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元宫。
纪无难刚下早朝,与几位心腹臣子说完要事,准备批阅各地送来的折子。
拿起朱笔的手一顿,似是想到什么。
“荣安宫那边,有什么消息?”
边上伺候着茶水的叶符临心知肚明,皇上不是在关心太后的日常起居,他压低声音。
“今早各宫妃嫔前往荣安宫给太后娘娘请安,太后见了几位新入宫的妃嫔,还赐下赏赐……”见皇上露出不耐烦的神情,叶符临长话短说,“其中,宁才人得了一柄羊脂玉如意,据说是荣贤先太后的陪嫁物。”
闻言,纪无难眸色一暗。
连荣贤先太后的陪嫁物都拿出来了,太后这是见如妃不成气候,又想扶持一个宁才人?
思考着太后何时与宁家搭上的关系,连笔上墨水滴落溅到手上也没在意。
“只不过,宁才人并未收下。”叶符临道。
纪无难一记眼神甩过去,叶符临一抖,暗骂自己说话喘气,卖乖讨好道:
“宁才人将昨晚上并未侍寝的事说了太后娘娘觉得宁才人老实诚恳命令宁才人收下了玉如意!”
他如倒豆子似的一口气说完,等待皇上的反应。
纪无难愣了一瞬。
回想昨晚女子泫然若泣的模样,纪无难气极反笑。
“老实?诚恳?”
“朕看她胆子大得很!”
重意殿那边都是他的人,无人敢嚼舌,只要宁淼不说,谁也不会知道那事。
女子大多羞怯侍寝一事,偏她不知羞,堂而皇之说出来,也不怕人笑话!
可很快,纪无难便想明白了宁淼的心思。
他将手中朱笔丢到桌上,接过叶符临递过来的帕子,擦拭手上溅到的墨水。
“惯会耍滑。”纪无难轻喃,他至今记得,那人为了让他多用膳食早就寝想的法子,也是如这般将自己摆在无辜可怜之处,叫他心软,只得答应。
“陛下?您说什么?”叶符临没听清。
纪无难回过神,将原本要说的话收回去,重新吩咐。
叶符临听了,有些摸不准皇上的心思,却不敢再问,只得道:“嗻!”
另一厢,众人依次离开荣安宫。
德妃表示要去毓秀宫看望菁嫔,卢仪人借口顺路随之。
如妃坐在小轿上潇洒离去,罗才人紧跟其侧。
常美人经过宁淼身侧时发出一丝意味不明的冷嗤,回头呵斥杨仪人,“还愣着干什么?呆头呆脑的,就你这样的,就算到了陛下跟前,也是惹陛下心烦。”
杨仪人红着眼睛,向张嫔几人欠身,朝着常美人追去。
宁淼就觉得,她还是太收敛,什么时候能像常美人这样,那才叫嚣张呢。也许以后可以和常美人走得近一点?好好学一学常美人讨人厌的本事。
正思量着,就见张嫔似有话想对她说,但碍于景婕妤在,又不好开口的模样。
景婕妤也一副斟酌表情,“……你才刚进宫,也不着急,好日子在后头呢。”
张嫔连忙点头,她想说的也是这些。
宁淼没想到,这两人竟是要安慰她。
她面露疑惑:“着急什么?”
张嫔叹声,“你也是傻,就算陛下……你将此事闷在心里便是,何苦说出来呢?”
宁淼故作不解:“便是我不说,难道太后娘娘就不会知道吗?司寝总有记载的。”
张嫔与景婕妤眼神对上,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无奈。
这就是新妃的弱势所在了。
只有少数人知道,她们这位皇上最不喜欢自己的行踪被人知道,整个端元宫更是严防死守。所谓的起居郎和司寝女使,早就有名无实了。
两人的异样宁淼当然没有放过,她更加确定心中的猜测。
“罢了,福兮祸所依,如今这样未尝不是一件幸事。”景婕妤道。
张嫔倒是有心给宁淼分析一二,却还是顾忌交浅言深。
于是三人散去。
一回到玉明轩,找由头让贺喜的人散去,青羽憋不住了。
“姑娘,您为什么要说出去呀!”明明在比翼殿的时候,还让她不用担心此事泄露,谁知道,比翼殿的那些宫女是没说出去,姑娘自己却说出去了!
青羽愁眉苦脸,她不懂什么大道理,但在宁府这些年也不是白待的,尤其是进宫前宁夫人的话至今清晰,什么“笼络帝心”、“早生龙子”、“提防宫妃”等等。
皇上给了夜宿比翼殿的体面,太后又有赏赐,姑娘便是新妃里的头一人,这不正合姑娘决意争的心思吗?
可姑娘将真相说出来,若皇上召了其他人侍寝,比如那个罗才人,姑娘岂不是落了下风?
宁淼慵懒地靠在引枕上,“当然是因为说了,对我更有利呀。”
青羽不解。
“笨。”宁淼嗔了青羽一眼,“我不说,皇上怎么会再召我前去呢?你信不信,今天晚上,凤鸾春恩车,还会到合燕宫门前。”
说罢,她闭上眼,昨晚没睡好,她困得厉害。
青羽轻轻给宁淼披上薄毯,退了出去,脸上还带着几分想不通。
正巧暖月给热了一盅银耳汤送来,“才人休息了?你这是什么表情,怎么了?”
若这话是青言问的,青羽什么也不会说,但暖月……想到昨日才人的做法,是接受暖月示好的,那有些话倒也说得。
于是青羽便将自己的疑惑说了出来。
乍一听到这件事,暖月心中亦是吃惊,她正要进去道喜呢。
暖月在宫里待的时间长,本身就伶俐,再结合宁淼的话,没多久就想明白其中妙意。
她压低声音。
“你应该也有所耳闻,陛下极少来后宫。”
青羽点头。听说政务繁忙的时候,几个月不进后宫也是有的!
暖月:“此次才人未能侍寝成功,下一次侍寝旨意传来、又是哪位妃嫔侍寝,都是不能预料的,与其顺其自然,不如兵行险招。”
“陛下虽严厉,却并非冷心无情之人,昨晚才人未曾犯错却没有侍寝本就委屈在先。今日在荣安宫,为免辜负太后心意,才人‘不得不’说出真相,愈添可怜。”
若宁淼家世平平也就罢了,偏偏她来自宁家,而宁公也勉强算得上皇上的老师。皇上不至于不给这位老大人面子。
“再则,太后既然已经知晓此事,必定会为才人美言的。”不是说,太后当场便夸赞才人了吗?
暖月边给青羽解释,边在心中赞叹。
看似自曝其短,可只要今晚凤鸾春恩车来了,什么体面都有了。
能有这等算计,看来她的选择是正确的。
而事实证明,宁淼的算计成功了。
这天下午,合燕宫玉明轩才人宁氏侍寝的旨意送进了后宫。
戌时一到,凤鸾春恩车又停在了玉明轩外。
“又是她?”
华宵宫正殿,是如妃的寝殿。华宵宫金雕玉砌,从宫门至正殿一路亮着华美的宫灯,乃宫中一道美景。纵使皇帝不常来,这些灯也从未灭过。
如妃素爱夜里躺在廊下软榻上欣赏这些宫灯,再招几个会唱曲儿的小宫女一旁伺候,如此一般,长夜漫漫也不觉得难熬了。
今日亦是如此,她悠悠听着曲儿,同时让人关注着端元宫的消息,便知道皇上又召宁才人侍寝。
精致的眉拧成小山峰,不虞道:“昨日是她,今日也是她,咱们这位皇上倒是转性儿了?果真是狐媚子。”说罢,眼睛阴沉沉地看向唱曲的几位小宫女。
这些宫女原本都是在梨芳苑当差,因如妃爱听曲儿,去求了太后将这几个拨到华宵宫伺候。既是歌姬,模样自不会差。
如妃想到宁淼那张祸国殃民的脸心中生气,看见这几人也只觉得碍眼。
“一人十掌。”轻飘飘的定下惩罚。
闻言,周遭宫人们停住动作,纷纷跪下。那几个宫女更是不知所措惊慌睁大眼睛。
华宵宫的掌事太监齐万钱似是见惯了这种事,淡定将人压制住,清脆的巴掌声响起来。
这声音比曲儿降火,看见宫女脸上猩红的巴掌印,如妃想象着这几巴掌要是落在宁淼脸上该有多痛快。
如妃的怒火来得快去得也快,不耐烦道:“这几人不中用,过几日送回梨芳苑去,换几个更好的来。”
大宫女芝黄道:“她们的身子骨的确不中用,好端端的染上风寒,晦气得很,只是到底服侍了娘娘一场,娘娘仁厚,且容她们养上几日再送回梨芳苑吧。”
芝黄一番话,定下几人是自身不中用才被送出华宵宫的结论。
被打的神志模糊的几个宫女脸色惨白,为何要她们养上几日,自然是要等脸上的伤消散,如此才不会传出对如妃不利的传闻。可被退回梨芳苑,她们这辈子就完了。
如妃不理会这些小事,随芝黄处理,只心中计较着得想个办法让宁淼吃吃苦头。
宁淼一个新进宫的才人,竟敢那般不给她面子,若什么都不做,日后满宫的人岂非都能看轻她?
芝黄提醒道:“奴婢听说,太后身边的夏嬷嬷今日去了趟端元宫,皇上再召宁才人,想必也是看在太后娘娘的面子,娘娘若是对付宁才人,万一太后娘娘不满……”
“怕什么?她不过一个才人,太后哪里真会放在心上。况且本宫又不会傻到自己动手,这宫里的蠢货还少吗?”
如妃很快想到一个人,吩咐芝黄:“你去库房挑几样物件,送到罗才人那儿,再好好和她说会儿话。”她的语气意味深长。
芝黄了然的笑:“奴婢明白,奴婢会向罗才人多夸几句宁才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