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一出口越清就察觉自己太口不择言。
可即使她再怎么解释有口无心,也很难说服大师兄相信自己。
越清本就是从异世穿越而来,她在这里丝毫没有归属感。
所以她确实打心里觉得柳篱是外人。
不光是柳篱,她在这个修仙世界遇到的每一个人,她都觉得是外人。
她不是不知道门内弟子如何评判她,不论是多难听的话,多恶意的揣度,她都毫不在意。
因为这里的一切对于越清来说就像是一场荒腔走板的舞台剧。
而她是台下唯一的观众。
她只是一个看客。
哪怕在这个世界已经平稳地活了上百年,越清依旧固执的认为她只是一个旁观者。
她是一个在高度现代化科技化世界生活过二十五年的现代人,所以无论是新奇的民俗也好,绝妙的术法也罢,越清都不感兴趣。
越清早就不记得她在这里活了多少年,可她一刻都不曾忘记自己是谁。
她的名字也不是什么越清,而是程月。
她每每听到别人唤她阿清,越清,她都觉得自己是在扮演他们嘴里的这个人。
所以她讨厌被迫成为这场戏剧的一份子,于是她尽自己最大的力量去反抗。
作为越清,她不学术法不修仙道,不驭风飞行不豢养坐骑。
她尽力维持着现代人的生活习惯,日复一日的花更多的时间在山中艰难行走。
她也尽量不跟这些“演员”产生连接,因为她默认她早晚要退出。
这场无厘头的穿越一定是老天出了差错,早晚要被修复的。
越清就这样年复一年地过,她强迫自己不想不听不看,就这样盲目地等,全心全意地盼。
只是什么时候才到尽头,即使是修仙第一人,也无法给她解答。
越清心里百转千回,望向柳篱的目光渐渐从愧疚中冷淡下来,最后只余空荡荡的平静。
柳篱见状不欲再多说,挥手解了被网住的鹤,最后看了一眼越清,离开了春院。
季晚不知从哪儿冒出来,语气平淡的招呼越清别傻站在院子里,要下雨了。
越清听话的慢慢挪回厅里,坐在椅子上冲着外头发呆。
今日按照越清的计划,只有两件事。
一是找到受伤的鹤,想办法给鹤上药。
二则给院子里的菜地松松土,过两日要播种了。
眼下虽然第一件事进展飞速,可偏偏又下起大雨,越清便只好放下一切计划,窝在前厅里慢慢喝茶发呆。
季晚的忙碌有些莫名其妙,越清眼看着她来回奔波,正欲叫住她问问,不想季晚下一刻就直冲而来。
“哎哎哎,茶喝完就别续了。把杯子和茶壶都给我,我洗洗装起来。”
越清懵了。
“为什么?不能用了吗?没看到有裂口啊?”
“想什么呢。你知道你这套茶壶哪儿来的吗,这是大师兄从南圣台带回来的。说是人圣僧亲手打造的茶具,用料是深海里育了千年的珊瑚玉。这等纯净的淡粉色更是极品,大师兄投你所好,专门要来送你的。为了这茶具他在南圣台当了十年苦力。你现在跟人撇清关系,此等礼重心意更重的物件好意思留着?”
季晚一边飞速地解释,一边手脚利落地收走越清手里和小桌上的一整套茶具。
“啊,是。那,我用了这么久的茶具,怎么还啊?”
“那你不管。我统统还回去,让大师兄自己看着处置就得。”
“哦。等下,统——统——?什么意思,还要还别的东西吗?”
“那是自然”,季晚站在越清面前,从上到下扫了一圈,开始清点,“镯子不说了。今日的发簪是大师兄给的翡翠料磨的,发带是大师兄给的天蚕冰丝勾的,下面坠着的琥珀石是大师兄给的,这身浅金衣裙的布料是大师兄给的。”
“不是,你别说了”,越清瞪大眼睛,“请问我这一身有不是来自于大师兄馈赠之物吗?”
“没有”,季晚淡定的点点头,“何止你这一身,你的首饰,梳妆,衣柜,床幔,丝绸枕被,琉璃碗盘。皆来自于大师兄的馈赠。”
“好了好了好了,我求你了别说了。”越清一手撑着额头,闭着眼打发季晚,“你看着收拾吧。不用告诉我了,我没意见”。
季晚行动力向来强悍,此刻得了越清的首肯更是如虎添翼,加速收拾起来。
一炷香的功夫,季晚将收拾好的各类物品堆满了大半个厅。
“就这些吗?好像也还好,没有你说的那么可怕嘛”,越清如释重负的呼出一口气。
四处望望,原本被她收拾的精致漂亮的小屋如今已是家徒四壁,只留下一阵阵穿堂风。
越清见此心里更难受了。
“不是,季晚。虽然你说的也没错,但难道这些都是什么奇珍异宝吗?那种普普通通的仅仅只是好看的物件就留下吧。大师兄经年累月的在外游历并不回山门久住,这种没用的东西就算了。我只是婉拒他对同门师妹的殷切期盼,又不是要同他断交。”
“没有这样的东西”,季晚随手打开一个装好的盒子,里头是一沓衣裙,扯出来一件给越清解释,“你瞧这件会发出闪闪细碎光芒的料子,听闻做成贴身软甲可以保证普通的刀剑不如体,做成手刃又薄又利,可轻易穿膛。”
“还有那些什么琉璃碗盘,都是可以用来淬炼兵器的好材料。是你一厢情愿把人当摆件使”。
越清张张嘴实在不知道还能说什么,跟季晚大眼瞪小眼一会儿先败下阵来。
“行,那就这样吧”。
柳篱也未曾想到,他只是去山头找师尊说了会儿事情,不过半天的光景。
再回到越清的春院,里面的样子却与之前大相迳庭。
悬在门厅上头的风铃不见了,厅里被主人随意摆放的好看物件亦不见踪影。
春院像被强盗洗劫一空一般。
柳篱在院子里前后转了一圈也没找着人,想直接跨过厅堂去内院又觉不妥,只得坐在椅子上等。
而原本放在桌子上的一套茶具和两个琉璃果盘,此刻也都消失不见。
柳篱满腹疑问,过了半柱香终于等到季晚从里屋出来。
“大师兄又来啦”。
“这院子里里外外是怎么了,阿清要重新布置吗?怎么少了很多东西。”
“没有,阿清吩咐我将大师兄送的珍贵宝物都收起来给你送回去”。
“?说什么?”
“阿清自觉大师兄气她是个白眼狼。只是她也确实不清楚原来这些年大师兄送了如此多的灵物宝器。羞愧难当之下,这才想起要送还。”
“阿清如此说你便如此做了?我是她大师兄,她胡闹就算了难不成我也如此吗。”
“你们师徒二人怎么如此荒唐”,柳篱痛苦地扶着额头,“也罢。阿清人呢?”
“睡下了。”
“这个时辰为什么睡下了?可是身体不适?”
“没有。只是心痛地不忍心看我收拾东西给你送过去,眼不见为净就去睡了”,季晚坦然地与柳篱对视,似乎一点不为说出口的话感到不好意思。
柳篱正欲训导季晚几句,可看着季晚只是站着不动的样子,他忽然反应过来。
季晚根本没想过要送还什么东西,她只是以退为进,借此来探察他对越清的态度。
柳篱盯住季晚,问她,“若我不曾跑这一趟,你当真要将那些东西送还与我?”
季晚点头,“自然”,可嘴角悄悄地勾起,“只是要还去师尊那里。毕竟这大多数东西都是经由师尊的手送给阿清,还不还的,全凭师尊做主。”
“你既然无论如何也没有要归还东西的意思,何苦要骗阿清这一遭。平白惹的她心里埋怨我”,柳篱若有所思地瞧着几乎空无一物的屋子,“我猜,阿清本没有要归还的心思,是你先提起,而后诱导她接受这个提议。究竟为何呢?”
“或许,这些心意都会被要回呢。毕竟阿清确实冷心冷肺。”
季晚平静地跟柳篱对视。
最后是柳篱先移开视线。
“好了,今日还有事。你去唤阿清出来,师尊要她去一趟。”
季晚转身走了几步又回过身来问,“着急吗?阿清自己去来得及吗?”
“我带她去”,柳篱理所当然地应承了这桩事。
季晚听了也没什么反应,转身去寻越清。
越清虽然百般不愿被大师兄拎着御剑飞行,但是脚下有个踩的总比被他背着来的好。
再加上柳篱再三保证他御剑很稳,越清才勉勉强强地踏上去。
或许是为了迎合越清的心情,柳篱飞的又低又慢。
“阿清,季晚此人,有些不简单”,柳篱斟酌了一番,谨慎地开口,“她心思未免太重了些。你又是如此简单。留她在身边真的好吗?”
“你懂什么”,越清斜了他一眼。
许是因为此前说柳篱是外人的小插曲并没带来什么差错,越清再同柳篱说起话来带着破罐子破摔的干脆。
“那可是季晚”。
柳篱见越清不欲多说,又换了话题,“说起来,你当初为何会选季晚?我听闻她开山考表现并不出色,战到中途就已落败。你倒是给她搜罗了众多术法心经,还送她去跟着别的弟子们一同修习,可我瞧她资质平平。虽已筑基,但难结金丹。”
“大多修仙人士,不都是资质平平吗”,越清听了也不生气,“这天下之大,难不成只许像你这样的天赋奇才去修仙呀。各人有各人的道,修到元婴也好,止步筑基也罢,总归都是修行。反正最后人人都殊途同归”。
“殊途同归,这做何解?”
“大师兄,你们修士,修到最顶譬如师尊那样的,大乘期。那之后呢?说是飞升,可是能飞升到哪里去呢?是另一个异世吗?若果真如此,那不做修士的凡人,死亡之时或许也是他的飞升呢?”
“阿清此番说法倒是新鲜。”
闲聊之间二人已到大殿,师尊正悠闲地品茶等待他们。
“越清,我知你不喜修仙,无所野心。今虽已结金丹,可无论是法术还是修行都远不如筑基的弟子。为师对你没什么苛责,往日你逃避下山任务选择在山中做事相抵也都依你。只是世事难料,不会有人能一直替你拦下每一次想杀你的心意。你做我的弟子,起码的自保能力还是应该要有的”。
“可是师尊,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不论是什么样的自保能力也都是相对的。若真有人一心要我的命,我除了以杀止杀并无任何自保之法。只是师尊,弟子不愿过那样的日子。”
说这些话的时候越清语气依旧平静无波,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什么不出世的高人,实际上十个修仙人士里八个就能轻易地要了她的命。
镜平思忖片刻,终也无法,轻轻叹气。
“若是你能修到筑基的程度,为师可以告诉你一个关于你的秘密,如何?”
“我的秘密?”越清听糊涂了,“还有我不知道的关于我的秘密吗?”
“你怠惰修习,筑基和结丹也并没有依靠外力,而是仅凭最基础的入门术法和心经就能达成。纵是修士再怎么根骨卓越,也不可能像你这般。你的一身灵骨,与众不同。”
“啊,那又能怎么样。横竖我也不下山,灵不灵的,只要我经年累月的不管它,再多的灵气也会慢慢消散。”越清兴致缺缺,“这算什么秘密。”
“不对。灵骨只是表象,秘密是内因。内因又会导致果。你若是好好修炼,为师答应你,让你自行选择你的果。”
“我的果,还能选吗”,越清怔住,神色渐渐黯淡下来。
“阿清师妹,不妨一试。或许有你喜欢的果可以选呢?”相较之下柳篱这个外人倒是更好奇师尊说的可以选择的果。
越清还待纠结,柳篱却先擅自作主替她应下。
“便如此吧。师妹,左右我无事在身。不会让你很辛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