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里飘出阵阵香气,程炎刚把最后一盘青椒炒肉丝端上桌,胡二就晃着腿坐在他对面,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桌上的菜肴,两根筷子在指间灵活地转动。
“吃吧。”
程炎没好气地说,刻意避开了胡二面前的座位。他到现在还无法释怀早上发现胡二偷用自己牙刷的事——那支蓝色牙刷毛已经有些变形,现在正湿漉漉躺在垃圾桶中。而胡二竟然还好意思说出那句“反正你也要换新的了”的话来。
刷完那破旧的老胡琴,胡二又大爷似的的奴役起程炎了,忽视程炎满肚子疑问,他颐指气使的要求程炎给他做四菜一汤,说这是最次的规格,不解决肚子的温饱,他的脑子就不好使。
是嘞,怪不得程炎一直觉得这人脑子有问题,跟个脑残似的。感情这是饿的啊。
本着关爱智障人士,加上驾驶了一夜的车,程炎撸起袖子,走进了厨房。
很快,厨房里抽烟机的声音响起,蒸上大米,迅速洗菜切菜,程炎简单做了个酸溜土豆丝以及青椒炒肉,打了个紫菜蛋花汤。两菜一汤一饭的规格,程炎拿出自己过节改善生活的标准,用心伺候那毒舌的“老艺术家”。
为此,他还特意翻出过年时才用的青花瓷碗套装,将刚出锅的蓬松米饭盛得冒尖。电饭煲提示音响起时,他正往瓷锅里撒最后一把香菜葱花,滴入几滴香油,金黄油花在表面绽开,香气像有实质般填满了整个厨房。
结果,饭菜一上来,胡二就挑眉问,“就吃这个?”“我的四菜一汤怎么还对半克扣呢?”
还四菜一汤呢,就是断头饭都没这么麻烦,有的吃就得了,还挑三拣四的。
程炎觉得自己的好脾气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
若不是因为祖父的原因有求于人,程炎早就将这操蛋玩意儿赶出门了,一天天竟能整事儿。
程炎头也不抬,拿起筷子就准备下手:“爱吃不吃。”
胡二“啧”了一声,突然伸长胳膊,一把抢过程炎手中的盛满米饭的碗,动作快得只剩残影。程炎的手悬在半空,指节微微发白。
“还我,你的碗在那边。”程炎指着离胡二手边只有半臂距离饭碗,耐心的说道。
这人也不知道什么毛病,偏爱舍近求远,明明已经给这人盛好了饭,就放在他手边,偏偏隔着一个饭桌来抢自己的碗。
胡二咧嘴一笑,当着程炎的面,慢条斯理地夹起一坨米,吹了吹:“到我手里的东西,没道理再还回去。”
空气瞬间凝固。
是可忍孰不可忍,程炎觉得不给这人点颜色,这人估计不知道什么叫五彩斑斓的黑。
程炎猛地站起身,椅子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响。他一把揪住胡二的衣领,两人鼻尖几乎相贴。胡二却依然嬉皮笑脸,甚至挑衅般地舔了舔嘴角的油渍。
“你爷爷失踪前,最后见的人是我。”胡二压低声音,眼底闪过一丝阴翳,“想知道真相,就别总摆这张臭脸。”
程炎瞳孔骤缩,手上的力道不自觉地松了松。胡二趁机挣脱,顺手把饭碗朝着程炎的方向推了推,碗底在桌面上划出刺耳的摩擦声。
“你还要吗?”胡二耸耸肩,直勾勾的看着程炎,“这可占了我的口水了呢?”
疯子!
幼稚!
程炎皮笑肉不笑的嗤了声,默默端起胡二手边的另一个碗埋头吃饭。
虽是不住吐槽程炎的待客之道不行,但当胡二夹起一筷子青椒肉丝后,他满足地眯起眼睛:“手艺不错嘛,程瞎子可没这水平。”
“你和我爷爷怎么认识的?”程炎单刀直入,筷子在米饭上戳出几个小洞。窗外的阳光渐盛,透过窗户玻璃,照在两人面前的饭桌上,形成一道鲜明的光斑。
可能是脾胃得到了满足,在饭菜香味的浸染下,胡二也变得有那么一些和善,面对程炎的询问,胡二不再像之前那般敷衍。
“知道什么是‘阴乐师’吗?”胡二的神色突然变得正经起来,程炎还有些不习惯。
从胡二口中,程炎了解到,所谓的“阴乐师”,是一种专门为亡魂演奏、引导亡灵的特殊乐师。他们并非道士或巫师,而是以音乐为媒介,与阴间沟通的职业。
而程家每一代必须选出一位“阴乐师”,负责在特定日子,例如中元节、清明节等日子进行演奏,安抚游魂,防止它们滞留阳间作祟。
据胡二说,五百多前他诞生之前的程家,曾经有过一名精彩绝艳的“阴乐师”,使着一把“冥弦琴”,曾引渡过上千万的亡魂。
那把“冥弦琴”,琴身由千年阴沉木雕琢而成,通体漆黑,木纹间渗着暗红色的血丝,像是被无数亡魂浸染过。琴头雕刻着狰狞的兽面,空洞的眼眶里嵌着两颗浑浊的琥珀,在光线变化时会诡异地转动,仿佛在窥视抚琴者的灵魂。
“冥弦琴”的琴弦共七根,并非寻常蚕丝或金属,而是传说中取自“黄泉引魂丝”,细看时能发现每根弦上凝结着细密的寒霜,弹奏时会随着音律变化,却永不滴落。
这些当然也全是胡二告诉程炎的,而胡二所知晓的也大部分来源于民间传言。
按胡二说的话来讲,自他于他的本体老胡琴中化灵诞生时起,就没有见过那名精彩绝艳的程家人,听闻那人是因为封印某个上古魔兽,与之同归于尽了,落了个魂消魄丧,永世不存。
至于具体细节,众人全都不清楚,唯独遗憾的是那把“冥弦琴”,也在那一场争斗中遗失,众人推想应是随着那一战毁于一旦了。
毕竟,人在琴在,琴断人亡!
倒是可惜了,“冥弦琴”可是程家的镇族之器,地位相当于未来程家之主的象征。它的消失,对于程家来说,可是个不小的打击。以至于后续五百余年,程家如同一棵被蛀空的老树,外表尚存,内里早已腐朽殆尽。
而胡二,便是在“冥弦琴”消失后,出现在程家的。被程家人当“冥弦琴”的后备供养,假以时日,替代“冥弦琴”成为家族的镇族之器。
也正因此,才出现了龙血沉香,程家人独有的养器之术,专门用来温养胡二的灵体。
但胡二明白,所谓的供养守护,目标并不是指自己及本体,而是他本体上的那根青色的弦。这也是为何自那时起,程家历代的“阴乐师”又额外多出了个称呼——守弦人。
五百多年间,胡二被长时间供养在程家祠堂。他从在最初懵懵懂懂,混沌未开的灵体的状态时,就经常飘出胡琴本体,喜欢依附在祠堂中一枚刻有“程清商”的牌位旁,像一缕游荡的雾气,轻轻环抱着那枚牌位。
程家的宅邸改建了三次,胡二也跟着搬了三次“家”。他有时候喜欢趴在房梁上看一群小家伙们习琴,偶尔恶作剧地吹灭蜡烛,惹得孩子们惊叫连连。但更多的时候他会蹲在祠堂的梁上,看着一名十七八岁的少年,病怏怏的跪在祠堂的青砖地上,如同一截枯竹。
那病怏怏的少年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如弱柳扶风,给人一种大限将至的感觉。胡二总觉这人不应该来这里,而是应该卧床休息才对。程家祠堂虽然算不上阴森恐怖,但究竟还是供奉了太多先人的牌位,总归不是个好去处。
少年每日都会擦拭胡二常常环绕的那个牌位,他擦拭的动作很轻,指尖抚过“清商”的刻痕时,喉结会微微滚动,却总是一眼不发。
少年有时也会抚摸一把胡二那把老胡琴,却始终没有动手弹奏过,大概是嫌弃二胡的声音太过凄凉难耐吧,尤其是在这么一个地方,拉响胡琴怕是惹得长辈训斥吧!
胡二在灵体无法化为实体时,就这么安安静静的消磨着时光,日子过得无拘无束,闲着太无聊时,他就看看程家人修习乐曲,引渡亡魂,时间一长,倒是将程家的技艺偷师了差不多。
果然,胡二还是有些音乐的天赋在身上的。就是有一点不好,在他手痒想要尝试着去引渡亡魂时,往往会力竭,灵力不足导致灵体不稳,从而陷入沉睡。
等再次被唤醒时,已不知是何年何月。
直至程明的出现,龙血沉香像是不要命的砸给胡二,胡二的灵体这才逐渐趋于稳定,还能化为人形实体。
没有了后顾之忧的胡二,便开始与瞎了一只眼的程明做起了搭档,一同接任务,驱邪赶尸、超度亡魂,两人搭档起来,倒也是得心应手。
直至二十四年前,胡二无缘无故遭到了程明的背刺,灵体受到了重创,濒临溃散。
虽然胡二最终被人给救了,可也正因此,胡二还是陷入了沉睡,且一睡就是经年。
等胡二再次醒来时,不仅没有找到程明的踪迹,还得为了适应这个社会不断学习,更何况身边还有一个周扒皮的“老忽悠”,胡二不得不重操旧业,打工还债。然后灵力透支后陷入沉睡,醒来后再继续打工还债,循环往复,直至这一代守弦人,程炎的出现。
只是这一代的程家人有些废啊!
胡二只想说,这是他见过的最差的一届守弦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