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的红光与刺耳的轰隆声,似乎要将整个珈蓝关拖入地狱。
城墙在一轮轮的轰隆声中变得摇摇欲坠,喊杀声、马蹄声、刀尖交击声在轰隆声中变得若隐若现。
萧瑾混在如潮水般冲向城墙的夷兵快步向前,经过中间位置的火炮车那一瞬,箭矢破空而至,他在火光中倏地一个转身,似乎被绊了一下,身侧正卖力喂弹的士兵却膝盖一软,跪了下去,恰好被飞来的箭矢一箭穿喉!
他当即将那夷兵踹开,接了那夷兵的位置,摸上炮管的时候尾指上的戒指在管身上状似无意地磕了一下。
也是在这磕碰的瞬间,原本月朗星稀的珈蓝关上空,一道晴天霹雳裂空而下,正落在萧瑾所站的位置。
萧瑾仿佛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幕,见机极快地闪躲开。
那道霹雳落在炮车,炸膛了!
炮车三丈以内的北夷兵被割了个干净。
这一幕让炮车后方的北夷兵攻势一缓,也让城墙上的珈蓝关守军惊愕不已。
不过很快,守军的惊愕变作惊喜,对方少了一门火炮,对他们的压制减轻了不少。
北夷将军图拉克在后方看到这一幕,后槽牙都险些咬碎。
这火炮付出极大代价才弄到手的武器,整个北夷军队里也才五门,这次袭击珈蓝关北夷王特地拨了三门给他,要他务必拿下珈蓝关,打开通往北州小江南的通道。
可现在珈蓝关还没拿下,三门重器就先废了一台!
他对那道来得近乎古怪的惊雷感到惊怒无比又无可奈何。
图拉克身边跟了个藏在黑袍里的男人,见了这一幕忽然极轻地笑了一声。
克拉图显然没留意黑袍男人的反应,恨恨地扬鞭打马,身先士卒朝珈蓝关冲去!
他一动,那些因炮车炸膛而缓了攻势的北夷兵士气大作,再次朝着珈蓝关城墙蜂拥而上!
另外两门火炮的攻击力度也空前猛烈起来!
萧瑾依旧混在北夷士兵里。
刚才突然天降霹雳,士兵们的注意力显然都被那道雷电吸引了,周围根本没人多看他一眼。
他打算浑水摸鱼,伺机搞掉另外两门火炮。
只要没了火炮,北夷再勇猛,要拿下珈蓝关也得再等几日。
他趁着北夷兵卖命冲锋靠近另两门火炮,这次他没靠近炮车,而是趁着炮兵喂弹时,当了个帮忙递炮弹的人。
毫无悬念地,另外两辆炮车在顺利射出几门炮弹后,再次炸膛。
只不过天空没再降下惊雷。
没了火炮压制,珈蓝关守军压力大减,守关虽守得艰难,到底在北夷的第二波强攻下,成功地将北夷军挡在了摇摇欲坠的珈蓝关外。
萧瑾用了四个时辰成功搞掉了三门火炮,却没能躲过第三门炮炸膛时迸出来的碎片。
他的身体拖了后腿,药丸的效力退去时会让身体变得笨重迟钝,这导致他来不及闪避,胸口被碎片戳了个洞,可他没流多少血。
只是尾戒上的红宝石,似乎变得更黯淡了些。
北夷兵如潮水退去,他作为浑水鱼跟着撤退更容易暴露,索性倒在地上装死。
清理战场的士兵果然把他丢在尸堆里,准备放火焚烧。
最后两个抬尸的士兵离开后,萧瑾才推开压在身上的尸体爬了出来。
他看了眼自己的双手,漏气的皮筏子一样干瘪,还沾满了血泥。
这让他突然想起第一次见顾驰之的情形,那时候顾驰之也是靠在尸堆上,不同的是顾驰之的狼狈有伪装之嫌,而自己这是真正的狼狈。
他从旁边的尸体上随意扯了块布擦擦手,活动了下手指。
还好,手指还算灵活。
下一瞬,他倏然将手指伸进伤口,一通摸索后将陷在血肉里的碎片拈了出来。
碎片上竟然没沾多少血,而且他的伤口虽深却皮肉泛白,并没血水流出,看上去有些诡异。
他随手把碎片丢弃在一旁,整个过程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有人拊掌,“诶呀呀,真是狼狈得令人不忍直视。”
萧瑾抬眼,深湛狭长眼睛眯起,眼神变得前所未有的锐利。
是克拉图身边那个黑袍人,话音初起时还离萧瑾很远,尾音落下人已到了萧瑾跟前。
他始终藏头遮面,如幽灵般神秘又怪异,给人的感觉很不舒服。
萧瑾来到这里十六年,再没见过除了老金头之外的其他人来自“第十二界”。
但他确信这就是老金头口中的“他们”。
黑袍人在萧瑾跟前蹲下身,托起萧瑾的左手,重重摩挲着他尾指上那枚黯淡无光的尾戒,“啧!曾经不可一世令人只能仰视的你,居然会沦落到如此地步!”
萧瑾身上没力气,故而黑袍人唐突冒犯,他没做出什么强烈反应,只是低垂了眉眼,看着黑袍人的手。
黑袍人戴着黑色的手套,手套紧致,将手型完整地勾勒出来,能很清晰地看出他食指上的指环轮廓。
萧瑾在“第一界”已经走了普通意义上的三世,第一世和第二世都因为是婴孩儿又逢战乱,才恢复意识就进了乱葬岗,两世加起来,清醒时间不过月余。
每轮转一次,关于“第十二界”的记忆就会更模糊一些,幸而第三世安安稳稳活到了现在,否则,大概所有的记忆都会消失殆尽。
只要老金头不出现,他就会彻彻底底成为“第一界”芸芸众生中的一个。
老金头问他,是不是从未打算归位“第十二界”。
其实,对他来说,“第十二界”的一切已经十分陌生而遥远。
“你好像很了解我的过去。”
萧瑾声音清冷,脸上没什么表情。
黑袍人呵呵笑了两声,食指在萧瑾的尾戒上轻轻点了点,“我倒是差点忽略了一件重要的事情,你连自己来自哪里都快记不起来了吧?”
萧瑾没回应。
如果不是老金头隔三差五地提起,他确实快记不起来了。
从老金头的讲述来看,他在第十二界的日子过得着实没什么乐趣,他也不想记起。
“高高在上那么多年,如今居然会把‘第一界’这些低等蝼蚁的性命,看得比你曾视如金科玉律的规则更重要,真令人惊喜。”
萧瑾平静地凝视眼前人,他不记得自己曾是那么死板的人。
但从老金头曾经讲述的种种事迹来看,这神经兮兮的黑袍人说的是实话。
“你来,就是为了说这些废话?”
“我来,是为了灭你!”
黑袍人突然变指为爪扣向萧瑾的脖子,动作又快又狠。
但他的指尖还没来得及碰到萧瑾的喉头,胸口突然一凉,低头看去只见自己左胸被贯穿。
令人牙酸的血肉撕裂声过后,萧瑾的手从容地收了回来,掌心里一颗黑色的东西正砰砰跳动。
“你……”
黑袍人震惊之余,看向萧瑾掌心里的东西,藏在兜帽中的眼睛震惊而惶恐,仿佛不敢相信这是自己身上的东西。
“这!这是……什么?”
萧瑾冷了脸五指一收,那黑色的类似心脏的东西便在他掌心爆裂!
黑色汁液顺着指缝一泻而下,一条肥硕的黑蚂蟥一样的东西疯狂地扭动挣扎,想要逃走。
萧瑾面无表情地一碾,黑红的汁水迸溅,星点的暗红溅在他瓷白的脸上。
黑袍人惊愕地望着已然恢复原貌的萧瑾,瞬间萎顿下去,只剩了一袭软塌塌的袍子。
萧瑾呼了口气,艰难地将那黑袍子拨拉两下,一只黑色指环从袍子里掉了出来,指环式样和他的尾戒很像,只是嵌入宝石的槽子已经空掉了。
萧瑾有些失神地喃喃:“传声筒而已。果然连自己是个什么东西都不清楚……”
传声筒,一种被蛊虫控制后的傀儡,一定程度上保留自我意识,却不知自己已经成了背后主子的提线人偶,言行都被主人暗中操控。
也正是因为保留了部分自我意识,“传声筒”很难被人察觉。
萧瑾出其不意的一击,成功解决掉了黑袍人,但尾戒也发出极轻的一声脆响。
他抬手借着月色看了看,冷月清光中,黯淡的红宝石上现了一道细微的裂隙。
啧,借用规则之外的力量,反噬来得是真快!
冷月无声,光华千里。
月华之下,冷冽的风吹得北夷的军旗猎猎作响,而身后的尸体已经冻得僵硬,就连血腥气都仿佛被这寒冽冻住了。
萧瑾勒紧已经变得松垮的衣裤,躲开几个提着猛火油过来处理尸体的士兵,与赵寅等人会合。
赵寅与萧瑾接上头,迅速把萧瑾让进一座帐子。
萧瑾才一进去,脚步突然停住。
帐子里除了虎踞寨的其他弟兄,还有个相貌清俊却满身落拓的陌生面孔。
显然这是个在绝大多数人看来,都算得俊美的男人,可惜是个跛脚男子。
男子正架着了小瓦罐煮水,听到动静抬眼向帐门口飞快地瞟了一眼,又低下头自顾自地往火堆上添干柴。
赵寅觉察到萧瑾的谨慎,当即小声解释:“这是北夷军的管灶,北夷之战期间被掳去了北夷,这些年一直被克拉图扣在军营里当厨子。”
萧瑾又打量男子几眼,赵寅又说:“我们差点被发现,是他替我们打圆场瞒了过去。”
萧瑾没多说什么,抬脚进了帐子。
赵寅倒了碗稀溜溜的热汤给萧瑾,对萧瑾的崇拜溢于言表,“少主怎么做到的?三门火炮啊!”
其他人也不由自主地围了过来,眼底同样充满了敬佩与好奇。
这问题,萧瑾没法如实回答。
他畏寒,捧着热汤又瞥了一眼正在添柴的跛脚男子,言辞间略有些漫不经心:“恰好老天爷开眼,你们也看见那道霹雳了。”
众人明显持疑,第一门火炮可以说是老天爷开眼,后面两门呢?
赵寅心思灵,知道萧瑾不想说,也就不打算追问,但哥几个里总有不擅长揣摩心思的憨直追问,“那没有霹雳的呢?”
萧瑾把热汤喝干,目光扫过已有细纹的尾戒。
动用一些被规则限制的力量去做不该他插手的事情,总要承受些反噬带来的恶果,即使“第一界”是个边缘之地也无法完全幸免。
“运气。”
显而易见的敷衍,憨憨也终于开了窍不再追问。
跛脚男子添好柴,掀开帐帘出去了,萧瑾向对面的一个手下使眼色,那手下立即跟了出去。
帐帘起落间,凛冽的寒气在迎面扑进来,萧瑾下意识地裹了裹松垮空荡的兽皮袄子。
赵寅立马从帐子角落处拿出个灰扑扑的布兜,从里面掏了件大氅出来,“少主,先披上。如果您受寒生病,回头夫人怕是要扒了我们的皮。”
萧瑾没拒绝。
药物的副作用以及他无视规则约束带来的反噬,的确让他觉得周身寒凉刺骨,渐渐有了难以消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