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视角】
疾风掠过我的肌肤。
校园景物在我眼角的余光中不断后退,再后退。
我开着收废品老头的电三轮,载着我全部的家当,叮叮咣咣地穿过了校门口的减速带。
FUCK!
我被震得弹起来,一句粗鲁直白的感叹脱口而出。
电三轮车斗里的东西们响声大作,我连忙回头查看,生怕这一颠,颠掉了我的哪样东西。
还好,都在。
噢,等等。
有个东西怎么没响?
猫还在吗?
我望望纸盒子,一根鞋带从黑漆漆的把手窟窿里引出来,拴在电三轮的栏杆上。
我扯了一下鞋带,听到那头发出了一声带着恼怒的“喵嗷”,这才满意地松开,转回身去,继续开车。
很好,所有的家当都在。
我拧动车把手,向我已经支付了定金的新房子驶去。
开车的这段时间,大概是我在今天唯一可以坐下来、让身体得到休息的时间了。现在是中午头,大太阳从能从发际线晒到后脑勺,不是个适合外出的时候。但正是因为不适合外出,路上的车几乎没有,我一路畅通无阻。
有一小部分脑细胞被我调动起来,规划接下来的任务流程。
首先,我得去找房东拿钥匙,最好是我在小区楼下等着她给我送过来,因为我的行李得看着。
其次,我的行李最好等房东走了再开始搬,因为我的行李里面有只猫,而我在和房东签合同的时候并没有说明我要在房子里面暂时性地养一只猫,这可能是个违禁品。如果被房东发现,最糟糕的后果是害我再次搬家。
再次,我的所有行李里面,最好是先把我的电脑和猫先搬上去。一来这两样行李最贵重,二来猫在纸盒子里呆久了恐怕又要尿尿,这就会糟蹋了那个好好的纸盒子。
最后,我应当在等房东来送钥匙的间隙就开始卸货,把行李从电动三轮车上挪到地上,这样等我卸完了货刚好等来房东,把行李搬进房子之后正好把电三轮送回学校去。或许在校门口还能买个煎饼果子带回来,充当今晚的晚餐。
完美。
这样一套规划真是丝滑极了,我真是个规划时间的小天才。
失策啊。
房东说她下午来。
我坐在小区楼下的树荫里,身边是我刚刚热火朝天地卸下的一车行李。
完美的计划卡在了第一步:等待房东。
而我被满地的行李绊住了脚步,进退不能。
手里没钥匙,我不能把行李往楼上搬。
满地是行李,我不能把行李舍了去还车。
唉,这事儿整的。
等房东的时间,我接受了三个老头、五个老太太的注目礼,弹飞了地砖上爬来爬去的十九只西瓜虫,并且狠狠心用牙咬断了手指甲旁的一根肉刺。
然后,房东姗姗来迟。
我不能指望低廉的租房价格能够匹配细致入微的服务——房东说她把钥匙放到了门岗,我得自己去拿。
我东张西望,试图确保这周围没有觊觎我这些名为行李实为破烂的大包小包。
周围安静极了,老头、老太太、西瓜虫,什么都没有。
于是我稍微安心了一些,把所有的行李归拢成一堆儿,好让它们看起来像是一个庞大的整体,以此向可能对它们起觊觎之心的路人声明:它们不是没人要的破烂,而是有主的东西。
然后,我背上电脑包,抱起装猫的纸箱子,打算快速地跑去门岗。
不行。
太沉了。
我放下纸箱子。
还是别带猫了。
我仔细端详这纸盒子,劝说自己:这么朴素的一个纸盒子,别人应该不会想到里面装着一只很贵的猫。
我放下盒子,走开了。
然后又退回来。
就是这样朴素的纸盒子才有问题啊!
这个盒子太好了,很容易被人捡去卖废品啊!
我抬起头,左右张望,见周围没有人影,再次放下心来。
我在行李堆里摸索一番,找出我收的二手床单里最丑、最脏、最破的一张,团吧团吧盖在纸箱子上,只留两个出气孔在外面。
好了。
这下子放心多了。
我背着电脑包飞快地跑了。
【猫视角】
这样的苦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我单知道接下来的旅途会很颠簸,可我没想到会这么颠簸!
颠路,颠车,癫人。
我忍受颠簸已经很辛苦了,多余的精力还要维持我最基本的体面,以及哄着自己不要因为陌生的环境、嘈杂的噪音而应激。
可这癫人偏偏还要隔着纸箱子拽我!
有病?
非得听我“喵嗷”一声,骂她一嗓子才消停。
我默默地活动爪子,打定主意,如果人再拽一次鞋带,我就把爪子从纸箱子的把手窟窿里伸出去挠她。
所幸,老天总算眷顾了我一回。接下来的行程,人没有再作弄我,车也没有更加颠簸,装着我的纸箱子平稳地从车上转移到了地面上。
这之后,真的是我被抛弃以来度过的,最舒服的一段时光了。
我在初夏的树荫下,窝在一个方方正正、黑暗的纸盒子里,不冷不热,不饿不困,世界静悄悄的,我可以肆意盘踞成自己舒服的形状,思考关于自己的事情。
这环境真是比之前好太多了。
除了一点,纸箱子外面有一块臭烘烘的破布,把原本清新的空气污染成了被八个青壮年男人反复使用过的味道。
哕。
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远,我坐起来,把爪子从把手窟窿里伸出去,好把那块破布拨拉得离我远点。
我实在忍受不了了!
这块破布把我从短暂的舒适中拉出来,陷入有关未来的忧虑之中。
我的未来在哪里?
我从这块破布上就可以窥见,未来一段日子我将面对的生活。我能忍受这种事事不顺心、处处不如意的生活吗?我不能。
人的生活质量太低了。
想到这里,我盼望新买家的心情变得更加迫切了。
快来吧,未来的、亲爱的主人,您怎么忍心可爱的小猫咪受苦呢?
尽管我在黑暗中祷告很虔诚,却也不会改变我即将开始的,短暂的和人一起吃苦受穷的生活。
光明的前途,什么时候才能降临到小猫咪我的头上?
我透过纸箱子上的把手窟窿,观察人即将入住的小区环境。
啧啧,太穷了。
啧啧,太破了。
我目光所及之处,竟然看不到一样崭新的东西。
在这种穷地方住久了,哪怕高贵如我也会卖不上高价吧?
卖不上高价,就筛不掉穷光蛋,筛不掉穷光蛋,就有可能过上寒酸的苦日子。
算了,再寒酸也不会比现在更寒酸了。
只要不是上次那种50块就想把我拿下的穷光蛋,我可以忍受稍微低一点的成交价。
毕竟舍得花钱买我的人,经济实力怎么也比目前这个穷光蛋,哦不,抠门鬼更强些。
不会比现在的情况更坏了,我安慰自己。
我终于哄好了自己。
一阵风吹过来,把纸盒子上的床单一角吹落下来,将把手窟窿遮住了大半。
我不胜其扰地伸出爪子,在窟窿外面用力一挥,把那块臭烘烘的破布彻底从纸箱子上面扯下来。
糟糕。
爪子尖好像被布料扯住了。
我挣扎了几下,却并不能把爪子收回来。
这个姿势并不好受,我小半条前臂都卡在了把手窟窿里,动弹不得。
我开始用更大的力气挣扎,使纸箱子发出奇怪的扑棱声。
直到我挣扎累了才暂时停下,爪子悬在纸箱子外面,身体紧贴着纸箱子的一侧,呼吸急促,心率飙升。
这时,我忽然感受到一股不同于风的气流,拂过我的前爪。
有点温热。
可是我的前臂正好堵住了纸箱子上的窟窿,视野受阻,我什么都看不见。
看不见会助长想象力,想象力会激发恐惧。
那是什么东西?
我吓得一激灵,或许是正巧找对了角度,爪子尖上勾住的那缕线滑脱了,我终于摆脱了那块臭烘烘的破布,把爪子收回纸箱子里面。
这时,我才终于重新拥有了观察外界的窗口。
我靠近把手窟窿,高度紧张,小心地向外窥看。
刚才那是什么东西?
正好对上了一只金黄的眼睛。
我猛地往后一跳,弓起背,张大嘴,发出嘶嘶声。
金黄的眼睛慢慢眨了一下,退开了。
我保持着刚才的动作,等了好一会儿,没有再发现外面有什么新的动静。
其实,纸箱子这么小,又这么黑,对方大概是看不到我做了什么动作的。
但,我只是有些害怕,需要给自己壮壮胆。
我的心跳逐渐平复下来,眼睛靠近把手窟窿再次往外看。
这次我看全了那只长有金黄眼睛的动物。
是一只猫。
身材纤细修长,星星点点的黄色点缀在柔软的黑色毛皮上,金黄的眼睛清澈明亮。
这样的毛色与一种名叫玳瑁的海龟背壳类似,人们因此称呼它们为玳瑁猫。
多么珠光宝气的一个名字。
玳瑁猫往纸箱子这边看了一眼,似乎已经满足了好奇心,她毫不留恋地走开了。
蝉鸣好安静,我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啊,是爱情。
她是冬天的黄昏和夏天的正午,她是黝黑的泥土和金黄的落叶,她是富饶的煤矿和顽强的野火,她是巧克力和蜂蜜,她是生命的过去,现在和未来。
我如何才能靠近她?
爱情的火,忽然就烧起来了。
粗俗的猫,忽然就骚起来了。
(骚人墨客的那个骚,意思是多愁善感的诗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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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 5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