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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并非纯孝霍含章

作者:荧垚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袁绍与袁基入室密谈,话题中心的八岁小儿袁珩理所当然地什么都不管。


    蔡琰明日便要随蔡邕离开颍川,素来故作老成的蔡氏淑女破天荒有了小孩的样子,抱着袁珩含着眼泪,问蔡邕:“父亲,昭姬不想走,可以吗?”


    蔡邕:“……”


    蔡邕尽可能心平气和:“那你以何身份留在颍川呢?”


    蔡琰想了想,结合实事灵机一动,超大声地说:“荀先生膝下尚无子嗣,父亲可以将昭姬过……”


    话还没说完,就被袁珩捂住了嘴。


    蔡琰有些控诉地看着袁珩。


    袁珩绝望了:蔡琰啊蔡琰,你没看见你爹已经在找教刑尺了吗?!


    一顿鸡飞狗跳之后,蔡琰的手心跟眼睛一样红,她看着袁珩,要哭不哭:“阿珩,你会与我通信吗?”


    袁珩用力点头:“当然!”


    袁珩也舍不得蔡琰,毕竟蔡琰真是个非常聪明有趣的朋友,还有点天然黑,最要紧的是她待她一片赤忱真心,小孩儿的友谊是最纯粹的。


    这年头,许多人一别就是永别,袁珩却很笃定她们还有重逢的一天,所以压下不舍,变着法儿逗她开心,直到荀攸过来才作罢。


    荀攸教导蔡琰一旬有余,除了第一日有些令人窒息,后头也惊异于她的资质——若说袁珩的聪慧体现在心性与政治上,那蔡琰便是所有老师都会喜欢的天选学术圣体,过目不忘只是她最基本的优秀素质之一。


    知道蔡邕与蔡琰不日要走,荀攸特地过来了一趟,想带袁珩与蔡琰在颍阴县游玩。


    蔡邕虽然比袁绍还要爹一些,但爹味与支持孩子增长见识并不冲突,自然没有不允的;只是他对好大女暴言要荀攸当爹耿耿于怀,含蓄表示“公达一个人带俩孩子太累,要不再找个有空的人”。


    那么问题来了,荀氏中谁有空带孩子?


    荀彧。


    ——因为两家已经算好了良辰吉日,荀彧今日便得去郊外亲自猎一只活雁,行“纳采”礼。


    媒人请的是颍川名士陈寔,老熟人了,曾经弘农杨氏与汝南袁氏联姻就是请的他老人家;难为老先生今年已经七十六高寿、在家颐养天年了,还得来做媒。


    陈寔只在八月二十有空,按袁基的话来说:荀彧再不去打雁,就赶不上趟了。


    袁珩:“……”


    袁珩幽幽问荀攸:“先生,这不太好吧?”


    言下之意:哪儿有未婚夫妻一起出游捉雁的?


    荀攸笑眯眯地弯腰看着她:“且不说你是否真当他是未婚夫……叔父也不是那种有怪癖的人啊。”


    袁珩心想,确实。


    不然这根本拷不住,也太刑了。


    荀攸怕小孩子不自在,又体贴地嘱咐:“当叔父是你兄长就好,若仍不适,便告诉老师。”


    真是好扭曲的关系。


    袁珩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转头就去找蔡琰诉苦:“要不我跟你一道离开吧?”


    蔡琰眼睛一亮,显然是心动了,但她还是很遗憾、很认真地劝袁珩:“听说你父亲拳头很硬、打人很痛,阿珩还是暂且忍忍。”


    袁珩愣了愣,问:“哪个父亲?”


    蔡琰:“……”


    蔡琰:“袁公业世叔。”


    袁珩“哦哦”两声,不再说话了,心里却不免打鼓——莫非袁基也有打小孩儿的恶毒嗜好?从前也没听说过啊……


    她心事重重地跟蔡琰上了同一辆车,马车骨碌碌地往颍阴县郊的灌台而去。


    今日八月十五,上至宫廷下至民间都有秋夕祭月的习俗,算是中秋节的早期雏形。


    今年颍川有诸多清流名士在汉初古迹灌台设宴,待入夜后宴上赏月、饮酒、赋诗、清谈,这会儿宴会还未开始,却已有部分士人相偕同游,带家眷游览的也不少。


    袁珩和蔡琰刚下车,就目睹了一场父慈子孝的动人场面。


    竹林外站着一名衣着朴素、气韵不凡的中年男人,身前是一名男装的女郎,十二三的年纪,腰间佩刀,正恭谨敬重地听父亲训话。


    不知她低声回了一句什么,中年男人脸色一变,当即挽起袖子从身后摸了竹杖出来,抬手就向女郎打去!


    女郎一愣,而后利落干脆地跪下,声音大得附近几十个人都能听见:“父亲若要责罚,贞谨受之!”


    说罢,又红着眼看向她的父亲:“贞虽言辞悖逆,却是忧心父亲名声!父亲乃邺县名士,怎能不顾祖上清名与那张让有牵扯?今日就算被您打死,贞也必要以死相劝,方不堕我霍氏忠节!”


    她说得铿锵有力、悲壮慷慨,围观之人无不赞叹动容,又因提到臭名昭著的士人黑榜Top10之一张让,不少士人很自来熟地过去劝中年男人别打孩子。


    毕竟他脸色实在是很难看,感觉随时都能暴起杀人。


    袁珩与蔡琰站在车边津津有味地看了全程,就连荀攸与荀彧也突然对拉车的马产生了前所未有的莫大兴趣,一个麻木地喂草,一个机械地梳毛,耳朵却齐齐对准了那边的闹剧。


    袁珩低声问:“邺县名士?”


    荀攸也低声回答:“应是魏郡霍岭,霍叔越,先祖是桓帝朝忠臣霍谞。”


    袁珩声音压得更低:“那他和张让……?”


    荀攸也更加小声地委婉解释:“张让是颍川人,他得势后自然要衣锦还乡。霍岭与之‘有牵扯’尚不至于,最多与张让故人参加过同场宴饮。”


    又提了一句他的女儿:“那位名‘贞’的淑女,是霍叔越唯一子息,好刀兵远胜于经典,霍叔越也颇为纵容。”


    这年头谁沾上常侍,谁就别想在士人圈子里混了,霍岭素有清名,又不为官,自然不可能与宦官有一腿,不然图什么?


    所以霍贞虽过分耿直,却也没士人当真,反而觉得她定是家风教养良好,才会这般直言不讳,何其令人感动,不愧以“贞”为名。


    袁珩给蔡琰使了个眼色。


    ——你怎么看?


    蔡琰小幅度摇头。


    ——也是演的。


    袁珩心下深以为然。


    荀彧蓦地轻声道:“恐怕并非纯孝之人。”


    蔡琰面色一僵,不无惊恐地看着荀彧。


    袁珩故作好奇:“世兄缘何作此评价?”


    荀彧笑得温文尔雅:“在其他士人前去规劝霍叔越之前,霍氏淑女的手不曾从刀柄上放开过。”


    袁珩与蔡琰也注意到了这一点。


    蔡琰从未和人讨论过这些,觉得很新鲜,当即补充:“她在倏尔抬高声音之前的低语没人听见,想来应是有意激怒父亲。”


    荀攸也说:“她咬字过分清晰,绝非激烈失控之人能说出的话。”


    说罢,三人极其自然地看向了袁珩。


    袁珩:“……”


    怎么,真当咱们是四个好homie,一起出来吃瓜聊八卦呢?你们全都一副“该你说了”的表情又是几个意思?


    蔡琰还催上了:“阿珩,你说句话呀!”


    袁珩假作震惊:“……哇,原来如此!我方才都没看出来呢!”


    蔡琰、荀攸、荀彧诡异地沉默了片刻,而后齐齐笑出了声。


    袁珩:你们礼貌吗?


    荀彧收敛了笑意,以一种温和包容的姿态,似长辈一般循循善诱:“未央,‘孝道’从来是士人所提倡的鱼饵、捷径、利刃,是彼此都心知肚明的、可堪利用的工具。没有人会戳穿‘孝道’,扒开底下并不体面的真相……所以霍氏淑女是孝子,昭姬是孝子,天底下的士族皆是孝子,你也可以是孝子。”


    蔡琰若有所思,醍醐灌顶。


    荀攸突发耳聋,充耳不闻。


    袁珩踟蹰片刻,认真地问他:“为何告诉我这些呢?”


    毕竟最先提起“霍贞并非纯孝”的人正是荀彧。


    荀彧想了想,说:“珩女公子年幼而神异,然慧极必伤。我心惶惶,若不言,多有亏欠。”


    慧极必伤啊……袁珩努力压下记忆里痛苦的根源,满心都是对荀彧这个跨时代共振用词的感慨;来日若有史书记载,这便不再是脱胎于金庸作品的四字词语了,而是属于她的“典故”。


    却又听得荀彧话锋一转——我心惶惶,若不言,多有亏欠。


    袁珩心绪陡然一松:“‘慧极必伤’,故‘堵不如疏’?”


    荀彧点点头,笑着打趣:“我与未央如今也算同盟,焉有置若罔闻的道理?且未央那日所言固然道听途说,但坦荡诚恳、毫无遮掩,而今我又何必故作姿态,矫饰言辞?”


    袁珩:。


    死去的回忆突然攻击她。


    ……其实并未死去。


    荀攸眼见着再不发声,场面或有失控,连忙对荀彧说:“快去捉大雁吧。”


    荀彧笑吟吟地道了别,暂且离开了。


    蔡琰又凑近了袁珩的耳朵,惊奇道:“阿珩,你刚刚的眼神好凶,只比那天晚上差一点!”


    袁珩表情一顿,笑起来:“嗯,我下次注意。”


    在部曲与侍女的拱卫中,荀攸走在前头,袁珩与蔡琰落后两步,继续偷偷咬耳朵。


    蔡琰:“我明白你为什么担忧荀文若并非良配了,他说话怪吓人的!”


    袁珩:“哦哦哦这个倒没事!我说话也不太好听!”


    蔡琰:“哈哈哈哈阿珩真会说笑!你可是我见过嘴最甜的人之一了!”


    袁珩:“……”


    没能让昭姬你满意真是很抱歉了啊。


    但与蔡琰的隐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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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相反,袁珩今日总算对这桩联姻安心许多。


    在议婚之前,袁珩对青史留名的“荀令君”是好奇的,敬佩的,神往的。


    而自从她知道要与之议婚,“身不由己”的惶恐与焦虑落到了实处,“被当作棋子”的愤怒与不平乍然爆发,“吾未壮”的不甘与无奈充斥在心头。


    于是那些“荀令君”的滤镜与光环顿时碎了个稀巴烂,哪怕知道荀彧也做不了主,却也难免迁怒排斥,多有避之不及的表现。


    可方才荀彧却摆明了告诉她:我们是可以彼此信任坦诚的同盟。


    不是士族门阀的联姻,不是互为盾牌的工具;我如兄长一般照顾你、点拨你,不会因你的不妥言行耿耿于怀。


    是从容的,也是包容的,更是歉疚的——他知道联姻一事对袁珩而言多有亏欠。


    “士无不孝”,是通透敏锐的心性。


    “同盟”之说,是机鉴先识的能力。


    “我心惶惶”,是端正自持的品行。


    把荀彧当成兄长以及盟友,确实是眼下最好的方法。


    至于来日。


    ……“吾未壮”之后,接的可是“壮则有变”啊!


    *


    另一边的竹林里,孝子霍贞正在帮老父亲砍竹子。


    霍岭手持一把刀扇,替她赶走蚊虫,心下熨帖,面上却皱眉:“费这力气做甚,为父用不上这么多。”


    霍贞笑了一下,蜜色的肌肤与覆盖的薄肌与时下推崇的审美大相径庭,却在夕阳的余晖下迸发出别样的鲜活生命力。


    “父亲不生气啦?”


    霍岭:“……”


    霍岭皮笑肉不笑:“为父正在感动,不要逼我动手,好吗?”


    好的。


    霍贞不说话了,把砍下来的竹子放到一处,仔细挑选一番,而后小心处理掉毛刺与枝叶,又打磨得表面光滑。


    霍岭也不说话了,继续帮她驱赶蚊虫。


    直至夜色微垂,他才突兀开口:“含章方才可曾注意到荀氏家眷?”


    霍贞抬起头,一脸茫然:“谁是荀氏?”


    霍岭:“……”


    霍岭深吸一口气,耐着性子解释:“离我们最远的三架车马——方才你还问我,那两名男子长得如美玉一般,为何喂马梳毛的动作却状若痴呆。”


    霍贞“哦哦”一声,回忆了一下,不太确定地问:“荀氏家眷,是那两名垂髫年纪的淑女?年纪小一点儿的像狸奴,很灵动,一股机敏劲儿;稍年长的那个像白狐,看着很矜贵,一笑起来却心眼很多的样子……”


    霍岭:“……”


    他受够了霍贞既诡异又精确的形容。


    霍贞还没说完。


    她有些疑惑:“她们当真是荀氏女?我觉得根本不像。若没猜错,小狐狸应是出身顶级富贵门阀,小狸奴像是长在潜心治学之家。荀氏乃士族,虽不及门阀高调,却也不会全然避世不出,怎会教养出这样的女郎?”


    霍岭抬眼看她,不知道第几次由衷感叹:“你这般天赋,当真不随我治《易》?”


    霍贞熟练拒绝:“我能看出来,是因为我长了眼睛,与天赋无关。”


    又嘟哝道:“治《易》、谶纬、方术与欺骗何异?世人都说您为我起名‘贞’,意在表性情;然——含章可贞,或从王事,无成有终。况且您方才那一出跟真的一样,差点连我都骗过去,以为您真生气了,吓得儿险些拔刀……”


    “含章可贞”,坤卦六三爻辞:含蓄处事而持其美德,等待时机发挥,若辅佐君王,即使一时无成,也终有功名。


    霍岭忍无可忍,手中用以驱赶蚊虫的刀扇拍在了霍贞脑门上:“就你长了嘴会说话?!我这都是为了谁?你要投效武遂公主,总得有点儿好名声吧?”


    霍贞连连认错。


    霍岭又忍不住说:“小狐狸的面相,很了不得啊。”


    霍岭顿了顿,声音很轻:“这么说吧。若逢风雨如晦之际,她当是令王朝失鹿之虎豹;若逢见龙在田之时,她便是凭高才从龙之凤鸾。”


    霍贞不以为意:“您先前也是这么说武遂公主的,道甚‘开千秋之伟业者也,惜乎潜龙在渊’,结果呢?人家转头当您是骗子,您差点儿把命留在安平国。”


    霍岭心想,正因为武遂公主知道他不是骗子,他才险些丢了命。


    若非生死之际灵机一动,为她当场起卦,卜出了“美人如珩,出高门而入世,今怀才不遇,盼神女低眉”的结果,怕是不死也要脱层皮。


    彼时年轻的公主闻言,微微一愣。


    而后不知想到了什么,有些怅然地叹了口气。


    素来自持而喜怒不形于色的武遂公主竟状似紧张地理了理襟袖,喃喃出声:“……原来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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