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侍寝,宁淼终于花了点心思。
昨日之日不可追,今日之日须臾期①。对那人的爱恋停在昨晚已足够,她该做些正事了,想必那人知道她的作为,也会支持她的。
爹娘给了她一副好样貌,宁淼自幼就知道这一点。在宁家的时候,她不施粉黛极尽低调,仍防不住宁家姊妹的嫉恨。当然,她也凭这副容貌讨好过一些人,让自己好过一点。
宁淼看着镜中施妆后的花容月貌,轻轻抚上自己的脸。皇上再是清心寡欲,面对这样一张脸,也很难无动于衷吧?哪怕只能掀起一丝波澜,也足够了。
青言捧着首饰盒子凑近,脸上是讨好的笑:“才人,昨日青羽守了一夜,白日里也没休息好,不如今夜奴婢陪着您去端元宫吧?”
青羽正想道她没关系,宁淼一个眼神制止她,对着青言似笑非笑:“好啊,你陪我。”
青言惊喜地笑:“原在府里的时候,就是奴婢先伺候主子的,那时青羽还什么都不懂,论伺候人,她哪里有奴婢贴心,才人放心,奴婢一定小心谨慎,不丢才人脸面。”
青言边将宁淼指定的金丝八宝攒珠簪插进她发间,边得意地瞥了眼青羽,心道:她就说嘛,主子还是看重她的。
青羽低下头嘟了嘟嘴,没有反驳。
一旁的暖月心中纳罕,她还以为二人都是自幼伺候宁才人的,但听青言的话,是青言先伺候宁才人,青羽是后来的?
但她这几日暗中瞧着,宁才人好像更亲近青羽,反倒对青言多有防备。
只是青言似乎并没有发现这一点。思及此处,暖月原想交好青言的心思也淡了不少。不得主子信任还自视甚高的奴才,又能走得了多远呢?
于是暖月悄声对青羽道:“昨夜想的不周到,竟忘了给主子再备一套小衣,今儿可不能忘了,我与你一起去备好吧?”
暖月之前也没什么伺候妃嫔的机会,还是白日里复盘时才惊觉自己竟然忘了这么重要的事,看到宁淼穿着昨晚那身衣服回来时又疑惑又庆幸,后来知道宁淼昨晚没侍寝才恍然大悟。
但她不容许自己再出错了。
青羽也懊恼自己不周到,忙带着暖月去准备。
青言兀自道:“等今晚侍寝后,才人可不能再向白日里那般口无遮拦,怎么能什么都往外说呢?没得惹外人笑话。”
“不过还好,咱们这位皇上对才人倒是体贴,才人您可以千万要把握住机会呀!夫人说过,女子家家只需温柔小意些,没有男人不垂怜的,何况才人还生得如此漂亮,龙恩浩荡指日可待,倒是整个宁府都面上有光了,夫人定会高兴。”
又来了。
宁淼听着青言话里话外卖宁夫人好的话,眼中戾气陡生。
宁家人恶心,宁家的走狗也令人厌恶!
她不是没给过青言机会,但整日养着一条喂不熟的狗,她倦了。
宁淼指了一个匣子,里面放着的是她常用的香膏,如同听了受用的话,恩赐般开口:“里头有个菊香味儿的,是新送来的,倒是好闻,你拿去用吧。”
青言喜不自胜:“多谢才人。才人不用些吗?”
宁淼摇头:“妃嫔侍寝不可用香。你以前就爱抹这些,且用着吧。”
青言便欢喜地拧开香膏盖,捻了一点抹在手腕处,轻嗅道:“果然好闻。”
“你喜欢就好。”宁淼轻声道,她眼中闪过半分挣扎,又很快坚定。
再次来到端元宫后殿,又经历了与昨日一般无二的检查。
难得有妃嫔连着两日被召来,司寝嬷嬷对宁淼的态度比昨晚更亲切。
“端元宫规矩严苛,老奴不敢放肆,宁才人莫怪。”她又有心提点:“等日后,皇上亲去合燕宫,才人就不必看奴婢这张老脸了。”
这意思是,到端元宫来要被盘查是皇帝定下的规矩她不得不守,但要是哪一天宁淼能引得皇上前往玉明轩留宿,自然不再被这些规矩所束缚。
宁淼心道,玉明轩是她的地盘,还是不要被什么脏的臭的男人冲撞的好。她宁愿自己受累到端元宫,只睡一觉其他什么事都不用她管。
这次她没被带到重意殿了,而是昨晚住过的比翼殿。
桌上摆着一碟红豆糕。
司寝嬷嬷道:“下面的宫人想着才人爱吃,特意准备的。”
宁淼挑眉:“我不爱吃这个。”昨晚是心里乱,把吃红豆糕当做转移注意力的法子罢了。
司寝嬷嬷一噎,不爱吃昨晚还吃完了一整碟?
她不由想到小宫女的话:没见过来端元宫吃饱喝足的,不像是侍寝倒像是当在自家了!这宁才人且狂着呢!
是狂。不爱吃就不爱吃吧,何必说出来呢。自己一个端元宫后殿的掌事嬷嬷好声好气陪着,还亲自引路,如妃德妃也没几次这种待遇,这宁才人竟是一点面子不给自己,大大咧咧把话说出来了。
一时间,嬷嬷哪里还有亲近的意思,以宁才人这种处事的风格,迟早得罪人,能不能活过明岁还两说呢。
“才人若是有想吃的,尽管吩咐便是,只是端元宫的膳房上下皆以陛下为重,怕是腾不开功夫。”
听着这敷衍的话,宁淼自然察觉到司寝嬷嬷态度的前后变化,她并不在意。
“无碍,若是饿了,我跟着陛下用些便是了。”皇帝不是爱吃宵食吗?
司寝嬷嬷:“……”
“她真这么说?”比翼殿的对话传到前殿,叶符临惊呆了。
桌案后的纪无难也难得沉默,手中朱笔顿了半晌。
叶符临又问了一遍,没忍住笑出声,“陛下,这位宁才人还真是胆大。”做出的一桩桩事,都让人意想不到。
纪无难却皱了眉:“肆意妄为,和……一点也不像。”那人从来都是小心谨慎的,那时想害他们的人太多了,整日提防,有时连半夜都会被噩梦惊醒。那人把自己放在最卑微处,只为让别人不注意到他、轻视他。
又怎会说出这样的话呢?
纪无难声音不大,叶符临却听得清楚,也明了皇上说的“那人”是谁,顿了顿,却是不同意见。
“在陛下面前,阿……也大胆得很呢。”那些谨慎,只是对外罢了,那人也有肆意妄为的时候。
纪无难一愣,许多画面在他脑海浮现,有那人偷偷用茶水在他脸上画的场景,也有装肚子疼哄他吃药的画面……
是啊,对他,那人一向胆大。
将笔放下,纪无难沉声道:“去比翼殿。”
许是今日是在比翼殿,又或者是司寝嬷嬷不想应付宁淼,青言能够近身伺候。
殿里除了主仆俩没有旁人,她放心地好奇打量比翼殿的摆设布置,同时小声道:“这比翼殿可真大,只是后侧殿,瞧着都快赶上合燕宫的正殿了。”前朝后宫,端元宫无疑是最大的宫殿。
“不过论富丽堂皇,奴婢听说以如妃娘娘住的华宵宫为最,足足有八十一盏宫灯!全点上时,夜晚也能如同白天一样明亮呢。”
“等日后才人升了一宫主位,就点一百零八盏宫灯,比那华宵宫更亮堂!”
宁淼嗤道:“那我也不用睡觉了。”一百零八盏宫灯,青言比她还敢想,她也就是想要宁家人全去死而已。
青言讪讪:“才人说笑了。”
安静了一会儿,青言又忍不住说话。
从前在宁家时便是如此,宁淼对外表现得寡言少语,身边伺候的婢女倒是个个话多。青羽是天性所致,而青言则是被她刻意纵容。
虽进宫后,宁淼性格大变,对她冷淡许多,但她还没改掉话多的习惯。
“才人,陛下长什么模样啊?是不是和话本子说的一样,威风凛凛貌若天神?”
宁淼不回应她也能自言自语:“奴婢听二姑娘说过,陛下年纪轻轻就登基为帝,神勇非凡,才人能进宫是天大的福气,可见府里是真心为才人打算的。”
宁淼想,青言不是没改掉话多的习惯,而是没改掉轻视她的习惯。
在青言的意识里,宁淼一直是宁府主子中最不受重视的那一个,所以在她看来,进宫的确是宁淼最好的选择,感恩戴德才是宁淼该有的态度。
心中冷笑,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宁淼眉眼涌现几分黯然:“府中考虑再周到又如何,陛下圣心难测,怎能断定我在宫里就能一帆风顺呢?倒不如像二姐姐那般,择一佳婿,做个贵夫人顺当,便是想家了回去也方便。”
青言一听急了,担心宁淼生出退缩念头,忙道:“才人多虑了。凭家主在朝中的地位,再有才人这无双的容貌,陛下怎会不看重才人?连着两日召才人侍寝便是最好的证明!”
“依奴婢看,只论样貌,这后宫之中哪位嫔妃都比不上您。”这话青言说的有几分真心,便是眼高于顶的二姑娘也不敢说自己比宁淼长得好看。
“才人不必担心没有出头之日,只需多花些心思笼络住陛下的心……”
宁淼语气犹豫:“陛下乃后宫之主,雨露均沾才是正理,岂是我一人能笼络的。”
这可不合夫人的计划,三姑娘也是,怎么进了宫反倒胆小了,难道是被宫里的高位妃嫔吓着了?青言咬咬牙:“才人!这宫里各处有各处的算计,您得为自己打算呀,陛下再如何也是男人,只要是男人……”
“只要是男人,便如何?”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青言一跳,她脑子还没转过弯就见宁淼已经跪下。
是陛下!
青言腿一软,几乎是扑跪在地上,膝盖磕在砖上的声音在寂静的殿里显得十分清脆。
“奴婢参见陛下!”
纪无难面无表情地越过跪在地上的两人,走到榻前坐下,视线漫不经心扫过完好无损的红豆糕。
随即看向宁淼:“你胆子大,你这宫女胆子也大。”
他不苟言笑的模样很是吓人,青言忙磕头:“陛下恕罪!陛下恕罪!”
她动作一大,隐隐约约的菊花香散开,纪无难立即皱眉,本来一般的心情也变得更差。
“妄自议论朕,该行什么惩处?”这一句话问的是叶符临。
叶符临正欲开口,宁淼抢先道:“陛下恕罪,嫔妾这宫女委实不懂事,请陛下谅在她刚进宫还不懂规矩又伺候嫔妾的多年的份上,饶她一命。”
“是嫔妾素日里惯坏了她,才惹出今日祸端,宫里留不下她这样的,嫔妾恳请陛下,将她送回宁府好好教导。”
她一副担忧害怕的模样,像是担心极了皇上会要青言的命。
叶符临:“……”其实倒也不必,打上十板子再扣上三个月月例就够了。这宁才人倒好,一张嘴求情直接把自己的婢女送出宫去了。
纪无难自是无所谓一个宫女的,他只想让这股恼人的菊香快些散去。
“既如此,就送回宁府。”
青言脸色瞬间煞白,她进宫前是得宁夫人特意嘱咐过的要助力宁淼,可才刚进宫不到一月,她就要被赶出宫了?
青言下意识想向宁淼求救,可抬头看见宁淼松了一口气的表情突然醒悟,才人已经帮她求过情了!她议论皇上还被皇上听到,皇上便是砍了她的头也不足为奇,可现在只是被逐出宫,已是大幸!
想到这儿,青言不敢再说什么,认命接受。
低着头被带走的她,没有看见宁淼眼中闪过的开心。
身边少了一个监视自己的人,谁会不开心呢?
人一走,叶符临便吩咐宫人打开门窗,又使人将殿中的香炉点上,很快比翼殿里飘起和重意殿中一般无二的冷香。
宁淼并不惊讶。昨晚她误入皇帝放置衣物的屋子,那些各色衣物上有各种样式,只“梅兰竹菊”这四君子里,少了“菊”这一样。而且,她仿佛有一种直觉般,认定皇上很讨厌菊香味。
青言被逐出宫,那菊花香的香膏或许也起了作用?
将该做的做好,叶符临便带着人退出去,殿里瞬间安静下来。
“还不起身?”纪无难淡声道。
适才宫人走动间,他并未让宁淼起身,而是坐在烛光照不到的阴影里默默地端详着她。
他想通过这张脸看到一些什么。
宁淼长得真的很漂亮,如果那人还活着,长到这个年纪,大约也是如此吧?
不,不对,自己在想什么?怎么可能……
“你心思不纯。”
宁淼刚起身,就听皇上来了这么一句,她袖中的右手轻掐小指,镇定道:“什么?”
纪无难:“她是你的贴身婢女,你为何想让她出宫?”
纪无难:不儿,外面怎么传朕的?动不动就砍人头?[白眼]
①出自《叹昨日三首》——卢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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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