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艺节前一周,谢蓝桉每天放学后都会在琴房练习到很晚。他最终还是选了江槐推荐的德彪西《月光》,这首曲子难度不小,有几个段落他总弹不顺。
周四傍晚,琴房里只剩下他一个人。夕阳透过落地窗斜斜地照进来,为钢琴镀上一层金色。谢蓝桉反复练习着那个总出错的过渡段,手指在琴键上机械地移动,却怎么也弹不出想要的感觉。
"这里手腕要再放松一点。"
谢蓝桉猛地抬头,江槐不知何时站在了钢琴旁,怀里抱着一个黑色琴盒。他穿着校服白衬衫,领口微敞,夕阳为他镀上一层金边。
"你怎么来了?"谢蓝桉收回目光,盯着琴键。
"听到你在练这首,刚好我也带了琴。"江槐打开琴盒,取出一把光泽温润的小提琴,"要试试合奏吗?"
谢蓝桉行了一个绅士:"当然,我的荣幸。"
江槐将琴抵在下巴下,轻轻试了几个音,"从第36小节开始?"
没等谢蓝桉回答,江槐已经拉响了第一个音符。清澈的琴声如月光倾泻,谢蓝桉下意识地跟上,手指仿佛有了自己的记忆,流畅地弹出了那段他练习了无数次的旋律。
钢琴与小提琴的声音交织在一起,一个低沉如诉,一个清亮如歌。江槐闭着眼睛,身体随着音乐轻轻摇摆,琴弓在弦上舞动。谢蓝桉发现自己不自觉地注视着江槐的侧脸——他睫毛在夕阳下投下细长的阴影,鼻梁高挺,嘴唇微微抿着,全神贯注的样子与平时判若两人。
最后一个音符余韵未消,江槐睁开眼睛,冲谢蓝桉笑了:“蓝桉,你好厉害!"
谢蓝桉这才发现自己的手腕确实放松了许多,那段原本生涩的过渡变得流畅自然。他也抬起头朝江槐礼貌微笑:"你拉得也很好。"
"从小学的。"江槐小心地收起小提琴,"我爸妈都是音乐家。"
谢蓝桉想起江槐父母已经不在的事,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江槐却像看透了他的心思,轻松地说:"他们要是知道我现在还能拉琴,一定会很高兴。"
"那谢某今天斗胆邀请江槐同学和我一起参加艺术节,不知谢某可有此荣幸?"谢蓝桉的桃花眼含笑看着江槐道。
江槐的眼睛亮了起来:"真的可以吗?"
"如果你愿意的话。"谢蓝桉合上琴盖,"不过得问问王老师。"
"包在我身上!"江槐一把抓起书包,"我现在就去找她!"
看着江槐飞奔而出的背影,谢蓝桉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
文艺节当天,学校礼堂座无虚席。谢蓝桉站在后台,手指不自觉地敲打大腿。他穿着白衬衫和黑色西装裤,领口别着一枚银色领针,这是温逸特意为他准备的。
"紧张?"江槐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旁。他今天也穿了正装,黑西装衬得他肩宽腿长,头发微微向后梳,露出光洁的额头,整个人散发着不同于平日的成熟气质。
"有点。"谢蓝桉老实承认,"从没和人合奏过。"
江槐突然伸手,轻轻捏了捏他的肩膀:"就当只有我们两个人在琴房。"
主持人的声音从舞台传来:"接下来请欣赏高二(3)班谢蓝桉和江槐同学带来的钢琴小提琴合奏,《月光》!"
掌声响起,谢蓝桉深吸一口气走上舞台。聚光灯下,钢琴漆黑发亮,他坐下调整好姿势,目光扫过台下观众——前排的温逸正冲他微笑,旁边是难得露面的谢辰东。
江槐站在钢琴旁,向观众鞠躬后转向谢蓝桉,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第一个音符从谢蓝桉指尖流淌而出,轻柔如月光洒落。几小节后,小提琴的声音加入,像一缕清风拂过湖面。与排练时不同,江槐今天加入了几处即兴改编,旋律更加灵动。谢蓝桉很快领会了他的意图,钢琴部分也随之调整,两种乐器此起彼伏,相互呼应。
当乐曲进行到中段时,江槐突然靠近钢琴,琴弓一扬,拉出一段全新的旋律。谢蓝桉惊讶地抬头,正对上江槐含笑的双眼——这是他们从未排练过的部分。
谢蓝桉也笑起来,手指在琴键上舞动,即兴创作出一段和声,完美地衬托着小提琴的主旋律。台下的观众似乎都屏住了呼吸,整个礼堂只剩下他们的音乐在流淌。
最后一个音符落下,全场寂静了几秒,随即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谢蓝桉站起身,同江槐向观众行绅士礼。在聚光灯下,他们给了彼此一个短暂的拥抱。
"蓝桉真棒。"江槐在他耳边轻声说,温热的气息拂过耳廓。
谢蓝桉的心跳快得不像话,语气却听不出波澜:“你也是。”下台时,江槐自然地扶了一下他的后背,那个触碰隔着衬衫布料,却烫得惊人。
"蓝桉!"温逸在后台等他们,眼中闪着骄傲的光,"你们什么时候排练的这个版本?太惊艳了!"
"江槐即兴的,我配合他罢了。"谢蓝桉道,余光瞥见谢辰东正打量着江槐,表情难以捉摸。
"江槐啊~"谢辰东开口,"琴拉得不错。"说完,谢辰东拍了拍江槐的肩膀。
"谢谢叔叔。"江槐礼貌地回答,但谢蓝桉注意到他的肩膀微微绷紧了。
"蓝桉,下周有个建筑设计比赛,我觉得你可以参加。"谢辰东转向儿子,"获奖对申请大学有帮助。"
谢蓝桉点点头。父亲难得对他的兴趣表示支持,这很不寻常。
回家的车上,江槐和谢辰东聊了几句大学专业选择的事,气氛还算融洽。谢蓝桉靠窗坐着,脑海中仍回荡着舞台上那段即兴合奏。那种默契,那种无需言语的理解,是他从未体验过的。
那天晚上,谢蓝桉辗转难眠。凌晨一点,他轻手轻脚地下楼去厨房倒水,经过琴房时发现门缝里透出灯光。推开门,江槐正坐在钢琴前,面前摊着几张图纸。
"还没睡?"谢蓝桉走近,发现是建筑设计比赛的资料。
江槐抬头,眼下有淡淡的青色:"在想比赛的事。你要参加吗?"
"嗯,爸爸好像很看重这个。"谢蓝桉在江槐旁边坐下,"你呢?"
"我?"江槐似乎有些惊讶,"我可以吗?"
"当然,你设计得那么好。"谢蓝桉指了指图纸,"这个构思很棒。"
江槐的眼睛在台灯下闪闪发亮:"那...我们一起参加?"
谢蓝桉还没来得及回答,肚子突然咕噜叫了一声。江槐噗嗤笑了:"饿了吧?我去弄点吃的。"
十分钟后,两人坐在厨房岛台前,面前是江槐做的火腿三明治和热牛奶。
"你还会做饭?"谢蓝桉咬了一口三明治,味道出奇的好。
"以前爸妈工作忙,我经常自己解决吃饭问题。"江槐喝了口牛奶,上唇留下一圈白印,"后来跟外祖母住,她身体不好,我也帮着做饭。"
谢蓝桉想起自己似乎从来没有下过厨,突然有些惭愧:"你真厉害。"
"生活所迫嘛。"江槐轻松地说,但谢蓝桉能看出他眼中的落寞。
两人边吃边讨论比赛选题,不知不觉天边已泛起鱼肚白。谢蓝桉惊讶地发现,江槐对建筑设计的理解远超他的想象,几个观点让他茅塞顿开。
"就这样吧!"江槐突然拍桌,"我们就做这个''城市绿洲''的概念,把自然元素融入高层建筑!"
谢蓝桉被他的热情感染,也不由自主地笑起来:"好。"
晨光中,江槐的笑容格外明亮。谢蓝桉恍惚觉得,这个夜晚似乎改变了什么,又好像一切都没变,只是他心里某个角落悄悄松动了一些。
接下来的两周,两人几乎把所有空闲时间都花在了比赛作品上。谢蓝桉惊讶于江槐的专业素养——他不仅精通各种设计软件,还对建筑史和当代流派如数家珍。江槐则对谢蓝桉的绘图技巧赞不绝口,称他的线条"有生命"。
提交作品前一天晚上,两人在谢蓝桉房间熬夜做最后修改。江槐坐在地毯上,笔记本电脑放在膝盖上,眉头紧锁地盯着屏幕。谢蓝桉趴在床边完善手绘效果图,房间里只有笔尖摩擦纸面的沙沙声和键盘敲击声。
"蓝桉,你看看这个3D模型还有哪里需要调整?"江槐转过电脑。
谢蓝桉凑过去,两人的肩膀轻轻相碰。屏幕上是他们设计的"垂直花园"公寓楼,每一层阳台都种满绿植,屋顶还有公共农场。他伸手点了点几处细节:"这里,还有这里的比例可以再微调一下。"
江槐的手指在触控板上飞快滑动,谢蓝桉注意到他的手指修长有力,骨节分明,手腕处有一道淡淡的疤痕。
谢蓝桉想起江槐父母是车祸去世的,想来,这疤应该也是那时留下的吧。
“还疼吗,手上那道疤。”他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
江槐先是愣了一下,后又轻松地笑了笑:"没事,早就不疼了。"
凌晨三点,作品终于完成。江槐伸了个懒腰,T恤上滑露出一截腰线。谢蓝桉急忙移开视线,假装整理图纸。
"我去弄点吃的。"江槐站起来,却因为坐太久腿麻了,一个踉跄向前栽去。
谢蓝桉下意识伸手去接,结果被江槐整个扑倒在床上。两人的脸近在咫尺,江槐的呼吸拂过他的脸颊,带着淡淡的薄荷牙膏味。谢蓝桉能清晰地看到他睫毛的弧度,和瞳孔周围那一圈浅褐色的纹路。
时间仿佛静止了几秒。江槐先回过神来,慌忙撑起身子:"抱歉!"
"没事..."谢蓝桉坐起来,心跳如擂鼓。
厨房里,江槐煮了两碗泡面,两人沉默地吃着,都不敢看对方的眼睛。直到江槐不小心把汤溅到衬衫上,谢蓝桉递纸巾时不小心碰到他的手指,两人同时笑了出来,尴尬的气氛才得以缓解。
比赛结果在两周后公布。那天放学,谢蓝桉和江槐一起查看官网,当看到自己团队获得高中组一等奖时,江槐一把抱住谢蓝桉,在原地转了个圈。
"我们赢了!哥!"江槐兴奋地喊道,随即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整个人僵住了。
空气瞬间凝固。谢蓝桉也愣住了——这是江槐第一次叫他"哥"。
"对不起,我太激动了..."江槐松开手,后退一步,耳朵通红。
谢蓝桉看着江槐慌乱的样子,胸口涌起一股暖流。他上前一步,主动抱住了江槐:"没关系...弟弟。"
他能感觉到江槐在他怀里放松下来,下巴轻轻搁在他肩上。这个拥抱只持续了几秒钟,却让谢蓝桉记住了江槐身上的气息——阳光、青草和一丝淡淡的松木香。
回家的路上,两人都有些沉默,但不再是尴尬的那种。路过一家甜品店时,江槐突然拉住谢蓝桉的手腕:"庆祝一下?我请你吃冰淇淋。"
谢蓝桉没有挣脱,任由江槐牵着他走进店里。他点了香草味,江槐要了巧克力,两人坐在靠窗的位置,聊着比赛和学校的事,像任何一对普通的朋友——或者兄弟。
那天晚上,谢辰东难得早回家,亲自祝贺他们获奖。"江槐很有天赋,"他对温逸说,"看来我们收养他是对的。"
谢蓝桉注意到父亲用"收养"而不是"收留"这个词,心里为江槐高兴。但谢辰东接下来的话让他的好心情打了折扣:"蓝桉,许家下周来做客,你要好好准备。许婷已经从英国回来了,她父亲在建筑协会很有影响力,对你将来有帮助。"
谢蓝桉低下头:"我知道了。"
上楼时,江槐跟在他身后,轻声问:"许婷...就是你妈妈说的那个青梅竹马?"
"嗯。"谢蓝桉不想多谈,"我们小时候经常一起玩,后来她出国了。"
江槐沉默了一会儿,在楼梯拐角处停下:"蓝桉...哥,如果你需要空间接待客人,我可以去图书馆。"
谢蓝桉转身看他,江槐的表情在昏暗的灯光下看不真切:"不用,你是这个家的一员。"
江槐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点了点头,转身回了自己房间。
谢蓝桉站在走廊上,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开始习惯江槐的存在——他的琴声,他的笑声,他在厨房忙碌的身影,甚至他偶尔的小脾气。这个认知让他既安心又不安,像站在一片新大陆的边缘,既期待又害怕前方的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