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庆倒计时第七日,梅雨如缠绵不绝的丝线,将整个校园裹进湿漉漉的雾气里。摄影社活动室的玻璃窗蒙着一层朦胧的水汽,凝结的水珠顺着玻璃蜿蜒而下,如同未干的泪痕,将午后的光线折射成细碎的光斑,在满地布料与工具上投下跳动的幻影。缝纫机规律的嗡鸣声、剪刀裁剪丝绸的沙沙声,与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交织成一曲混沌的乐章,空气里漂浮着松节油、油墨与潮湿棉布混杂的气息,令人无端生出几分燥热与不安。
"景哥,这次的配色方案简直绝了!"林然抱着墨绿与银白渐变的布料扑到工作台前,布料上暗纹如流动的星河,在忽明忽暗的天光下闪烁不定。
"用在双人镜头里,光影层次肯定绝了!"
肖景修长的手指划过布料纹理,目光不经意扫向站在角落的季淮:"模特试装该开始了。"
季淮攥着汉服衣料退进试衣间,布帘轻晃间隔绝了外界的喧嚣。衣料滑过皮肤的瞬间,他听见外面传来肖景沉稳的吩咐声:
"把银饰盒拿来,记得垫软布。"试衣间狭小的空间里,闷热的空气裹挟着他急促的呼吸,墙上斑驳的光影被雨水冲刷得忽明忽暗,像是某种神秘的信号。
当他掀开布帘,整个空间突然陷入静谧。广袖如云霞舒展,衣摆处的云纹随着呼吸起伏若隐若现。肖景站在三步开外,手中的软尺垂在身侧:"转个圈看看。"
季淮依言旋身,余光瞥见落地镜里两人始终保持着刻意的距离。肖景弯腰调整腰带时,指尖悬在离他半拳的位置:"这枚银扣要斜三分。"
骨节分明的手指捏着银饰扣,却始终未曾触碰他的衣襟。窗外忽然掠过一道惊雷,震得玻璃轻颤,豆大的雨点砸在窗台上,发出密集的鼓点,仿佛要将这一刻的悸动永远封存。
"景哥!灯光设备到了!"喧闹声打破凝滞的空气。
肖景后退半步,顺手将软尺别进口袋:"去歇会儿,等调完光再拍定妆照。"
转身时,他的衣角堪堪扫过季淮的指尖,带起一阵若有若无的风。此时社团学妹抱着道具箱经过,箱内的铜铃被惊动,清脆声响中,季淮看见陈述抱着画具从门口闪过,衣角擦过门框,在暮色里留下一道转瞬即逝的灰影。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变得滂沱,雨水顺着屋檐倾泻而下,形成一道水幕,模糊了远处的景色,也模糊了某些难以言说的情愫。
暮色漫过窗台时,雨势稍稍减弱,天空被染成诡异的绛紫色,仿佛是天空在为即将落幕的白昼哭泣。季淮换回常服,背起书包准备离开。肖景撑着黑伞站在活动室门口,伞面微微倾斜:"一起走?顺路。"两人并肩走在积雨的石板路上,始终隔着半臂宽的距离,伞骨边缘滴落的水珠在中间划出一道透明的分界线。
"说好了,校庆前再试一次妆。"肖景的声音混着雨声传来,落在季淮发顶的雨珠,不知是来自天空还是伞檐。
推开寝室门,夕阳最后的余晖正为陈述的画架镀上金边,那光芒却像是给孤独镶了一道刺目的边。少年握着画笔的手顿了顿,继续在画布上涂抹着冷色调的雨景,却始终没有回头。
宋青从床上弹起,扑向季淮手中的设计图:"天!这也太仙了!肖景眼光真毒!"他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惊起陈述画纸上未干的颜料,几滴群青顺着画布蜿蜒而下,像是无声的泪痕。窗外,风卷着雨丝拍打在玻璃上,发出呜呜的呜咽,仿佛在为画中无人知晓的心事悲鸣。
陈述手中的画笔突然折断,赭石颜料溅落在画纸上,晕开成暗红的泪滴。他弯腰捡拾碎片时,后颈浅色的疤痕在暮色中若隐若现。
季淮下意识伸手:"小心划伤。”话音未落,陈述已经攥着碎片站起身,将画具收进角落的速度快得像是在躲避什么。
深夜,季淮在黑暗中辗转难眠。
雨又开始淅淅沥沥地下,声音轻缓却Persistent(持续不断),像是时光的低语。隔壁床铺传来细碎的纸张翻动声,他借着月光望去,看见陈述对着速写本发呆。画中被雨水浸透的窗台前,蜷缩着单薄的身影,而窗棂上静静悬着一枚银簪,在月光下泛着冷冽的光,与白天肖景展示的那支配饰,刻着同样的云纹。陈述的笔尖悬在纸面许久,最终重重落下,将那道身影涂成漆黑的剪影,就像他永远无法跨越的距离,永远无法言说的心事。
雨,依旧在下,细密的雨丝如同剪不断理还乱的思绪,缠绕着每一个无眠的灵魂,将所有未说出口的心事,都溺毙在这无尽的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