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口技表演完毕,程炎的拍摄素材也收集得差不多了。明日便是李家老太太出殡下葬的日子了,视频要得急,得赶在明日中午剪出来,还得让主家李宏把把关,过了目才行。
除了在棺前给李老太太表演的口技外,李宏还特意请了一戏台班子。这边口技大师的《哭七关》刚结束,那边的《花鼓戏》早已经准备就位了。
程炎架好的摄影机没有收起来,尽管接下来的内容已不属于自己的拍摄任务了。但长期的职业习惯,促使他留在原地,开始自觉记录起来。
说起来,这花鼓戏才是隅南这边的白事儿上的重要习俗之一。是一种传统的戏曲形式,在丧葬仪式中表演,用来表达对逝者的哀悼与缅怀。
只是这花鼓戏表演,通常是伴随着孝子哭灵的,程炎将视线从摄影机的屏幕上移开,去找寻主家李宏的身影,果不其然,在众多披麻戴孝,跪伏在地的孝子贤孙里,李宏正满脸哀伤的跪在最前方。
静静地观看了一会儿闹哄哄的哭灵,程炎觉得远不如那奇怪口技大师的表演。
想到那人,程炎又四处看了看,然后就发现,一抹藏蓝色消失在了后院。
李家后院,大的离谱,有种深宫后宅的感觉。囊括了林林总总的花草树木,称得上是一个后花园了。
绕过这郁郁葱葱的“后花园”,有几间古香古色的厢房,与见惯了的水泥建筑不同,显得尤其舒适安逸。
那是李家待客的地方,用来安排客人休憩的。程炎就在其中一间厢房暂时居住,东边靠近转角的那间。
表演了这么久,那人应该是休息去了,程炎没再将注意力放在口技大师的身上,专心致志记录起眼前的表演。
花鼓戏的表演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也就十来分钟。象征性的哭灵中,也不知有几人在发自内心的哭泣。
程炎在花鼓戏表演结束后,等待着主家李宏平复过情绪,方才上前与李宏打了招呼,带着拍摄的设备回到了“后花园”暂居的厢房中,打算趁着夜深人静,剪辑剪辑视频。隔着“后花园”这么远的距离,唢呐、锣鼓声还是隐隐传来。
好吧,此时并不算“夜深人静”!但该剪得视频还得剪。
认命地掏出背包里的笔记本电脑,程炎开始了深夜劳作。
午夜十一点出头,程炎揉了揉酸胀的眼睛,电脑屏幕的蓝光在黑暗的房间里格外刺眼。
他按下空格键,傍晚拍摄的口技表演视频再次播放。屏幕里,那位姓胡的口技大师在楠木制成的素棺前用喉咙模拟着二胡、唢呐、以及哭丧的声音,技艺精湛得令人毛骨悚然。
“素材不错,”程炎自言自语,拖动时间轴到那段模仿亡者及亲属哭诉的片段,“这段降噪处理一下,再加点混响效果...”
他的手指突然僵在键盘上。耳机里,那个口技大师模仿的老妇人哭声渐渐变了调,变成了某种他从未听过的语言——黏稠、湿滑,像腐烂的舌头在耳膜上摩擦。
更可怕的是,视频里的口技艺人明明闭着嘴,声音却持续从屏幕里渗出来。
“见鬼的!”程炎猛地摘下耳机,可那声音立刻从电脑的扬声器里涌出,填满了整个房间。他手忙脚乱地去关播放器,却发现鼠标指针自己在屏幕上疯狂打转,所有软件窗口像被无形的手操控着一样快速切换。
就连屋内的日光灯也突然亮起,而后迅速熄灭,随即开始频繁闪烁。就在这灯光闪烁的间隙里,程炎看见自己映在显示器黑屏上的脸——有另一个模糊的影子正从他肩膀后面缓缓升起。他浑身血液瞬间冻结,脖子后的汗毛根根直立,却不敢回头。
“别动。”
一个低沉的声音突然从门口传来。
程炎几乎跳起来,转头看见一个穿淡青色长衫的瘦高男子倚在门框上,怀里仍抱着那把斑驳的老式二胡。那人细长的眼睛在灯光下泛着诡异的琥珀色,左耳垂挂着一枚铜钱耳饰。
“是你!”程炎的声音卡在喉咙里。
是那口技大师,这人换了身行头,那身藏蓝色的对襟大褂褪去,代替出现的是一身左肩印有青竹刺绣淡青色长衫,与这古典的厢房倒是相衬。
此刻,他正站在门口戏谑的瞅着程炎。
不对,门怎么是开着的?程炎心中一惊,他明明记得他在的东厢房明明是锁了门。
男子没回答,二胡弓弦突然划过琴弦,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啸。刹那间,程炎感觉有冰冷黏腻的东西从他背上剥落,显示器“啪”地恢复正常,音响里传来Windows正常的开机音效。
“你刚才在干什么?”
男子开口,声音依旧低沉。但周身上下退却了初见时的阴冷,就连傍晚时萦绕在身上的骇人气息,此刻也散的一干二净。
明明是同样诡异恐怖的场景,程炎就是觉得这人要比傍晚时更好说话些,甚至由于这人的出现,程炎无端的升起一丝安全感。
程炎惊魂未定地指向屏幕:“就、就是剪视频呐。”
男人大步走过来,左耳的铜钱耳饰晃晃荡荡。他俯身查看电脑时,程炎闻到他身上有股陈旧的木头味,像是从百年老宅的房梁上刮下来的。
程炎随着男人的动作看向电脑屏幕,视频里的艺人突然转向镜头,原本应该是身旁男人的面孔,竟然变成了一个陌生女人的脸,眉眼之间有些熟悉,一双黑漆漆没有瞳孔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屏幕外,嘴角一弯,裂开到了耳根。
“删掉。”男人厉声道,“这不是表演,是引魂术。你拍到了不该拍的东西。”
程炎看着男人飞快操作电脑,注意到他的指甲呈现出不自然的青灰色,在键盘上敲击时发出类似硬木碰撞的声响。当最后一个视频文件被粉碎删除,电脑屏幕的壁纸仿佛得了帕金森般,莫名得剧烈抖动了几下,然后彻底安静下来。
“好了。”
男人直起身,“最近三天别碰电子设备,尤其是手机——”
他的话被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打断。
程炎惊恐地发现,自己放在桌上的手机自动解锁,屏幕上显示着一张模糊的老妇人照片,正是视频里那个模仿的对象。男人眼疾手快地抓起手机,对着话筒用那种奇怪的语言说了几个音节,手机屏幕立刻碎裂,冒出一缕黑烟。
“小家伙,你摊上事儿了!”男人把报废的手机扔进垃圾桶,似笑非笑地看着程炎。
程炎咽了口唾沫,大脑飞速运转着科学解释:“病毒入侵?电磁干扰?幻觉?或者是催眠?”
姓胡的男人的表情变得古怪,像是听到什么荒谬的笑话。他取下二胡,在程炎面前晃了晃:“看清楚,小朋友。这可不是一把普通的——”
程炎突然想起什么,“等等,你把我手机扔了?还把我刚剪好的视频给删了?草,我刚买的手机,我忙活了一天的劳动成果!”说到最后,程炎咆哮着奔向垃圾桶,报废了的手机在其中死不瞑目。
在程炎的咆哮中,男人先是浑身一颤,继而偷偷摸摸地向门口后移,直至双脚都踏在门外的地面上,男人才飞快的说了句,“你好香啊!”
随即,一眨眼消失不见了。
程炎被那一句“你好香啊”雷得怒气一滞,瞠目结舌,愣在了原地。
男人走后,程炎才愈发觉得荒唐,这晚上闹得这一出,完全就是一场恶作剧。左眼没有疼痛预警,不是幻觉,应该只是手机电脑被病毒攻击了,至于刚刚出现的男人,也许是患有夜游症也说不定。
只是白搭了自己新买的手机和已经剪好的视频。一想起来,程炎就咬牙切齿,恨得要命,满肚子和谐话语汇成一句话,这人有病吧?
还好视频摄影机存储卡里有备份,淘汰的旧手机还在背包中以备不时之需,这不,就用上了。
压下心中怒火,程炎不得不重新剪辑视频。
许是生气中的人阳气十足,这一晚程炎在怒火从加持下,正的发邪,百鬼不侵。
一夜无事发生,直至天明。
第二天的上午,程炎将剪辑好的视频让主家李宏看过之后,不出所料得到了认可。
按照约定,程炎将视频传送给李宏,并看在报酬相当丰厚的面子上,特意准备了一个U盘进行备份,一并交予了李宏。
功成身退,晚上还要赶夜路的程炎,回到东厢房补了个觉,顺便等着丧葬仪式的结束。
唢呐一响,铜锣一敲,棺材在前,孝子贤孙紧随其后,哭声四起。浩浩荡荡的送殡队伍启程,前往后山的坟地。
等出殡送葬的队伍回来之后,已将近中午十二点钟,主家前来吊唁帮忙的亲戚朋友、旁支后代,在吃过最后一顿大锅饭后,开始陆陆续续告别。
程炎也是这时候离开的,告别了主家,带着李宏特意送给的两箱鞋油,在一头雾水中,慌忙的踏上了回家的行程。
离开的时候,程炎特意四处打量过周围,见没发现那奇怪的口技大师后,方才松了口。
经过昨天与那人的接触,程炎敢百分百确定,那不是个好相与的主儿,那人太邪乎了,能不招惹最好。至于手机和视频的事儿,程炎就当吃了个哑巴亏,索性李家给的报酬丰厚,远远超过一部手机的价值。
直到开车上了路,程炎都没见到口技大师的踪影,想着不再有交集的未来,还有今日鼓鼓囊囊的钱包,以及那莫名其妙不在收获范围内的“礼物”,程炎心情大好,轻哼着歌,把着方向盘,渐渐远离那乡村……
直至一转头,对上后视镜中的一张诡异的笑脸,程炎这才察觉,自己还是高兴的太早了。
你大爷的,我就知道,事情不会这么顺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