字,内容极为克制: 生命之树:你好,这是一个正规的交流平台,这张图极具侵犯性。请立即删除! 发图者是匿名用户,对方迅速回复: 匿名用户:这是一个自由的发声平台。在这里,没有什么是神圣不可侵犯的。 昂纹桫琅愣住了。他使用的是一个加密网络工具,这种工具游走于网络世界的氤像域,是主频网络结构之外的深层匿名信息系统。它不是单一网站,也不是线性系统,而是一片分布式、自生成、模块化的数据雾生态。它的入口、构成、秩序均非中心化管理;其边界不定、结构分层、节点漂移。它主要用于传输、存储和操控“灰频级数据”。简而言之,它不是互联网的一部分。它,是互联网之后的事。在氤像域,传统法理与监管不再有效。身份可被伪造,记忆可被移植,信息可被售卖。这里存在无数不该存在的内容,也隐藏着尚未被定义的真相。 他知道,这个论坛本身就架设在匿名网络中。用户使用加密浏览器访问,隐匿身份的同时,也鼓吹着所谓的“绝对自由”。此刻,他意识到,自己掉入了对方的语言陷阱,没有办法针对“自由和侵犯”进一步反驳。于是他找到论坛B区管理员,给账号发私信投诉: 生命之树:你好,有用户发布恶意合成图像,内容不当,请立即删除。截屏如附。 管理员:你好。这张图片是否不实,我们需要时间审查,无法立即删除。 简直荒谬!是否属实,还需要审查吗? 但昂纹桫琅别无他法,只能先等等看。与此同时,评论区不断有用户留言,一边倒地都拥护“言论自由”这一论调。 大约过了十五分钟,匿名用户又发言了: 匿名用户:生命之树竟然去告状!幼稚!既然这张图让你这么激动,那我就多发点——让你好好过把瘾!睁大眼睛看好啦! 接下来,匿名用户开始密集投送短帧影像,色调扭曲、构图猥亵,内容挑衅而低俗,还夹杂着攻击性语言与断章取义的“自由名言”,整个就像一场静态病毒。 昂纹桫琅愤怒地合上了电脑,眼前发生的一切,让他难以置信。怎么莫名其妙地摊上了这么一件事? 他走出咖啡厅,天空很低,似乎伸手就能触到大团的云彩。天空也很蓝,却蓝得不真实。他一边走在回家的路上,一边努力收拾好心情。他告诉自己,无论如何,必须要把这件无厘头的事抛在脑后。毕竟,自己马上就要作为青珞医药大学的代表,参加九嶂山系野生植物种质资源的调查项目了。这才是眼前的正事。 他这样想着,不知不觉已回到家中的阁楼。刚打算洗把脸,却收到老同学李明翼的信息:“桫琅,快看论坛!你被人肉了……“ 他顿时觉得天旋地转,立马打开电脑,登录了论坛。 匿名用户:让大家看看“圣人”生命之树都藏了些什么吧。 后面跟着的,是一连串未经验证的猜测、推测、以及调侃性质的闲言碎语。有人甚至影射他的背景、信仰、性格——全是带刺的话。 鲸落:他是搞科研的?这么多“故事”? a_喵小咪~:这年头,谁没点秘密? 昂纹桫琅如鲠在喉,仿佛被人蒙着麻袋狠狠暴打了一顿。正思索应对,又收到一条私信: 匿名用户:要不要我把这些“资料”发给你学校? 生命之树:你到底想干什么?! 匿名用户:终于说到关键问题了。很简单。你发过的植物帖,那个特殊物种的坐标,告诉我就好。 看到这里,昂纹桫琅才恍然大悟。五、六天前,他在一个植物论坛上发了一篇帖子,内容与植物特有种有关——那是选中他参加野外科考项目导师的最新发现。 他赶紧翻出那篇帖子,顿时傻眼。评论区已经爆了,帖文话题热度更是连续三天高居论坛榜首。昂纹桫琅后悔莫及,对自己当时兴奋过头的举动自责不已。他立刻退出登录,关掉了电脑。这时,他才看到李明翼又发来了一条信息:“这一番操作,明显就是引战啊!你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 昂纹桫琅默默关闭对话,没有回答。 他暗暗思忖:那个匿名用户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对植物帖感兴趣?他仔细回顾了一遍自己的发帖内容,又联想到灰频空间那些见不得光的热聊话题,不禁感到后背发凉。 第二天早上六点不到,昂纹桫琅就起床了。他一夜未眠,却仍没想明白该如何应对。他决定去爬山。他有一处属于自己的秘密领地,那是一座海拔在四千七百米左右的山顶。 他很喜欢那个地方。地势较高,少有人来打扰。他尤其享受那种大汗淋漓地爬上山顶之后,独自躺在绿茵茵的草甸上的感觉。那里的草不高,却像羊毛毯一样柔软舒适。 当你在草原上躺下,你身体所覆盖的那片草中,有一千万棵草药。昂纹桫琅想起了这句民间流传的说法,也想起了自己立志成为国医大师的理想。 起初,他对这次九嶂山系的野外科考项目充满期待。选中他参加项目的导师,是全国著名的植物学家,前华祺科学院院士屠柊杨教授。屠教授是生物界的“活辞典”,也被人戏称为“热带雨林杀手锏”。为了探寻无人区与空白地,这位屠教授什么样的危险都敢闯,什么样的高山都能上,而且熟知野外生存技巧。昂纹桫琅之所以能被选中,也正是因为他的体格和外形。这位边地小伙皮肤黝黑,肌肉结实,带着几分好战的神气,非常适合从事野外生物学研究。但眼下,他心里非常不踏实。项目还没开始,就给导师闯祸了。要怎么向屠教授交代?这件事要如何处理? 昨天的事像放电影一样,在他眼前闪现。他闭目细想:要反击吗?拿什么反击呢?直接公开匿名用户的私信?不行……这样会越闹越大。李明翼说的对——这是引战,其目的就是要让我进圈套。既然对方醉翁之意不在酒,故意掐架,那我就装糊涂,冷处理。事态必然不会恶化。 想通了这一点,昂纹桫琅的心里安定了许多。他又静静躺了一会儿,便起身下山。但手机信号一恢复,他的手机就开始疯狂地震动。他打开一看,竟然有李明翼的十六个未接来电!昂纹桫琅心里一沉,急忙拨回去:“怎么了?” “怎么一大早关机?昨天凌晨,所有北珩师生的邮箱都收到了大量垃圾邮件。你研究生院那边怎么样?” 昂纹桫琅大脑嗡地一下:“玩真的?他们在这么短时间内,拿到了所有邮箱地址?” “是啊,事发到现在,还不到二十四小时!你这是遇到专业的了,而且是一个团伙。赶快报警!”李明翼在电话那头非常焦急。 “我知道了。” 事态逐步升级,昂纹桫琅双眉紧锁。看来不能再抱侥幸心理了。他定了定神,决定先搞清楚对方是什么人,再通知屠柊杨,或者报警。 于是,他打开电脑,先用虚假信息注册了一个新邮箱,然后使用名为urcopilotatmost的用户名重新登录。接着,他开始仔细研究“匿名用户”这个账号。他发现,这个账号是专门针对此次事创建的,注册于五天前。除了那张图片,没有其他历史动态。他把匿名用户发送的内容全部保存下来,然后前往各论坛,寻找相似发言。他快速地把待查论坛做了分类,开始深度追踪发言痕迹。 正在梳理线索时,昂纹桫琅收到了一个包裹。 他拆开一看,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盒子里是四只鲜血淋漓的马脚,旁边还放着一张字条,上面写着:下一次,就是你和屠柊杨的四只脚! 昂纹桫琅立刻拨通了屠柊杨的电话。 第2章 第一天 第一章 沁南州宛汀城,曦崖山腹,灵栖古道,清晨七点五十九分。 四月里,花期未过。满山的杜鹃鲜红似火,古道两旁的树枝亭亭如盖,攀缘交错,仿佛在半空中搭起了一个天然的拱形走廊。灵栖古道深藏在曦崖山中。石块铺就的小径上,满地落红,与枯黄的落叶和碧绿的桫椤错落相间。 屠坤在古道上一路狂奔,急促有力的脚步像沉重的铁锤,砰砰砸在绵密厚实的枯叶层上,那清脆有节奏的沙沙声,打破了深山里的寂静。她身后不到三十米,一道身影紧追不舍——那人戴着滑雪面罩与手套,身形高大却异常消瘦,右手握着一件沉沉的黑色物件,寒光一闪,透出杀意。 屠坤在跑过了一个弯道后,突然被一棵横在中间的枯藤老树拦住了去路。那树从右边的高地一直倒至左边。屠坤反应很快,毫不犹豫地纵身一跃,直飞了过去。就在这时,天空突然散开了几束太阳强光。阳光从树干的缝隙倾泻而下,让人睁不开眼。她伸出右手挡住强光,向左侧一闪。由于古道左边地势较低,屠坤当机立断,趁着阳光正烈,一个马步向前,飘身滑下山坡。 那道黑影也被强光逼停了脚步。他刚抬手遮挡阳光,便听见前方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骚动声。他俯身从接近地面的稀薄光线中看过去——哪里还有屠坤的身影? 他直起身来,喘着粗气,目光在密密匝匝的山林间扫视——茫然,不解,带着恼怒的急躁。他一把扯下面罩,擦着额头的汗,低声嘟囔道:“会不会找错人了?一个女博士,体能比我还好?”面罩落下的刹那,他的右脸暴露在晨光中——一道长疤,正好从颧骨斜压过面颊。 屠坤刚滑下山坡,便隐约听见附近传来淙淙的流水声。“呀,糟了!”她后悔起来,但也只能继续向前跑。果不其然,五百米后就没路了。山壁像被刀切断,陡然塌陷;河水从断崖上垂直坠落,哗啦一声砸入下方的山谷水潭。她知道那人很快就会追上来,当机立断,纵身跳了下去。 山谷里水不深,但流得很急。一截树干从屠坤身后飘来,她顺势趴上去,顺水漂游。游出大约一公里,屠坤猛地停住了。前方不远处,似乎有个活物在动。屠坤屏住呼吸,把树干横在身前。她双手轻轻扶住,借着掩护,小心地望过去。她盯着那个活物看了十秒,心跳渐渐加快,扑通扑通地响在耳边。那个活物通身狐狸红,形态像猫,但明显不是普通的家猫。它脸的两侧,各有一条明显的大白斑。没错!那是一只曦崖山特有的赤影兽,因通身赤红泛金,俗称金猫。 屠坤不敢轻举妄动。它看似年幼,可能是不慎落水,正自顾不暇。但这种小兽性情凶野,听觉又极其敏锐,万一被它察觉,可不是什么好事。屠坤屏住呼吸,趴在树干上,前后左右张望了一圈。右边不远处的峭壁上垂着一根粗树藤——如果能承住她的体重,那么正好就能爬上岸。正当她盘算脱身路径时,金猫被湍急的水流冲得一个趔趄。屠坤心想,反正这树干她也用不上了,不如留给金猫——万一能救它一命,也不错。她用力将树干往前一推,一个猛子扎进水里,迅速朝岸边潜去。她试探着抻了抻藤条,没有断,也没带下石头。确认安全后,她毫不迟疑地爬了上去。 上岸后,屠坤感到体温开始下降。她明白,当务之急是尽快找到一个能取暖的地方。她一边走,一边思考着发生的一切。是谁在追杀我?他想干什么?这跟父亲的失踪,不,是失联,有关吗? 就这样走了大约十分钟,她终于看到一个山洞。虽然有些潮,但这个山洞完美地避过了山上吹来的西北风,是个不错的庇护所。她正准备去找些干树枝,生一堆火,暖暖身子。 突然,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她刚想转身看清楚,一把冰冷的手枪顶住了她的后脑勺。 “把手举起来,放在头顶。” 对方一边说,一边快速检查她的上衣和裤子口袋,接着命令道:“慢慢转过来。” 屠坤照做。她很想看清楚这个男人到底是谁。可是男人此时已经戴回了滑雪面罩,她只能看到他那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 冰冷的枪口抵在屠坤额头上,她一点也不害怕。还没等男人开口,她便质问道:“你阴魂不散地追了我一上午,到底想干什么?” 男人没说话,从口袋里掏出一张一寸照片,是屠坤的证件照。他看了一眼,又抬头比对着她,嗓音粗哑:“你叫屠坤?” 见她没应声,男人收起照片,追问道:“你是来拿屠柊杨留下的东西?” 屠坤一时怔住。取东西?取什么东西?父亲失联,是当地派出所通知我来的……她很快反应过来,目光凌厉地盯着那人:“你是谁?你怎么认识我父亲?” “轮不到你问问题。告诉我东西在哪儿,我留你一命。”男人说着,用枪在她额头上敲了两下。 屠坤死死地盯着男人的眼睛,毫不示弱:“谁死谁活,还不一定。” 男人显然慌了神,完全没料到局势会倒向她。更糟糕的是,他突然感到浑身发冷。 男人分神之际,屠坤后退一步,飞起一脚踢落了他的手枪。他大喊一声,往后趔趄一步,随即扑向屠坤。 屠坤眼疾手快,躬身一闪,窜到男人身后,反手一撇,扣住他右臂。紧接着,一脚踢在他右腿窝子上。男人顺势跪地,左手却立刻掏出一把匕首,正要反刺—— 突然,他惨叫一声——一颗不知从哪儿飞来的石子,正中他左腕尺骨凸起处。 屠坤也被这突如其来的石子吓了一跳,立即后退,拉开距离。 男人迅速站起身,微微发抖。他捡起地上的手枪,指着屠坤,一步步退进树林。 屠坤眼看他要逃,心急如焚。但男人的枪口仍指着她眉心,她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离去。 男人跑了几步,突然像想起什么,转身一字一顿地冲着她说:“屠柊杨走私,你最好离警察远点。”说完,他便一瘸一拐地消失在树林中。 屠坤的脑袋嗡嗡作响。父亲走私?怎么可能?她拿出手机,再次拨打父亲的号码——传来的依然是那句:您好,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自从昨天接到芒梆镇派出所的消息,屠坤就不停地拨父亲的电话,却始终关机。她最后一次接到父亲的来电,是在元宵节。屠坤是北垣港生命科学研究所新晋的研究副教授,元宵节当天刚刚抵达汀州北垣港分部,没有接到父亲的电话。 她不相信父亲会就此失联,更后悔当时没能及时回电。 屠坤收起电话,深吸一口气。她提醒自己,眼下不是伤心懊恼的时候。当务之急是搞清楚三件事:蒙面男人想要的到底是什么?他与父亲的失联有什么关系?那个扔石子的人,又是谁? 第3章 第一天 第二章 屠坤循着石子飞来的路线望向山洞方向。洞穴黝黑,三面环山,山上树木葱茏,只有一面朝向山谷,地形如瓮,根本看不出哪里有人。地面布满何首乌的蔓藤,还散落着不少野兽的骨头和松花蛇褪下的蛇皮。 她正准备往洞里走,脚边忽然飘过来一个火红毛绒绒的东西。屠坤吓得猛地一退,定睛一看,才发现竟是水潭中的那只金猫!它三步两跨,悄无生息地走到屠坤身边,旁若无人般挡在她身前,优雅地朝山洞里走去。 可能是天生的,也或许是因为她身上那种健康柔和的气质,所以从小就很有动物缘。小时候和父母外出散步,遇到的小猫小狗都喜欢往她身上蹭。在家时,也常有鸟儿飞进屋里,待上好一会儿才飞走。有一次,屠坤一家三口去动物园拍照,小白虎还主动把肚皮翻过来让屠坤摸——她就是从小有动物缘。屠坤明白,眼前的这只金猫不会伤害自己——它是来报恩的。屠坤会心一笑,安心地跟在了金猫身后。 他们一前一后行至洞口处,隐约可见洞壁四周长满了潮湿的青苔。地面上,有许多多脚虫在爬行。一走进洞穴,眼前顿时一片漆黑。屠坤拿出手机,打开闪光灯,四下一照,是一段狭窄通道。风很急。走了不到五十米,他们来到一个高约二十米的溶洞大厅——虽高,厅内却十分狭窄。前方,塌陷的溶洞顶挡住了去路。走在前面的金猫敏捷地钻过去,却又立刻退了回来。原来,洞口的对面是一条幽深的暗河。 屠坤小心翼翼地靠近,用手机电筒缓缓扫了一圈。这是一个原始的石灰岩水洞。洞内怪石嶙峋,两岸峭壁夹道,暗河蜿蜒曲折。目力所及,不过百五十米。奇怪的是,河道边停着一叶尖头尖尾的紫色独木舟,与碧绿的河水极不相称。那独木舟立刻引起了屠坤的注意——紫色,对她而言,有着特殊的意义。屠坤蹲下仔细端详。她发现,在船舱中段的内壁上,清晰地雕刻着一个熟悉的图案。她凑近仔细辨认——果然,是一串紫藤花序! 屠坤顿时感到全身的血一下子涌了上来,心中怦怦乱跳:“这是父亲刻上去的?” 这世上,也只有屠坤能看懂“紫藤”的寓意了——这是他们一家三口的小秘密。小时候,在屠坤家中,有一间名叫“紫色屋”的房子。屠坤的母亲偏爱紫色,身为植物学家的父亲,曾在后院亲手搭建了一座紫藤花廊。花廊正对着母亲的画室,紫藤垂花如瀑,在它的映衬下,整个后院都笼罩在一片温柔的紫意之中。母亲因此为画室起名为“紫色屋”。 小时候的屠坤不懂,长大后,她渐渐明白:紫藤花开可越千年,古藤盘桓缠绕,条蔓纠结——父亲经常出差在外,这是他留给母亲的陪伴。 屠坤的母亲原是北珩市公安局首席模拟画像专家,擅长炭笔画和工笔画。她曾为多起重、特大案件提供过关键技术支持,通过模拟画像与模糊画像圈定嫌疑人。她曾立志画出一百名被悬赏百万的毒枭画像,因此被称为“双百画师”。 遗憾的是,在屠坤十岁那年,母亲死于毒犯之手。从那以后,父亲把屠坤送到了祖父家中,而自己则开始了常年的野外工作。长大后,屠坤循着父亲的足迹也成为一名生物学家——不同的是,父亲侧重传统植物学研究,她侧重分子植物学。 看着紫藤花序的图案,屠坤心中不免忐忑:这是父亲在为自己引路,还是扔石子的神秘人在设圈套?犹疑片刻后,她径直踏上了独木舟。那簇紫藤花序仿佛一个烙印,深深印进了她心里。此刻,她顾不上那么多。火红的金猫也跟着一跃而上,傲然立于船头,毛发在水面反光中微微起伏。 舟形如梭。屠坤在暗河中缓缓摇桨,约莫二十分钟后,一束阳光从洞口倾泻而下,洒在幽暗的水面上。她架着独木舟飘向洞口,视野逐渐开阔。她放下船桨,站起身来——只见一片娇翠欲滴的青绿扑面而来,仿佛整片世界都苏醒了。屠坤在心里暗自惊叹:别有洞天,说的就是眼前这幅景象吧。 还未等小舟停稳,金猫便纵身一跃,跳至岸边。屠坤也摇船靠岸,仰头打量四周,观察自己的所处之境。这是一片人迹未至的高山坝地,面积不大,南北长数公里,东西宽一公里左右。从溶洞中流出的地下暗河与坝地相融,形成了众多大大小小的溪流,滋养着坝上地缤纷花甸。 花甸肥美,红的、橙的、黄的、紫的,还有蓝的——如同一匹五彩华带编织的棉毯。坝地西面,雪峰耸立,白雪皑皑;东面则群峰环绕,翠绿如茵。 屠坤大踏步朝东走去,金猫紧随身侧。 此处是地下水汇集地,东边又是茂密林区,屠坤一边前行,一边感受着迎面而来的温润气息,不多时,身上的衣服便干了。 她跨过一座长约两百米的天生桥,视野豁然开朗——一条溪流蜿蜒向前,把她引至一处山丘瀑布。屠坤被眼前的景象怔住了。整座瀑布几乎被紫藤树包裹,沉重的花序压在水面,随着流水轻轻颤动。 曦崖山有众多古树名木,奇花异草,为何在父亲失踪的周围,总能看到紫藤? 这绝不是巧合。 屠坤正思忖着,一个悠长而遥远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她循声看过去,只见一个男人站在瀑布下的一块空地上,正朝她挥手示意。 难道……他就是那个扔石子的神秘人? 屠坤从背包中取出一把折叠□□,右手握刀,隐入裤兜,沿着瀑布旁的山坡缓步而下。金猫抢先一步,飞奔在前。 男人并没有在原地等候,他转身朝远方走去。屠坤顿住脚步,定睛看过去——那人正往一座木屋走。木屋前,一棵大型木质藤本紫藤高悬而下。其花序低垂,缠绕而立。 紫色屋?那分明是妈妈的“紫色屋”! 屠坤心头一震,不假思索地加快脚步,朝山下飞奔而去。 第4章 第一天 第三章 屠坤迫不及待地推开了木屋的门。虽然芒梆镇派出所早已明确表示,屠柊杨已失联,但她还是会忍不住想:父亲,会不会就坐在这间木屋里,等着自己? 然而,眼前的景象再次令她震惊。 屠坤怔怔站在门口,百感交集。屋内的一切,勾起了她童年时代的无数回忆。她眼圈立刻红了,心里一声哭喊:“爸爸,这就是你留给我的东西吗?” “你……哭撒子嘛?先进来坐。” 一个身形挺拔,肤色古铜,带着浓重蜀地口音的男人出现在她面前。她目光迅速扫过对方——年龄与自己相仿,眉骨深,眼神沉静,嘴角藏着一丝让人捉摸不透的弧度。 男人走过去,用脚踢开了地上摆着的一串粉红玫瑰。 “别动!”屠坤立刻制止。她身边的金猫窜到前方,发出一声低吼。男人迅速后退,但并未惊慌失措,只是带着一丝欣赏的神情,静静看着她。 屠坤倔强地抹了把眼泪,蹲下身,将那串被踢开的玫瑰小心摆回原处。她轻轻摸了摸花瓣,情绪逐渐柔和下来,恢复了平静。 金猫转身走向屋外,趴在木屋门口。 屠坤站起身,拿出手机,退到木屋门口,先拍了一张室内全景照,又按顺序为屋中物件逐一拍了特写——玫瑰花、麦穗、曼陀罗、黄瓜、花盆,还有一个塑料独木舟。 拍完后,她将所有东西小心收进一个塑料袋,放入自己的背包。 男人注意到,她用的是一个三十升的大背包——显然,她打算在野外过夜。 屠坤放下背包,拉开窗前书桌旁的椅子坐下,没好气地问道:“你是谁?为什么引我来这里?” “莫要这么毛躁火爆,先吃点东西?”男人轻轻一笑,递给她一碗热腾腾的菌菇汤。 她向来不喜陌生男人靠太近,尤其是这种身上带着野气,眼神难以捉摸的男人。但就在他靠近的瞬间,屠坤忽然闻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那是父亲身上也常有的味道,一种淡淡的植物香,像桫椤林潮湿的晨雾,又像岩壁间生出的野薄荷。有点好闻。 屠坤没有推辞,接过汤,一边喝,一边听男人说:“我叫王森,是宛汀片区的护林员。我认得你老汉儿。他每次进山采植物,都是我带路。我和你老汉儿,算是兄弟伙。” “为什么引我来这里?这木屋是谁的?” “这个屋子是我给屠教授盖的,方便他在山里歇脚。他不在曦崖山山的时候,我多半时间也住在这里。“ 屠坤再次追问,这次单刀直入:“为什么引我过来?你怎么会有我父亲留下的东西?你跟他失联有关?” “你刚收起来的那包东西,是三月二十号清早,我在木屋门口发现的。里面有张照片,拍的就是你刚进门看到的样子。照片背面,还有一行字。我打电话过去,手机关机。十三天后,也就是昨天晚上,派出所接到报案,说屠教授失联。”王森说着,取出那张照片递给她。 屠坤接过照片,翻到背面,只见上面写着:等我女儿来,照此陈列。屠。 她思索片刻,疑惑地看着王森:“我父亲托你把这些东西摆出来给我看?三月二十号……那时候他并没有联系我来曦崖山。我是接到派出所电话才连夜赶来的……” 王森非常诧异:“你老汉儿没得联系你?我还在奇怪你怎么来得这么晚!还以为你不会来了!” 第5章 第一天 第四章 致命性成瘾,**的博弈。 正当王森与屠坤交谈的同时,在这片静谧山林的另一端,那个蒙面男人正弓着腰,缩着肩膀,步履踉跄地奔逃着。 他叫白帝。 第一次做这种事,虽然事发已经好一会儿了,余波仍如震颤般在他体内回荡。他左手手腕处红了一大片,胃部阵痛难忍,身体控制不住地战栗。他甩掉头上的滑雪面罩,露出湿透的黑发与灼热发红的面孔。他嘴唇发白,冷汗从额角流到颈侧,就像刚从噩梦深处惊醒。 他一手捂着胃,一手握着那把枪,拼尽全力奔了近半个小时。等到跑了足够远,确信无人追来后,他才喘着粗气,扶住一棵树,一屁股坐倒在地。此刻,他已全身冰凉,浑身迸沁着冷汗。他着急忙慌地拉开背包拉链,手腕处已经肿了起来,一动就痛。他骂了句脏话,把枪扔进包里。 他翻出一个小密封袋和一个折叠金属器皿,手指有些发抖。他摊开掌心,将袋中残留的粉末倒入器皿,动作急促而熟练,仿佛正在进行一场仪式。不一会儿,一股异样的气味在空气中弥散开来。他深吸一口气,眉头紧锁,像是在压抑身体深处的剧烈反应。片刻后,他弯下身,手指在脚踝上按压、停顿、试探,随后猛地一僵。 那一刻,他屏住呼吸,感受到一股微热在体内缓缓扩散,如潮水般漫过每一寸肌肤。他仰起头,靠在树干上,闭上眼,任凭意识沉入那层似幻非幻的柔光中。五秒后,他睁开眼睛,世界已不再相同。 山间阳光明媚,树冠在头顶交织如网,仿佛随时会向下扑来,像一张正在缓慢收拢的兽爪天幕。 周遭的空气越来越粘稠,每一口呼吸都像是从水中挤出来的。世界在无声地旋转,像是一场无法逃脱的气流,将他卷入中心。他仿佛正在穿越某种看不见的漩涡,意识被拖入其中,直到抵达一个极小、极静的空间。在那里,他蜷缩着,一动不动,像一枚沉入水底的种子——孤独,却意外地安全。 不一会儿,风停了。那个看不见的漩涡像潮水一样退去,只留下山林本身的静谧。 他缓缓伸展四肢,仰面躺下,身体像被地面轻轻托住。他感到自己正缓缓陷入泥土与落叶之中,四肢不再属于他,而是被一股温柔的力量吸附着,慢慢融入脚下的世界。 这种“消失”竟带来了意外的安宁。他闭着眼,忽然生出一种荒谬的骄傲感——他穿越了生死线,像一个从乱世中爬起来的士兵,冲破了枷锁,撕碎了怯懦者的樊篱。他开始相信,自己拥有了某种特殊的力量。 一阵轻盈的眩晕随之袭来,像有一层绵密的云从背后抬起他。他被抬升至一个没有痛苦、没有恐惧的柔光世界,那里暖洋洋的,仿佛沐浴在爱与温暖中,他感觉一种慵懒的平静和超脱感包裹着他。 先前那些追逐、伤痛、失败与恐惧,都从他的记忆中蒸发。他忽然觉得自己重新掌控了命运,而这个世界——此刻静止的世界——像是为他量身定做的舞台。 这是他接触这东西的第二个月。 起初,每一次身体异变来临时,他都会本能地发怵。他曾亲眼看见自己的身体如何失控,像被不知名的力量接管,体温升高、神经绷紧,站在崩溃的边缘。 可随着时间推移,那种恐惧慢慢褪去了。他发现自己居然能承受,甚至逐渐习惯。 它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可怕——只是换了一种方式掌控他。 抵触,尝试,渴望。他从不信任,到依赖;从排斥,到默认它作为生命的一部分。他不再问“要不要”,而是接纳“需要”。 恐惧变成无畏,无畏变成痴迷,痴迷最终变成最大的瘾头。 除了那种高强度的快感反应,白帝还感到一种难以言说的自豪——一种从废墟中爬起、咬牙切齿地捡起自己骨头的快感。 他觉得自己变了,不再是那个轻信、迟疑、随波逐流的丑陋失败者。他在心里默念,像是在对自己宣誓,更像是在对全世界宣告。 “我不会再允许被人骗……被人欺负……被人背叛……” 他相信自己触及到了某种隐藏的力量,一种其他人不会理解的力量,是一个只有被撕裂后才会打开的通道。他甚至开始幻想,这一切是命运在召唤他,带他穿过黑暗,走进一个全新的秩序。 而他手里,握着那把通向新世界的钥匙。 他慢慢收拾起背包,动作缓慢,像是在细细回味刚刚经历过的一切。脑海中不知为何浮现出一个久违的画面——祖母做豆面汤圆的样子。 那是小时候冬天的味道:黑芝麻汤圆煮好后,被放进装了豆面的盆子里轻轻摇晃。每一颗软糯的汤圆都会裹上一层细细的香粉,接着再淋上一勺热腾腾的红糖汁,香甜中透着焦香。 那滋味像是从记忆深处升起的暖雾,拂过他的四肢百骸,让他整个人都松弛下来。现实与想象在这一刻重叠,他忽然觉得生活其实并不难熬。这种味觉的愉悦感在他周身蔓延开来,充斥着他的大脑。他对生活又充满了希望 他站起身,左手插兜,靠在树干上,神情悠闲。他准备先打个电话。 “喂?”接电话的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老庄,你没告诉我,屠坤有帮手?” “这不可能。她刚回国,怎么会有帮手?”对方的语气里透着诧异,也透出明显的不悦。 “帮她的那个人没现身。从暗处崩了我好大一颗石子。”白帝语气沉冷。 “屠坤知道多少?” “她什么也不知道。但她身手矫健,体能受过专业训练,还懂野外生存,根本不是你说的‘只会读书的小姑娘’。”白帝心中愠怒——若不是消息有误,他怎么会轻敌至此,甚至负伤? “怎么?你怕了?”对方冷笑。 “我怕什么?你最好确认,你的消息准确。” 对方没有正面回应,停顿几秒后说道:“接下来,你盯着她。有任何发现,第一时间告诉我。” 然后,电话那边顿了一下,又补了一句:“我从来不和瘾君子打交道。这次合作,是因为你依补做保。我警告你,别误了我的正事。” 第6章 第一天 第五章 木屋内,屠坤满腹疑窦地盯着那张照片,怎么也想不明白父亲为何要留下这些东西。留下后,他又去了哪里?发生了什么? 这时,王森问道:“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救援会很快启动,但我觉得……希望不大。” 屠坤听完,神色一沉。联想到蒙面人最后说的那句话,她站起身,背上背包,冷冷地说道:“今天谢谢你了。后面的事,不劳你操心了。”说完便朝门口走去。 “你担心屠教授走私?” “你住嘴。” “我莫得其他意思。蒙面人说了啥子不重要,重要的是搞清楚,他为啥子要追你?” “那你刚才为什么不现身?我们联手,一定可以擒住他,问个究竟。” “他拿枪指着你的脑门,我也不敢轻举妄动嘛。况且……对方在暗,我们在明,现在不宜让其他人看见我们在一起。” 屠坤觉得有些道理,而且她也还没解锁那包东西要传递的信息,于是语气稍稍缓和了些:“昨天派出所联系我时,我还在想,父亲可能是迷路,或者受伤,所以在山里耽搁了。但现在看来,他应该是出事了。那个蒙面人一定和我父亲的事有关。” “对。所以接下来,我们应该搞清楚这个关联到底是什么。” 屠坤看了王森一眼:“我自有打算。” “你背一个三十升的包,在曦崖山来来回回是不行的。你知道有多少人在山里失联后,十年、二十年都再也找不到了吗?屠教授有可能在这山里的任何一个地方。你对这里不熟,找起来如大海捞针。况且,你莫以为山里到处有路——有些地方是虚的,一脚踩空,非死即伤。” “搜山找人,自然交给救援队。” “我可以帮你。我们一起把真相挖出来。” “你为什么要掺和这件事?这是我和我父亲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关系呢?既然屠教授托我带东西给你,那他肯定是希望我帮你。” 屠坤略显无奈:“但这一切发生太快,所有信息缠在一起,毫无头绪。我需要自己先理一理。” “别的我不晓得,但那帮人真不好惹。刚才那个蒙面人,是带枪的——不是闹着玩的那种。后面还不知道会有什么事。” 屠坤沉默。王森把椅子拉过来,坐到她身边:“我老汉儿是二零一八年出事的。那时候官方说是常规的因公殉职,可我一直没整明白噻。我来这儿做护林员,说穿了,就是要把整件事情查清楚。” 他顿了顿,继续说:“这地方,说到底就那么几件事。拔出萝卜带出泥。我们搭个伙,或许能互相帮上忙。” 屠坤有些吃惊地看着王森,没想到他的父亲已经去世了。她正不知如何回应,忽然听到外面有人在喊:“王森,在吗?” 屠坤和王森走出木屋,两个男人正从不远处走来。那两人穿着迷彩服,带着手电筒、电击棒和木棍,腰间还别着砍刀。 “哟,有客人啊?”其中一人笑着说。 “这是屠教授的女儿,屠坤。你们两个怎么跑来了?”王森道。 “上午小刘在村寨巡逻,说有几个人鬼鬼祟祟地往西边林子去了。我们追了一路,连个人影也没看见。我先送他下山,顺便来你这儿蓄点水。”男人说完,朝王森使了个眼色。 王森接过水壶,心领神会。他一边去接水,一边跟屠坤介绍:“这是老李,我们都是曦崖山大浩坪管护站的。那位是小刘,附近村寨的民兵。” 老李朝屠坤点了点头:“屠教授是个好人。以前来这里住,对我们很照顾。昨天接到报案,我刚好去龙阳片区了。”他转头看向那个民兵:“对了小刘,你最近常来,看见过屠教授吗?” 小刘二十出头,个头高,看起来很精干,还没来得及开口,王森已经提着水壶走了出来。两人着急赶路,拿上水壶便上路了。小刘走在后面,屠坤跟了上去,问他是否看到过什么。小刘答:“昨天下午,我确实看到过一个人。大概四、五点的样子,一般那时候没人上山,我当时就觉得很奇怪。本想叫住他,劝他别进山,但那人脚程很快,好像对山里的路特别熟,所以我就没多话。” “那人长什么样?”屠坤语气一紧。 “我认识屠教授,那个人不是他。” “不是?”屠坤低声重复着,脸上闪过一丝失落。 小刘不好再说什么,匆匆跟屠坤道别,快步跟上老李,一起离开了。 第7章 第一天 第六章 郑晓天左手叉腰,右手拄着一根青竹登山杖,站在听音湖畔喘着气。一只身披豹纹皮的蜥蜴从他脚边爬过。他已经在这片山里跋涉了整整五个小时,这也是他第一百二十次在这一带搜寻。 他曾是曦崖山自然保护区岭西林业管护局宛汀分局大浩坪管护站的站长。五年前,他的妻子与八岁的女儿到曦崖山探望他,独自进入山中旅游时失踪。山岳救援队的三十位搜救人员在母女俩行进的路线周围搜寻了近一个月,最终因连续恶劣天气被迫中断。 郑晓天辞去管护站的工作,只要有时间,就独自进山搜寻,希望能找到妻女的遗骸,让她们入土为安。后来,郑晓天加入了苍岭救援队,主要负责山野救援,寻找失联登山客、照顾失温游客、赶熊或救人性命,有时还必须面对尸体的搜寻与打捞。 五年来,郑晓天协助寻回了二十五具遗体,他被同事们戏称为“荒野之主”。但遗憾的是,他至今仍未找到妻女的任何踪迹。 郑晓天调了调头上的宽檐登山帽,喝了口水,离开湖畔,转身沿山坡缓步走去。 听音湖在岭西露水县内,位于沁南州与曼邦交界处的曦崖山原始森林里。湖水清碧澄澈,却深不可测,四周被一圈碧绿的山坡包围着,再远一些,是漫山遍野的杜鹃林,更远处,则是一望无尽的林海与高山灌木丛。 五年来,他几乎翻遍了周边所有山林。这一次上山,他脑海里总是萦绕着一个挥之不去的念头——要不要潜入湖底去找找看? 听音湖这一带交通不便,人迹罕至,却因为一个传说吸引了不少游客。据说,这片湖能听懂人说话,甚至能“听命行事”,翻云覆雨。妻女都不会游泳,如果当时不慎跌入湖中,身边又无人施救,丧命是顷刻之间的事。郑晓天正在心中盘算,手机忽然响起。他接起电话:“喂,林队,什么事?” 电话那头是宛汀苍岭救援队队长林勇森,说话嗓门很大:“老郑,要出任务了。我刚接到沁南州森林消防总队李淑明的电话,下午两点要开线上会。” “省里出面调度?什么事?” “昨天晚上,沁南大学一位植物学家在曦崖山靠近芒梆镇的山区失联了,说是连夜就报到了政府办值班室和市公安局了。今天刚准备组织救援,新闻就曝出来了。听说镇上被市里骂得狗血喷头。“ “沁南的植物学家?叫什么名字?” “屠柊杨。” 郑晓天一听到这个名字,大惊失色。怎么会是屠教授?他挂完电话,走到山坡高地上坐下,打开手机查看新闻。 突发!我国著名植物学家,华祺科学院院士屠柊杨曦崖山失联 四月二日晚间,记者从宛汀市芒梆镇宣传部官方微博看到一则消息称:我国著名植物学家、华祺科学院院士、沁南大学生命科学学院客座教授屠柊杨,于四月一日从宛汀市芒梆镇进入曦崖山腹地野外作业后失联。该消息发布不久被删除,据了解,删除原因系“失联时间尚未满二十四小时,消息不准确”。 随后,记者从视频平台映点网屠柊杨的主页上看到,最新的视频上传于三月十二日。评论区多位网友留言称,“热带雨林杀手锏”已停更三周。今天上午,记者致电沁南大学,校方表示屠教授自三月十日起便开始休假了,为期两个月。 曦崖山位于九嶂山系最西缘,保存着广袤的原始森林,被誉为“物种基因库”,栖息着多种珍稀动植物,拥有丰富的森林垂直生态景观,是古树名木、奇花异草和珍禽异兽的栖息地。 南北绵延六百余公里的曦崖山包含多个生物多样性热点区域,更有很多野外考察的薄弱和空白地区。这些地方多有屠柊杨的身影。他多次深入曦崖山腹地,追踪珍稀植物种群,留下了大量的科研足迹。 自我国沁南野生生物种质资源库投入使用以来,屠柊杨十二年来,跋涉在西南地区,采集了植物种子两千八百种两万两千四百份,为国家提供了重要的生态安全储备资源。 记者从芒梆镇派出所了解到,镇政府办和市公安局已接到上报。屠柊杨之女屠坤已抵达沁南,配合展开后续工作。 曦崖山自然保护区横跨沁南州多个行政片区,涉及临澜州的崖山、福龚、露水三县,岭西市的龙阳区、宛汀县两县区。曦崖山是非常重要的森林和野生动物自然保护区,主要保护对象为中山湿性常绿阔叶林、高山温性、寒温性针叶林为主的森林垂直自然景观,生物多样性完整的森林生态系统,以及珍稀动植物和特有物种。 2021-04-03 12:32 来源:城市新闻报 文字:全媒体记者吴利德 编辑:徐小涵 审核:祝淼宇 终审:赵继龙 除了城市新闻报的这篇报道外,其他几篇内容大致类似。郑晓天觉得新闻写得很奇怪,失联不到二十四小时,但屠教授似乎跟外界已失联大半个月了。他站起身,加快步伐,准备先返回露水县,参加下午的线上会议。 他一边走,一边拨通了王森的电话:“喂,王森,你看新闻了没有?” “新闻?什么新闻?” “屠教授失联了!” “这事我知道。昨晚派出所联系过我们,我们已经在山里找过一圈。” “他最近联系过你吗?” “没有。你现在在哪里?” “我在听音湖附近。你先看下新闻吧。我下午两点开会,得先赶到露水县,晚点再联系。” 王森挂了电话,立马查看新闻。他一边看,一边往木屋外寻找屠坤。 “看看这则新闻。”王森把手机递给屠坤。 屠坤盯着报道中的时间线,更加诧异了。她疑惑地看着王森,一时间组织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 王森拿回自己的手机说道:“是的,屠教授三月十号就跟学校里请假了。而且,他每周五必会在映点网更新视频,十九号那周就没再更新了,而我是在二十号早上发现的那包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