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经完全黑了,夜幕像一块厚重的黑布,严严实实地包裹着大地。不消十几分钟,农村客车在黑暗中缓缓停下,车轮与地面摩擦,发出沉闷的声响。
车门轰的一声打开了,人们各奔东西,消失在夜色中。张啸声和张潜龙下了车,背上了书包,紧赶慢赶的朝着家走去,没走几步,只见昏黄的路灯下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路灯宛如一盏被岁月尘封的旧灯笼,将柔和而温暖的光,毫无保留地倾洒在少女的身上,温柔而又动人。
“啸声!”
一声迫切的呼喊,打破了夏日的宁静。在黑夜的黑与路灯的黄相照影下,张啸声不知道是谁在喊她,朱潜龙却望着那熟悉的身影和那温柔的声音,心中早就清晓了她的身份。
张啸声疑惑的问道:“那是谁呀?”
“鸾凤。”
“甄鸾凤?”
“鸾凤。”
两人边走边聊,张啸声走进了灯光下,张潜龙在他身后,留在了黑暗里注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你还晓得回来呀?”甄鸾凤故作生气的说道。
“嘿嘿,这不是回来了嘛?你在这儿干嘛,这么多蚊子。”
甄鸾凤被这一句关心弄的羞红了脸,磕巴的说:“等…你。你也在这儿啊,潜龙。”甄鸾凤注意到了在黑暗中朱潜龙,故意岔开话题说道。
张潜龙随即也走进了灯光中。
都只在一瞬,张啸声看着张潜龙,张潜龙看着甄鸾凤,甄鸾凤看着张啸声。
一盏灯照耀三个人,三个人都被照亮。
“先走哟,回家了再说。”张啸声开口。
甄鸾凤率先回答,“好!”
张潜龙收回了目光,点了点头。
甄鸾凤跟在张啸声身边走在前面,张潜龙故意放慢了脚步,走在两人后面。他看着两人说说笑笑,心中不觉一阵酸苦。
…
推开那扇斑驳的木门,“吱呀”一声,好似打开了时光的旧匣。
眼前,一个中年男人佝偻地站着。他的背,像是被岁月压弯的老树,再也挺不直曾经的昂扬。那一头稀疏的白发,在昏黄的光线里格外刺眼,每一根都写满了操劳。
他的脸上,皱纹如田间的沟壑,深深浅浅,刻着生活的风霜。眼神里,有乍见张啸声的惊喜,也藏着被岁月打磨后的沧桑与疲惫。
张啸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没有说话。在他的记忆里,母亲还没有离家的时候,父亲是山一般的存在,高大又坚实,扛起了家的重担。可如今,眼前这个年迈的身影,让他的心猛地一揪。母亲的不辞而别,在他的心里留下了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时光太匆匆,它偷走了父亲的青春,那些过往的点滴涌上心头,怒火和悲伤也在心底肆意蔓延。
沉默了半晌,父亲率先开口,“回来啦。”
“嗯。”张啸声低头换鞋,有气无力的回复着。
“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随便。”应付一声,张啸声跑上了楼,跑进了房间,打开了灯,拿开了枕头,望着泛黄一家四口的照片,心中涌起对母亲的无尽思念。
在他年少的心灵里,他的外婆一直都向他灌输着一种思想是母亲得了癌症,父亲没本事,无钱可医,逼死了母亲。外婆可恨父亲,他自己更可恨父亲。早些年间,外公就去世了,父亲便把外婆接回家来,一来自己打工,外婆可以照顾张啸声,二来可以给她养老送终。外婆虽然尖酸刻薄,但十分疼爱张啸声,小时候被邻居家小孩欺负,都是外婆保护张啸声,其他邻居倒还说她不过,也只得处处躲让着她。
“吃饭啦!吃饭啦!”父亲的喊叫打断了张啸声的思绪。
他连忙藏好了照片,跑下楼去。刚好看见干完农活扛着锄头回来的外婆。
“外婆!”张啸声大叫一声。
外婆也看见了张啸声,亲切的笑,“啸声回来啦,快来吃饭。”
“好!”
张啸声跑过前去,挨着外婆坐着。外婆左看右看,嘴里念叨着“不知道又瘦了没”,手上的动作不停,把好吃的菜一股脑往我面前塞。
父亲端来两碗白米饭,递到二人面前。
“妈,快吃。”
“嗯。”上一秒还和蔼可亲的外婆又恢复了尖酸刻薄的模样。
父亲也不管,再回电饭煲里乘自己的饭。
外婆总给张啸声夹菜,张啸声一筷子接一筷子的大口朵颐。
“啸声,你吃这个。”父亲夹着一筷子瘦肉,向张啸声碗里递去。
“不要。”张啸声用手护住了自己的碗。
“你吃嘛,香的很。”父亲的手上动作没有停。
张啸声用手挡住自己的碗,刚出锅的瘦肉烫到了张啸声的手背,瘦肉掉在了桌面上。
张啸声吃痛,大叫起来,“我都说了不要呀!你听不懂吗!”
外婆连忙拿起张啸声的手轻轻的吹拂着,嘴上还不饶人的数落起父亲。
父亲一脸尴尬,随即又笑起来,“早晓得就不该给你取名叫啸声,平时声音这么大声。”说着,把掉在桌子上的肉夹进自己的碗里,不管不顾的埋头吃了起来。
外婆和张啸声也不理睬。
“今天这饭菜是不是做咸了?”
“没有哇,外婆,正正好。”
“没有吗?”
…
张潜龙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深呼吸调整好状态。张潜龙轻轻推开木门,屋内弥漫着浓浓的饭菜的香味。厨房里,父母正忙碌着,其乐融融。父亲系着那条有些褪色的围裙,站在灶台前,熟练地翻炒着锅里的菜肴,浓郁的香味瞬间扑鼻而来。母亲在一旁打下手,有条不紊地准备着各种食材,时不时笑着和父亲说上几句,眼神里满是温柔与幸福。
看到我回来,父母眼中闪过惊喜,停下手中的动作,迎了过来。母亲则紧紧拉住我的手,眼中满是思念。“回来啦,路上累不累?”母亲关切地问道。“不累。”我笑着回答。父亲笑着拍了拍我的肩膀,张潜龙猛地回过神,母亲温暖的笑容和她忙碌的身影消失了。原来一切都是他的幻想,恍惚间他都忘记母亲早就和父亲离了婚,跑到别处去了。
“快点把鞋换了,马上就吃饭。”
“要的。”张潜龙回过神来,回复到。
“潜龙,回来啦。”年迈的婆婆亲切的问道。
张潜龙沉默不语。
“回答婆婆呀,读这么多书,读哪去了。”
“嗯。”张潜龙置气一声。
婆婆也不怪张潜龙,只是又笑着说道:“没事,孩儿大了,不打紧,吃饭吧。”
父亲一脸无奈,心中也满是酸楚。
张潜龙讨厌婆婆,回想在母亲离家那天,母亲哭着对他说,都是婆婆逼着她走的,她实在待不下去了。母亲爱自己,他一直相信。他哭着求着母亲带着他一起走,母亲却迫不得已抛下了自己。周围人都知道是婆婆逼她走的。
“潜龙,去舀饭。”父亲炒着最后一道菜。
等到菜上齐,张潜龙只端着两碗饭,一碗递给父亲,一碗自己抱起来吃。
“还有一碗呢,婆婆吃什么?”
张潜龙当没听见,只顾吃着饭菜。
父亲在桌前满脸尴尬又无奈,把自己的那碗往婆婆面前前推了推。
“妈,你吃这碗。”说着,父亲又自己起身去舀自己的饭。
婆婆给张潜龙夹菜,他也不抬头,脸几乎要塞碗里去了。三人无话,只有吃饭吧唧嘴的声音和张潜龙吸鼻子的声音。
“咋啦,不合你胃口。”父亲问。
“太酸了。”
父亲吃着菜,没有觉得有何怪味。婆婆也架起一口包菜,也没有发现任何怪味。
“下次就不要放醋了。”婆婆说道。
“就放了一点点。”父亲委屈道。
“一点点也不要放,娃儿吃着不习惯。”
…
他们的村叫刘家村,说是叫刘家村,刘的姓氏却并不占多数。在张潜龙的大湾里,姓张的居多。张潜龙张啸声的父亲是表兄弟,他们的房子也修在一起。甄鸾凤家在他们两家不远。三家人总是互相照顾,他们又是同岁所以三个孩子相处也很融洽。现在三个孩子都处于初三上学期期末,这次期末考试十分重要,将决定谁能进入尖子班,谁就能获得县重点高中的入场券。
说来也奇怪,调皮吊儿郎当的张啸声成绩好一直处于年级前百,火箭班班上前二十,沉稳安静的张潜龙却成绩一般,普通班也处于中游。甄鸾凤自然不消多说,众多人眼里的乖乖女,跟张啸声一个班,成绩一直保持第一。
三人相约乘车回到学校,甄鸾凤率先收拾好东西来找张啸声,一头干净利落的短发,发尾微微内扣,恰到好处地贴合着她小巧的耳朵,几缕碎发俏皮地垂落在光洁的额头她穿着简单的白色棉质连衣裙,裙摆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摆动,腰间系着一条淡蓝色的丝带,更衬得她腰肢纤细。脚下是一双白色帆布鞋,周身散发着一种不谙世事的纯真气息,让人忍不住多看几眼,心生欢喜。
她气鼓鼓地站在原地,腮帮子像被吹起来的小气球,圆滚滚的,白里透红。
“快点呀,张啸声。”她气鼓鼓地站在原地,腮帮子像被吹起来的小气球,圆滚滚的,白里透红。
“马上马上。诶诶诶,我的鞋子呢。”
“哼,早些时候不收拾好,一大中午就知道睡睡睡。”
“好了没。”张潜龙来到张啸声家里。
甄鸾凤捏紧了拳头,“你看嘛,我们说好一起去找潜龙的,现在他还来等我们。”
“等下等下,唉唉唉,我作业呢。”
“你都没写,你找个什么?”张潜龙拆穿道。
“是哈。”张啸声恍然大悟。
张潜龙总算收拾好了,三人一起往乘车点走去。
“啸声,你都不做作业,上课也不专心听讲怎么成绩还是这么好呀。”张潜龙问出了一直困在他心底的秘密。
“这个嘛”张啸声指了指脑袋,“看天赋。”
张潜龙无语。
“你们都想考哪个高中呀?”
张啸声率先开口,“我肯定是奇谭县重点高中撒。”
甄鸾凤暗暗记下。但还是嘴上反驳道,“这么有自信。”
“那是。”张啸声一脸自信的说道。
“你呢,潜龙。”
张潜龙在思考,他不知道他能考上什么学校。他对前路感到迷茫。以他现在的成绩,最多只能上其他镇上的普通高中,但是舟车劳顿,还不如在石桥镇上的职业高中读书。
“我这个成绩,我还不知道。”
“没事的”,张啸声拍了拍张潜龙的肩膀,一脸沉重的说道,
“曾经有位伟人曾说过,头脑的武装比身体的强壮更有力量。所以,不要放弃,好好学,听不懂就找我们两个给你讲解。”
甄鸾凤认真的点点头,“这是哪位伟人说的呀?”
“张啸声。”
“哦!哦?”甄鸾凤反应过来,举起拳头就打。两人嘻嘻笑笑,但张啸声不知道,甄鸾凤的脸上不光有被戏耍的气愤,眼睛里还有对他的欣赏。
三人说说笑笑来到了乘车点,刚好有辆客车在等待,张啸声走在最前面给身后的甄鸾凤开了车门,让甄鸾凤上了车。张啸声踮起脚望着车内,只有一个位置了,他也没有多说什么,推着张潜龙上车。张潜龙还想拒绝,让他先走。
“你们先走一步,我等下一辆就是。”
“没事,你们先走嘛。”张潜龙向后退,准备让张啸声上车。
“我说一不二哈,你再讲究这些礼数,我给你两巴掌哟。”张啸声带着不容置疑的语气,用力的推着他,上了车,坐在甄鸾凤旁边。
张啸声关上了车门,车辆徐徐启动,车内的甄鸾凤先看了一眼旁边的张潜龙,眼神再死死的盯着车外的张啸声,心中五味杂陈,她希望坐在她旁边的是张啸声,跟着她一起走的是张啸声。可是车外的张啸声,什么也不知道,他不知道她内心的真实想法。甄鸾凤凝望着张张啸声,深邃的眼眸中情绪翻涌。
张啸声眼看着车子慢慢越开越远,直到一个转弯,消失在视野里。张啸声觉得奇怪,他看着鸾凤的眼睛,望着远去的车子,心中不觉一阵翻涌。
“哎哟,啸声总是这样。”张潜龙不好意思的说。
甄鸾凤头靠在车窗上,透过后视镜,看着张啸声的身影越来越小,甚至已经完全消失,也一直紧盯着后视镜,漫不经心的回答道:“是呀,他总是这样。”
夕阳似熔金,将天际染成一片醉人的橙红,光晕肆意流淌,给世间万物都镀上了一层暖融融的金边。一辆农村客运正沿着蜿蜒曲折的山路疾驰,车身在光影交错间时明时暗,像是在与余晖嬉戏。山路崎岖,布满了岁月的痕迹,道路蜿蜒,是郁郁葱葱的山林,树木的肆意,枝叶在晚风中沙沙作响,像是在低声交谈,又像是在为这趟旅途哼唱着独有的旋律。斑驳的树影透过枝叶的缝隙洒落在路面上,随着车子的前行,不断变幻着形状,宛如一幅流动的油画。
远处,山峦连绵起伏,在夕阳的轻抚下,层次愈发分明,近处的墨绿、稍远的深青,再到天边那一抹若有若无的淡紫,构成了一幅绝美的风景画。车子在这如梦似幻的景致中穿梭,像是要驶入一幅色彩斑斓的油画里,向着那无尽的绚烂奔去,每一次转弯,都是未知。
夕阳将车的影子拉得悠长,他们的故事仍在继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