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吠》 第1章 第 1 章 绿玻璃折射出水的光影,在灰暗混浊的空间里挤入微小的流动性。陈蛟扒着鱼缸壁,俯视着这一缸鱼,像一个站在围城外窥探的巨人。长久的凝视后,她伸手捞了一尾心爱的、活泼泼的鱼,轻轻含在嘴里。 这是陈蛟三日前做的梦。 梦中,她处于天花板视角。 于是,有另一个她,在俯视她。 - 回来了。 陈蛟站在家门前。离家两年,从决定回舒城到四十分钟前落地舒城,心里都没多大感想。此刻真正站在这道门前,什么东西猛地翻涌出来,她的心脏突然揪紧了一秒。 包里有钥匙,但她按响了门铃。 最多三十秒,脚步声迫近,似乎在门后停顿了两秒,门缓缓开了。 是海玉。 ……海玉?! 长眉细眼直鼻,一紧张就抿嘴,下巴多了一道新鲜的划痕,头发从原本习惯留的齐肩长度长到了腰间。身形没变,挺大的个子因为开门的动作身体微微前倾,像一座五指山毫无预兆地向她压过来。 陈蛟蒙了,蒙得很具体,一下恍惚的不知今夕是何年。 两年前,她俩分手,海玉从这里搬出去,她则去了深城,之后陈蛟让她妈和她弟住这儿了。所以,怎么是海玉开的门? “闺女,你回来啦。”吴秀玲忙从客厅出来,“可算来到了,菜都快凉了。” 她仰头冲楼上喊,“陈降,你姐来了。” “哦。”陈降噔噔噔下楼,“姐姐。” 陈蛟应了一声。四个人挤在门口,她妈、她弟、她前女友在门内,她在门外。身后是狭长的走廊,像背靠一口棺材,她被怼在两个空间的交界处。 海玉让了一下身,“进来吧。” 很诡异。 陈蛟进门,路过玄关、开放式厨房,进入客厅,先来到了鱼缸前。 乍一看,这缸鱼感觉跟走的时候差不多,但细看发现几条大胡子的特征都对不上。 “换了一批。”海玉站在她身侧,“之前的鱼都寿终正寝了。” 陈蛟扭头,对上海玉的视线,她下意识看向别处,发觉陈蛟没有移开目光,又重新看向她。 “喂过了吗?” “可以喂。”海玉把鱼食盒拧开递给她,“贴两个贴片吧。” 陈蛟手一伸进鱼缸里,贪吃的鹦鹉鱼一窝蜂地涌上来,恨不得钻进她手心儿里啄食,不用捞网,徒手就能抓两条。大胡子也摇头摆尾地趴在了缸壁上,一只接着一只,像在转弯漂移的小飞机。两只膘肥体壮的老鼠鱼轮流骑在霸占最佳进食位的那只大胡子头上。 海玉看陈蛟,陈蛟看鱼,水草灯将她的侧脸笼上一层柔和的光,她真是一点儿没变。 陈降刚才在她俩身后打转,然后无所适从地去厨房跟在吴秀玲身后打转了。 海玉终于问:“你是不是觉得我死皮赖脸?” “我没这么想。”陈蛟抬头,“你脸怎么了?” “嗯?哦,猫抓的。”她摸了一下伤处。 “养猫了?” “没有,我表妹的猫,捞我的鱼,抓它被挠了。” 海玉家养了一缸中型慈鲷,凶名在外但被海玉养的很胆小,来人喂个食都个个抱头鼠窜。陈蛟家里性情温和的大胡子一天咬八回架,海玉的暴烈大慈鲷老实巴交。 “吃饭咯。”吴秀玲招呼道。 挺奇怪的,她俩还在一起的时候都没跟家里人吃过一桌饭,现在倒是就这么不清不楚地吃上了。 席间,说了些表面话。吴秀玲问了些深城的气候,跟舒城比物价何如之类的话题,陈蛟有问有答,只是有点走神儿。 她注意到吴秀玲对海玉的态度,要说多亲切倒也算不上,就是一种默许。陈蛟并不知道中间发生了什么。 吃过晚饭,外面开始下雨。吴秀玲关上窗户,想问她俩晚上打算怎么住,没好意思开口。 这套小公寓只有两间房,陈降睡主卧,吴秀玲住书房改的次卧,没法儿留她俩住。 “阿姨,趁着雨还没下大,我跟蛟蛟就先走了。” 陈蛟看了海玉一眼,海玉不看她。 吴秀玲啊了一声,勉强说:“那行,那你们路上慢点儿,别开太快。” 把陈蛟的行李箱塞后备箱,海玉上车,边系安全带边探口风,“怎么带这么少的行李?” “嗯,没怎么收拾。” 海玉又问:“你在深城的房租几月到期啊?” “没租房,住我堂妹家。”陈双早年在深城一个高低配的楼盘买了栋三层别墅,现如今已在海城安家,听说陈蛟去了深城便把房子留给她住了。 海玉点了点头。说到房租,海玉从吴秀玲口中得知,陈蛟告诉她妈这套小公寓是租的,陈蛟每个月把房租打给吴秀玲,吴秀玲再转给房东。但吴秀玲并不知道,房东就是陈蛟。海玉不知道她想干什么。 陈蛟看了眼窗外,“你好像还没问我要去哪儿?” “去你家。”海玉笑了一下,“我有你们老家的钥匙。” 陈蛟微怔,隐约猜到怎么回事。只是有些意外,海玉也学会耍心眼儿了。 海玉继续道:“你没跟阿姨说我们分手了。” “嗯。”没必要特意知会谁一声。 “我也没说。” 片刻后,她道:“所以我现在名义上还是你女朋友。” 陈蛟不搭话。 海玉握着方向盘,冷不丁道:“我跟阿姨说,我们准备办婚宴了。” 陈蛟扭头看向她,“你发什么疯?” “不是不理我么。” 陈蛟老家在中心城区边缘的一个小镇上,说是老家,其实已经是搬过一次的安置房,十岁之前她是住在农村老家的。半个小时后车驶进小区,看样子海玉熟门熟路,知道从哪个门走更近,也知道她家停车位在哪儿。 车位被人占了,海玉拍照发在这栋楼的网格群里叫人来开走。 进单元门前,一只躲在垃圾站棚底下避雨的狗突然跳起来,跟过来一直叫唤。狗脑袋两分黑,八分白,一个时尚的大偏分,瞧着挺凶的。 海玉其实有点儿怕狗,但跟陈蛟还生疏着,心中一时无措,嘴上无所谓道:“这狗说啥呢嘴叭叭的。” “问你呢,大半夜的下那么大雨,你咋来了。” 海玉觉得她在阴阳怪气,心里冷哼一声,“谁让我有家门钥匙呢。” 陈蛟家住一楼,楼道不知何时翻新了,声控灯也不再是记忆中昏黄的光线,白光将墙壁照得森然。 换了鞋,海玉问:“你先洗我先洗?” “你先吧。”陈蛟提醒道,“热水器不是即热的,要等半小时。” “我知道,”海玉晃了下手机,“来之前我就开了。” 行,电器都连她手机上了。 海玉洗完澡裹着浴巾出来,跟陈蛟在狭窄的走道撞上。陈蛟往左她往左,陈蛟往右她也往右,身上的热气和呼吸缠绕着她,皮肤上的水珠蹭在陈蛟衣服上,洇湿一小片水迹。 “海玉,别这么幼稚。” 海玉嘁了一声,让她先走了。 等陈蛟洗完澡回卧室,发现海玉躺在她床上,裹紧被子眼巴巴地看着她。 陈蛟抵着门,“出去。” 海玉有理有据道:“我有哮喘,只能睡这张床,另外两个房间没打扫,都落灰了。” “……” “你要赶我走吗?” 陈蛟将门关上,“睡里面去。” 海玉麻利地腾地儿。 陈蛟上-床前把灯关了,刚闭上眼,海玉幽幽地开口,“小度小度。打开台灯。” “……” 陈蛟扭头,“我真的会扇你。” “你不会的。”没挨扇之前的海玉信任道,“我们聊会儿天嘛。” “没什么好聊的。” 海玉脸上的笑意渐渐散去。 过了一会儿,她道:“这两年,我白天想,夜里也想,终于让我琢磨出来,我妈说的没错,我从头到尾都是剃头挑子一头热。” 海玉面容沉静地望着她,“你从一开始就是短择。” 陈蛟顿了一下,“我以为你知道。” 亲耳听见她承认,海玉气极了一下笑出来。 陈蛟抬眼,“话说到这份儿上,你也别太装了,海玉,你自己不也是吗?” 海玉几乎要溢出喉咙的哭声哽了回去,喘息了一声,“是,可我只是一开始是!” “我说的也是一开始。” “那后来呢?” 陈蛟没说话。 海玉盯着天花板,脑海中不断涌来她们的过去,从闪过的某一帧中回忆起来,有一次她出差春城,在高原地区呆了将近三个月,回去的时候又黑又瘦,问陈蛟会不会嫌弃她,她说我又不是你。海玉问她什么意思,她说她不会只看脸。 “所以你是怎么看我的?”海玉坐起来吼,“是你玩弄了我的感情!我是怎么求你的?你把我当狗一样踹了!我前脚刚搬走,你就把我们的小家让给你妈和你弟弟住,我连哭坟的地方都没有!” 海玉看着陈蛟跟个死人一样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恨得耳朵透光,“说话啊,你有心吗,你是狗吗!” “你说是就是,跟你苟合,行吗?” 海玉一气之下将陈蛟推下床。 陈蛟毫无防备地摔在地上,摔下去的时候下意识撑着手臂,手肘关节骤然剧痛。 她站起来,抬手就扇了海玉一巴掌。 海玉一下被扇蒙了,不敢置信地捂着脸,“你打我?” “打了,怎么。” 海玉猛地扯了一把被子,咚的一声栽倒在床上,蒙头大哭。 陈蛟光着脚在地上定定地站了片刻,上-床从海玉身上跨过去,爬一米高的阳台上关窗户。一踩上飘窗,跟隔壁趴玻璃上的□□人四目相对。□□人惊恐地跳走了。 把窗户关严实,陈蛟劝道:“别哭了,给隔壁小姑娘好奇坏了,耽误人明天早起上学。” 听着她平稳的声线,海玉开始相信刚才陈蛟扇她是她的幻觉,把被子掀下来,她委屈地求证:“你一点儿都不喜欢我了吗?” “嗯。” 海玉哭得更大声了。 “你再扰民,真的会有人报警。” 海玉发出被门夹了一样扁扁的哭声,边哭边道:“可是我答应了阿姨明天要去给你爸上坟。” 轮到陈蛟不敢置信,“你说什么?” 第2章 第 2 章 分手两年,前女友要去给她爸上坟,多少有点儿不合理了。 “是真的。”海玉指着客厅道,“纸钱都准备好了,我和阿姨一起叠了一大袋金元宝呢,你进门的时候没看到么?” “我挺服你的。”陈蛟重新躺下来。 海玉也觉得自己不一般,犹豫了一下,她问:“你想你爸吗?” “清明的时候会吧。” 正要再问,陈蛟面无表情道:“别说话了,不然明年清明节我也会想你的。” “我再说最后一句。”海玉清了下嗓子,“小度小度。关灯。” 过了一会儿,身侧的人呼吸平缓,海玉轻声问:“睡着了吗?” 陈蛟没说话。 海玉睁开眼,看了眼安睡的陈蛟,翻身拿过床头柜上的手机。 密码没变。 海玉谈过挺多女朋友,也被不同的女朋友查过岗,今晚将这些前辈的先进经验融会贯通,用在了陈蛟身上。 先查微信。陈蛟还跟以前一样,工作远大于生活痕迹,翻了好几屏都是上下游供应商和渠道,0个可疑人物,甚至在一个给她牵线搭桥的友商高管对话记录里看到“对同行不感兴趣”几个字眼。前同行海玉暗暗咬牙。 翻到了一个备注是“李长吉2”的人,头像是装修设计工作室的logo,滑了一下聊天记录,大量的图片和视频中夹杂少量的人机对话,以及节日祝福。正要退出去,海玉忽觉不对,这人管陈蛟叫“小陈”,这么称呼客户八成是此前两人就认识。将对话框拉到顶,果然她猜得没错。 【李长吉】 【长吉?】 【嗯,是我。】 【我还在想是不是重名的,怎么会这么巧。】 【是啊,真有缘。】 简单寒暄了几句,两人便聊起房子装修了,好像并没有什么。细细翻看,海玉得知陈蛟这套房子在新城区,这里之前她也考虑过,但最终选了另一个临湖楼盘。 海玉猜测这是对方的工作号,便又谨慎地在通讯录里搜索“李长吉”,的确还有一个号,不过聊天界面里只有一条申请好友时填写的备注。 查完近期的聊天记录,点进标签过滤了一遍,再翻朋友圈有没有仅谁可见。微信什么都没有。 □□号两眼扫完了,流媒体平台也没什么互动,她也不玩游戏。不过她还是那么热爱音乐,歌单分类比微信标签认真多了,甚至会更换主页封面。 将手机放回原处,海玉安心躺下了。 翌日一早,陈蛟睁开眼看到海玉酣睡的侧脸,恍然如梦。 薄薄的布窗帘透光,她刚一起身,睡眠轻的海玉因为光线变化和细微的动静醒了过来。然后傻笑。 “几点啦?” “十点半。” 海玉一激灵翻身下床,“完了完了,阿姨说要早一点去的。” “哪那么多讲究。” 洗漱完,两人在小区门口吃了顿早午餐。 这会儿海玉已经不急了,反正急也没用,坐在汤包店门口的矮脚凳上给陈蛟介绍,“那家土豆粉比我们在下关巷子里吃的那家还好吃。再往前有一家面馆,手擀面一绝。还有过了红绿灯那小区的门口,一对姐妹俩开的披萨店,刚来的时候她们家的榴莲披萨我连吃了三天。” 陈蛟的目光随着她手指的方向流转,除了正对小区大门的超市,街两侧的商铺她一个都不认识。算起来,她大约有将近十年的时间没在附近吃过东西了。每次回来,招牌都大换一批,她从没挑一家店坐下来好好吃一顿饭。没那心情。 农村老家距离安置房很近,加上地里找坟头的时间,十分钟就到了。 下车一摸口袋,海玉想起来没拿打火机,又折回去在村里商店买。进去是一排缠了胶带的玻璃陈列柜,瞧见香烟,海玉问:“叔叔抽烟吗?” 陈蛟回忆了一下,“抽。” 便又买了烟。 烧了巨大面额的一摞冥钞,一口袋金元宝,点了烟倒了酒,海玉狐疑地看着手拢在袖子里的陈蛟,“是不是要说点儿啥啊?” 陈蛟沉吟了两秒钟,正要开口,一个骑着三轮车的大娘威武地喝了一声,“你俩!大中午的来烧什么纸,赶紧走赶紧走,回家洗澡去。” 两人烟熏火燎灰头土脸地走了。 回到车里,海玉系好安全带,见陈蛟在愣神儿,便探身帮她系好。 陈蛟回过神儿来,心里空空的,她问:“你为什么想来上坟?” 海玉无奈,“你说呢?” “我上一次来是十二岁的时候。”今年都三十一了。 “我知道,阿姨说你们这里女儿一般不让来上坟,只能送葬的时候来一次,出嫁的时候来一次。” 车开上主路,陈蛟直起身来环顾了一圈,发现她刚才好像转向了。 “海玉。” “嗯?”海玉没等到下文,偏头看过去,“怎么了?” 上错坟了。 陈蛟又回头看了一眼。四方天,漫野秃败,这一片地坟头林立,有的长出了树,有的没长。 “开快点儿,一身烟灰味儿,洗澡去。” 海玉非要去公共浴室搓大澡。 “家里洗不开你啊。” 拗不过她,等进去开始脱衣服,陈蛟反应过来了,“……” 扭头看了海玉一眼,海玉若无其事道:“人好少啊,空空的,说话都有回声。” 白瓷砖墙将空间一格一格分隔开,没有遮挡帘。海玉在陈蛟对面,红着脸低头老实洗澡。洗着洗着有点儿不对劲,觉着头晕难受,她赶忙扶着墙,怕陈蛟觉得她是装的,喊道:“蛟蛟,我晕我真晕。” 陈蛟也晕,水温太高了,她畏热不畏冷,冬天零下十度在家里洗澡也懒得开浴霸。把淋浴关了,陈蛟过去扶她,用手聊胜于无地给她扇风,“给脑子一热的人的脑子降降温。” 海玉比陈蛟高半头,垂眸看着陈蛟绯红的脸不吱声,陈蛟也看她。目光触碰,海玉腼腆地笑了一下。 “晕澡堂了不?”有阿姨拎着澡篮路过,“去门口洗,那儿有风。” 阿姨从篮子里拿出一个橙子,“吃个水果能好点儿。” 两人道谢,拿着橙子去靠门的位置吃。 海玉盯着陈蛟剥橙子的手,晕乎乎道:“我的眼睫毛沾水好重啊。” “吃完橙子你就出去吧。”都热迷糊了。 “我没事儿,”海玉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我都好了。” 陈蛟偶一低头,看见橙红色的液体化开在地板上,“海玉你看,这是什么?” “嗯?”海玉反应慢半拍地问,“是什么?” “你的经血。” 海玉遗憾退场,坐在外面的软包长椅上等陈蛟。 洗得差不多的时候,一个年轻妈妈拿着搓澡巾走过来,“能帮我搓下背不?” 陈蛟抬头。 女人“喔”了一声,“是个小毛丫,你会搓不?” 陈蛟没反驳,接过她的搓澡巾。 她的女儿拿了一颗快赶上脸大的苹果专注地啃,一只胳膊揽着妈妈的腿,如同抱住世界的支柱。 搓完,对方也要帮陈蛟搓背,海玉伸头进来,“不用,我帮她搓。” 说罢笑盈盈地看着陈蛟,“来吧,小毛丫。” 海玉试了一下力道,“疼吗?” “有点儿。”搓澡巾是临时买的,薄薄一层如砂纸,一般人驾驭不住。 “这样呢?” “行。” “再轻点儿?” “刚好。” 海玉细致地帮她从头到脚搓了一遍,唯独落下了左胳膊。昨晚摔下床,没有地毯缓冲,陈蛟一不小心跟老式大理石地砖硬碰硬了,手肘那一圈紫得发黑。 冲洗完出来发现没头脑把毛巾扔了。 “我擦的时候沾毛巾上了,随手就扔了。”没头脑挠头,去门口买了一条新的。 毛巾洗了三遍还掉毛,陈蛟顶着一头草绿的毛屑从浴室出来。海玉说洗澡洗累了要喝甜白,小区门口那家小超市肯定是没有,问陈蛟,陈蛟默了一瞬。 “前面路口右转。” 拐到一家大众批发超市门前,红地毯,满地的鞭炮皮、糖纸,海玉停车解安全带,“好像有人结婚啊。” 一个穿深棕长大衣的人背对车站着,戴了顶棒球帽,低马尾随意折了一下。不远处的一所学校响起了下课铃声,她回头。是李长吉啊。 陈蛟笑了一下,正要打招呼,王子习从婚车里伸出脑袋呱了一声,“啊!你早不来!” “这位新娘,我好像没有被邀请。” “你一年到头都没空,请你你不来我多没面子,等葬礼再请你不比这风光。”被奶奶用拐杖指回车里。 李长吉看着她,似乎是被她的发饰逗笑了,将帽子摘下来扣在了她头上。半湿的头发有帽子遮一下暖和多了。 “什么时候回来的?”她问。 “昨天。” 李长吉点了点头,“换的床垫到了。这周降温,室外空气干冷,闷一下散甲醛更快,你回去看房的话提前把空净开了。” “行。我不着急入住,过两个月再去看房吧。” 新娘的表弟也来了,拖抱着一只硕大的巨贵,叠着肩膀站在李长吉身侧。视线对上,朝陈蛟礼貌地笑了一下。 鞭炮声响起来,队伍里有人在叫伴娘上车,李长吉应了一声,看着陈蛟道:“走了。” 海玉见她后退了半步,正要偏头跟陈蛟说话,忽而发觉这人看了她一眼。 就一眼。海玉的某个心窍忽而闪亮了一下。 第3章 第 3 章 这两年,海玉人也稳重了些,“准备换房子啊?” 陈蛟“嗯”了一声。 将购物袋扔后排,她笑道,“怎么找认识的人装修新房啊,不说容易被杀熟么。” 陈蛟笑了一下,“不会。” “是你同学?” “不是。”陈蛟看了眼窗外,两个年轻的女孩正从仓库的卷帘门后搬饮料。“上学的时候,寒暑假在超市打工认识的。” 再追问太露痕迹,海玉将话题引向别处,“那个戴伴娘胸花的男的谁啊,吓我一跳,跟贺文鑫好像,也不是长得像吧,气质像。打眼一看,我还以为见鬼了呢。” 陈蛟一下没想起来贺文鑫是谁,一说见鬼,她反应过来,回忆道:“还真有点儿像。” 提起这人海玉就来气,“真够晦气的。” 那时候她对陈蛟的追求正稳中有进,结果贺文鑫冒出来乱打一棒,非说她是海王。一个跟她和陈蛟都不相干的人,就见过一面,却对她造成了毁灭性打击,又琢磨陈蛟短择她未必跟这一茬没有关系,因此更是怀恨在心。 陈蛟也觉着滑稽,但还是道:“死者为大。” “不过,”海玉话锋一转,“刚那男的是不是喜欢你朋友啊?” 陈蛟闻言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我直觉一向都很准的。” 确实。 海玉坚持要买菜做饭,做了拿手的十三香小龙虾和烤五花肉。举杯的时候,海玉问:“有没有很怀念我做的饭?” 同居两年,基本都是海玉掌勺。陈蛟由衷道:“一直感恩。” 海玉闻言微怔,苦笑了一下。 “你在深城……顺利吗?工作、生活什么的。” “还算不错。”陈蛟想了一下,“有难处,但总的来说还挺顺的,没什么特别值得说的。” 其实这两年她顺风顺水,顺到让人眼红,但陈蛟发觉自己一直处于一种受挫的状态。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觉得自己被一股下坠的力量拉扯,没人知道,她偷偷揣着近似于“有心杀贼,无力回天”的痛苦,但那痛苦又一团乱麻般寻不着头。 海玉看着她神色淡淡的侧脸,“其实我觉得,你好像跟我刚开始认识你的时候,不太一样了。” “嗯?”陈蛟抬眼,“哪里不一样。” “说不上来。”海玉转而道,“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觉得你劲劲儿的,锐气。” 又笑道:“我追你那会儿每天都小心翼翼的,有点儿怕你。” 海玉见陈蛟的第一面,就知道她不好惹。 那时候刚立夏,下了一场太阳雨,打的人措手不及。海玉出差前回公司一趟拿点东西,从停车场出来的时候,看见一个年轻女人从出租车上下来,穿着半高领短袖上衣和西装裤,利落挺拔。她没带伞,把电脑包顶在脑袋上挡雨,走在前面。 海玉撑着伞,两步赶上她,发现她实际身高比目测要矮一些,才刚到她鼻梁处。 “谢谢。”她惊讶抬头,笑微微地看着她。 真是,明眸善睐。 下一秒,迎面走来的人撑着把商务伞撞过来,并不耐烦地“啧”了一声。 她愣都不打地转身质问:“你撞的我们,你啧什么。” 那男的偏头看了一眼,没吭声,加快脚步走了。 海玉有一瞬的愕然,赞叹道:“你反应好快。” 她轻轻扬眉。 见她手机停留在导航页面,海玉猜测道:“你要去这附近的办公楼么?” “嗯。约了面试。” 海玉要送她过去,看了地址讶异道:“这也太巧了,我在这家公司上班。” 两人一路热聊,快要进公司大门时,她主动加她微信,“我叫陈蛟,耳东陈,蛟龙入海的蛟。” 海玉顿了一下,眸光微转,笑道:“海玉,蛟龙入海的海,玉石的玉。” 多般配啊,听着就像是天生一对,怎么就走到无可挽回的地步了呢。海玉一只手捂着眼睛,咬紧牙关不让心底的绝望显露出一分,安静地等情绪的暗潮平息。 又倒了一杯,海玉问道:“这次回来什么打算啊?” “gap半年,休养生息。” 海玉闻言眼睛一亮,惊喜道:“真的吗?那我们……” “海玉。”陈蛟平静地打断她,“没有我们,你是你,我是我,你跟我两年前就分道扬镳了,不会再有别的可能。” “别说了,我不想听这个。”海玉抗拒地捂住耳朵,目光哀哀地望着她,“不是想再陪我走一段儿么,那就别再说了,我现在接受不了,一点都接受不了。求你了姐姐。” 海玉比陈蛟小四岁,年纪小玩性大,忘性也大。以陈蛟对海玉的了解,她原本是很乐于尝试和经历不同情感体验的人,分手以后她一直以为海玉会很快另结新欢,断联两年回到舒城才发现,她还留在原地。 “抱歉海玉,我必须先明确立场。” 海玉在她温和的眸光中失神地呓语:“我知道了。” 吃过饭,陈蛟回了红山,她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自己的“家”。小区背靠红山,环境老旧,她住的这栋一楼甚至有人圈了篱笆养兔子。一进电梯就闻到一股呛鼻的烟味,电子屏一遍遍重播消防安全的多媒体动画,陈蛟隔着纸巾按下24层。房子是她二十四岁的时候买的,一层四户,邻居分别是退休教师、退休医生、退役军人。 陈蛟和篱笆里的兔子一样和这里格格不入。 打开客厅的灯,墙侧一米见方的空鱼缸结了一层白色的垢,陈蛟撑着缸壁站了一会儿,鼻端似乎仍能嗅到些微的腥味。 这个家除了她,只有赵游来过。陈蛟六亲缘浅,身边与她最亲厚、最长久的便是赵游,她打心眼儿里拿赵游当亲妹妹。可她被指控杀人、毁尸、畏罪潜逃,这辈子大约是见不着了。 见她最后一面的那天,鱼缸里的一只黄金大胡子被水草绳子缠住了。这只母胡子产了第一窝崽后就一直躲在造景和缸壁的夹缝中,发现的时候它的头已经快被绳子勒掉了。 黑色的棉线割开它柔软的躯干,赵游小心翼翼地把它捞出来,用尖嘴剪刀将线剪开,“这得多疼啊,母胡子还能活吗?” 陈蛟哄她,说能。 救完鱼,赵游说:“姐,我家里有点事儿,不能来找你玩儿了。” 陈蛟问:“生意上的事儿吗?” “得出趟远门。” “去哪儿啊?” 她摇头,“不能告诉你。” 陈蛟抬头看她,心中古怪,“什么时候回来?” 赵游仰躺在沙发上,手掌盖着眉眼,“不知道呢。” 那天陈蛟难得勤快,亲自下厨煮了番茄肉末米粉,赵游吃完一大碗便要走了。 一种风雨欲来的预感兜头笼下,陈蛟突然叫住她。 “小游。” “昂。” “什么事儿不能跟我说说吗?” 赵游嗐了一声,站在玄关低头换鞋,“没什么事儿,姐,我走了啊。” 便再也没见过。 没过多久,她跟海玉分手去了深城。落地当晚,便开始做梦,梦到赵游。在舒城的时候还没觉着有什么,一到深城,她总想她,夜里总梦见她。 有时候梦见赵游往地毯上一瘫,“你就哄我吧,说好陪我去学游泳的。我不管,你夜里两点干完也得陪我去。” 陈蛟忙得心烦,就骂她,“你少叨叨两句,着急就去鱼缸里扒拉两下。” 有时候梦见跟赵游爬红山的坡,她想一起去旅游,陈蛟说没空,她就开始磨。 “去嘛。” “你去吧。” “你陪我去嘛。” “我不去,你去。” “你也去。” “不去。” 赵游生闷气,一路踢来踢去。坡上有一小堆白色的、鹅卵石大小的固状物,陈蛟预判了那只脚的走向,及时制止,“别踢。” “怎么?” “那是狗屎。” 赵游缓缓收回脚,抿着嘴不说话,陈蛟便知道她是真生气了,哄她道:“你知不知道有一个成语叫行同狗豨。” “不知道,我文盲。” “行同狗豨,就是说,走路如同踩到了gou xi。” 赵游负气不吱声,半晌,终于忍不住问:“真有这成语啊,踩的是粤语区的gou xi吗?” 这一晚,陈蛟梦见她小时候去找赵游玩,手里挑了一盏花灯。花灯是用酒盒子做的,里面放了裁好的泡沫,用来固定蜡烛。 “小游,我带你走吧。”她突然说。 “去哪儿啊?”赵游问。 陈蛟被问住了。她没说话,探身拉住赵游的手,野蛮地拽她,“走!” 赵游被吓到了,使劲儿往后拖着身子,“姐,我不走,我走了,花灯里的蜡烛要把家烧没了。” “烧没就烧没。”陈蛟忽而心生恶意,“胆小鬼,你没放过火么?” 话一说完,赵游身后一下变成火海,陈蛟一只手撑着门框借力,使尽浑身解数要将赵游拉出来,“走啊!” 在赵游的面目被大火吞噬前,梦境突然转向了别处。 赵游趴在她家鱼缸前看鱼,她在厨房煮米粉,赵游突然回头,神情莫测地问:“姐,你还记不记得你说过一句话?” “哪句话啊?” “小时候的话。” 陈蛟好笑道:“小时候能说什么话。” 她没回答,只是道:“我一辈子都忘不了那句话。” 梦境再一转,又回到汹涌的火海中,赵游身陷大火。陈蛟隐隐觉察到什么,心中骤然一痛,凄厉地哀嚎一声,“小游,我害了你啊。” 然后便醒了。 躺了一会儿,她起身去卫生间,发现自己来月经了。 陈蛟将手放在坠胀的小腹上,心里像刀剜一样疼。赵游就好像她腹中血肉,随着近乎无事的毁灭,从体内剥落、流出。 洗漱完,微信有一条新消息。“小阿姨,起床了嘛?今天是你上班第一天哦,别忘记啦~” 是赵游家里殡葬公司的人事。一个月前,陈蛟在一个舒城女钓群里刷到群友聊起那桩命案,一个昵称叫“关山铁马鸣啾啾”的人在群里逐条反驳。据她所说,案发前几日,赵游的父亲问她弟弟赵泳要钱,赵泳问他怎么不去问赵游要,她有的是钱,被痛打一顿。赵父大骂养了两个白眼狼,并声称当初生下赵游的时候就该把她溺死。陈蛟立刻用小号加上对方确认身份。 “我会准时报到,期待见面。” 第4章 第 4 章 “工作时间是早上八点到中午十二点,工作内容是打扫董事长和三位部门总监的办公室,以及中午下班前帮行政楼带饭的同事热下饭菜。没问题的话,我现在带你去参观一下?” 陈蛟点头,“没问题。你怎么称呼?” “李莱儿,来加草字头的莱。你叫我小李就好。”李莱尔推开董事长办公室的门,“董事长和业务总监出差了,大概半个月之后回来,这边暂时简单擦一下就好。” 这家殡葬服务公司的董事长是赵游的妈妈,覃红梅。赵游没有选择当厂二代,大学毕业就在深城创业,成立了一家数字科技公司。弟弟赵泳继承家业,担任业务总监。 覃红梅和赵泳都见过她,陈蛟用小号跟李莱儿聊天,套到两人出差的消息后,便抓住机会约了线上面试,应聘保洁员。她要赶在两人回来前拿到她想要的东西。 陈蛟在茶水间夹道清洗茶具,普通员工的上班时间是八点半,早来的人陆续“路过”夹道看一眼新来的保洁阿姨。想必私下会就目前的就业形势展开讨论。 保洁员没有工位,陈蛟坐在茶水间的高脚椅上休息,跟两位主动过来打招呼的同事聊了两句。 “上班时间闲聊扣工资,每人罚款五十。” 一个穿宝蓝羽绒服、灰裙子的女人端着杯子走过来,围着陈蛟攀谈的女孩飞快溜走了。 “没说你哈,你刚来第一天,还没看员工手册吧?”女人笑着道,“跟我来一下。” “我是咱们公司的人事经理,姓王。”王经理带着她进了行政办公室,里面四个座位空一个,“以后你坐这儿吧。” 李莱儿坐在陈蛟对面,探头道:“王经理特地给你安排的工位,以前的阿姨都没有哦。” “美女肯定有优待的。” 陈蛟笑笑没说话,王经理斜了她一眼,又说:“不过要遵守员工守则哦,不要搞得上班的地方像菜市场一样闹哄哄的。” “小阿姨话好少的。”李莱儿笑着打岔。 王经理闻言噗嗤笑道:“你叫人家阿姨,人家也才比你大七岁吧,估计要在心里骂你了。” “不会,也算工作的时候称职务了。” 李莱儿和另外一个没互相介绍的同事都笑了。 差不多十一点的时候,陈蛟开始给带饭的同事加热饭菜。各种食物的味道混杂在一起,沾在头发和衣服上,虽然提前准备了除味喷雾,但好像还是能闻到似有若无的油烟味。 又喷了几泵,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的中年女性走过来,“饭味儿太冲了是吧,我帮你在后背喷两下。” 陈蛟道谢,扫了一眼她的工牌,投标专员,王娅。 “你说你这么年轻,怎么不干点儿别的,哪怕是前台也好呀。”王娅帮她整理了一下大衣领子,又叹气,“要是我姑娘将来找不到合适的工作,我情愿养她一辈子。” 陈蛟笑微微道:“那她肯定也想养你的。” 王娅翘着嘴角哼了一声,“正放寒假窝家里吃吃喝喝呢,还养我,一点儿不指望。” “王姐,你是做招投标的吗,好厉害呀。” “这有什么厉害的,可简单了,你想学的话我可以交你做标书。”王娅小声道,“以后找下一份工作就可以写简历里了。” 陈蛟的良心短暂地响了一下,但很快被难以消解的恨意碾过。 “真的吗,你人也太好了,谢谢王姐。你喜欢吃什么呀,明天我帮你带早餐。” 十二点准时下班,陈蛟在园区门口的公交站台等出租车。周围建筑低矮,道路宽阔,有拉牲口的货车路过,空气里飘着一股异味。刚戴上口罩,一辆黑色的商务车从园区里驶出,靠边停过来,落下车窗。 “小陈。”李长吉凌厉的脸露出来,嘴角带笑,“上车。” “你怎么在这儿?” “怎么跑这儿来了?” 两人不约而同地开口。 李长吉先道:“我有事来木作工厂一趟。你呢?” “我在园区里上班。” 李长吉微微诧异,“刚回来就上班啊,不出去旅旅游散散心什么的。” 陈蛟摇头,“没心情。” “怎么啦,是不是工作压力太大啦,现在在做什么呀?” 讲话像个幼师。陈蛟看了她一眼,“在棺材厂做保洁。” 李长吉半天没说话。 半晌,她终于开口道:“先在附近吃个饭吧。下午几点上班呀?” “下午不上班。”陈蛟还因为油烟味反胃,“我不想吃饭,你时间宽裕么,方便的话送我回红山吧。” 见她蔫巴巴的,李长吉温声道:“行,你先睡会儿。” 红山的房子李长吉来过一次,新房软装入场的时候,她过来这边取了一些收藏的标本搬过去。停好车,陈蛟窝在副驾驶睡得正酣,李长吉探身帮她把安全带解开,看了她一会儿,将她叫醒。 陈蛟揉眼,礼貌邀请了一下,“要不要上楼坐会儿?” “不了。”李长吉把路上买的牛肉卷和面包递给她,“上去吧,别饿着肚子睡觉,吃点东西再睡。” 陈蛟拎着袋子迷迷糊糊地走了。 家住半山腰的弊端此刻显露出来,陈蛟栽头栽脑地爬了一段长长的斜坡,抄近道拐进绿化带的石板台阶。她从小就是瞌睡虫,一犯困就头重脚轻,刚脚软歪了一下身子,后面一双手扶住她。 “嗯?” “还嗯,怎么走的路?”李长吉把袋子接过来,跟她上去。 玄关只有一双拖鞋,鞋柜里还有一双是赵游的,陈蛟拿出来一双酒店的一次性拖鞋先将就一下。 放下袋子,李长吉用微波炉加热了两个卷,陈蛟拿餐盘和杯子,倒了两杯果蔬汁,自己站橱柜前咕咚咕咚喝了一杯,然后又倒了一杯。 一回头,见李长吉压着嘴角,不知道在笑什么。 “还困么?”她问。 “提神醒脑。” 在餐桌前坐下,陈蛟边吃边点外卖招待李长吉。 “工作累不累呀?”李长吉问。 “不累。我负责擦下桌椅,清洗茶具,拖地。还有热饭。”顿了一下补充道,“就是热饭会有味道。” 李长吉又半天没说话。 犹豫再三,她试探地开口问:“要不换个工作呢?你从这儿到经开区也挺远的。” 陈蛟摇头,“不换。” 李长吉搓了搓额角,半天憋出来一句,“别的没有喜欢的吗?” “都不喜欢。” 李长吉点了点头,“行。” 陈蛟点了李长吉爱吃的牛仔骨和口水鱼,自己喝了两口文蛤苦瓜汤,饭味儿一重又难受起来。把客厅电视开了,让李长吉自便,她要去洗澡。 洗完出来,李长吉已经把餐桌收拾干净了。“你好好休息,我走了。” 陈蛟觉着自己的待客之道已经没什么好值得找补的了,干脆利落地把李长吉送走。 翌日一早,陈蛟给王娅带了咖啡和面包。 王娅人缘很好,有人调侃道:“可以啊老王,这么快就跟新人混熟了。” “那是,也不看看我是谁。” 等人走远了,王娅立刻趴在陈蛟耳边八卦。“给你说个好玩儿的,咱们公司前不久出口日本的棺材质量不合格,抬棺的时候底板一下脱落了,尸体从棺材里掉出来,把客户气个半死,说要告死我们公司。” 陈蛟作惊讶捂嘴状,“那董事长和赵总出差是去解决这件事么?” “那谁知道。”王娅又问,“你去生产部参观过吗?” 陈蛟摇头,“可以去吗?” 王娅看了眼时间,挎着她的臂弯,“走,我带你去看看。” 厂房的工人上班时间更早,放眼望去白晃晃的一片,女工在排列整齐的木棺之间穿梭,往棺材上铺熨烫整齐的粉白绣花细布,一边铺一边检查是否有多余的线头。 “跟印象里的棺材不一样吧,这些棺材是要跟死者一起火化的。” 陈蛟点头,“棺木看起来很薄。” “这些是普通的泡桐板材,很轻的。还有定制桧木的,棺布也不一样。”又小声说,“她们工资很低的,还不给交社保。不过这边起码干净轻松,隔壁下料、打磨、组装的从早干到晚还挣不着几个钱,都是图离家近、接送孩子方便。” 正说着话,陈蛟收到李莱儿发的消息。 “小阿姨,王经理要找你茬,速回。” 陈蛟挑眉,把手机给一旁的王娅看,王姐撇嘴道:“不知道又要散什么德行,她说你就听着,不过也不要怕她,别看她多管局的做派,但其实谁也管不了,咱们行政总监一手抓,根本不放权给她。” 回行政办公室,王经理笑眯眯道:“刚来就跟公司红人儿打得火热了,真有眼力见儿。工作也要眼里有活儿哦,我看老板和赵总办公室的茶具都没洗呢,领导不在也不能这么糊弄。” 对面李莱儿龇牙咧嘴。 一直没说话的行政助理张琦忽而道:“小陈看着就不像干活的人。” “咱们柳总可说了,摆着好看也是优点,想给小陈转总助岗充门面呢。你看看你,平时让你好好打扮你不听,新同事刚来就要比你职级高了。” 柳总是行政总监,比陈蛟大两届的高中学姐。学姐扶我青云志,阻我偷翻办公室。 陈蛟打开门道:“王经理,别编排柳总了,要说就说我吧。” “哎,怎么说话的,什么叫我编排柳总?” 陈蛟不接话,刚关上门就收到李莱儿的微信。 “小阿姨我对不起你,但是之前领导不在茶具真的都不用洗的。” “挨骂好难过,给我讲点公司的八卦调理一下吧。” “可是我没什么八卦讲耶。” “你消息好闭塞,我一早来到就听说了之前董事长和赵总的重量级大瓜。” “……不会是那件事吧,王姐的嘴真的什么都敢往外说。” 陈蛟把两间办公室的茶具拿去茶水间清洗,刚打开水龙头,王娅就一步三回头地跑过来。“怎么回事儿啊,那谁咋咋呼呼地去找柳总了,估计告你状去了。” 陈蛟低头擦茶具,“别提了,明里暗里说柳总用人不善,不提拔老同事,特殊照顾我。” “转岗的事儿这么挑出来,柳总暂时也不好动你了,你怎么得罪她了?” “不好说,你知道自己怎么得罪她了么?”陈蛟关上水龙头,“说我刚来就巴结你这个公司红人儿,斜着眼睛看我。” 王娅咬牙切齿地走了。 陈蛟规整好茶具,洗了把脸。路过行政总监办公室的时候被柳总叫住了,“把门带上。” 柳总抽了纸巾递给她,“眼睛怎么了?” “洗把脸提提神,王娅姐做标书缺个打下手的,我想去试试。” 柳总想了一下,“行,你先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