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越清早早的就在后院等着那群懒鸟来觅食。
没等来小鸟,倒是先等来了大师兄。
越清乍一看见走进院子的柳篱本能地想躲起来。
无他,单纯是觉得太尴尬了。
虽然她没让季晚去把裙子要回来,但也不代表她此刻能坦然面对大师兄。
一想到修仙第一人,灵山派最大的骄傲,人称温柔俊美派掌门人的柳篱,要手拿针线一点点给她修补裙角的画面,越清就恨不得把季晚的脑子钻个洞抽干再塞满荷塘的淤泥。
柳篱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没给她任何躲避的机会,穿过厅堂直直朝着她走来。
越清眼瞅着避无可避,只得老老实实地从躺椅上站起来,“大师兄怎么来了。”
“嗯,昨日没机会看你这小院的全貌。今日路过便想再来瞧瞧。”
越清选的这个角落甚好,视野宽阔还能遮阳,有小风吹有清茶喝有好景看。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她只在此放了一把躺椅并一只小桌。
柳篱十分自然地原地又化出另一把跟越清一模一样的躺椅,放在小桌的另一边,也学着适才的越清那样躺了下去。
越清迟疑一瞬果断放弃思考也躺下了。
两人谁也不说话,就这样安静地看看天喝喝茶。
越清看得直打瞌睡,将要睡过去的一瞬间,听见柳篱开口问她。
“阿清,你有什么心愿吗?”
“嗯…没有。”越清耷拉着眼皮,困意未消,说话时不自觉拖了长长的尾音。
“那最近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
“也没有”。
“其实阿清你从不曾下山历练所以不太清楚,这天下之大,有很多有趣的东西,很多有意思的地方。山内最近无甚大事,你愿意的话我可以经常陪着你下山逛逛。”
“我不去”,越清想都不想,“我这样就挺有意思的”。
“是吗”,柳篱转头去看躺在另一侧的越清,端详了片刻,若有所思地问她,“你腕上这只茶晶镯子,我昨日也瞧见你戴了,你还记得这是哪儿的料子打得吗?”
“嗯?”越清抬起右手去看,唔,确实是她较常戴的一只。
通体茶色的透明晶体,内里影影绰绰地浮着一缕缕深色的絮状物。
“年头太久,早就不记得了。或许是谁送我的镯子?”
柳篱轻轻摇头,“这是我几十年前从西无岭带回的一小块石料。其实不适合拿来打镯子,应该磨成一把细如发丝的短针。它的坚硬度刚好够穿透人体,但又不那么致命。西无岭的人喜欢在上面淬了毒,用作防身暗器。”
“啊?那有点可惜这料子了。”越清咂咂嘴,“挺好的东西,用来做见不得光的暗器未免大材小用。爱用针为什么不直接用普通的银针呢。”
“大概是因为这石料稀少,能衬得西无岭的人身份离奇又尊贵?”
柳篱玩笑着逗越清。
“哼,装货。”越清摸摸镯子,忽然起身去看柳篱,“你说起这个什么意思?要将这镯子要回去重新打磨成暗器吗?”
“师妹如何将我想的这般小气,一块石料罢了,送给你自然随你处置。就是拿来当磨刀石也全凭你的心意”,柳篱也笑着起身,“只是阿清,日子还很长,你当真就只想如此度日吗?”
越清毫不犹豫地脱口而出,“对,我就想当条咸鱼。”
“咸鱼,是什么?”柳篱不解的追问道,“是腌鱼的意思吗?师妹爱吃这个?”
越清张张嘴想解释,话到嘴边又咽下。
怎么才能让一个古代人明白此咸鱼非彼咸鱼,噎了一会儿,越清硬着头皮胡扯,“是一种省略的说法。全称是像被腌过又晒过的干巴巴的鱼一般没有思考不能动弹,只能躺在地上或者挂在墙上,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管,任人煎炸烹煮地过日子。”
饶是柳篱再见多识广,还是忍不住笑出声来。
“阿清怎么好端端的就要任人煎炸烹煮了,不过这是打哪儿学来的说法,甚是有趣”,柳篱顿时好奇心起。
“我这几百年间游历了许多地方,还未曾遇到有这种言语习惯的人。”
“许久以前在什么书上看到的,我也觉得很有趣。书里旁的不记得,唯独这个词深深地刻在了我的脑海里,”越清绞尽脑汁地敷衍柳篱,生怕他继续追问下去,只好主动说起别的话题。
“大师兄说此物从西无岭而得。我曾听闻西无岭可不是个好地方,山里经年被雾霭笼罩。一不小心就会掉入山崖沼泽,或吸入毒气爆体而亡。据说那西山岭弟子更是邪门,用毒其狠无比,门派弟子有几多至今是个谜。叫得上名字的那几个更是神出鬼没的。他们平素里也甚少与外人来往,更不需要像普通的修仙派一样下山做任务。大师兄何故要去那里?”
“也没有传闻中那么邪门歪道”,柳篱细致的给越清解释。
“西无岭因为地处西南,多雨多林,气候潮湿,故而倍受蛇虫走兽的喜爱,蝎子蜈蚣蟾蜍蜥蜴之类尤甚。山中毒物众多,加之湿润的气候,便生成了瘴气。又因为那山多是石头山,层峦叠嶂崎岖嶙峋,环绕矗立连成一片,这瘴气无法散出,久而久之便形成如今这般浓厚的雾霭。修士们上下山多有不便,因此久居山中。”
“但是,你们修仙人士不是可以驭风飞行吗?或者借助坐骑也行呀?”
越清好奇的点都跟旁人不一样,不在乎修行如何,只在意生活是否便利。
柳篱觉得好笑,“每个门派主修的仙法并不完全一致。我们和青云派相似一些,要习武要念经,要下山做任务维持这世间秩序,方能从中感悟,得道修炼。西无岭,并不追求这些。他们的道,也不是如此。”
柳篱说到此处忽然停住。他瞧越清听的津津有味,再继续讲下去很难说越清会不会真的喜欢上西无岭。
越清若是真的被他勾起兴趣要去修西无岭的道,那他或许要将那地方铲平才能阻拦师妹。
不对,柳篱心中诧异,为何要铲平西无岭?
没等柳篱想出一二,越清忽然激动起来,她手指着天上小声嚷嚷。
“看,大师兄,是不是那只小鸟?”
柳篱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认出是昨天越清没分辨出的那只受伤的鹤。
原来一大早躺在后院是在等鹤飞来。只是,小鸟是越清给那鹤起的名字吗?
柳篱不解,一时不知是先问为什么还是问怎么办。
越清倒是替他做了选择。
“大师兄,我这里还有一瓶醉梦丸。你看能不能想到什么办法让小鸟吃上一颗,好让我仔细瞧瞧是伤到哪儿了,给它上药。”
“为什么要给小鸟吃醉梦丸?这不是吃了让人大梦三天三夜的迷药吗?上药为什么要先迷倒小鸟?”
越清生怕小鸟再度飞走,一边眼睛紧盯小鸟一边恶声恶气地回答柳篱,“还能为什么呀!小鸟又听不懂人话,我想给它检查伤口上药它就能听懂乖乖躺那里任我摆布吗?不把它迷倒了,就算能暂时控制住它也拦不住它挣扎。万一伤情再恶化岂不是更倒霉啦。”
啊,缘是如此。
柳篱还想继续问给药和迷倒之间到底有什么必然联系,但瞧这样子他要是再耽搁一会儿越清怕不是要跟他翻脸。
又欣赏了片刻师妹脸上难得出现的新鲜表情,柳篱抬手在空中画符,轻轻一拉,便将徘徊不定的鹤笼在一张网里,再隔空一拽,将这网落在了师妹的院子里。
越清看的目瞪口呆,瞧瞧躺在原地的鹤,又回头瞧随意坐着的柳篱。
“然后呢?噢噢,我现在去给小鸟吃药”,说着伸手去拿一早准备好的药瓶。
“好了,别给那鹤再下药了。它已经不会挣扎了,你瞧,是不是很安静。”
柳篱握住越清的手,点头示意她仔细瞧瞧。
越清傻傻的看过去,小鸟确实没动没挣扎,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跟她对望。
“就,这样?”
“是啊,就这样。”柳篱的声音在此刻带上了一种莫名的自得,“怎么样阿清,是做一条咸鱼有意思,还是像我这样有意思呢。”
越清恍若未闻,走上前仔细翻找小鸟的身上有没有伤口,可也不知道为什么,怎么也找不到。
只是明明方才它的叫声依旧是哑哑的,是伤在了喉咙里面吗?
越清面露难色,她想让小鸟张开嘴让她检查,可是她没这个能力。
有这个能力的人越清暂时不想搭理他。
似是知道越清在苦恼什么,柳篱四平八稳地又躺了回去,守株待兔。
越清在这种时候便格外的有骨气,跟小鸟僵持了片刻又开始新一轮检查。
小鸟又不会感冒上火,如果是声带受损导致的声音哑,那也一定是外伤。
思及至此,越清更加仔细的一片片翻开小鸟的羽毛查看。
终于还是让她找着胸膛处有一个极细的伤口,越清一时无法探知这伤的深浅利害,踟蹰一会儿,也只能回头去看柳篱。
好在柳篱也不十分可恶,见越清肯回头找他,便利落起身走到跟前去看那伤口。
“我原以为是打架时不敌对手伤到,现在看,倒像是飞的时候没仔细看路,被树枝扎了”。
柳篱边说边动手,“来阿清,看好,我教你一个简单的术法。将这样的小伤口先拢住,然后覆一个愈合术。若是洞穿的伤口,那反面一样的步骤再来一遍。很快便能痊愈。”
“我平时哪儿也不去,山里弟子众多,用不到啦。”越清嘴上这么说,但也认真地学了一遍。
“所以阿清你不愿意豢养坐骑是因为养了小鸟之后就心软舍不得驯服吗?”
“啊?我没养小鸟啊?”
“给鸟兽起了名字也不算养吗?”
“我没给小鸟起名字啊?”
越清和柳篱两个人大眼瞪小眼相对无言。
柳篱恍然大悟,“啊,所以阿清你只是不认识这些鸟兽,又不好意思问别人,所以将鹤当成小鸟吗?山下镇子里有卖孩童读的连环画,里头图文并茂,基本上囊括了所有较为常见的飞鸟走兽。我过几日去山下帮你买上一本。”
“啧啧,阿清,你瞧瞧,终于遭报应了吧”,季晚不知道在那儿站了多久,终于出声幸灾乐祸地嘲笑越清,“早跟你说别这么冒昧,不要给人家起一些只有你知道的乱七八糟的名字。现在好了,你大师兄说你孤陋寡闻,连镇上七八岁的孩童都不如。”
柳篱看着对面大概是因为愤怒而涨红了脸的越清,嘴巴张开又合上,合上再张开,结结巴巴的说不出一句话来。
而季晚难得抓住窘迫的越清,于是不停的火上浇油,“大师兄这就是你平时不够关心阿清了。我们阿清不是都不认识,大多也都认得的。只是懒得一一区分,所有会飞的都叫小鸟,不会飞的都叫小跑。就连后院深山里的树,她都懒得相认,统一叫小高。你当她为什么不使唤别人帮她挖笋,哪怕她不喜欢接触湿漉漉的土壤也硬去,因为她不好意思让别人知道她把竹子叫小细,土里出现的蚯蚓青虫叫小害。”
“季晚你岂有此理!”越清决定先解决问题的根本,大声喝止道,“怎么什么都跟外人讲。我可是你师傅,你这是大不敬行为。我要罚你的!”
季晚才不会被这个纸老虎吓到,呵呵了一声转身就走,抛下脸红脖子粗的越清不管了。
柳篱不声不响地慢慢啜完越清放在小桌上的茶,看也不看愈加尴尬的越清,自言自语。
“原来阿清将我视作外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