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邈在灶台前那矮小的小凳上坐下,这小凳如今对他来说已显得有些局促,却也勾起了往昔的回忆。
当年,他还是个瘦弱的孩童,坐在寻常凳子上总免不了磕碰,于是苏老头便特意为他打造了这把小凳,只为让他在苏家吃饭时能更舒适些。
那凳虽小,却承载着无尽的温情与关怀。
"小渺儿,面好喽!"苏敬洪亮的声音穿透蒸腾的热气。他粗壮的手臂稳稳托着朱漆托盘,青瓷碗里雪白的面条卧在清亮汤底中,三片薄如蝉翼的火腿泛着琥珀光,翠绿的葱花星星点点。
“这小凳可显得小巧喽,想当年的小渺儿,如今都长成这般高大喽!”苏敬留意到陆邈坐在那个小板凳上,脸上绽放出笑容,眼中满是岁月沉淀的感慨。
“坐在这位置,仿佛又回到了从前,很安心。”陆邈的话语轻柔而深情,每一个字都像是被心底的暖流轻轻托起,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宁静与满足。
竹筷尖挑起的面条还冒着袅袅白气,陆邈低头啜了口汤,熟悉的猪油香混着香葱气息窜上鼻腔。
忽然一滴水珠砸进汤面,他才惊觉自己竟落了泪,这间小店是陆邈记忆里最暖的地方。
十多年前这儿还是个支在巷口的简陋摊子,两张条凳,一块油布遮雨。五岁的陆邈缩在嬷嬷怀里,饿得眼前发黑。苏老头没多问,只默默盛了两碗面,汤上浮着亮晶晶的油花,雪白的面条窝在碗底,撒了一把青翠的葱花。那是陆邈记忆里的第一顿饭,热汤滚过喉咙的瞬间,他冻僵的手指终于有了知觉,热汤面下肚,冻僵的身子才活过来。
后来,摊子变成了小店,苏老头的手艺传给了儿子。苏敬比他年长十来岁,自小就拿他当亲弟弟待。
陆邈少时厌烦府里规矩森严的饭桌,常翻墙溜出来,蹲在面摊的小板凳上吸溜面条。苏敬一边揉面一边笑他:“小少爷,你这爬墙的功夫比吃面的本事还俊!”
如今再回来,灶台还是那个灶台,汤底还是那锅汤,只是苏老头已不在了,掌勺的人换成了苏敬,鬓角也添了霜色。
可那碗阳春面的味道,却像是烙进了骨子里,从未变过。
"怎么还哭上鼻子了?"苏敬慌忙递来帕子,粗粝的手掌在他肩头重重一按。
陆邈透过朦胧泪眼,看见对方鬓角新添的霜白,忽然发现当年能单手把自己举过肩头的壮实青年,如今腰间也缠上了厚厚的护腰。
"汤水...呛着了。"陆邈低头猛扒了几口面,热气模糊了视线。
墙根处那道歪歪扭扭的刻痕还在——是他离京前最后一次偷溜出来吃面时,用匕首刻下的身高标记。
苏敬粗糙的大手在围裙上擦了擦,突然伸手揉了揉陆邈的发顶,就像十多年前对那个翻墙来吃面的小少年那样。
"你这孩子啊..."他声音里带着笑意,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在外人面前总绷着张冷脸,可大哥知道,你这心啊,比这碗面汤还热乎。"
陆邈的筷子在碗沿轻轻一顿。他垂下眼睫,盯着汤面上晃动的油花,喉结滚动了一下。
灶台上的大锅咕嘟作响,蒸腾的热气模糊了苏敬的表情。他转身从柜台下取出个粗陶酒壶,两只酒盅"叮"地碰在桌面上。
他给两人各斟了杯酒,琥珀色的液体在晨光里微微晃动,"记住,只要这面摊还在,就是你最后的落脚处。"陆邈突然攥紧了酒盅,指节发白。他仰头一饮而尽,烈酒烧得眼眶发热。
"苏大哥..."他放下酒盅时,嘴角扬起少年时那般倔强的弧度,"等我在京城站稳脚跟,定要把你们接去享福。到时候...换我来当你们的依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