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手两年,前女友要去给她爸上坟,多少有点儿不合理了。
“是真的。”海玉指着客厅道,“纸钱都准备好了,我和阿姨一起叠了一大袋金元宝呢,你进门的时候没看到么?”
“我挺服你的。”陈蛟重新躺下来。
海玉也觉得自己不一般,犹豫了一下,她问:“你想你爸吗?”
“清明的时候会吧。”
正要再问,陈蛟面无表情道:“别说话了,不然明年清明节我也会想你的。”
“我再说最后一句。”海玉清了下嗓子,“小度小度。关灯。”
过了一会儿,身侧的人呼吸平缓,海玉轻声问:“睡着了吗?”
陈蛟没说话。
海玉睁开眼,看了眼安睡的陈蛟,翻身拿过床头柜上的手机。
密码没变。
海玉谈过挺多女朋友,也被不同的女朋友查过岗,今晚将这些前辈的先进经验融会贯通,用在了陈蛟身上。
先查微信。陈蛟还跟以前一样,工作远大于生活痕迹,翻了好几屏都是上下游供应商和渠道,0个可疑人物,甚至在一个给她牵线搭桥的友商高管对话记录里看到“对同行不感兴趣”几个字眼。前同行海玉暗暗咬牙。
翻到了一个备注是“李长吉2”的人,头像是装修设计工作室的logo,滑了一下聊天记录,大量的图片和视频中夹杂少量的人机对话,以及节日祝福。正要退出去,海玉忽觉不对,这人管陈蛟叫“小陈”,这么称呼客户八成是此前两人就认识。将对话框拉到顶,果然她猜得没错。
【李长吉】
【长吉?】
【嗯,是我。】
【我还在想是不是重名的,怎么会这么巧。】
【是啊,真有缘。】
简单寒暄了几句,两人便聊起房子装修了,好像并没有什么。细细翻看,海玉得知陈蛟这套房子在新城区,这里之前她也考虑过,但最终选了另一个临湖楼盘。
海玉猜测这是对方的工作号,便又谨慎地在通讯录里搜索“李长吉”,的确还有一个号,不过聊天界面里只有一条申请好友时填写的备注。
查完近期的聊天记录,点进标签过滤了一遍,再翻朋友圈有没有仅谁可见。微信什么都没有。
□□号两眼扫完了,流媒体平台也没什么互动,她也不玩游戏。不过她还是那么热爱音乐,歌单分类比微信标签认真多了,甚至会更换主页封面。
将手机放回原处,海玉安心躺下了。
翌日一早,陈蛟睁开眼看到海玉酣睡的侧脸,恍然如梦。
薄薄的布窗帘透光,她刚一起身,睡眠轻的海玉因为光线变化和细微的动静醒了过来。然后傻笑。
“几点啦?”
“十点半。”
海玉一激灵翻身下床,“完了完了,阿姨说要早一点去的。”
“哪那么多讲究。”
洗漱完,两人在小区门口吃了顿早午餐。
这会儿海玉已经不急了,反正急也没用,坐在汤包店门口的矮脚凳上给陈蛟介绍,“那家土豆粉比我们在下关巷子里吃的那家还好吃。再往前有一家面馆,手擀面一绝。还有过了红绿灯那小区的门口,一对姐妹俩开的披萨店,刚来的时候她们家的榴莲披萨我连吃了三天。”
陈蛟的目光随着她手指的方向流转,除了正对小区大门的超市,街两侧的商铺她一个都不认识。算起来,她大约有将近十年的时间没在附近吃过东西了。每次回来,招牌都大换一批,她从没挑一家店坐下来好好吃一顿饭。没那心情。
农村老家距离安置房很近,加上地里找坟头的时间,十分钟就到了。
下车一摸口袋,海玉想起来没拿打火机,又折回去在村里商店买。进去是一排缠了胶带的玻璃陈列柜,瞧见香烟,海玉问:“叔叔抽烟吗?”
陈蛟回忆了一下,“抽。”
便又买了烟。
烧了巨大面额的一摞冥钞,一口袋金元宝,点了烟倒了酒,海玉狐疑地看着手拢在袖子里的陈蛟,“是不是要说点儿啥啊?”
陈蛟沉吟了两秒钟,正要开口,一个骑着三轮车的大娘威武地喝了一声,“你俩!大中午的来烧什么纸,赶紧走赶紧走,回家洗澡去。”
两人烟熏火燎灰头土脸地走了。
回到车里,海玉系好安全带,见陈蛟在愣神儿,便探身帮她系好。
陈蛟回过神儿来,心里空空的,她问:“你为什么想来上坟?”
海玉无奈,“你说呢?”
“我上一次来是十二岁的时候。”今年都三十一了。
“我知道,阿姨说你们这里女儿一般不让来上坟,只能送葬的时候来一次,出嫁的时候来一次。”
车开上主路,陈蛟直起身来环顾了一圈,发现她刚才好像转向了。
“海玉。”
“嗯?”海玉没等到下文,偏头看过去,“怎么了?”
上错坟了。
陈蛟又回头看了一眼。四方天,漫野秃败,这一片地坟头林立,有的长出了树,有的没长。
“开快点儿,一身烟灰味儿,洗澡去。”
海玉非要去公共浴室搓大澡。
“家里洗不开你啊。”
拗不过她,等进去开始脱衣服,陈蛟反应过来了,“……”
扭头看了海玉一眼,海玉若无其事道:“人好少啊,空空的,说话都有回声。”
白瓷砖墙将空间一格一格分隔开,没有遮挡帘。海玉在陈蛟对面,红着脸低头老实洗澡。洗着洗着有点儿不对劲,觉着头晕难受,她赶忙扶着墙,怕陈蛟觉得她是装的,喊道:“蛟蛟,我晕我真晕。”
陈蛟也晕,水温太高了,她畏热不畏冷,冬天零下十度在家里洗澡也懒得开浴霸。把淋浴关了,陈蛟过去扶她,用手聊胜于无地给她扇风,“给脑子一热的人的脑子降降温。”
海玉比陈蛟高半头,垂眸看着陈蛟绯红的脸不吱声,陈蛟也看她。目光触碰,海玉腼腆地笑了一下。
“晕澡堂了不?”有阿姨拎着澡篮路过,“去门口洗,那儿有风。”
阿姨从篮子里拿出一个橙子,“吃个水果能好点儿。”
两人道谢,拿着橙子去靠门的位置吃。
海玉盯着陈蛟剥橙子的手,晕乎乎道:“我的眼睫毛沾水好重啊。”
“吃完橙子你就出去吧。”都热迷糊了。
“我没事儿,”海玉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我都好了。”
陈蛟偶一低头,看见橙红色的液体化开在地板上,“海玉你看,这是什么?”
“嗯?”海玉反应慢半拍地问,“是什么?”
“你的经血。”
海玉遗憾退场,坐在外面的软包长椅上等陈蛟。
洗得差不多的时候,一个年轻妈妈拿着搓澡巾走过来,“能帮我搓下背不?”
陈蛟抬头。
女人“喔”了一声,“是个小毛丫,你会搓不?”
陈蛟没反驳,接过她的搓澡巾。
她的女儿拿了一颗快赶上脸大的苹果专注地啃,一只胳膊揽着妈妈的腿,如同抱住世界的支柱。
搓完,对方也要帮陈蛟搓背,海玉伸头进来,“不用,我帮她搓。”
说罢笑盈盈地看着陈蛟,“来吧,小毛丫。”
海玉试了一下力道,“疼吗?”
“有点儿。”搓澡巾是临时买的,薄薄一层如砂纸,一般人驾驭不住。
“这样呢?”
“行。”
“再轻点儿?”
“刚好。”
海玉细致地帮她从头到脚搓了一遍,唯独落下了左胳膊。昨晚摔下床,没有地毯缓冲,陈蛟一不小心跟老式大理石地砖硬碰硬了,手肘那一圈紫得发黑。
冲洗完出来发现没头脑把毛巾扔了。
“我擦的时候沾毛巾上了,随手就扔了。”没头脑挠头,去门口买了一条新的。
毛巾洗了三遍还掉毛,陈蛟顶着一头草绿的毛屑从浴室出来。海玉说洗澡洗累了要喝甜白,小区门口那家小超市肯定是没有,问陈蛟,陈蛟默了一瞬。
“前面路口右转。”
拐到一家大众批发超市门前,红地毯,满地的鞭炮皮、糖纸,海玉停车解安全带,“好像有人结婚啊。”
一个穿深棕长大衣的人背对车站着,戴了顶棒球帽,低马尾随意折了一下。不远处的一所学校响起了下课铃声,她回头。是李长吉啊。
陈蛟笑了一下,正要打招呼,王子习从婚车里伸出脑袋呱了一声,“啊!你早不来!”
“这位新娘,我好像没有被邀请。”
“你一年到头都没空,请你你不来我多没面子,等葬礼再请你不比这风光。”被奶奶用拐杖指回车里。
李长吉看着她,似乎是被她的发饰逗笑了,将帽子摘下来扣在了她头上。半湿的头发有帽子遮一下暖和多了。
“什么时候回来的?”她问。
“昨天。”
李长吉点了点头,“换的床垫到了。这周降温,室外空气干冷,闷一下散甲醛更快,你回去看房的话提前把空净开了。”
“行。我不着急入住,过两个月再去看房吧。”
新娘的表弟也来了,拖抱着一只硕大的巨贵,叠着肩膀站在李长吉身侧。视线对上,朝陈蛟礼貌地笑了一下。
鞭炮声响起来,队伍里有人在叫伴娘上车,李长吉应了一声,看着陈蛟道:“走了。”
海玉见她后退了半步,正要偏头跟陈蛟说话,忽而发觉这人看了她一眼。
就一眼。海玉的某个心窍忽而闪亮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