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光而行》 第1章 翻墙 陆听厌一脚踹开老宅吱呀作响的木门,肩上的吉他包随着动作狠狠撞在门框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七月的热浪裹挟着蝉鸣扑面而来。 他眯起眼睛打量着这个即将成为他“流放地”的乡下老宅。 “这破地方能住人?”他对着手机那头抱怨,绿红相间的挑染发丝在脑后扎成张扬的大背头,耳骨上的三个银环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爸是不是觉得把我扔在这儿就能让我''改邪归正''?” 电话那头母亲的声音透着疲惫:“听听,你这次真的太过分了。那个同学现在还躺在医院——” “那是他自找的!”陆听厌猛地提高音量,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左手腕上的黑色护腕,那里藏着一道浅浅的疤痕,“谁让他说我是——” “不管他说了什么,暴力不能解决问题。”陈冉打断他,声音里带着陆听厌熟悉的失望,“这是今年第三次转学了,你外公知道你要来,特意收拾了房间。对他礼貌点,听见没?” 陆听厌冷哼一声挂断电话,将手机塞进破洞牛仔裤口袋。 他环视着这个散发着木头和灰尘混合气味的老宅,墙上挂着的外公退休前指挥学校合唱团的照片已经泛黄。 最引人注目的是角落里那架老旧的立式钢琴,琴键上的象牙已经有些发黄,但看起来保养得很好。 “阁楼是你的房间。”一个苍老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陆听厌转身,看到满头白发的外公端着两杯冒着热气的茶。 老人穿着简单的白色汗衫和灰色长裤,身形瘦削但挺拔,眼睛炯炯有神。 “放了你的吉他和一些...”外公嘴角微微上扬,“我猜你会叫它们''老古董''的乐器。” 陆听厌挑眉,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古板的老头会这么直接。 他接过茶杯,意外发现上面印着枪炮玫瑰乐队的logo。 “1983年巡演纪念版。”外公抿了口茶,注意到外孙惊讶的表情,“年轻时收集的,明天开学,镇高中不像你原来的学校,别迟到。” 陆听厌盯着外公离开的背影,第一次感到这个“流放”可能不会像他想的那么无聊。 --- 第二天早上,陆听厌果然迟到了。 他慢悠悠地嚼着外公准备的吐司,意外地好吃,故意把开学第一天要带的教材落在房间里,只背了吉他和一个装着音乐杂志的背包。 “反正不会待多久。”他对着浴室镜子调整耳环,自言自语道。 镜中的少年有着锋利的眉眼和倔强的下巴,绿红挑染的大背头在晨光中格外扎眼。 镇高中矮矮的围墙根本拦不住常年翻墙逃课的陆听厌。 他轻松找到最佳翻越点,却在墙头与一双沉静如水的眼睛四目相对。 墙下站着个穿整洁校服的男生,正捧着一本厚重的书阅读。 阳光透过梧桐树叶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给他整个人镀上一层柔和的轮廓。 与陆听厌夸张的发色和耳环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这个男生连头发都修剪得一丝不苟,白衬衫的扣子规规矩矩扣到最上面一颗,胸前别着“方迟让高二(3)班”的姓名牌。 陆听厌的落地并不优雅。 ——他直接踩在了男生的书上,两人同时失去平衡摔在地上,背包里的东西撒了一地。 “你他妈站哪儿不好非站这儿?”陆听厌先发制人,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捡拾散落的杂志。 最新一期的《摇滚前线》封面上沾了泥土,让他心头火起。 男生没有立刻回嘴,而是先检查那本被踩脏的书。 ——《现代音乐理论与创作》,然后才抬眼看向陆听厌。 这一眼让陆听厌莫名感到一阵不适。 ——那不是他熟悉的厌恶或畏惧的眼神,而是一种冷静到近乎冷漠的审视。 “新来的转学生?”男生的声音和他的人一样干净清冽,像山间的溪水,“开学第一天就迟到翻墙,挺有创意。” 陆听厌正要回敬几句难听的,却见男生捡起他的一本音乐杂志,指着其中一篇乐评轻轻摇头:“这篇关于Radiohead的评论完全错了,作者根本不懂什么是后摇滚。” 这句话比任何挑衅都有效。 陆听厌一把抢过杂志:“你懂什么?这作者拿过音乐评论奖!” “奖项不代表正确。”男生平静地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尘,“就像你的耳环和发型不代表你真的懂叛逆。” 陆听厌气得发笑,正想好好教训这个书呆子,远处却传来上课铃声。 “高二(3)班,方迟让。”男生留下这句话,转身走向教学楼,“你的班主任李几老师最讨厌迟到生,建议你跑快点。” 陆听厌愣在原地,看着那个笔直的背影渐渐远去,第一次感到在这个乡下小镇,事情可能不会像他想的那么无聊。 --- “这是我们班的新同学,陆听厌。”班主任李几老师推了推眼镜,语气中带着明显的不情愿,“希望大家多多帮助他。” 陆听厌站在讲台上,双手插兜,毫不掩饰地打量着教室。 他的目光在第三排靠窗的位置停下。 ——方迟让正低头写着什么,完全没往讲台看一眼。 “陆同学,你就坐...”李几老师环顾教室,似乎在找一个最不容易惹麻烦的位置。 “那儿就行。”陆听厌径直走向方迟让后面的空座位,在全班惊讶的目光中重重放下背包。 他注意到方迟让的肩膀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一整节课,陆听厌都盯着前面那个纹丝不动的后脑勺。 方迟让的笔记工整得令人发指,回答问题简洁准确,是老师最喜欢的那种学生。 而陆听厌则在课本上涂鸦了一整页的吉他草图,偶尔故意用脚尖轻踢前座的椅子,但方迟让就像没感觉到一样。 下课铃响,陆听厌正准备离开,一个胖乎乎的男生凑了过来。 “嘿,我是王浩。”男生推了推厚厚的眼镜,“你和方大学霸认识?” 陆听厌挑眉:“谁?” “方迟让啊!”王浩压低声音,“他从来不跟人主动说话,更别说告诉别人班级了,你是第一个他搭话的新生。” 陆听厌看向教室门口,方迟让正抱着一摞作业本往外走,背影挺拔得像棵白杨。 “我们不算认识。”陆听厌收回目光,“就是墙底下撞了一下。” “那你小心点,”王浩神秘兮兮地说,“他是学生会学习部长,出了名的铁面无私上周还抓了高三的抽烟呢。” 陆听厌嗤笑一声:“好学生啊。” “不止呢,”王浩眼睛一亮,“他还是学校合唱团领唱,去年县里比赛独唱第一名!不过...”他忽然压低声音,“听说他妈有病,家里挺困难的。” 陆听厌皱起眉头,不知为何对这个话题感到不舒服。 他转移话题:“这破学校有音乐社吗?” “有倒是有...”王浩挠挠头,“不过社长杜明是方迟让的死对头,两人从初中就不对付。” 陆听厌正想再问些什么,上课铃又响了。 这节课是数学,他百无聊赖地翻着崭新的课本,忽然发现前座方迟让的椅子下掉了一个小本子。 趁老师转身写板书,陆听厌弯腰捡起。那是个黑色封面的笔记本,翻开第一页,工整地写着“创作集方迟让。” 再往后翻,是一行行手写的歌词和乐谱,字迹与方迟让的课堂笔记一样工整,但内容却让陆听厌瞪大了眼睛。 ——那些歌词里充满了城市霓虹、午夜街道和破碎的梦想,与方迟让表面那个模范生的形象截然不同。 其中一页被反复修改过的歌词尤其吸引他: “在墙的这边/我是他们想要的样子/在墙的那边/我的影子独自跳舞...” 陆听厌正想继续翻看,一只修长的手突然伸过来抽走了笔记本。 他抬头,对上方迟让冰冷的眼神。 “未经允许翻别人东西,”方迟让的声音很低,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这就是城里人的教养?” 陆听厌张嘴想反驳,却发现自己理亏。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方迟让转身,将那本黑色笔记小心翼翼地塞进书包最里层。 数学课变得格外漫长。 陆听厌的视线不断落在方迟让的后颈上——那里有一小片皮肤没有被校服领子遮住,在阳光下呈现出健康的浅麦色,与他一板一眼的形象奇异地矛盾着。 --- 放学后,陆听厌按照外公给的地址找到了镇上唯一的乐器行“声缘。” 推门进去时,风铃发出清脆的响声,柜台后的老板头也不抬:“随便看,别弄坏就行。” 陆听厌径直走向角落的电吉他,一把褪色的红色Fender。 他插上放大器,手指在琴弦上狠狠一划,刺耳的和弦立刻充满整个店铺。 这是他发泄情绪的惯用方式——用噪音对抗世界。 正当他准备再来一段更激烈的solo时,一阵清澈的歌声从里间飘出。 那声音在没有任何伴奏的情况下,精准地咬住每一个音符,演绎着一首复杂的英文歌。 陆听厌的手指僵在琴弦上。 ——他认出了这首歌,是Jeff Buckley的《Hallelujah》,以难以驾驭的变调著称。 而里间那个声音,不仅完美地复现了所有技巧,更注入了某种让人心颤的情感。 陆听厌轻轻放下吉他,蹑手蹑脚地走到里间门前,透过门缝看到了让他更惊讶的一幕。 ——唱歌的正是方迟让。 男生脱下了校服外套,只穿着白色T恤,闭着眼睛沉浸在音乐中,修长的手指随着旋律轻轻敲打节拍。 与白天冰冷理性的形象完全不同,此刻的他仿佛整个人都在发光。 角落里放着一个打开的背包,露出几本教材和那个黑色笔记本。 陆听厌不知道哪个更让他震惊:是方迟让惊人的音乐天赋,还是自己竟然站在这里像个偷窥狂一样盯着对方看。 他后退时不小心碰倒了门口的谱架,歌声戛然而止。 当方迟让拉开门,两人再次四目相对时,陆听厌第一次在自己的人生词典里找到了一个新词:尴尬。 “你在跟踪我?”方迟让皱眉,迅速套上校服外套。 陆听厌嗤笑:“少自恋了。我来买...”他环顾四周,“拨片。” 方迟让明显不信,但还是侧身让他看到里间墙上挂着的各种拨片:“那请便。” 陆听厌硬着头皮走进去,假装挑选拨片。 墙上挂着的除了乐器配件,还有几张照片。 ——其中一张里,年轻的方迟让站在合唱团中央,胸前挂着金牌。 “那是初一。”方迟让突然开口,“最后一次比赛。” 陆听厌意外他会主动说话:“后来呢?” “后来我妈病了。”方迟让简短地说,收拾起背包,“这里五点关门。” 陆听厌看着他利落的动作,鬼使神差地问:“你为什么帮我?早上明明可以举报我翻墙。” 方迟让停下动作,第一次认真打量陆听厌:“你弹得不错。” “什么?” “刚才那段和弦,”方迟让指了指外面的Fender,“虽然很吵,但指法很准,”他顿了顿,“而且李几老师最讨厌别人打断她讲课,如果你迟到,全班都得听半小时训话。” 陆听厌没想到是这个理由,一时语塞。 方迟让已经背好背包,走向门口。 “等等,”陆听厌叫住他,“你...唱得很好。” 方迟让的背影顿了一下,没有回头:“我知道。” 门上的风铃再次响起,陆听厌站在原地,手里攥着一个随便拿的拨片。 柜台后的老板终于抬起头:“那孩子每周三周五来这儿练唱,用打扫琴房抵费用。”他意味深长地看了陆听厌一眼,“从没夸过别人弹琴。” 陆听厌付了拨片的钱,走出乐器行。 夕阳将小镇染成金色,他远远看到方迟让的身影在街角转弯,消失在一片梧桐树影里。 他突然很想知道,在那堵无形的墙后面,方迟让的影子究竟在跳什么样的舞。 第2章 挑衅 阁楼的木楼梯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陆听厌端着外公准备的姜茶,小心翼翼地用肩膀顶开虚掩的房门。 清晨的阳光透过天窗斜斜地照进来,灰尘在光柱中跳舞。 他眯起眼睛,打量着这个将成为他临时住所的空间。 阁楼比想象中宽敞,一张单人床靠在墙角,书桌正对着天窗。 最引人注目的是角落里用防尘布盖着的一堆东西——从轮廓看,像是一套架子鼓。 陆听厌放下茶杯,好奇地掀开防尘布。 灰尘飞扬中,一套珍珠白色的鼓显露出来,虽然有些年头,但保养得极好。 旁边还立着几把吉他、一台电子琴,甚至还有个小型的混音器。 “怎么样,还满意吗?” 陆听厌回头,看到外公倚在门框上,手里拿着两片吐司。 “这些都是你的?”陆听厌忍不住摸了摸鼓面。 “曾经是。”外公走进来,手指轻轻抚过电子琴的琴键,没有按下,“我年轻时玩过乐队,后来当了老师,这些就闲置了。”他意味深长地看着陆听厌,“你妈妈没告诉你?” 陆听厌摇头。 在他记忆里,母亲对音乐从来只有反感,尤其在他开始学吉他后。 “你七岁那年,我在你家听到你偷偷用玩具钢琴弹《小星星》,”外公递给他吐司,“变奏版。我跟你妈说你有天赋,她当场黑了脸。” 陆听厌咬了口吐司,突然觉得喉咙发紧。 他记得那个玩具钢琴,后来被他妈以“影响学习”为由送人了。 “你打架是因为音乐?”外公突然问。 陆听厌差点被吐司呛到:“谁说的?” “猜的。”外公指了指他的左手腕,“弹吉他的人不会随便伤到那个位置,除非...”他做了个用力砸吉他的动作。 陆听厌下意识捂住护腕,那里确实有一道疤痕——去年校际比赛失利后,他砸碎了练习室的镜子时划伤的。 “那个同学说了什么?”外公问。 “...他说我是''靠脸弹琴的花瓶''。”陆听厌不情愿地承认,“还说我爸的钱能买通评委。” 外公沉默片刻,突然笑了:“知道吗?你妈当年也打过架,因为有人说她爸——也就是我——教音乐''不务正业''。” 陆听厌瞪大眼睛,无法想象那个总是妆容精致的母亲打架的样子。 “下个月县里有艺术节,”外公走向门口,“乐队比赛第一名有奖金五千块。“他在楼梯口回头,“和你那个会唱歌的同学,可以考虑组个队。” 陆听厌刚想反驳,外公已经下楼了。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目光落在书桌上——那里整齐地放着昨天他没带的教材,还有一张纸条: 「别让你妈知道我给你这些。——外公」 纸条下面是一叠崭新的乐谱纸和一套专业拨片。 --- “陆听厌!” 班主任李几老师的声音让全班安静下来。 陆听厌懒洋洋地从课桌上抬起头,发现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 ——包括前排那个始终挺直的背影。 “上周的随堂测验。”李几老师抖着一张几乎空白的试卷,“全班只有一个人不及格。” 教室里响起几声窃笑。 陆听厌撇撇嘴,准备迎接又一轮说教。 反正他已经习惯了,最多再听一遍“你辜负了你父母的期望”之类的废话。 “方迟让,”李几老师接下来的话却出乎所有人意料,“从今天开始,你负责帮助陆听厌补习数学。” 方迟让的背影明显僵住了。 陆听厌也瞪大了眼睛:“等等,我不需要——” “这是通知,不是征求意见。”李几老师打断他,“方迟让放学后留一下,其他人自习。” 陆听厌狠狠踢了一脚前桌的椅子腿。 这次方迟让终于有了反应——他微微侧头,露出半张面无表情的脸:“再踢一次,我就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真的暴力。” 全班倒吸一口冷气。 陆听厌愣住了,随即咧嘴笑了。 ——这是方迟让第一次对他表现出情绪。 下课铃响,陆听厌正要离开,一个高大的男生拦住了他。 “杜明。”男生居高临下地自我介绍,胸前别着音乐社社长的徽章,“听说你弹吉他?” 陆听厌挑眉:“所以?” “我们社不缺吉他手,”杜明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正在收拾书包的方迟让,“尤其是那些自以为是的天才带进来的人。” 陆听厌这才注意到杜明看方迟让的眼神。 ——不是厌恶,而是某种更复杂的情绪,像是嫉妒混合着不甘。 “迟让!”教室门口出现一个扎马尾的女生,“物理作业借我抄一下!” 方迟让叹了口气,从书包里拿出一个笔记本递过去。 女生欢天喜地地接过,目光却落在陆听厌身上:“你就是那个新来的?我是林小鹿,迟让的发小。”她好奇地打量陆听厌的耳环,“哇,真酷!” 杜明的脸色更难看了。 陆听厌突然觉得有趣起来——这个看似平静的班级,人际关系比他想象的复杂多了。 “林小鹿,”杜明冷声道,“社团活动别忘了今天。” “知道啦知道啦。”林小鹿摆摆手,凑到陆听厌跟前,“听说你打架超厉害?能不能教我两招防身?” 陆听厌还没来得及回答,方迟让已经拎着书包从他身边走过:“四点,图书馆,迟到一分钟我就走人。” 林小鹿眨眨眼:“你们...有约?” “补习。”方迟让头也不回地说。 “哇哦!”林小鹿眼睛一亮,“李老师终于找到能治你的人了!” 陆听厌翻了个白眼,却忍不住看向方迟让离开的背影。 阳光透过走廊的窗户,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 图书馆安静得能听见翻页的声音。 陆听厌百无聊赖地用铅笔敲打着桌面,看方迟让在他几乎空白的试卷上写写画画。 “你连基本公式都不会,”方迟让终于开口,“是怎么混到高二的?” “靠颜值?”陆听厌故意眨眨眼。 出乎意料,方迟让嘴角微微上扬:“自恋是病。”他推过一张纸,“先背这些公式。” 陆听厌瞥了一眼,发现公式旁边都标注了记忆口诀,甚至画了简单的示意图。 “你给所有人都这么认真备课?”他忍不住问。 方迟让头也不抬:“你是第一个需要我''补课''的。” “为什么答应李老师?”陆听厌追问,“怕我这个''问题学生''影响班级平均分?” 方迟让终于抬起头,那双平静的眼睛直视着他:“因为我想知道你为什么会弹《自由之翼》。” 陆听厌一怔——那是他昨天在乐器行随手弹的一段solo,是他自己创作的曲子,从未公开过。 “你...知道那首歌?” “后半段和弦进行很特别,”方迟让轻声说,“像在模仿鸟飞行的轨迹。” 陆听厌感到一阵莫名的悸动。 从来没有人听出过他曲子里想表达的东西。 “我创作的时候...”他刚开口,图书馆的门突然被推开。 “迟让!”林小鹿气喘吁吁地跑进来,“不好了!杜明他们把周毅堵在音乐教室了!” 方迟让立刻站起身:“又怎么了?” “说周毅打鼓太吵,影响他们排练...”林小鹿看到陆听厌,眼睛一亮,“哎!你不是打架很厉害吗?来帮忙!” 陆听厌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林小鹿拽出了图书馆。 三人一路小跑来到音乐教室,里面传来争执声。 “就你这水平也配用学校的鼓?”杜明的声音充满嘲讽。 “至少我不会假公济私,用社团经费买自己的设备!”一个粗犷的声音回击。 方迟让推开门,陆听厌看到五六个音乐社的人围着一个壮实的男生——他穿着篮球服,寸头上有一道疤,正愤怒地瞪着杜明。 “迟让!”男生像看到救星,“你来评评理!” 杜明转身,看到方迟让时脸色一沉,再看到后面的陆听厌,表情更加难看:“学生会也要管社团内部事务?” “周毅是校队鼓手,”方迟让平静地说,“他有权利使用音乐教室。” “那也不能在我们排练时间捣乱!”杜明身边的一个女生尖声道。 陆听厌注意到角落里放着一套鼓,旁边散落着几张乐谱。 他走过去捡起一张,挑了挑眉——是皇后乐队的《We Will Rock You》,但改编得一塌糊涂。 “你们就排练这个?”他忍不住问。 “关你什么事?”杜明恼羞成怒。 陆听厌笑了,转向周毅:“你打鼓多久了?” “六年。”周毅警惕地看着他,“干嘛?“ 陆听厌没回答,而是走向那套鼓,拿起鼓槌随手敲了一段节奏。 周毅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你会打鼓?” “略懂。”陆听厌放下鼓槌,看向方迟让,“你刚才说,他是校队鼓手?” 方迟让似乎明白了他的意图,微不可察地点点头。 “这样吧,”陆听厌对杜明说,“让周毅按原版打一遍,如果比你们改编的强,以后这时间段归他。” 杜明冷笑:“你算老几?” “我算...”陆听厌故意拖长音调,看向方迟让,“他补习学生的监护人?” 方迟让翻了个白眼,但出人意料地接过了话:“可以比试。我做裁判。” 杜明脸色变了——显然方迟让在音乐方面有相当的权威。 最终他勉强同意:“输了就永远别碰这鼓!” 周毅兴奋地坐上鼓凳,深吸一口气,然后开始演奏。 陆听厌立刻听出了专业水准——节奏精准,力度控制得当,尤其是加花部分极具创意。 就连杜明那边的人也不得不承认差距。 演奏结束,林小鹿带头鼓掌:“太棒了!” 杜明脸色铁青:“你们串通好的!” “愿赌服输。”方迟让平静地说。 “方迟让!”杜明突然爆发,“你装什么清高?要不是你妈——” “闭嘴。”方迟让的声音不大,但冷得像冰。 整个教室瞬间安静下来。 陆听厌敏锐地注意到方迟让垂在身侧的手微微发抖。 他上前一步,挡在方迟让和杜明之间:“输了就找茬?真没品。” 杜明恶狠狠地瞪了他们一眼,带着社员摔门而去。 “谢谢。”周毅挠挠头,对方迟让和陆听厌说,“那个...你们玩乐队吗?” 陆听厌和方迟让同时摇头。 “太可惜了,”周毅叹气,“咱们学校乐队去年就解散了,现在只有杜明那个破社团。” 林小鹿突然拍手:“我们可以组一个啊!迟让主唱,陆听厌吉他,周毅打鼓,我...”她眨眨眼,“我可以学键盘!” “别闹。”方迟让皱眉。 “县艺术节,”陆听厌突然说,“第一名奖金五千。” 方迟让的动作顿了一下。 陆听厌注意到这个细节——看来他很需要钱。 “我加入!”周毅立刻举手。 “我也要!”林小鹿蹦跳着。 所有人都看向方迟让。 阳光透过窗户照在他脸上,勾勒出他紧抿的嘴角。 “...补习时间改到周三周五。”他终于开口,然后转向陆听厌,“如果你数学及格的话。” 陆听厌笑了,伸出手:“成交。” 方迟让看着他的手,犹豫了一下,轻轻握上去。 陆听厌惊讶地发现,这双弹琴的手比他想象的更有力,掌心有一层薄薄的茧。 “所以...”周毅打破沉默,“我们叫什么名字?” 陆听厌看向窗外——夕阳西下,将校园的围墙染成金色。 他想起了那首未完成的《自由之翼》,和方迟让笔记本上那句“在墙的那边/我的影子独自跳舞。” “逆光。”他说。 方迟让抬头看他,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是微不可察的认同。 第3章 合奏 周六清晨,陆听厌被一阵刺耳的铃声惊醒。 他摸索着按掉手机闹钟,眯眼看向窗外——天刚蒙蒙亮,远不到他平时起床的时间。 “见鬼...”他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想起昨天和外公的约定。 阁楼角落里,那套珍珠白鼓在晨光中泛着柔和的光泽。 十分钟后,陆听厌叼着吐司推开老宅后院的木门。 晨露打湿了他的帆布鞋,远处谷仓的轮廓在雾气中若隐若现。 外公已经在那里等着,手里拿着两杯冒着热气的咖啡。 “迟到了三分钟。”外公递给他一杯。 陆听厌接过咖啡,烫得差点脱手:“这才几点?方迟让他们不可能这么早来。” “不是等他们。”外公推开谷仓的门,灰尘在阳光中飞舞,“是给你看这个。” 陆听厌跟着走进去,呛得直咳嗽。 当灰尘散去,他瞪大了眼睛——谷仓中央摆着一套完整的音响设备,周围是几把椅子和乐谱架。 墙上钉着吸音棉,角落里甚至有个简易调音台。 “这...什么时候...” “我退休后慢慢弄的。”外公轻抚调音台,“本来想找几个老伙计玩玩,可惜...”他没说下去,转而指向一堆盖着防尘布的箱子,“那些是线材和麦克风,应该还能用。” 陆听厌掀开防尘布,发现不仅有设备,还有几箱黑胶唱片和磁带。 他随手抽出一张——封面上是一个年轻乐队的合影,主唱赫然是年轻时的外公,而吉他手... 陆听厌眯起眼睛,那人眉眼间竟有几分像方迟让。 “这是...” “三十五年前的事了。”外公拿回唱片,语气突然严肃,“听厌,组乐队不是玩游戏,会有冲突,有分歧,甚至...” “甚至打架解散?”陆听厌挑眉。 外公深深看了他一眼:“甚至发现自己不如想象的那么了解自己。” 陆听厌正想追问,谷仓的门被推开了。 林小鹿蹦蹦跳跳地进来,身后跟着打着哈欠的周毅,最后是抱着书的方迟让。 “哇!”林小鹿惊呼,“这地方太酷了!” 周毅已经直奔角落里的一套鼓,两眼放光:“这...这是珍珠Export系列!我爸念叨了一辈子都买不起!” 方迟让环顾四周,目光在外公身上停留了几秒,然后走到陆听厌身边:“你家的?” “我外公的。”陆听厌注意到方迟让眼下淡淡的青色,“你没睡好?” 方迟让没有回答,而是走向那堆设备:“调音台需要更新,麦克风勉强能用,音箱...” “音箱怎么了?”陆听厌跟过去。 “太老了。”方迟让轻触音箱网罩,“高频会有杂音。” 外公惊讶地看着方迟让:“你懂音响?” “我爸...”方迟让顿了顿,“以前在音响店工作。” 林小鹿已经兴奋地爬上键盘椅:“谁会教键盘?我可是一窍不通!” “我可以。”外公突然说,“我教了三十年钢琴。” 陆听厌惊讶地看着外公——他从未提过这件事。 就这样,在晨光中的谷仓里,“逆光乐队”开始了第一次排练。 外公负责指导林小鹿基础键盘,周毅调试鼓组,陆听厌和方迟让则负责整理音响设备。 “你外公很厉害。”方迟让低声说,手里熟练地连接着效果器,“省艺校的音乐教授,带出过不少专业乐手。” 陆听厌停下手中的活:“你怎么知道?” 方迟让似乎意识到说漏了嘴,抿了抿唇:“...镇上人都知道。” 陆听厌正想追问,林小鹿突然发出一声尖叫——她按到了合成器的demo键,一段震耳欲聋的电子音效充满整个谷仓。 周毅大笑着加入了一段鼓点,场面顿时乱成一团。 “安静!”方迟让提高声音。 出乎陆听厌意料,所有人都立刻停了下来。 方迟让拿出一沓纸:“我整理了几首适合初学者的曲子。”他分发给每个人,“先从简单的开始。” 陆听厌看着自己那份——皇后乐队的《Crazy Little Thing Called Love》,吉他部分被简化过,但保留了核心riff。 “这太简单了吧?”周毅皱眉。 “先合一遍再说。”方迟让站到麦克风前,调整高度。 陆听厌插上吉他,拨动琴弦。 音响立刻发出刺耳的啸叫,所有人都捂住耳朵。 “白痴。”方迟让绕过调音台,几下调整消除了啸叫,“现在试试。” 陆听厌再次拨弦,这次声音干净清晰。 他忍不住多看方迟让一眼。 ——这家伙到底还会多少东西? “一、二、三、四!”周毅敲鼓棒计数。 音乐响起的一刻,陆听厌就知道这将是一场灾难。 ——林小鹿完全跟不上节奏,周毅打得过于兴奋,他自己弹错了好几个音。 唯一稳定的是方迟让的歌声,即使在这样混乱的伴奏下依然完美地保持着音准和节奏。 两分钟后,方迟让喊了停。 “太糟了。”他直言不讳,“周毅,你抢拍了,林小鹿,先只弹左手部分。陆听厌...” “我知道,我错了三个音。”陆听厌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再来。” 他们又试了三次,一次比一次好,但离方迟让的标准显然还差得远。 陆听厌的耐心逐渐耗尽。 ——他习惯了独自演奏,不需要配合任何人。 “休息十分钟。”方迟让最终宣布。 林小鹿如释重负地瘫在椅子上:“我手指要抽筋了!” 周毅跑去检查他的鼓,陆听厌则走到谷仓外透气。 五月的阳光已经有些灼人,他靠在墙上,点燃一支烟。 ——这是他在城里养成的习惯,虽然外公不知道。 “给我一支。” 陆听厌转头,看到方迟让站在身旁。 阳光下,他能清晰地看到对方睫毛投下的阴影和鼻梁上几颗淡淡的雀斑。 “你也抽烟?”陆听厌递过烟盒。 “偶尔。”方迟让熟练地点燃,吐出一口烟雾,“压力大的时候。” 两人沉默地抽着烟。 远处传来鸟鸣和风吹过麦田的声音。 “你为什么答应组乐队?”陆听厌突然问,“别说是因为钱。” 方迟让看着远方:“你为什么打架?别说是因为别人骂你。” 陆听厌噎住了。 他们都知道对方在回避什么,但谁都没有继续追问。 “再来一次吧。”方迟让掐灭烟,“这次试试即兴演奏。” “即兴?”陆听厌挑眉,“林小鹿连谱子都认不全。” “相信我。”方迟让转身走回谷仓,背影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清晰。 再次集合后,方迟让给出了简单指示:“周毅,保持基础节奏,林小鹿,只弹C和G两个和弦。陆听厌...”他顿了顿,“你自由发挥。” “那你呢?”陆听厌问。 方迟让嘴角微扬:“跟上你就知道了。” 周毅开始敲击稳定的四拍节奏,林小鹿小心翼翼地按下和弦。 陆听厌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手指在琴弦上自由游走。 他弹的是一段从未示人的旋律,灵感来自那个翻墙的早晨。 ——阳光、梧桐叶,和一个意外相遇的影子。 音乐流淌而出,陆听厌几乎忘记了其他人的存在。 直到方迟让的歌声加入,他才猛然睁开眼睛。 方迟让没有唱任何歌词,只是用“啊”声即兴演绎着旋律,却完美地契合了陆听厌的每一个转折。 他们的音乐在空中交织,像两股溪流汇入同一条河流。 林小鹿和周毅的伴奏虽然简单,却构成了稳固的基础。 陆听厌从未有过这样的体验。 ——他的音乐第一次被另一个人如此理解,甚至补充。 方迟让的眼睛在昏暗的谷仓里闪闪发亮,仿佛能看透他每一个即将弹出的音符。 音乐逐渐加快,变得更加激烈。 陆听厌的手指在琴弦上飞舞,方迟让的歌声也随之升高。 周毅的鼓点越来越密集,连林小鹿都忘情地加入了更多和弦。 最后一个音符落下时,谷仓里一片寂静。 “太棒了!”林小鹿尖叫着跳起来。 周毅激动地敲碎了一个镲片:“这才叫音乐!” 陆听厌和方迟让相视一笑,那一刻,所有的棱角都被音乐磨平。 “再来一次?”陆听厌问。 方迟让点头:“这次我写歌词。” 就这样,他们即兴创作了乐队的第一个作品。 ——《墙》。 歌词是方迟让现场编的,简单却直击心灵: “一面墙分开两个世界/我在左边你在右边/直到音乐推倒了砖石/我们站在同一片天...” 排练结束时已是黄昏。 陆听厌外公不知何时离开了,只在门口留下一箱矿泉水。 所有人都筋疲力尽但兴奋不已,除了方迟让。 ——他接了个电话后脸色变得苍白。 “我得先走了。”他匆匆收拾书包。 “又是你妈?”林小鹿担忧地问。 方迟让点点头,对陆听厌说:“周三补习别忘了。”然后快步离开。 陆听厌望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他妈病得很重。”林小鹿小声解释,“肝硬化晚期,需要换肝。” 陆听厌心头一震:“所以他需要那笔奖金...” “不只是奖金。”周毅插话,“县艺术节评委里有省艺校的老师。拿到名次可能拿到特招名额。” “他跟你说的?”陆听厌问。 周毅摇头:“镇上人都知道,方迟让从不说自己的事。” 回老宅的路上,陆听厌一直在想方迟让的事。 经过阁楼时,他注意到外公的房门虚掩着,里面传出低沉的谈话声。 “...这么多年了,你还放不下吗?”是外公的声音。 “不是放不放得下的问题。”一个陌生的女声回答,“小让那孩子太像他爸了,我怕...” 陆听厌屏住呼吸,悄悄靠近。 “音乐不是罪过。”外公叹息,“当年的事...” “够了!”女声突然提高,“如果当年不是你坚持让方岳参加那个比赛,他们就不会去市里,就不会...” 陆听厌不小心踢到了门口的脚垫。房内立刻安静下来。 “听厌?”外公唤道。 陆听厌只好推开门,看到一个陌生的中年女人坐在外公对面。 她穿着朴素的灰色套装,眉眼间有几分熟悉。 “这是方医生,”外公介绍,“镇卫生院的。” 女人。 ——方医生。 ——锐利的目光扫过陆听厌的耳环和发型,最后落在他左手的拨片上。 她的表情变得复杂:“你就是陆家的孩子?” 陆听厌点头,突然意识到为什么觉得她眼熟。 ——她有一双和方迟让一模一样的眼睛。 “方迟让是您...?” “我侄子。”方医生站起身,“听说你们组了乐队?” 陆听厌再次点头,不明白为什么空气突然变得紧张。 方医生拿起包,临走前意味深长地说:“有些墙,最好不要翻。” 门关上后,陆听厌转向外公:“她是谁?和方迟让什么关系?” 外公望着窗外渐暗的天色:“不只是姑侄关系。方迟让的母亲...是她亲妹妹。” 陆听厌更加困惑:“那为什么她说''侄子''而不是''外甥''?” 外公没有回答,只是拍了拍他的肩:“有时候,最坚固的墙不是砖石砌的,而是人心里的。” 当晚,陆听厌辗转难眠。 他起身拿出吉他,轻轻弹起今天即兴创作的旋律。 月光透过天窗洒在琴弦上,他突然很想让方迟让听听这个改编版本。 窗外,一只夜莺开始歌唱,仿佛在回应他的琴声。 远处,镇卫生院的一扇窗户也亮着灯,隐约可见一个瘦削的身影正在伏案书写什么。 两处灯光,在黑夜中遥遥相对。 第4章 反抗 周一早晨的班会上,班主任李几老师敲了敲讲台,教室里立刻安静下来。 “接到通知,”她推了推眼镜,“学校音乐教室从今天开始装修,所有社团活动暂停。” 陆听厌猛地抬头,看向前排的方迟让——后者背脊挺得笔直,看不出情绪。 “装修多久?”有人问。 “至少一个月。”李几老师回答,“县艺术节初选就在六周后,合唱团和音乐社可以申请使用阶梯教室。” 杜明立刻举手:“老师,我们音乐社需要排练艺术节节目!” 李老师点头:“申请表交到学生会。”她看向方迟让,“方迟让,你是学生会学习部长,这事你负责协调。” 陆听厌看到杜明嘴角得意的笑容,立刻明白了——这一定是杜明搞的鬼,作为对他们组乐队的报复。 下课铃响,陆听厌一把拽住要离开的方迟让:“你早就知道?” 方迟让轻轻挣脱:“昨晚才接到通知。” “那我们怎么办?”林小鹿不知何时凑了过来,眼睛红红的,“刚练出点感觉...” 周毅也挤过来,拳头捏得咯咯响,“我去找杜明那小子——” “没用。”方迟让打断他,“申请确实是一个月前就提交的,只是现在才批下来。” 陆听厌注意到方迟让眼下更深的青色:“你昨晚没睡?” 方迟让避开他的目光:“我有个地方可以临时排练,但...”他罕见地犹豫了一下,“条件不太好。” “什么地方?”三人异口同声。 “镇郊的废弃粮仓。”方迟让压低声音,“我爸...以前的朋友管理的。” 陆听厌突然想起外公的谷仓:“不用了,我外公家谷仓可以借我们用。” 方迟让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陆听厌读不懂的情绪:“你外公...同意?” “不仅同意,”陆听厌咧嘴一笑,“还提供了全套设备。” 方迟让的表情变得复杂,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点了点头:“放学去看看。” 最后一节课是体育,陆听厌借口脚踝扭伤溜去了图书馆。 他在电脑上搜索“县艺术节,”找到了今年的规则。 ——乐队比赛分为初选和决赛,参赛曲目必须包含至少一首原创。 冠军奖金确实是五千元,但更引人注目的是附加奖励:省艺术学院特招面试资格。 “果然...”陆听厌喃喃自语。 他继续搜索往届获奖名单,突然在一张二十年前的合影上停住了——年轻的外公站在领奖台上,身旁是一个英俊的吉他手,照片说明写着:“县艺术节最佳乐队''听风'',主唱陆寄(退休省艺校教授),吉他手方岳...” 方岳? 陆听厌放大照片,那个吉他手的眉眼间确实有几分方迟让的影子。 “逃课?” 陆听厌吓了一跳,转身看到方迟让站在身后,手里抱着一摞书。 “你不也是?”陆听厌迅速关闭网页。 “体育免修。”方迟让指了指膝盖上的旧伤疤,“你呢?” 陆听厌耸耸肩:“不想晒太阳。”他指了指方迟让手里的书,《音响工程基础》、《混音技术入门》...“这么用功?” “知识不嫌多。”方迟让放下书,“既然你闲着,帮我填社团场地申请表。” 两人坐在图书馆角落,陆听厌看着方迟让工整的字迹,忍不住问:“你爸是音乐人?” 方迟让的笔尖顿了一下:“为什么这么问?” “猜的。”陆听厌故作轻松,“你音乐素养这么好。” “他做过一段时间音响师。”方迟让轻描淡写,“后来改行了。” 陆听厌想问更多,但方迟让已经合上申请表:“走吧,趁天亮去看看谷仓。” 放学后的阳光依然灼热。 四人骑着自行车。 ——方迟让骑一辆老式永久,后座载着不会骑车的林小鹿,陆听厌和周毅各自一辆,前后穿梭在小镇的石板路上。 “左转!”陆听厌领先拐进一条土路,两旁是金黄的麦田。 远处,外公的老宅和谷仓在夕阳下显得格外宁静。 谷仓比周六时更加整洁,设备已经全部接好,墙上多了几张吸音棉。 最引人注目的是角落里多了一台旧冰箱,上面贴着便条: 「饮料自取。——陆寄」 “哇!”林小鹿欢呼着奔向冰箱,“有可乐!” 周毅已经迫不及待地坐上鼓凳,试了几个节奏:“音效比学校好多了!” 方迟让却站在门口没动,目光扫过每一处细节,最后落在那台老式调音台上。 “怎么了?”陆听厌走到他身边。 “没什么。”方迟让轻声说,“只是...这调音台和我爸当年用的一模一样。” 陆听厌想起那张照片:“你爸...现在做什么工作?” 方迟让的眼睛暗了一下:“他死了。我五岁那年。” 陆听厌胸口一紧:“抱歉,我不知道...” “为什么要道歉?”方迟让走向调音台,手指轻抚过那些旋钮,“你又没杀他。” 陆听厌,“......” 气氛一时凝固。 林小鹿和周毅也安静下来,不知所措地看着两人。 “我们...先试试音?”林小鹿小心翼翼地问。 方迟让深吸一口气,转向大家:“开始吧,今天练《墙》的完整版。” 排练比周六顺利得多。 林小鹿已经能弹简单的和弦进行,周毅的节奏稳如磐石,陆听厌和方迟让的配合也更加默契。 那首即兴创作的《墙》现在有了完整的结构和歌词,讲述两个被高墙分隔的人如何通过音乐找到彼此。 “再来一遍副歌。”方迟让说,“陆听厌,这次加个solo过渡。” 陆听厌点头,手指在琴弦上跃动。 音乐像是有生命一般流淌,将四人联结在一起。 当方迟让的歌声加入时,陆听厌感到一阵奇异的共鸣。 ——仿佛他们的大脑通过音乐直接对话,无需言语。 排练结束时天已全黑。 外公贴心地准备了手电筒,四人推着自行车走在乡间小路上,蝉鸣和蛙声此起彼伏。 “我从来没这么开心过!”林小鹿蹦蹦跳跳地走在前面,“感觉我们真的能拿冠军!” 周毅憨厚地笑着:“杜明那帮人肯定气死了。” 方迟让却异常沉默。走到岔路口时,他突然说:“你们先走,我有话跟陆听厌说。” 林小鹿促狭地眨眨眼,拉着周毅快步离开了。 月光下,方迟让的脸半明半暗。 他沉默了很久才开口:“你外公...有没有提过''听风''乐队?” 陆听厌心跳加速。 ——果然有关联。 “提过一点,说那是他年轻时组的乐队。” 方迟让盯着远处的灯火:“我爸是吉他手。” 陆听厌等着他继续说,但方迟让似乎陷入了回忆。 夜风吹过麦田,发出沙沙的响声。 “他们...后来怎么了?”陆听厌轻声问。 “车祸。”方迟让的声音平静得可怕,“艺术节决赛后,他们开车去市里庆祝。我爸和主唱当场死亡,贝斯手瘫痪,只有你外公...轻伤。” 陆听厌倒吸一口冷气。 他突然明白外公说的“最坚固的墙”是什么意思了。 “所以你姑妈反对你玩音乐...” “她认为音乐害死了她弟弟。”方迟让苦笑,“讽刺的是,我妈——他妻子——却成了音乐老师。” 陆听厌想起方迟让在乐器行唱歌的样子:“你遗传了她的天赋。” 方迟让摇摇头:“我遗传了我爸的固执。”他看向陆听厌,“你知道为什么我答应组乐队吗?” 陆听厌摇头。 “因为你弹吉他的样子...”方迟让轻声说,“像极了我记忆中我爸的样子。” 这句话在陆听厌心里激起一阵涟漪。 他想说些什么,但方迟让已经骑上自行车:“明天见。记得写作业,周三补习检查。” 看着方迟让远去的背影,陆听厌第一次感到,这个看似冷静自持的优等生内心,或许比他更加破碎。 回到家,阁楼亮着灯。 陆听厌轻手轻脚地上楼,发现外公坐在他的床边,手里拿着那张二十年前的合影。 “见到方迟让了?”外公头也不抬地问。 陆听厌点头,在外公身边坐下:“为什么不告诉我?” “有些事需要自己发现。”外公叹息,“我今天见了方医生...方迟让的姑妈。她很反对你们组乐队。” “因为那场车祸?” 外公惊讶地看了陆听厌一眼:“他告诉你了?”随后苦笑,“是啊,那场该死的车祸...夺走了两个最有才华的年轻人。” “您...内疚吗?”陆听厌小心翼翼地问。 “每一天。”外公的声音哽咽了,“如果那天我没提议开车去市里...如果我没选那条路...” 陆听厌第一次看到坚强的外公流泪。 他不知如何安慰,只能笨拙地拍拍老人的肩。 “方迟让那孩子...”外公擦了擦眼睛,“从小就有音乐天赋,但他姑妈严禁他接触,直到他妈妈——我老朋友方岳的妻子——偷偷教他唱歌。” 陆听厌想起方迟让完美的音准:“他妈妈...现在怎么样?” “肝硬化晚期。”外公叹气,“需要肝移植,但匹配□□难找,手术费也是问题。” 陆听厌突然明白了方迟让为什么如此看重艺术节。 ——不仅是奖金和特招机会,更是为了妈妈。 “您觉得...我们有机会赢吗?” 外公看着陆听厌,眼中闪烁着希望的光芒:“你们的音乐...让我想起了''听风''最初的样子,纯粹,充满生命力。”他站起身,“但记住,乐队不是一个人的独奏,而是四个人的和谐。” 那晚,陆听厌梦见自己站在一堵高墙前,墙那边传来方迟让的歌声。 他拼命想翻过去,却怎么也爬不上墙头。 周三放学后,陆听厌如约来到图书馆。 方迟让已经在那里等着,面前摊开两份数学试卷。 “及格了。”他推过其中一份,“比我想象的好。” 陆听厌咧嘴一笑:“天才嘛。” “自恋是病。”方迟让翻开课本,“今天讲三角函数。” 补习出人意料地顺利。 方迟让是个好老师,讲解清晰有条理;陆听厌则展现出与平时懒散形象不符的专注力。 两小时后,他们已经做完了三套练习题。 “今天就到这吧。”方迟让合上课本,“周五排练前,把《墙》的solo部分完善一下。” 陆听厌点头,犹豫了一下问:“你妈妈...喜欢什么类型的音乐?” 方迟让愣了一下:“老歌,邓丽君那种。”他警惕地看着陆听厌,“为什么问这个?” “随便问问。”陆听厌装作漫不经心,“我妈喜欢摇滚,挺少见的。” 方迟让收拾书包的动作顿了顿:“你妈...反对你玩音乐?” “她认为音乐是不务正业。”陆听厌耸肩,“我爸只在乎我能不能考上好大学。” 方迟让若有所思:“所以你打架...是反抗?” 陆听厌没有回答。 图书馆的窗户透进夕阳的余晖,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在墙角交汇。 “我们不一样。”方迟让突然说,“你反抗父母,我...想让我妈骄傲。” 陆听厌抬头,看到方迟让眼中闪烁的光芒。 ——那是他第一次在这个总是冷静自持的优等生眼里看到如此强烈的情感。 “你会让她骄傲的。”陆听厌听见自己说,“我保证。” 方迟让微微一笑,那笑容在夕阳中格外温暖:“周五见,吉他手。” 走出图书馆,陆听厌的手机响了。 是母亲。 ——这是他被“流放”后她第一次来电。 “听说你组了乐队?”母亲的声音冷冰冰的。 陆听厌心头一紧:“谁告诉你的?” “这不重要。”母亲说,“别忘了你为什么在乡下,高三你必须回来,别再做这些无聊的事。” 电话挂断了。 陆听厌站在夕阳下,感到一堵无形的墙正在他与父母之间筑起。 而墙的那边,或许只有一个人真正理解他的感受。 第5章 家庭 周六清晨,陆听厌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 他迷迷糊糊地打开门,外公站在门外,手里拿着一沓乐谱。 “方迟让打电话来,”外公说,“今天排练取消。他妈妈昨晚病情加重,送县医院了。” 陆听厌瞬间清醒:“严重吗?” “肝性脑病前期。”外公眉头紧锁,“方医生已经赶过去了。” 陆听厌抓起床头的手机——有三个未接来电,全是方迟让的,最早一个是凌晨四点。 “我能去医院看看吗?” 外公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骑车注意安全。” 县医院比陆听厌想象的要远,他骑了将近一小时才到。 停好车,他在前台询问方迟让母亲的名字。 “林月华?”护士查了查记录,“512病房,不过现在不是探视时间。” 陆听厌正想说什么,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跟我一起的。” 转身看到方医生——方迟让的姑妈——穿着白大褂站在那里,眼神锐利如刀。 “方医生...”陆听厌局促地打招呼。 方医生没说话,只是示意他跟上。 电梯里,消毒水的气味混合着沉默,压得陆听厌喘不过气。 “你不该来。”方医生突然说。 陆听厌握紧拳头:“方迟让是我朋友。” “朋友?”方医生冷笑,“你知道他这些年为了照顾他妈放弃了多少机会吗?你知道音乐对他家意味着什么吗?” “我知道那场车祸。”陆听厌直视方医生的眼睛,“但音乐没有错。” 方医生的表情变了,电梯“叮”的一声停在五楼。 “512在右边尽头。”她最终说,“别待太久。” 512病房门虚掩着。 陆听厌轻轻推开门,看到方迟让背对着门坐在病床边,握着一个瘦弱女人的手。 女人面色蜡黄,闭着眼睛,胸口微弱地起伏。 病房里安静得可怕,只有监护仪的滴答声。 陆听厌正要敲门,方迟让突然开始唱歌——是一首轻柔的老歌《月亮代表我的心》,声音低缓温柔,与平时排练时的力量感完全不同。 病床上的女人眼皮微微颤动,嘴角浮现出一丝几乎不可察觉的微笑。 方迟让继续唱着,另一只手轻轻整理着母亲额前的碎发。 陆听厌屏住呼吸,不敢打扰这私密的一刻。 他悄悄退后几步,假装刚到的样子重重踩了几步,然后敲门。 “进来。”方迟让的声音恢复了平常的冷静。 陆听厌推门而入,看到方迟让已经站起身,眼下是更深的青色阴影。 “听说阿姨病了...”陆听厌把路上买的水果放在床头柜上,“大家都很担心。” 方迟让点点头:“暂时稳定了,谢谢你来。” 病床上的林月华睁开眼睛,虚弱地微笑:“你是...陆寄的外孙?” 陆听厌惊讶她认识外公:“是的,阿姨。我叫陆听厌。” “陆听厌...”林月华的声音气若游丝,“你外公...他好吗?” “挺好的。”陆听厌不知该说什么,只能尴尬地站着。 “妈,你再睡会儿。”方迟让轻声说,替她掖了掖被角。 林月华闭上眼睛后,方迟让示意陆听厌跟他出去。 走廊里消毒水的气味更浓了。 “医生怎么说?”陆听厌问。 “需要肝移植。”方迟让的声音干涩,“但匹配□□很难找,而且...”他顿了顿,“手术费很贵。” 陆听厌想起艺术节的奖金:“我们会赢的。” 方迟让苦笑:“即使赢了,五千块也不够零头。” “那...”陆听厌搜肠刮肚想找些安慰的话,“总会有办法的。” 方迟让突然转向他:“你为什么来?” “我...”陆听厌语塞,“就是...担心。” 方迟让盯着他看了几秒,似乎想从他眼睛里找出什么。 最终他叹了口气:“我得留下照顾我妈,你们先排练吧,不用等我。” “我们可以改期...” “不用。”方迟让打断他,“时间不多了。” 陆听厌想再说点什么,但方医生走了过来:“迟让,检查报告出来了。” 方迟让立刻跟了过去,留下陆听厌一人站在走廊里。 他透过病房门上的窗户看了眼熟睡的林月华,悄悄离开了医院。 回程的路上,陆听厌骑得很慢。 五月的风吹过麦田,掀起层层波浪。 他想起方迟让唱歌时温柔的表情,与学校里那个冷面优等生判若两人。 路过镇中心时,陆听厌看到一家养老院的招牌。 门口的黑板上写着“今日活动:音乐治疗下午2:00。” 鬼使神差地,他停了下来。 养老院的前台阿姨热情地招呼他:“小伙子,来看望谁啊?” “我...”陆听厌急中生智,“我爷爷喜欢音乐,我来问问音乐治疗的事。” “今天正好有活动!”阿姨递给他一张传单,“两点开始,在活动室。” 陆听厌道谢后离开了,但下午一点五十,他又出现在养老院门口。 这次他背了吉他。 活动室已经坐了不少老人,最前面有个年轻女孩正在调试音响。 陆听厌悄悄坐在最后一排,目光扫过在场的老人。 ——突然,他僵住了。 角落的轮椅上坐着一个消瘦的老人,双手不自然地蜷曲着,但眼睛却异常明亮。 老人胸前别着名牌:陈志强。 陆听厌立刻想起外公那张旧照片上的贝斯手名字。 音乐治疗开始了,主要是放老歌让老人们跟着唱。 当《月亮代表我的心》响起时,陆听厌看到陈志强嘴唇颤抖,一滴泪水划过皱纹纵横的脸。 活动结束后,陆听厌鼓起勇气走到陈志强面前:“陈爷爷,您好,我是陆寄的孙子。” 老人的眼睛猛地睁大,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 旁边的护工解释:“陈爷爷中风后说话困难,但他能听懂。” “我想问...”陆听厌蹲下身,与轮椅平齐,“关于''听风''乐队的事。” 陈志强的呼吸急促起来,右手费力地抬起,指向陆听厌的吉他。 “您想听我弹?” 老人用力眨眼。陆听厌拿出吉他,弹起《月亮代表我的心》——刚才在医院听方迟让唱过的版本。 才弹了几个小节,陈志强就激动地摇头,发出“啊啊”的声音。 “不对吗?”陆听厌停下来。 老人艰难地抬起手,做了个摇滚的手势,然后指向天空。 陆听厌恍然大悟:“您想听摇滚?听风乐队的歌?” 陈志强露出笑容。 陆听厌尴尬地挠头:“可是我不会...” 老人眼中闪过一丝失望,然后突然用尽全力说出一个词:“方...岳...” 正在这时,活动室的门被推开。 陆听厌回头,震惊地看到方迟让站在那里,手里拿着一叠乐谱。 “你...怎么在这儿?”两人异口同声。 方迟让先反应过来,走到陈志强面前:“陈叔,我来了。” 陈志强激动地抓住方迟让的手,又指指陆听厌,嘴里发出含糊的音节。 “你们...认识?”方迟让疑惑地看着陆听厌。 “我刚知道他是''听风''的贝斯手。”陆听厌老实承认。 方迟让的表情变得复杂:“每周六下午我来给陈叔和其他老人唱歌,今天因为妈妈...来晚了。” 陆听厌这才明白方迟让经常匆匆离开的原因。 他看着方迟让熟练地帮陈志强调整轮椅姿势,温柔得像对待自己的亲人一样。 “留下来听吗?”方迟让突然问,“我唱几首老歌就走。” 陆听厌点点头,退到角落。 方迟让没有用任何伴奏,清唱了几首八十年代的流行歌曲。 老人们的脸上浮现出怀念的神情,陈志强更是闭着眼睛,手指在轮椅扶手上轻轻打着拍子。 唱完最后一首,方迟让弯腰对陈志强说了什么,老人依依不舍地拉着他的手。 方迟让指了指陆听厌,陈志强突然咧嘴笑了,竖起大拇指。 离开养老院时,夕阳已经西斜。 两人并肩走在石板路上,影子被拉得很长。 “你经常来?”陆听厌打破沉默。 “两年多了。”方迟让轻声说,“陈叔...是我爸最好的朋友,车祸后,他瘫痪了,妻子离开了他,唯一的女儿在国外。” 陆听厌想起老人颤抖的手:“他认出我了。” “你长得像你外公年轻时。”方迟让看了他一眼,“陈叔说...你爸的吉他也弹得很好。” 陆听厌惊讶:“我爸?他从不在我面前弹琴。” 方迟让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摇摇头:“我得回医院了。” “我送你。” “不用。” “我坚持。” 两人对视一眼,方迟让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随你。” 去医院的路上,两人都没怎么说话。 路过一家小吃店时,陆听厌强行拉方迟让进去吃了碗面——他猜方迟让可能一整天没吃东西。 “为什么帮我补习?”陆听厌突然问,“真的只是因为李老师要求?” 方迟让搅动着面条:“一开始是。” “后来呢?” “后来...”方迟让抬头,眼神清澈,“我发现你弹吉他的时候,眼里有光。” 陆听厌心跳漏了一拍。 他急忙低头吃面,掩饰自己发烫的脸。 回到医院,林月华已经醒了,正靠在床头看书。 看到两人一起进来,她露出欣慰的笑容。 “妈,你好点了吗?”方迟让立刻走到床边。 “好多了。”林月华的声音依然虚弱,但气色比上午好些,“小陆,谢谢你来看我。” 陆听厌不知该说什么,只能笨拙地点头。 林月华却示意他走近,仔细端详着他的脸:“你长得真像你妈妈...特别是眼睛。” “您认识我妈妈?” “小时候见过。”林月华微笑,“她钢琴弹得很好。” 陆听厌震惊地看着她:“我妈会弹钢琴?” 林月华似乎意识到说错了话,看了方迟让一眼:“我...可能记错了。” 气氛突然变得尴尬。 方迟让迅速转移话题:“妈,你今天吃药了吗?” 离开前,林月华突然叫住陆听厌:“小陆...能请你弹首歌吗?听迟让说你吉他很好。” 陆听厌看向方迟让,后者轻轻点头。 他拿出吉他,想了想,弹起了今天在养老院没弹完的《月亮代表我的心》——但加入了摇滚改编。 林月华闭上眼睛,嘴角挂着微笑,弹完后,她轻声说:“方岳第一次给我弹的就是这首歌...摇滚版。” 陆听厌收好吉他,突然明白了音乐对这个家庭意味着什么。 ——不仅是伤痛,还有爱与记忆。 回程已是深夜。 方迟让坚持送他到医院门口。 “谢谢。”方迟让突然说。 “为什么谢我?” “为了今天...所有的事。” 月光下,方迟让的眼睛像两潭清澈的泉水。 陆听厌有种冲动想说些什么,但最终只是点点头:“明天排练见?” “嗯。”方迟让转身要走,又停住,“陆听厌...你弹得真的很好。” 看着方迟让的背影消失在医院走廊的尽头,陆听厌的心像被什么填满了。 他拿出手机,给外公发了条消息:「能教我弹《月亮代表我的心》摇滚版吗?」 回老宅的路上,陆听厌绕道去了养老院。 夜色中,他隐约听到活动室传来钢琴声——是那首《月亮代表我的心》,摇滚版的旋律。 透过窗户,他看到方迟让坐在钢琴前,陈志强的轮椅在一旁,两人在月光下形成一个奇妙的剪影。 陆听厌没有进去,只是站在窗外静静聆听。 这一刻,他感觉自己终于看到了墙那边的方迟让。 ——不是优等生,不是主唱,只是一个爱音乐、爱家人的普通男孩。 周日的排练,方迟让意外地准时出现了。 他看起来疲惫但平静,带来了一首新歌的歌词。 “《墙外》?”林小鹿念出标题,“和《墙》是姐妹篇吗?” 方迟让看了陆听厌一眼:“算是吧。” 陆听厌接过歌词纸,心跳加速。 ——这首歌讲述的是一个一直生活在高墙内的人,如何因为另一个人的出现而看到墙外的世界。 “我喜欢。”他轻声说。 排练出奇地顺利。 方迟让的嗓音比往常更加深情,陆听厌的吉他仿佛能读懂他的每一个情绪转折。 林小鹿和周毅虽然技术还不够纯熟,但投入了全部热情。 休息时,陆听厌和方迟让并肩坐在谷仓外的草堆上。 “你妈妈怎么样了?”陆听厌问。 “暂时稳定了。”方迟让仰头看着天空,“医生说...如果三个月内找不到匹配□□...” 陆听厌轻轻碰了碰他的肩膀:“我们会找到的。” 方迟让转头看他,突然问:“你为什么开始玩音乐?” 陆听厌思考了一会儿:“最初是因为叛逆吧,我爸越反对,我越要学。”他拨弄着身边的草叶,“后来发现...音乐是唯一能让我安静下来的东西。” “我们相反。”方迟让轻声说,“音乐让我能大声表达。” 两人相视一笑,无需更多言语。 阳光透过云层洒下来,为他们镀上一层金边。 在这一刻,墙内与墙外,似乎已经不再那么重要。 第6章 评审 县艺术节初选当天,天空阴沉得仿佛随时会塌下来。 陆听厌站在文化中心后台,透过帘子缝隙看着前面表演的乐队。 ——杜明带领的“回声”乐队正在台上卖力演出,台下评委频频点头。 “他们弹得不错。”周毅凑过来小声说。 陆听厌撇撇嘴:“技术可以,但没灵魂。” “下一个,''逆光''乐队!”工作人员喊到他们的名字。 陆听厌回头看向队友。 ——林小鹿紧张得脸色发白,周毅不停地擦着鼓槌上的汗,方迟让则闭着眼睛深呼吸,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两片阴影。 “准备好了吗?”陆听厌伸出手。 四只手叠在一起,方迟让的手在最上面,冰凉但坚定。 “逆光——” “必胜!”林小鹿小声接上,声音有些发抖。 舞台灯光亮得刺眼。 陆听厌眯起眼睛适应了一会儿,才看清台下的评委和观众。 ——前排坐着五位评委,其中两个正低声交谈,后面稀稀拉拉坐着几十个观众,大多是参赛者的亲友。 他在最后一排发现了外公,旁边是坐着轮椅的陈志强。 方迟让站到麦克风前,调整高度:“我们是''逆光''乐队,今天表演原创歌曲《墙外》。” 没有多余的开场白,直接向周毅点头示意。 鼓点响起,陆听厌的吉他紧随其后,林小鹿的键盘虽然简单但恰到好处。 前奏结束,方迟让的歌声加入。 ——清澈而有力,讲述着一个人如何发现墙外的世界。 表演进行到一半时,意外发生了。 方迟让突然卡壳,眼神慌乱地看向陆听厌。 ——他忘词了。 台下的评委皱起眉头,观众席开始窃窃私语。 陆听厌没有犹豫,立刻加了一段即兴solo,同时用眼神示意方迟让:跟着我。音乐如流水般继续,给了方迟让喘息的时间。 当歌声重新加入时,比之前更加饱满深情,仿佛那短暂的停顿只是为了积蓄力量。 最后一小节,陆听厌和方迟让不约而同地看向对方,音乐在空中交汇,爆发出比排练时更强烈的感染力。 最后一个音符落下,台下安静了一秒,随即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谢谢。”方迟让微微鞠躬,声音有些发抖。 回到后台,方迟让立刻冲向洗手间。 陆听厌跟过去,听到里面传来干呕声。 他靠在墙边等待,心跳仍未平静。 ——刚才那一刻,当他们的目光在舞台上相遇,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连接,仿佛他们的灵魂通过音乐融为一体。 洗手间的门开了,方迟让脸色苍白地走出来,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打湿。 “第一次上台都这样。”陆听厌递过一瓶水。 方迟让接过水,手指微微发抖:“我从来没...在这么多人面前...” “但你做到了。”陆听厌忍不住伸手拂开他额前的湿发,“而且很棒。” 这个亲密的动作让两人都愣住了。 方迟让的眼睛在昏暗的走廊灯下显得格外深邃,陆听厌能看到自己小小的倒影。 “咳咳。”林小鹿的声音从拐角处传来,“结果出来了。” 评委室里,所有参赛乐队都紧张地等待着。 杜明和他的队友站在前排,得意地瞥了“逆光”一眼。 “经过评审,”主持人打开信封,“晋级决赛的乐队是——''逆光''和''回声''!” 林小鹿尖叫着抱住周毅,陆听厌兴奋地转向方迟让,后者却异常平静,只是嘴角微微上扬。 “别高兴太早,”杜明经过时低声说,“决赛评委可是省艺校的教授,你们那点小把戏糊弄不了专业人士。” 回程的大巴上,陆听厌和方迟让坐在一起。 夕阳透过车窗洒进来,为一切镀上金色。 “今天谢谢你。”方迟让突然说,“那段solo...救了我。” 陆听厌摇头:“我们是团队。”他犹豫了一下,“你平时从不会忘词,今天怎么了?” 方迟让望向窗外:“看到评委席最右边那个人了吗?省艺校的王教授。”他声音很轻,“他当年是我爸的老师,也是...车祸后第一个说我爸''浪费天赋''的人。” 陆听厌胸口一阵发闷。 他想说些什么,但方迟让已经闭上眼睛,假装睡觉。 阳光在他的睫毛上跳跃,像一群金色的小精灵。 车到站后,方迟让匆匆告别:“我得去医院看我妈。” “我陪你?” “不用。”方迟让摇头,“明天老地方排练。” 看着方迟让远去的背影,陆听厌突然意识到。 ——这个看似坚强的男孩,背负着比他想象中更沉重的过去。 晚饭时,外公做了陆听厌最爱吃的红烧肉,还开了一瓶啤酒庆祝。 “陈叔说你们很棒。”外公笑着倒酒,“特别是你和迟让的配合。” 陆听厌抿了口啤酒,泡沫在舌尖炸开:“外公,你知道省艺校的王教授吗?” 外公的手顿了一下:“王立群?他怎么?” “今天他是评委之一。方迟让看到他...紧张得忘词了。” 外公叹了口气:“王教授当年是方岳的导师,对他期望很高,车祸后...他说了些难听的话。” “比如?” “''天才早死总比沦为平庸强''。”外公的声音带着怒意,“混账话。“” 陆听厌握紧拳头,啤酒杯上凝结的水珠打湿了他的手指。 “决赛他还会在吗?” 外公点头:“他是评委会主席。”看到陆听厌的表情,老人补充道:“但别担心,王立群虽然固执,但对音乐本身很公正。” 那晚,陆听厌辗转难眠。 他爬起来,拿出吉他轻轻弹起《墙外》的旋律,脑海里全是今天舞台上与方迟让四目相对的瞬间。 那种感觉如此强烈,以至于他不得不停下来,按住自己狂跳的心脏。 手机突然震动,是方迟让发来的短信: 「我妈今天精神很好,听了我们晋级的消息特别开心。她说决赛要来看。」 陆听厌微笑着回复:「那我们一定要赢。」 对方正在输入了很久,最终只发来一个字:「嗯。」 这个简单的回应却让陆听厌心头一暖。 他翻开床头的笔记本,开始写一首新歌——《目光之外》。 接下来的两周,排练强度大增。 方迟让几乎苛刻地要求每一个细节,林小鹿和周毅叫苦不迭,但进步神速。 陆听厌则完善了那首新歌,但迟迟没有拿出来——他想等一个特别时刻。 一个变化是,方迟让开始每天给陆听厌带早餐。 ——有时是包子,有时是饭团,总是默默放在他的课桌上。 作为回报,陆听厌开始记录方迟让随口哼出的旋律和零散的歌词创意,整理成册。 周五下午,陆听厌被班主任叫到办公室。 推门进去,他看到李老师对面坐着一个西装笔挺的中年男人——那轮廓让他心头一紧。 “陆听厌,这是你父亲。”李老师的声音有些不自然。 陆名转过身,犀利的目光扫过儿子的绿红挑染和大背头,眉头紧锁:“你这什么发型?” 陆听厌下意识摸了摸头发:“就...普通发型。” “普通?”陆名冷笑,“你管这叫普通?” 李老师尴尬地插话:“陆先生你是来了解听厌的学习情况的吗?” “不必了。”陆名站起身,“我和我儿子单独谈谈。” 走廊尽头,陆名直入主题:“听说你组了个乐队?还参加了什么比赛?” 陆听厌后背一凉:“谁告诉你的?” “这不重要。”陆名压低声音,“高三你必须回江城,别在这些无聊事上浪费时间。” “音乐不是无聊事!” “对你来说就是!”陆名厉声道,“你有音乐天赋吗?你七岁时钢琴老师怎么说?''音准极差,节奏感薄弱''!” 陆听厌如遭雷击——他几乎忘了自己曾学过钢琴,那段记忆被刻意封存了。 “我...我现在不一样了。” “别自欺欺人了。”陆名冷笑,“你组乐队是为了什么?反抗我?吸引注意力?”他看了眼手表,“我已经跟李老师说了,期末试后你必须回城。别让我亲自来抓你。” 看着父亲远去的背影,陆听厌的拳头攥得发疼。 他突然想起林月华的话——“你妈妈钢琴弹得很好。” 为什么母亲从未提起? 为什么七岁后家里再没有过任何乐器? 放学后,陆听厌没去排练,而是骑车去了养老院。 陈志强正在活动室听收音机,看到他来,浑浊的眼睛亮了起来。 “陈爷爷,”陆听厌蹲在轮椅前,“我想了解''听风''乐队的事...特别是关于我妈妈的部分。” 陈志强激动地发出含糊的声音,拼命指向书架上的相册。 护工帮忙拿下来,翻到一页——那是张泛黄的照片,年轻的陆明站在中间,旁边是方岳和一个漂亮女孩,三人抱着乐器笑得灿烂。 “这是...我妈?”陆听厌指着那个女孩。 陈志强用力点头,又指向照片角落。 ——一个扎马尾的小姑娘躲在方岳身后,只露出半张脸。 “林月华?” 陈志强再次点头,然后做了个弹钢琴的手势,又指了指陆听厌。 “我妈...和林阿姨是朋友?” 老人摇头,急切地比划着,但陆听厌看不懂。 最后,陈志强用颤抖的手在便签上写下:「她是最好的钢琴手直到遇见你爸」 回谷仓的路上,陆听厌的思绪乱成一团。 他隐约感觉自己触碰到了某个被刻意隐藏的真相,但拼图还缺最关键的一块。 谷仓里,排练已经开始了。 方迟让看到他,停下唱歌:“怎么了?你脸色很差。” 陆听厌不知从何说起,只能摇头:“家里有事。”他拿起吉他,“继续吧。” 但排练效果很糟。 陆听厌屡屡弹错,方迟让也心不在焉。 最终,方迟让喊了停。 “今天就到这吧。”他收起乐谱,“大家回去休息。” 林小鹿和周毅离开后,谷仓里只剩下陆听厌和方迟让。 夕阳透过高窗洒进来,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你爸来了?”方迟让突然问。 陆听厌抬头:“你怎么知道?” “全校都知道了。”方迟让坐到他旁边,“豪车,西装,一看就是大城市来的。” 陆听厌苦笑:“他命令我高三回江城。” 方迟让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乐谱边缘:“什么时候走?” “期末考后。”陆听厌看向他,“但我不会轻易妥协。” “你应该回去。”方迟让轻声说,“那里教育资源更好,对你未来...” “什么未来?”陆听厌突然激动起来,“按照他规划好的路线,考上好大学,找份体面工作?那不是我要的生活!” 方迟让沉默了一会儿:“那你想要什么?” “我...”陆听厌看着方迟让近在咫尺的脸,那句“想要你”几乎脱口而出。 最终,他只是说:“想要做自己。” 方迟让深深看了他一眼:“有时候,做自己需要先知道''自己''是谁。”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陆听厌心中的某个锁。 他拿出手机,翻出那张刚拍的照片:“你认识这个女孩吗?” 方迟让接过手机,瞳孔骤然收缩:“这是...你妈妈?” “你见过她?” “在我爸的旧照片里。”方迟让的声音有些颤抖,“她从没提过认识你妈妈。” 陆听厌指向角落的小女孩:“这是你妈妈,对吧?她们是朋友?” 方迟让摇头:“我不清楚...我妈很少提过去的事。” 两人陷入沉默,各自思索着这个意外的发现。 最终,方迟让站起身:“该回去了,明天...我们去医院看我妈妈吧,也许她知道些什么。” 陆听厌点头,心中既期待又恐惧。 ——真相往往比谎言更令人痛苦。 那晚,陆听厌又梦见了那堵高墙。 但这次,墙那边不止有方迟让的歌声,还有一个女人在弹钢琴,曲调忧伤而熟悉。 他拼命想翻过去,却看到父亲站在墙顶,冷冷地俯视着他。 醒来时,枕边已湿了一片。 窗外,第一缕阳光正悄悄爬上窗棂。 第7章 反驳 县医院的走廊比陆听厌记忆中更加昏暗。 消毒水的气味混合着某种说不清的压抑感,让他呼吸不畅。 方迟让走在他前面,背影比平时更加单薄,白衬衫在走廊尽头窗户透进来的光中几乎透明。 “阿姨今天怎么样?”陆听厌小声问。 方迟让摇头:“昨晚又吐血了。”他的声音干涩,“医生说肝功能持续恶化。” 512病房门前,陆听厌突然拉住方迟让的手腕:“等等,如果...如果问题太敏感,你可以不回答。” 方迟让的手腕在他掌心中微微发颤,像只受惊的小鸟。“问吧。”他轻声说,“我也想知道真相。” 病房里,林月华靠坐在床头,比陆听厌上次见她更加消瘦,脸色蜡黄得像旧报纸。 但看到他们进来,她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 “小陆来了。”她虚弱地微笑,“听说你们晋级决赛了?” 陆听厌点点头,把路上买的水果放在床头柜上。 柜子上摆着一张泛黄的照片——年轻的林月华和一个英俊的男人站在一起,男人搂着她的肩,两人笑得灿烂。 陆听厌认出那是方岳,方迟让的父亲。 “阿姨,”他鼓起勇气拿出手机,“您认识这个女孩吗?” 林月华看到照片,手指猛地攥紧了被单。 她的目光在陆听厌和照片之间来回游移,最后落在儿子身上:“迟让...你带小陆来是为了这个?” 方迟让坐到母亲床边,握住她的手:“妈,陆听厌的妈妈...是不是曾经和你们一起玩音乐?” 病房里安静得可怕,只有监护仪发出规律的“滴滴”声。 林月华闭上眼睛,胸口剧烈起伏。 就在陆听厌以为她不会回答时,她突然开口: “陈冉...她是我见过最有天赋的钢琴手。” 陆听厌心头一震——陈冉是他母亲的名字。 “我们两个个同校。”林月华的声音飘忽,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你外公任教在我们学校,我和方岳组了乐队,陈冉...遇到了陆名。” “我爸?”陆听厌喉咙发紧。 林月华深深看了他一眼:“你爸年轻时也弹吉他,弹得很好,但他们家反对...后来他放弃了音乐,也要求陈冉放弃。” 陆听厌想起家里那间永远上锁的琴房,和母亲偶尔流露出的忧郁眼神。 “那场车祸...”林月华突然哽咽,“我们本来都该在车上的...陈冉临时有事没来,你外公半路下车买烟...只有方岳和志强...” 方迟让紧紧握住母亲的手,指节发白。 陆听厌胸口像压了块石头,呼吸困难。 “为什么...从没人告诉我这些?” 林月华苦笑:“你爸禁止任何人提起,车祸后,他彻底恨上了音乐,认为是我们带坏了陈冉。”她看向陆听厌,“你七岁那年偷偷学钢琴被他发现后...” “他砸了钢琴。”陆听厌机械地接上,记忆的闸门突然打开——七岁生日那天,他兴奋地弹奏刚学会的《小星星》,父亲冲进来,当着他的面用高尔夫球杆砸碎了那架白色立式钢琴。 那是他最后一次碰钢琴。 “后来陈冉送你到乡下外公家住了一个夏天。”林月华轻声说,“回来后就再没提过音乐的事。” 陆听厌猛地站起来,椅子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音,“我需要...出去一下。” 他跌跌撞撞地冲出病房,在走廊尽头的洗手间里干呕起来。 镜子里的自己面色惨白,绿红挑染的头发突然显得如此可笑。 ——这不过是对父亲的一种幼稚反抗,就像组乐队一样。 冷水拍在脸上,陆听厌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当他走出洗手间时,发现方迟让靠在墙边等他,手里拿着两张纸巾。 “给。”方迟让递过纸巾,“你还好吗?” 陆听厌接过纸巾,两人的手指短暂相触,一丝微弱的电流从接触点蔓延开来。“我没事。”他低声说,“只是...很多事突然说得通了。” 方迟让点点头,领着他来到医院后花园。 五月的阳光温暖而不灼人,花坛里开满了不知名的小花。 “我一直以为我爸反对音乐是因为觉得没用。”陆听厌坐在长椅上,声音嘶哑,“没想到是因为...” “恐惧。”方迟让接上,“他害怕历史重演。” 陆听厌转头看他:“你好像不惊讶。” 方迟让望向远处:“我姑妈...她一直告诉我音乐是危险的,小时候我不懂,直到看到我爸的遗物——全是乐谱和唱片。”他苦笑,“最讽刺的是,我妈教了我第一首歌。” “《月亮代表我的心》摇滚版?” 方迟让惊讶地看着他:“你怎么知道?” “猜的。”陆听厌勉强笑了笑,“你唱得...特别有感情。” 两人陷入沉默,各自沉浸在复杂的思绪中。 一只蝴蝶落在附近的花丛上,翅膀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决赛...”方迟让突然说,“你还参加吗?” 陆听厌攥紧拳头:“当然,现在更得参加了。” 方迟让的眼睛亮了起来,像黑暗中的两颗星星。 他伸出手:“一起。” 陆听厌握住那只手,感受到对方掌心的温度和力量。 这一刻,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决心。 ——不仅是为了反抗父亲,更是为了所有被压抑的声音,包括母亲那个从未实现的音乐梦想。 回谷仓的路上,天空突然阴沉下来。 远处雷声隆隆,空气中弥漫着雨的气息。 “要下雨了。”方迟让抬头看天,“快点。” 但他们还是没来得及。 离家还有十分钟路程时,大雨倾盆而下。 两人狼狈地躲进一个废弃的公交站,衣服已经湿了大半。 “操。”陆听厌拧着T恤下摆的水,“这雨怎么说下就下。” 方迟让没说话,只是看着雨幕出神。 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落,在锁骨处汇成一个小水洼。陆听厌强迫自己移开视线。 “你爸...会阻止你参加决赛吗?”方迟让突然问。 陆听厌冷笑:“他肯定会想办法。”车站顶棚有个破洞,雨水滴答滴答地落在他脚边,“但我不会妥协。” “为了音乐?” “不只是。”陆听厌看向方迟让,“为了我自己...也为了你。” 这句话在雨声中显得格外清晰。 方迟让的睫毛上挂着水珠,在昏暗的光线下像细碎的钻石。 “陆听厌...”他轻声说,“如果...如果我需要那笔奖金不是为了妈妈的医药费呢?” 陆听厌皱眉:“什么意思?” 方迟让深吸一口气:“医生说我妈...需要肝移植,但合适的□□很难等,而且...”他的声音几乎被雨声淹没,“即使手术成功,五年存活率也不到30%。” 陆听厌胸口一阵刺痛。 他想说些什么,但所有安慰的话都显得如此苍白。 “那笔钱...”方迟让继续说,“我想用来带她去旅行,她一直想去云南,看洱海,看玉龙雪山...”他的声音哽咽了,“至少...让她最后的日子有些美好回忆。” 雨水混合着泪水从方迟让脸上滑落。 陆听厌再也忍不住,一把将他拉入怀中。 方迟让的身体先是僵硬,随后慢慢放松,最终将脸埋在陆听厌湿漉漉的肩膀上。 “我们会赢的。”陆听厌紧紧抱住他,仿佛这样就能驱散所有阴霾,“我保证。” 方迟让在他怀里点头,呼吸打湿了陆听厌的颈窝。 两人就这样站在漏雨的车站里,听着外面的暴雨声,谁都不想先放手。 不知过了多久,雨势渐小。 方迟让轻轻挣脱怀抱,眼睛红红的,但神情比之前平静许多。 “走吧。”他说,“雨停了。” 回谷仓的路上,两人都没再说话,但偶尔的手臂相碰让陆听厌心跳加速。 他偷偷瞥了眼方迟让的侧脸,发现对方也在看他,两人同时移开视线,嘴角却不由自主地上扬。 谷仓里,林小鹿和周毅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你们去哪了?”林小鹿抱怨,“我们都等了一小时了!” “抱歉。”方迟让拿出湿透的乐谱,“被雨困住了。” 周毅递过两条毛巾:“擦擦吧,别感冒了。” 排练比预期顺利。 也许是车站里的那番谈话,也许是情感的宣泄,方迟让的歌声比以往更加深情,陆听厌的吉他也不再只是技巧的堆砌,而是注入了真实的情感。 林小鹿和周毅虽然不明所以,但也被这种氛围感染,演奏得格外投入。 排练结束已是傍晚。 四人收拾器材时,谷仓的门突然被推开。 陆听厌抬头,浑身血液瞬间凝固——父亲站在那里,西装革履与这个充满音乐气息的空间格格不入。 “爸...” 陆名冷冷地扫视一圈,目光在方迟让身上停留了几秒:“出来说几句话。” 外面下着小雨。 陆听厌跟着父亲走到谷仓外的树下,心跳如擂鼓。 “我查过了。”陆名开门见山,“那个方迟让,是方岳的儿子。” 陆听厌咬紧牙关:“所以呢?” “所以?”陆名的声音陡然提高,“他爸怎么死的你知不知道?音乐害死的!现在你也想走同样的路?” “那是意外!”陆听厌反驳,“不能怪音乐!” 陆名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你看看这个!”他扯下陆听厌的护腕,露出那道疤痕,“这就是你玩音乐的代价!自残!堕落!” 陆听厌猛地抽回手:“这不是自残!是校际比赛失利后我砸镜子划伤的!”他声音发抖,“你知道我为什么那么在意比赛吗?因为那是唯一能让你们注意到我的方式!” 陆名愣住了,脸上的怒意被一丝困惑取代。 “从小到大,你们只关心我成绩好不好,规矩不规矩。”陆听厌的声音低下来,“只有弹吉他时...我才感觉自己活着。” 雨滴打在树叶上,发出沙沙的响声。 远处传来隐约的雷声,像某种不祥的预兆。 “决赛后我就回城。”陆名最终说,语气不容置疑,“别再让我看到你和方家的人混在一起。” 看着父亲离去的背影,陆听厌的拳头攥得生疼。 他深吸几口气才平静下来,转身回到谷仓。 方迟让站在门口,脸色苍白:“你爸...说了什么?” “没什么。”陆听厌勉强笑了笑,“老一套。” 方迟让似乎想追问,但最终只是点点头:“我该去医院了。” “我送你。” “不用。”方迟让避开他的目光,“你...好好休息。” 看着方迟让消失在雨中的背影,陆听厌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无力感。 林小鹿和周毅识趣地早早离开,谷仓里只剩下他一人。 雨声渐大,陆听厌拿出吉他,弹起那首未完成的《目光之外》。 旋律忧伤而坚定,仿佛在诉说一个无法宣之于口的故事。 弹到一半,他突然停下——谷仓门口站着一个人影。 方迟让浑身湿透地站在那里,胸口剧烈起伏,像是跑过来的。 “你怎么...” “我不在乎。”方迟让打断他,声音颤抖却坚定,“我不在乎你爸怎么想,不在乎别人怎么说。”他向前一步,“我只在乎...音乐。和你。” 雨声淹没了世界,陆听厌的耳边只剩下自己的心跳声。 他放下吉他,走向方迟让,两人的距离近到能感受到对方的呼吸。 “决赛...”陆听厌轻声说,“我们一起赢。” 方迟让点头,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 在雨声的掩护下,他们的手悄悄握在一起,十指相扣。 那晚,陆听厌梦见了母亲——年轻的陈冉坐在钢琴前,弹奏着《月亮代表我的心》。 当她转身微笑时,陆听厌惊讶地发现,她的笑容和方迟让如此相似。 窗外,雨一直下到天亮。 第8章 谈话 县艺术节决赛当天,文化中心人山人海。 后台休息室里,“逆光”乐队四人紧张地做着最后准备。 林小鹿不停地调整着键盘背带,周毅反复擦拭着鼓槌,陆听厌则一遍又一遍地检查吉他音准。 只有方迟让看起来异常平静,坐在角落翻阅着歌词本。 但陆听厌知道这只是表象——他注意到方迟让的指尖在纸页上微微发抖,睫毛也比平时眨动得更快。 “紧张?”陆听厌蹲到他面前,轻声问。 方迟让抬起眼睛,琥珀色的瞳孔在灯光下近乎透明:“有点。”他压低声音,“王教授坐在第一排正中间。” 陆听厌顺着他的目光从帘子缝隙望出去,果然看到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正襟危坐,表情严肃。 评委席旁边,他意外发现了父亲的身影——陆名西装笔挺地坐在特邀嘉宾区,正与身旁一位优雅的中年女士低声交谈,但是看不清模样。 “我爸也来了。”陆听厌皱眉,“旁边那个女人是谁?” 方迟让看了一眼:“省艺校的招生办主任,姓陈。” 陆听厌心头一震——陈是他母亲的姓。他正想细看,主持人洪亮的声音已经响起:“下面有请''逆光''乐队!” 舞台灯光亮得刺眼。 陆听厌眯着眼睛适应了一会儿,才看清台下的观众。 ——前排坐着评委和特邀嘉宾,后面黑压压的全是人头。 他在第三排发现了坐着轮椅的林月华,旁边是方医生和外公,还有激动挥手的陈志强。 方迟让站到麦克风前,声音比平时低沉:“这首《雨季车站》,献给所有在雨中等待阳光的人。” 前奏响起,陆听厌的吉他像雨滴般清澈,林小鹿的键盘加入如同远处的雷声,周毅的鼓点则是心跳般的节奏。 方迟让的歌声响起时,陆听厌感到一阵电流从脊背窜上来。 ——那是他们在漏雨车站里的对话,被他写成了歌,方迟让填了词。 “在漏雨的车站/我们分享破碎的梦想/你说想要带她去看洱海的月光...” 歌声在文化中心回荡,观众席渐渐安静下来。 陆听厌看到前排的王教授身体微微前倾,表情不再那么严肃,那位陈主任则睁大了眼睛,手中的笔停在评分表上,而他的父亲——陆名眉头紧锁,但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舞台。 副歌部分,陆听厌和方迟让不约而同地看向对方,音乐在空中交汇,爆发出比排练时更强烈的感染力。 那一刻,陆听厌感到一种奇异的连接,仿佛他们的灵魂通过音乐融为一体。 最后一段,方迟让离开麦克风,走到陆听厌身边,两人共用一个话筒,和声交织: “就算雨一直下/我们还有彼此的温度/在这个雨季车站/等待属于自己的日出...” 最后一个音符落下,全场寂静了一秒,随即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掌声。 陆听厌看到林月华在流泪,陈志强激动地挥舞着瘫痪的手臂,外公骄傲地笑着。 而父亲——陆名的表情复杂得难以解读 回到后台,四人激动地抱在一起。 林小鹿又哭又笑:“我们做到了!” “还没公布结果呢。”周毅嘴上这么说,却已经笑得合不拢嘴。 方迟让看起来有些恍惚,陆听厌轻轻碰了碰他的肩膀:“嘿,你还好吗?” “嗯。”方迟让深吸一口气,“只是...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 等待评分的时间格外漫长。 陆听厌溜出休息室,想找个地方喘口气,却在走廊拐角撞见了父亲和那位陈主任。 “...确实有天赋。”陈主任正在说,“特别是那个主唱,音准和表现力都很出色。” 陆名冷笑一声:“音乐这条路有多难走,你比谁都清楚。” “陆名,”陈主任的声音突然柔和下来,“这么多年了,你还在怪我选择了音乐?” 陆听厌屏住呼吸——这个声音,虽然更加成熟,但他绝不会认错。 是母亲。 “陈冉,我不是...”陆名的声音罕见地犹豫了,“我只是不想听厌重蹈覆辙。” “那不是覆辙。”陈冉——陆听厌的母亲轻声说,“那是我的选择。就像他现在也在做自己的选择。” 陆听厌的心脏狂跳,他从未听过父母这样对话。 ——没有争吵,没有指责,只有成年人间克制的交流。 “陆先生,陈主任。”一个陌生的声音加入谈话,“评审结果已经出来了。” 陆听厌悄悄退回休息室,脑子嗡嗡作响。 母亲为什么会在这里? 她和父亲之间发生了什么? 他们知道方迟让是谁吗? “怎么了?”方迟让敏锐地注意到他的异常。 “没什么。”陆听厌勉强笑了笑,“马上公布结果了。” 主持人洪亮的声音通过喇叭传来:“本届县艺术节乐队比赛第一名是——''逆光''乐队!” 欢呼声中,四人冲上舞台。 聚光灯下,陆听厌眯着眼看向评委席——王教授正在鼓掌,表情是难得的赞许,母亲微笑着,眼中闪烁着他看不懂的情绪,而父亲...父亲的表情依然复杂,但至少,他在鼓掌。 领奖台上,方迟让作为主唱接过奖杯和奖金信封。 主持人问他们有什么感想,方迟让看了看队友,简短地说:“谢谢所有支持我们的人,这只是一个开始。” 颁奖结束后,人群涌上来祝贺。 陆听厌被外公和陈志强围住,方迟让则去照顾母亲。 当陆听厌终于脱身想找父母时,却发现他们已经离开了。 “你爸妈呢?”方迟让走过来问。 “走了。”陆听厌耸耸肩,努力掩饰失落,“习惯了。” 方迟让沉默了一会儿:“我妈想请你们所有人吃顿饭...庆祝一下。” 林月华选择的是文化中心附近的小餐馆,简单但温馨。 席间,她虽然吃得很少,但精神比往常好,一直微笑着听年轻人聊天。 “五千块怎么分?”林小鹿兴奋地问。 “先给阿姨看病。”周毅不假思索地说。 林月华摇头:“医生说我的情况...不是钱能解决的。”她温柔地看着儿子,“迟让想带我去旅行。” “云南。”方迟让轻声说,“看洱海,看玉龙雪山。” 陆听厌想起那首《雨季车站》的歌词,胸口一阵温暖。 他在桌下悄悄碰了碰方迟让的手,后者没有躲开。 饭后,外公和陈志强先回去了,林小鹿和周毅也各自回家。 方迟让送母亲回医院,陆听厌则决定步行回外公家——他需要时间整理思绪。 夏夜的微风拂过脸上,带着淡淡的花香。 陆听厌走过一盏又一盏路灯,影子在地上拉长又缩短。 转过一个街角,他意外看到母亲站在前方,似乎在等人。 “妈...” 陈冉转过身,月光下的面容比陆听厌记忆中柔和许多:“我猜你会走这条路。” 母子二人沉默地并肩走着。 陆听厌有无数问题想问,却不知从何说起。 “你弹得很好。”陈冉先开口,“比你爸年轻时还要好。” 陆听厌惊讶地看着她:“你...不反对我玩音乐?” 陈冉苦笑:“我从来就没有反对过。”她停下脚步,“听厌,当年砸钢琴...是你爸一个人的决定。我试图阻止,但...”她的声音低下来,“那时候我们之间已经有很多问题。” 陆听厌心跳加速:“那为什么...你从不告诉我这些?” “你爸坚持认为音乐是...危险的。”陈冉轻声说,“我怕告诉你真相会让你更叛逆,做出极端的事。”她看向远处,“后来我去了欧洲进修,想给自己一些空间思考...却让你们父子关系越来越糟。” 陆听厌想起那些孤独的夜晚,母亲在国外,父亲永远忙于工作,只有吉他是他的伙伴。 “方迟让...”他犹豫了一下,“你知道他是谁吗?” 陈冉点头:“方岳和林月华的儿子。我看到他的第一眼就认出来了...他长得太像他父亲。”她顿了顿,“林月华...她还好吗?” “不太好。”陆听厌老实回答,“需要肝移植。” 陈冉的表情变得复杂:“命运真是讽刺...当年我们四个是最好的朋友,你爸,我,方岳和林月华。” “四个?”陆听厌惊讶地问,“我以为爸不喜欢音乐。” “正相反。”陈冉微笑,“他是我们大学乐队的主音吉他手,技术一流。只是...他家里反对,毕业后就放弃了。” 陆听厌想起父亲看到自己弹吉他时眼中的情绪——那不是厌恶,而是...恐惧? “妈,”他鼓起勇气问,“你和爸...会离婚吗?” 陈冉轻轻抚摸他的头发,这个久违的亲密动作让陆听厌鼻尖一酸:“我们已经...分居很久了,只是不想影响你高考,才一直没办手续。” 这个答案并不意外,却依然让陆听厌胸口发闷。 他低头看着地上两人的影子,一长一短,像音符的高低起伏。 “那个方迟让...”陈冉突然说,“他对你很重要?” 陆听厌的心跳漏了一拍:“我们...只是队友。” 陈冉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没再多问:“我要赶最后一班飞机回北京,决赛录像我会带给几个音乐界的朋友看...如果你真的想走这条路。” 分别前,陈冉紧紧抱了抱他,这个拥抱比记忆中任何一次都要用力:“做你自己,听厌,无论如何,我爱你。” 看着母亲离去的背影,陆听厌站在路灯下很久很久,直到手机震动惊醒了他。 是方迟让发来的短信:「我妈睡了,你在哪?」 陆听厌回复:「文化广场,要过来吗?」 二十分钟后,方迟让出现在广场喷泉旁,白T恤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蓝光。 他在陆听厌身边坐下,两人肩膀轻轻相碰。 “你妈回去了?”方迟让问。 陆听厌点头:“她...其实一直支持我玩音乐,是我爸...” “我猜到了。”方迟让轻声说,“看到她在评委席时,我就觉得眼熟...她长得和你很像。” 喷泉突然开始表演,水柱随着音乐起伏,在彩灯照射下如梦如幻。 周围的情侣们靠得更近,孩子们欢呼雀跃。 “云南...什么时候出发?”陆听厌问。 “下周。”方迟让看着喷泉,“医生说越早越好...趁我妈还能享受旅行。” 陆听厌想起父亲最后通牒:“我爸要我期末考后回城。” 方迟让的手指在膝盖上轻轻敲打,像在弹奏无形的钢琴:“你会去吗?” “不知道。”陆听厌诚实地说,“我不想...但也许该和他好好谈谈。” 喷泉表演达到**,巨大的水幕上开始播放电影片段。 方迟让突然转向陆听厌:“决赛前...我收到了省艺校的特招面试通知。” “真的?”陆听厌惊喜地看着他,“太好了!什么时候?” “下个月。”方迟让的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但我不确定要不要去...妈妈的情况...” 陆听厌明白他的顾虑:“她会希望你去的。” “也许吧。”方迟让轻声说,“你呢?有什么打算?” 陆听厌望着水幕上变幻的光影:“我想...继续做音乐,不管我爸同不同意。”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各自沉浸在思绪中。 喷泉表演结束,人群渐渐散去,广场又恢复了宁静。 “暑假...”陆听厌突然说,“我们可以录一张EP。就我们两个。” 方迟让转头看他,嘴角微微上扬:“你作曲,我填词?” “嗯。”陆听厌也笑了,“然后...不管你在哪里上学,我们都可以继续做音乐。” 方迟让的眼睛在月光下闪闪发亮:“听起来像是个不错的计划。” 回外公家的路上,两人走得很慢,仿佛在刻意延长这段共处的时间。 路过一家24小时便利店时,方迟让突然拉住陆听厌的手腕:“等我一下。” 他跑进店里,几分钟后拿着两支冰淇淋出来:“庆祝一下。” 陆听厌接过冰淇淋,指尖不小心碰到方迟让的,两人同时缩了一下,又同时笑了。 香草味的甜蜜在舌尖化开,夏夜的风轻柔地拂过脸庞。 这一刻,陆听厌希望时间能够停止。 没有即将到来的分离,没有复杂的家庭往事,只有月光、冰淇淋,和身边这个让他心跳加速的人。 但现实是,暑假过后,他们将走向不同的方向。 这个念头像一块石头,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到了。”方迟让在外公家门口停下,“明天...还排练吗?” 陆听厌点头:“当然,我们答应了镇上的夏日祭演出,记得吗?” 方迟让微笑:“记得。”他犹豫了一下,突然快速抱了陆听厌一下,“晚安,吉他手。” 这个突如其来的拥抱短暂得像一个幻觉。 等陆听厌回过神来,方迟让已经走远了,白T恤的身影在月光下渐渐模糊,最终消失在街角。 陆听厌站在门口,手里还拿着没吃完的冰淇淋,胸口涌动着一种说不清的情绪。 他知道,这个夏天,这段感情,就像手中的冰淇淋一样 ——甜蜜却短暂,终将融化在时光里。 但至少,他们还有现在。 还有音乐。还有《雨季车站》里唱的那些未说完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