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安宫主殿中,德妃与如妃垂眸站立。
在外再尊贵的娘娘,在这荣安宫里,也得作一副孝顺模样,毕竟,太后娘娘才是这后宫真正的女主人。
如妃养尊处优惯了,站久了脚腕不适,她暗自活动。
德妃看在眼里,并未出声。
没多久,太后身边的风莲走出来,恭声道:“两位娘娘,太后娘娘起身了。”
德妃、如妃便跟着她进了寝殿。
内殿深严,其中宫女莫不低头肃立。
宫女们手上捧着一件件精致衣裳,只待主人挑选。
夏嬷嬷给两人行礼,“德妃娘娘、如妃娘娘!”
“太后娘娘恭安。”两人异口同声,看向殿中唯一坐着的人。
梳妆台前,坐着一位闭目的女子,女子肌肤莹白,五官精致,一头乌发润黑光泽,若非紧闭的双目尾处的几丝细纹,恐怕谁也看不出,这位已经生下二子一女,而她,便是太后娘娘。
听到请安声,太后缓缓睁开眼,语气舒缓和蔼,“渠芳、意蕴来了,哀家正纠结,是梳高雄髻还是戴那吉祥如意蓝宝石通绒发冠,你们觉得呢?”
如妃抢先回答:“太后娘娘贵气天成、国色芳华,无论怎么打扮都是极美的!”
太后轻笑:“你惯是滑舌。渠芳,你怎么说?”
德妃状似思考片刻,“今日天气沉闷,午后想必有雨,不如戴上发冠,午后小憩时也方便取下。”
太后习惯在雨天午睡,常来荣安宫请安的人都知道。
太后嘴角笑容疏疏,“德妃总是这般细致体贴。”又看向如妃,语气嗔怪,“若你能学上半分,哀家又何至于总说你?”
如妃只不好意思地笑。
德妃被称赞,脸上却无半分喜意。太后素与如妃亲近,她做再多,也抵不过如妃刻意卖乖。
果然,太后指了发冠,命如妃:“帮哀家戴上吧。”
如妃欢天喜地上前,还不忘朝德妃得意。
再有预料,德妃仍是心中一堵。
发冠戴好,另有宫女上前为太后梳妆。
等打扮好,已过了一炷香的时间。
太后起身,挑了件短绒素色襦裙,走到屏风后换衣。
“适才听见外面有吵闹声,可是那群小丫头起了争执?”屏风后传来的太后声音隐隐绰绰。
偏殿和主殿隔了这么远,大家又时刻注意分寸,便是发生争执,声音又岂会传到内殿?
只能说,这荣安宫里,处处是太后的耳目。
德妃有意小事化了,几句话简单带过。
可如妃就等着这个机会给宁淼上眼药,哪里会放过。
她将罗才人被宁淼掌掴一事与前几日宁淼顶撞她的话复述,愤愤道:“如此目中无人,怎堪为嫔妃?莫说昨日陛下还赐她夜宿比翼殿,她更要恃宠而骄了!”
比翼殿,连她也没有住过一整个晚上!
“太后娘娘,您可要好好惩戒这个宁才人,为罗才人主持公道!”
德妃:“罗才人什么身份,何须劳烦太后受累?如妃,你只言事情却不说缘由,看似为罗才人主持公道,那宁才人的公道呢?”
德妃语气平静,将两件事没有任何添油加醋说出来。
她掌管宫务,两件事她早已知晓,尤其是宁淼掌掴罗才人之事,她了解后得知,宁淼是在罗才人对她出言不逊后才动的手,此时自然会维护宁淼。
如妃轻哼:“就算如你所说,宁才人一个刚进宫的新人,作风如此高调,日后指不定闹出多少事端!”
“太后娘娘,不如将她交给臣妾好好调教一番,臣妾定让她养成娴静淑良的性子!”
“这后宫中娴静之人还少吗?只怕陛下都看厌了。太后,臣妾倒觉得像宁才人这般鲜活的性子挺好。”德妃道。
太后的身影从屏风后出来,“各花入各眼,宫中自然是要百花齐放的。既是皇帝喜欢,也就罢了。不过如妃说得也有道理,到底是妃嫔,别的不提,只‘品性’二字,再强调也不为过。”
如妃露出笑意,心中期盼宁淼倒霉,被太后认定品性不好,日后可没好果子吃。
却见太后嘴角掀起一抹笑:“你们二人对那宁才人各有说辞,倒是让哀家有些好奇了,走吧。”
什么娴静活泼,不过一个小小妃嫔罢了,性子再好也不会掀起太后心中波澜。
太后在意的,只有皇上的心意。
“太后娘娘驾到!”
听见通报声,被请进主殿的各妃嫔纷纷起身,对着最上首的女人行礼。
“臣妾给太后娘娘请安!”
宁淼边行礼边暗自抬眸看向太后。
进宫的第二天,新人们也有来荣安宫觐见。
只是那时太后并没有亲见她们,只让她们在殿外磕了个头。
不过就算那时太后愿意见她们,以宁淼当时还沉浸在悲愤情绪里的状态,只怕也是没有心思观察太后的。
此时来看,宁淼只觉得太后瞧着很年轻。已经是当祖母的人,但看着却和年轻妇人没什么区别。
只是太后头上戴着的发冠美虽美矣,和一身素色衣裳却不太搭。
宁淼心觉怪异,却听上首的人也提到了她。
“……哪位是宁才人,走上来哀家瞧瞧。”
宁淼没错过罗才人幸灾乐祸的眼神,她淡定地走上前,任由太后打量。
太后:“奉平二十年,罗老太君进宫陪哀家说话,说起家中几个孙辈多是顽童,唯有行三的孙女乖巧贴心,疼爱非常,便是你吧。”
宁淼:“若说的行三,约莫正是嫔妾。”
罗老太君,说的正是宁正松夫人、宁家已经去世的老夫人。老人家一身良善,对晚辈最是心软,也最疼爱宁淼。
此时太后提起,又让宁淼想起了老太君对她的好,一时间眼眶有些热。
太后点头:“既进了宫,便好好伺候皇帝,也不算辱没你宁家声名,但愿老太君所言不虚。夏嬷嬷,赐下去吧。”
只见夏嬷嬷端着一个托盘朝宁淼走过来,托盘上放着一柄成色极好的羊脂玉如意。
而雨莲等宫女也各自捧着一个托盘走到其他几位新妃面前。
只是看其他人得到的东西,都没有这柄玉如意好。
罗才人紧紧咬住下唇,她不明白!
如妃娘娘一定和太后说过了宁淼的所作所为,为何太后娘娘还要看重宁淼?明明她和宁淼都是才人位分,可宁淼却得了一柄如意,她不过得了一支金簪。
这岂不是说,在太后心里,她比不上宁淼么……
罗才人仿佛看到了周围人都在嘲笑她的模样。
而另一边,如妃也想不明白太后的打算。她正要说话,却有人比她更快一步。
“太后娘娘,嫔妾斗胆有一问。这玉如意自古以来便有多福多寿之意,太后赐下,是对晚辈的慈爱,只是宁才人刚刚进宫,既无资历也谈不上什么功劳,您赐下如此贵重的玉如意,宁才人怕是得终日惶惶。”
“而且,宁才人年纪尚小,接下此物,难保不会折了福气,你说对吧,宁才人?”常美人笑里藏刀。
若是普通的玉如意也就罢了,哪个宫里没有这玩意?
可老人们看得分明,太后赐下的玉如意乃是当年先荣贤太后的陪嫁之一!
这意义可就不一样了。
别人怎么想的不知道,常美人是不愿看到宁淼得到玉如意的。
她刚刚那番话里,既贬低宁淼还不配拥有此物,也是在告诫宁淼,玉如意有多寿之意,你年纪轻轻的,若是收下,小心折寿!
宁淼岂会怕折寿,不过薄命一条,老天要收便收了去。
不过,她还是道:“这玉如意,嫔妾的确不能收。”
常美人心中满意,看来这宁才人还算上道。
却听宁淼话音一转,“并非嫔妾不配,只是嫔妾有错在身,岂敢接受太后娘娘的赏赐?”
太后本欲皱眉,听到这话有些好奇,“你有什么错?”难不成,她还想反告罗才人?
那她就过于放肆了。太后本就更亲近如妃,今日不发作宁淼,一是宁淼的作为虽然张扬但的确算不上违反宫规。二来,是因为宁淼昨日才侍寝,还夜宿比翼殿。
太后自然不会驳皇帝脸面。
可要是宁淼得寸进尺,太后自也有太后的威严。
宁淼低着头:“是……是……”
“是什么呀?宁才人,你怎么还卖起关子了?”常美人最不耐烦。
张嫔眼中有几分担忧。
宁淼脸色微红,声音低如蚊呐:“……昨日陛下去了北苑,回来时已至夜半三更,陛下他……并未碰嫔妾。 ”她眼眶中水波淼淼,“嫔妾无福,不敢接受太后娘娘赏赐。”
殿中顿时安静,一时间都有些没反应过来宁淼话里的意思。
皇上没有碰宁淼?
那岂不是说,宁淼还是完璧之身?
新妃之中第一个侍寝的人还有悬念?
一时间,如妃、常美人、罗才人等人的眼睛里闪过各种情绪。
其中最高兴的莫过于罗才人了。
没有想到,宁淼居然把这事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来!蠢,太蠢了!
亏她还把宁淼视作劲敌。罗才人有些懊悔自己花太多心思在宁淼身上。不行,等回了宫,她定要再想想办法,只要第一个侍寝的人是她……
罗才人差点笑出声。
“哈哈哈!”还真有一个人笑出了声,众人抬头望去,却发现是太后。
“有意思,真有意思。”太后摇摇头,命宁淼收下玉如意,“哀家说你收得,你便收得。”
比起宁淼昨晚侍寝,她没侍寝的事反倒让太后更加上心。
一个连欲·念都勾不起的女人,却能让其宿在比翼殿?她那个儿子,什么时候如此体贴了?
此时此刻,宁淼才正式入了太后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