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楼的木楼梯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陆听厌端着外公准备的姜茶,小心翼翼地用肩膀顶开虚掩的房门。
清晨的阳光透过天窗斜斜地照进来,灰尘在光柱中跳舞。
他眯起眼睛,打量着这个将成为他临时住所的空间。
阁楼比想象中宽敞,一张单人床靠在墙角,书桌正对着天窗。
最引人注目的是角落里用防尘布盖着的一堆东西——从轮廓看,像是一套架子鼓。
陆听厌放下茶杯,好奇地掀开防尘布。
灰尘飞扬中,一套珍珠白色的鼓显露出来,虽然有些年头,但保养得极好。
旁边还立着几把吉他、一台电子琴,甚至还有个小型的混音器。
“怎么样,还满意吗?”
陆听厌回头,看到外公倚在门框上,手里拿着两片吐司。
“这些都是你的?”陆听厌忍不住摸了摸鼓面。
“曾经是。”外公走进来,手指轻轻抚过电子琴的琴键,没有按下,“我年轻时玩过乐队,后来当了老师,这些就闲置了。”他意味深长地看着陆听厌,“你妈妈没告诉你?”
陆听厌摇头。
在他记忆里,母亲对音乐从来只有反感,尤其在他开始学吉他后。
“你七岁那年,我在你家听到你偷偷用玩具钢琴弹《小星星》,”外公递给他吐司,“变奏版。我跟你妈说你有天赋,她当场黑了脸。”
陆听厌咬了口吐司,突然觉得喉咙发紧。
他记得那个玩具钢琴,后来被他妈以“影响学习”为由送人了。
“你打架是因为音乐?”外公突然问。
陆听厌差点被吐司呛到:“谁说的?”
“猜的。”外公指了指他的左手腕,“弹吉他的人不会随便伤到那个位置,除非...”他做了个用力砸吉他的动作。
陆听厌下意识捂住护腕,那里确实有一道疤痕——去年校际比赛失利后,他砸碎了练习室的镜子时划伤的。
“那个同学说了什么?”外公问。
“...他说我是''靠脸弹琴的花瓶''。”陆听厌不情愿地承认,“还说我爸的钱能买通评委。”
外公沉默片刻,突然笑了:“知道吗?你妈当年也打过架,因为有人说她爸——也就是我——教音乐''不务正业''。”
陆听厌瞪大眼睛,无法想象那个总是妆容精致的母亲打架的样子。
“下个月县里有艺术节,”外公走向门口,“乐队比赛第一名有奖金五千块。“他在楼梯口回头,“和你那个会唱歌的同学,可以考虑组个队。”
陆听厌刚想反驳,外公已经下楼了。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目光落在书桌上——那里整齐地放着昨天他没带的教材,还有一张纸条:
「别让你妈知道我给你这些。——外公」
纸条下面是一叠崭新的乐谱纸和一套专业拨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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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听厌!”
班主任李几老师的声音让全班安静下来。
陆听厌懒洋洋地从课桌上抬起头,发现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
——包括前排那个始终挺直的背影。
“上周的随堂测验。”李几老师抖着一张几乎空白的试卷,“全班只有一个人不及格。”
教室里响起几声窃笑。
陆听厌撇撇嘴,准备迎接又一轮说教。
反正他已经习惯了,最多再听一遍“你辜负了你父母的期望”之类的废话。
“方迟让,”李几老师接下来的话却出乎所有人意料,“从今天开始,你负责帮助陆听厌补习数学。”
方迟让的背影明显僵住了。
陆听厌也瞪大了眼睛:“等等,我不需要——”
“这是通知,不是征求意见。”李几老师打断他,“方迟让放学后留一下,其他人自习。”
陆听厌狠狠踢了一脚前桌的椅子腿。
这次方迟让终于有了反应——他微微侧头,露出半张面无表情的脸:“再踢一次,我就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真的暴力。”
全班倒吸一口冷气。
陆听厌愣住了,随即咧嘴笑了。
——这是方迟让第一次对他表现出情绪。
下课铃响,陆听厌正要离开,一个高大的男生拦住了他。
“杜明。”男生居高临下地自我介绍,胸前别着音乐社社长的徽章,“听说你弹吉他?”
陆听厌挑眉:“所以?”
“我们社不缺吉他手,”杜明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正在收拾书包的方迟让,“尤其是那些自以为是的天才带进来的人。”
陆听厌这才注意到杜明看方迟让的眼神。
——不是厌恶,而是某种更复杂的情绪,像是嫉妒混合着不甘。
“迟让!”教室门口出现一个扎马尾的女生,“物理作业借我抄一下!”
方迟让叹了口气,从书包里拿出一个笔记本递过去。
女生欢天喜地地接过,目光却落在陆听厌身上:“你就是那个新来的?我是林小鹿,迟让的发小。”她好奇地打量陆听厌的耳环,“哇,真酷!”
杜明的脸色更难看了。
陆听厌突然觉得有趣起来——这个看似平静的班级,人际关系比他想象的复杂多了。
“林小鹿,”杜明冷声道,“社团活动别忘了今天。”
“知道啦知道啦。”林小鹿摆摆手,凑到陆听厌跟前,“听说你打架超厉害?能不能教我两招防身?”
陆听厌还没来得及回答,方迟让已经拎着书包从他身边走过:“四点,图书馆,迟到一分钟我就走人。”
林小鹿眨眨眼:“你们...有约?”
“补习。”方迟让头也不回地说。
“哇哦!”林小鹿眼睛一亮,“李老师终于找到能治你的人了!”
陆听厌翻了个白眼,却忍不住看向方迟让离开的背影。
阳光透过走廊的窗户,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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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书馆安静得能听见翻页的声音。
陆听厌百无聊赖地用铅笔敲打着桌面,看方迟让在他几乎空白的试卷上写写画画。
“你连基本公式都不会,”方迟让终于开口,“是怎么混到高二的?”
“靠颜值?”陆听厌故意眨眨眼。
出乎意料,方迟让嘴角微微上扬:“自恋是病。”他推过一张纸,“先背这些公式。”
陆听厌瞥了一眼,发现公式旁边都标注了记忆口诀,甚至画了简单的示意图。
“你给所有人都这么认真备课?”他忍不住问。
方迟让头也不抬:“你是第一个需要我''补课''的。”
“为什么答应李老师?”陆听厌追问,“怕我这个''问题学生''影响班级平均分?”
方迟让终于抬起头,那双平静的眼睛直视着他:“因为我想知道你为什么会弹《自由之翼》。”
陆听厌一怔——那是他昨天在乐器行随手弹的一段solo,是他自己创作的曲子,从未公开过。
“你...知道那首歌?”
“后半段和弦进行很特别,”方迟让轻声说,“像在模仿鸟飞行的轨迹。”
陆听厌感到一阵莫名的悸动。
从来没有人听出过他曲子里想表达的东西。
“我创作的时候...”他刚开口,图书馆的门突然被推开。
“迟让!”林小鹿气喘吁吁地跑进来,“不好了!杜明他们把周毅堵在音乐教室了!”
方迟让立刻站起身:“又怎么了?”
“说周毅打鼓太吵,影响他们排练...”林小鹿看到陆听厌,眼睛一亮,“哎!你不是打架很厉害吗?来帮忙!”
陆听厌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林小鹿拽出了图书馆。
三人一路小跑来到音乐教室,里面传来争执声。
“就你这水平也配用学校的鼓?”杜明的声音充满嘲讽。
“至少我不会假公济私,用社团经费买自己的设备!”一个粗犷的声音回击。
方迟让推开门,陆听厌看到五六个音乐社的人围着一个壮实的男生——他穿着篮球服,寸头上有一道疤,正愤怒地瞪着杜明。
“迟让!”男生像看到救星,“你来评评理!”
杜明转身,看到方迟让时脸色一沉,再看到后面的陆听厌,表情更加难看:“学生会也要管社团内部事务?”
“周毅是校队鼓手,”方迟让平静地说,“他有权利使用音乐教室。”
“那也不能在我们排练时间捣乱!”杜明身边的一个女生尖声道。
陆听厌注意到角落里放着一套鼓,旁边散落着几张乐谱。
他走过去捡起一张,挑了挑眉——是皇后乐队的《We Will Rock You》,但改编得一塌糊涂。
“你们就排练这个?”他忍不住问。
“关你什么事?”杜明恼羞成怒。
陆听厌笑了,转向周毅:“你打鼓多久了?”
“六年。”周毅警惕地看着他,“干嘛?“
陆听厌没回答,而是走向那套鼓,拿起鼓槌随手敲了一段节奏。
周毅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你会打鼓?”
“略懂。”陆听厌放下鼓槌,看向方迟让,“你刚才说,他是校队鼓手?”
方迟让似乎明白了他的意图,微不可察地点点头。
“这样吧,”陆听厌对杜明说,“让周毅按原版打一遍,如果比你们改编的强,以后这时间段归他。”
杜明冷笑:“你算老几?”
“我算...”陆听厌故意拖长音调,看向方迟让,“他补习学生的监护人?”
方迟让翻了个白眼,但出人意料地接过了话:“可以比试。我做裁判。”
杜明脸色变了——显然方迟让在音乐方面有相当的权威。
最终他勉强同意:“输了就永远别碰这鼓!”
周毅兴奋地坐上鼓凳,深吸一口气,然后开始演奏。
陆听厌立刻听出了专业水准——节奏精准,力度控制得当,尤其是加花部分极具创意。
就连杜明那边的人也不得不承认差距。
演奏结束,林小鹿带头鼓掌:“太棒了!”
杜明脸色铁青:“你们串通好的!”
“愿赌服输。”方迟让平静地说。
“方迟让!”杜明突然爆发,“你装什么清高?要不是你妈——”
“闭嘴。”方迟让的声音不大,但冷得像冰。
整个教室瞬间安静下来。
陆听厌敏锐地注意到方迟让垂在身侧的手微微发抖。
他上前一步,挡在方迟让和杜明之间:“输了就找茬?真没品。”
杜明恶狠狠地瞪了他们一眼,带着社员摔门而去。
“谢谢。”周毅挠挠头,对方迟让和陆听厌说,“那个...你们玩乐队吗?”
陆听厌和方迟让同时摇头。
“太可惜了,”周毅叹气,“咱们学校乐队去年就解散了,现在只有杜明那个破社团。”
林小鹿突然拍手:“我们可以组一个啊!迟让主唱,陆听厌吉他,周毅打鼓,我...”她眨眨眼,“我可以学键盘!”
“别闹。”方迟让皱眉。
“县艺术节,”陆听厌突然说,“第一名奖金五千。”
方迟让的动作顿了一下。
陆听厌注意到这个细节——看来他很需要钱。
“我加入!”周毅立刻举手。
“我也要!”林小鹿蹦跳着。
所有人都看向方迟让。
阳光透过窗户照在他脸上,勾勒出他紧抿的嘴角。
“...补习时间改到周三周五。”他终于开口,然后转向陆听厌,“如果你数学及格的话。”
陆听厌笑了,伸出手:“成交。”
方迟让看着他的手,犹豫了一下,轻轻握上去。
陆听厌惊讶地发现,这双弹琴的手比他想象的更有力,掌心有一层薄薄的茧。
“所以...”周毅打破沉默,“我们叫什么名字?”
陆听厌看向窗外——夕阳西下,将校园的围墙染成金色。
他想起了那首未完成的《自由之翼》,和方迟让笔记本上那句“在墙的那边/我的影子独自跳舞。”
“逆光。”他说。
方迟让抬头看他,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是微不可察的认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