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死寂得像是坟场。
袁珩已经抠出了整座文陵,刘宏见了都说好。
系统很担心,刚刚袁珩的情绪波动像是在被火化:【客户,您还好吗?】
袁珩:【……没事,往好处想,这次评分一定很高。】
她很快完成了心态调理,跟什么都没发生似的,笑着起身见礼。
嘴又很甜,一口一个“伯父”“世伯”“世兄”,还主动分享起上午的进学心得,极其自然地夸赞着荀氏文风昌盛;荀攸看得叹为观止,只觉得袁珩有这样的心态做什么都会成功。
袁基是最快回过神的。
他听见袁珩对荀绲父子的伯、兄称呼,便明白这孩子心里什么都清楚;又见她毫无惭愧模样,态度自然极了,顿时心情复杂。
此刻,在场的三个成年人同频共振。
——此子来日必成大器。
却忽听还是个少年郎的荀彧冷不丁开了口,微微蹙眉,很诚恳而担忧地冲着袁基道:“世叔,珩女公子年幼,以德行教化便足够了。”
生怕袁基打孩子似的。
他这模样很能唬人,但袁珩愣是从他光风霁月的表现之下读出了潜台词:这不得赶紧罚她?
袁珩麻木地想:文若你变了,你再也不是九年后被举孝廉时端方稳重的模样了。
袁基深深地看了眼冤种女儿,意味深长:“文若言之有理。”
荀绲打圆场:“唉,说来说去,还是他们唐氏太过蛮横跋扈。”
然而这话说出口,换来的是更诡异的沉默。
唐氏的蛮横固然令人心痛,但袁珩的嘴也很难使人开颜。
袁基都没脸接这一茬。
荀攸紧急加入,转移话题:“你们是来看阿珩的?”
荀绲找回了理智,说话也顺畅起来:“方才听公业说起阿珩爱花,文若便剪了枝院里的戎葵送来。”
袁珩:……我什么时候爱花了?
袁公业你不要再帮我加人设了!
但面上很惊喜:“珩多谢世兄。”
她从侍女手上接过绯红色的戎葵,因刚才摔到了地上,哪怕侍女们及时收拾了,花瓣也已被瓷片压出了细细的折痕,平添几分颓靡。
然后她的脑子里自然而然浮现出“残花零落”四个字,脚趾微微一动,而梅开三度的诡异寂静告诉她,在场所有人都想起了这个炸裂的词。
荀攸不敢再看袁珩,转向袁基,艰难道:“女公子今日装饰,与戎葵相得益彰。”
——他甚至在避免直接提起袁珩的名字。
袁基微笑,摸了摸袁珩的发顶:“应是随了本初。本初素好风雅。”
——这是袁绍的孩子,我只是养父。
袁珩:“……”
荀绲正要说什么,蔡琰恰在此时回返书房,一见这么多人,脚下便踟蹰起来。
但她不知道,她的出现恰好给袁基、荀绲、荀彧提供了一个绝佳的借口,他们一起喊着伯喈啊清谈啊什么的,就脚下生风地离开了。
荀攸:“……”
他也好想逃,但逃不掉……
*
入夜后,袁珩于廊下坐听秋风秋雨。
蔡琰从对面屋内钻出来,左手端着一盏灯,右手拿着一卷书,过来在袁珩身边坐下,又挥退了侍女。
蔡琰用余光打量着袁珩,看她神游天外,分明身在此处,魂魄却仿佛在另一方天地间。
她听说过袁珩,据说袁本初好女装的事情就是她不小心捅出去的。
袁珩心里藏着事儿,百般愁滋味全冲着惨淡的未来而去;小说里的穿越者带系统到东汉末年,大多是皇帝、武将、谋士三种职业。
袁珩首先排除当皇帝。
因为她姓袁,她出身门阀世家,如果她有这样的志向,天下士族定会群起而攻之,且别说汝南袁氏了,陈郡袁氏都得跟着瞎掺和一手,袁氏姻亲也定会插一脚……除非她一夜速成孤儿。
但袁珩的善良值高低还有个15呢,杀几十个还能行,几百个可能就有点压力了,毕竟是宗族,用处还是挺大的。
武将,袁珩扪心自问也不太行。
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她若行军,挥刀杀向的是从军的黔首,是多艰的流民,是被乱世无限放大了人性之恶的普通人。
而造成这一切的天子、外戚、宦官、门阀,乃至所谓“士族”,却端坐高台之上,以苍生为棋子,以乱世为棋盘,以权力为筹码,博弈出自己的利益。
真正该被挥刀砍得头破血流的,是他们。
袁珩前世也不过寻常阶级,若等位置换于东汉末年,也是“黔首”之一。
既然是乱世,那凭什么只有黎民受苦受难,落在史书里唯有几行字,轻而沉重?
在这个时代,铁打的刀用来杀黔首,道义礼法做的刀则用来杀袁珩所属阶级的人。
袁珩心想,我或许是该做一名谋士的——可翻遍了记忆中的后汉三国历史,再有才华的女人也走不到真正的高处去,只需要用一个“贤媛”的形容便能斩断来路。
而我呢?袁珩平静而不甘地想,若我做了哪位“明公”的谋士,怕是要被他纳入后院啊。
若干年后史书说起她,便是“贤媛”和“贤内助”,而非“运筹帷幄”或“王佐之才”。
袁珩想啊想,竟想不出自己的路在哪里。
忽而,身旁的蔡琰出声询问:“阿珩是有烦心事吗?”
袁珩回过神。
她侧头看着蔡琰,笑了笑:“是啊。”
蔡琰才六岁,一双眼却带着被诗书浸润出的清润剔透,哪怕稚子天真,也叫袁珩心绪平静了许多。
袁珩想了想,问:“昭姬今日为何要那样做?”
——你为何要以这样的方式反抗父亲?
蔡琰浅笑了一下,腮边梨涡若隐若现:“父亲最重视孝道。”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袁珩话题拐回去:“我正在同文若世兄议婚。我不知他是否良配,故而惶恐。”
蔡琰盯着她看了会儿,清透的猫儿眼直盯得袁珩发毛。
片刻,蔡琰凑到她耳边,声音很小,内容却很炸裂:“可我觉得你烦闷的并非此事。方才你的眼神很凶,像是想杀人呢。”
袁珩:“……”
袁珩恼羞成怒,瞪了她一眼:“乱讲!你才六岁,小孩儿家家的,定是看错了!”
蔡琰“哦”了一声,很无所谓的样子:“是啊是啊。濮阳令的流言也定是真的,珩女公子才八岁,她能说谎吗?”
袁珩:“……”
蔡琰还要追着杀:“若非去岁你有一篇《思亲》诗流传,人人谈之动容,他们这会儿肯定已经在说你不孝了!”
袁珩:孝死,已经被亲爹说过了。
袁珩不跟真小孩儿辩论,丝滑地转移话题人物:“对了,说到孝——你听说过安平王那位公主的事迹吗?”
安平王刘续有一儿一女两名子嗣,儿子不争气,连世子都没混上;但他十七岁的女儿刘羲却很有说头。
她八岁被顺利封为乡公主后,便时常规劝兄长进学读书;十五岁未婚夫意外亡故,她说两家“恩义犹在”,坚持两年后再论婚事,是有名的“贤媛”。
两个月前刘续重病,刘羲为病中的父王侍疾祈福,孝感天地,竟引来了一头白鹿;白鹿有灵,赐血赐福,刘续的病立时大好,消息递进洛阳,刘宏大为动容,破格封刘羲为县公主,食邑武遂县。
孝子故事嘛,编得越神异越被买账,只是袁珩上月刚听说的时候,总觉得哪儿不对劲。
这会儿问蔡琰,是发现她很敏锐,尤其关于孝道,自有一番见地!
蔡琰当然听说过这位武遂公主的孝子故事,甚至……
“若非有阿珩八岁不谎的事迹在前,我也不会多想的。”蔡琰很老实,声音压得更低,“公主上巳之前受召入京,待了数月,我和她交情不错。我随父亲走之前她告诉我,安平王根本没生病,只是中毒而已。找到白鹿后,她就立时喂了解药。”
袁珩:“……”
袁珩:“…………”
这位才是真正的大孝子,堪称李唐宗室误入刘汉王朝。
她喃喃:“这什么毒啊,居然没被发现?”
要知道,这年头的毒就没几个能做到无味无色、无声无息。
蔡琰:?
蔡琰神色古怪:“你就只关心这个?”
袁珩没有想起前世时也是个早慧的孩子,因蔡琰同样如此,难免放松了些,下意识说出了真心话。
她当即模糊重点:“你就这样告诉我了?不怕我说出去?不怕公主觉得你背叛她?”
蔡琰还带着婴儿肥的脸上露出一个故作老成的高深笑容:“哼哼,可算是问到点子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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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而后,她神神秘秘地说了句叫袁珩细思极恐的话。
“正是公主托我说的——她说,若遇上了与荀氏有婚约的那位袁氏淑女,哪怕你看上去很孝顺,也只管将此事告诉你。”
*
蔡琰一句话,袁珩被吓得连续三晚没睡好,袁基本已打算移居颍川别庄,见状便又多留了几日。
也就是这么一停留,与匆匆折返颍川的袁绍遇上了;新爹遇上原生爹,着实是狭路相逢,父亲之争,素来如此。
先前袁绍还没到洛阳,就收到了袁基命人快马加鞭送来的通知:过继阿珩,甚好。
袁绍当时就愣住了。
——我只是在气头上顺嘴一说而已,大兄你怎么还当真了?!
袁绍在路上停了两日,每日在谒舍中茶饭不思、坐立难安。
想折返颍川吧,怕只是虚惊一场;若打道回洛阳呢,又怕是木已成舟。
所以有的人输得彻底不是没有原因的,这样的小事也能迟疑不决多日,更遑论其他的事情?
他自认为很谨慎地寄信回了汝南,询问族老那边有没有收到袁基的通知单。
袁绍很快就收到了回信。
袁珩已经被记在袁基那一支了。
袁绍:“……”
袁绍差点没晕过去,如遭雷击!
而后车也不要了,世家公子的仪态也不要了,直接打马日夜奔走,终于在八月十五那天赶到了颍川荀氏府邸。
此时正是午后,刚下过一场凄冷秋雨,荀氏府中戎葵与菊花落了一地残红,却也不如风尘仆仆的袁绍形容狼狈。
多日奔马不停歇,袁绍的大腿其实已经磨破了,衣裳也勾了丝,华美俊秀的姿容如今一派颓唐,与院中煮酒读书、从容矜贵的袁基形成了鲜明对比。
袁绍脚步一顿,本有一腔的急切与愤恨,有满怀的焦虑与悲戚,还积攒了一肚子要质问袁基的话;然而如今袁基连看都没看见他,他却莫名不敢再上前。
袁本初啊……任他在外面再怎么名声显赫,任他在时人眼中再如何人物风流,在面对袁基时,却很难不敬畏,很难不自卑。
他本有许多话想说,可如今却又泄了气,甚而难得的惶恐起来。
……我家未央,是不是也觉得袁公业做她的父亲更好呢?
袁珩刚才去蔡琰那边取了没有打蔫儿的戎葵,正抱着满怀的花走到院门口,便于侧边树影下,看见袁绍明明白白写在脸上的心绪。
袁珩微微愣住。
她心里第一时间涌上的,是很浓烈的思念与惊喜,可她硬生生止住了奔过去的冲动,垂眼看着怀中绯红戎葵,竟有些近乡情怯。
系统冷不丁钻出来:【客户原来有把“愧疚”理解为“近乡情怯”的习惯吗?】
袁珩没吭声。
系统不是人,也不觉得自说自话没趣儿:【男人可以兼祧两房,客户也可以。】
袁珩:【东汉哪儿有这糟粕……退一亿步来讲,就算有,这也不是你觉得可以就行的。就算阿父与伯父都爱重我,他俩也打不过整个汝南袁氏和以礼为本的士族啊。】
系统安慰:【那先不说这个了。客户今年才八岁,不管是过继还是婚约都做不了主,这不是您告诉我的吗?】
袁珩茅塞顿开。
是啊,她做不了主,所以她虽是局中人,却又不是局中人;八岁小孩做事不需要瞻前顾后,只管去做就够了。
袁珩心下一定,情绪也随之轻快地飘了起来,任由被克制压抑的思亲之情淹没头脑;她当即抬腿往静默立在院门的袁绍跑去。
一边跑,一边单独取出一枝开得最好、最艳的戎葵,在袁绍混杂着错愕、迟疑、难过、无助、惊喜、关切的,万般复杂的目光中,毫不犹豫地奔过去。
她似一头矫健有力的幼虎一样生机勃勃,手里扬着一枝深红的花,示意袁绍弯腰。
袁绍一双凤眼含了血丝,如今还不爱蓄须的人连胡茬都冒出来了,想来是身心俱疲到了极致。
他很配合地俯身,收敛好所有不该在孩子面前流露的情绪,笑道:“跑慢些,当心摔了……未央这是要做什么呀?”
袁珩便将那朵戎葵簪在袁绍的鬓边,极其自然地扯了扯他的衣袖,仿佛父女之间所有微妙的隔阂都不曾存在过。
她脸上笑出一团天真娇憨,是在爱里长大的孩子才会有的模样:“阿父,未央好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