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邈骑着马,缓缓来到西郊。
他轻轻脱下沾满征尘的战袍,小心翼翼地叠好,放进行囊之中。
随后,一身素衣的他,用一条布条将头发利落地绑起。他走到湖边,蹲下身子,掬起一捧清澈的湖水,轻轻地洗了一把脸。
那清凉的湖水让他顿时清醒了不少,此刻,他的思绪不禁飘远。
其实,他当时李崇呼喊着他的名字,可他却犹豫不决,不知该如何回应那个“家”。
那是一个没有亲人、没有血缘羁绊的家。
离京的那一日,忠国公在屏风后所言,字字如刀,句句刻骨,他此生此世,永难忘怀。
陆邈缓缓摇头,试图将纷乱的思绪抛诸脑后。他踱至山脚,寻得一处静谧之地,毅然挖下浅坑,将那袋承载着无数记忆的沙子悄然置入其中,随后以细腻的土粒轻轻掩埋,并在其上留下唯有自己方能辨识的微小记号。
若得报大仇,洗雪大冤于昭昭之日,他定要重返此地,让此沙重见天日。
这袋沙土,绝非寻常之沙,它蕴含着八年前与八年后的京城城门下的细纱,那捧沙土曾见证过他敬爱的阿公叔父被斩首后悬于城门之上的惨烈一幕;它亦混合着朔州沙土,那里曾是父亲被斩首示众的悲凉之地,每一粒沙子都浸透着无尽的哀愁。
在踏上复仇征途之前,陆邈心中有一个必去之地,一个在他内心深处能被称作“家”的地方。
他翻身上马,将行囊稳稳地背在身后,随后朝着城中进发。
最终,他在城西那条长长的街道旁停了下来。
此刻,他已卸下一身战袍,京城的百姓无人再将目光聚焦于他。世人关注的似乎并非身着盔甲之人,而是那盔甲所承载的权力。
暮色渐染,长街两侧商铺鳞次栉比,酒旗招展,行人往来如织。小贩的吆喝声、孩童的嬉闹声、马蹄踏过石砖的清脆声响交织在一起,衬得这盛世花都愈发热闹非凡。
陆邈却似未闻周遭喧嚣,眸光微凝,直直望向街角那家不起眼的面铺——八年了,铺子仍在,连那褪了色的招牌都未曾换过。
他轻轻牵着马儿,步伐加快,指间不经意地摩挲着袖口。
店内的热气混着面香扑面而来,做面的苏敬鬓角已染了霜,正低头揉面,头也不抬地招呼道:“客官吃点什么?”
陆邈喉间微紧,低声道:“一碗阳春面,不要葱,多加半勺猪油,再淋四勺陈醋。”
苏敬动作一顿,猛地抬头,眯着眼打量他片刻,忽而一拍案板,笑出了声:“小渺儿!”他粗糙的手指在围裙上擦了擦,眼里闪着熟稔的光,“这么多年,就你一个这样吃面!”
陆邈唇角微扬,眼底似有星子闪烁,“苏大哥,”他轻声呼唤,时间仿佛开启回溯,回到了那个下定誓言的夜晚,“八年前,所立下的誓,如今我做到了。”
苏敬手中的动作没有停歇,反而更加麻利起来。他熟练地操作着,他一边忙碌着,一边热情地招呼着陆邈,语气中满是关切与期待:“小渺儿,你先坐会儿,歇一歇,面马上就好。”那温暖的话语,仿佛一缕春风,轻轻拂过陆邈的心田,让他感受到“家”的温馨与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