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月明星稀,袁珩坐在檐下,看陈越秋借着月色绣香囊。
陈越秋挂念袁珩,今夜特地前来陪伴。
袁珩毛茸茸地蹭过去,在陈越秋身边坐下,劝道:“夜色昏暗,夫人歇一会儿吧,对眼睛不好。”
陈越秋放下手中绣活,偏头看向她,想起袁绍当着她的面儿寄出的信,以及今日袁基的态度,目光里带着很浅的怅然。
嘴上却不露端倪,嗔怪:“你半年前跟我说想要个兰花样式的,好不容易得空呢,你这会儿又来劝。不想要啦?”
袁珩陡然意会到,陈越秋有一种急切感。
于是她白日里就压在心头的不对劲再度加码,在此刻彻底落地、具像化了;她靠在陈越秋臂弯,没有提“过继”的事情,只轻声道:“夫人明明才十八的年纪,怎么当真如未央的母亲一般呢?”
陈越秋为之沉默。
世道向来如此,任你公主黔首,都做不了几年无忧无虑的闺阁女郎,便不得不为他人妇了。
陈越秋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值得怜惜的,可她却担忧未央——袁氏金尊玉贵的女郎,出身头一份显赫的门庭,长在诗书礼仪浸润的世家,为何郎君依然将她当作一样用来权衡的物件儿呢?
陈越秋是当真觉得世间没有人配得上她家未央,皇子也不行。
然而她不能说,更何况就算说了,也会被人耻笑;有时陈越秋也会自我怀疑,难道其实真正不平于“身不由己”的人是我,未央根本不这么觉得?
但每每只要袁珩怜惜而眷恋地看着她,仿若为她不值,陈越秋便又平静下来了。
是与不是又如何呢?未央爱她,她也爱未央,所以才各自生出万般忧虑。
陈越秋舍不得袁珩。
但她也懵懂地意识到:若不过继,郎君恐怕会害了未央。
陈越秋不说话,袁珩便问:“夫人往后,能与未央时常通信吗?”
只一句话,陈越秋便哽咽起来,泪珠滚滚而下,将袁珩揽进怀中:“……好。”
*
袁基站在不远处的树影中,将陈越秋神情尽收眼底。
他微微偏头,轻叹:“本初尚不如他的女眷通透。”
状似无意地提了一句,他近乎审视地打量着身边的荀攸,语气平静而不乏威严:“我也不同你说什么弯弯绕绕的话。荀绲看中阿珩聪颖神异,故欲结为姻亲;然自古鱼与熊掌不可得兼,既然想要一个前途光明的新妇,还想借机回绝唐氏婚姻,便也得应下我的条件。”
他说话堪称无礼,荀攸却并不觉冒犯,毕竟形势比较紧张。
近来已故中常侍唐衡之女择婿,想许嫁于汝南傅公明,那边儿还在拉扯呢,便隐隐有风声传出,道是若不成,下一个就要轮到荀氏。
荀氏未婚适龄子弟,只有一个荀彧。
这年头,哪个士人愿意跟宦官扯上关系?更别提是臭名昭著的中常侍。
荀氏:当时就是害怕,非常害怕。
荀绲这事儿问得确实赶了些,偏偏袁绍又态度暧昧,好不容易换了个明白的爹,那自然得抓住机会。
荀攸很倒反天罡地为自己的叔父应承:“公业但说无妨。”
今日白天荀绲亲自前来游说袁基,态度倒也诚恳,故而他也愿意暂退一步。
他堪称刁难:“阿珩是我唯一的女儿,为她择婿再怎么挑剔也不过分。不能有姬妾、不许有二色、不容有二心、不允有异生;若不能做到——基便提前恭贺荀氏得唐氏佳妇了。”
又说:“待阿珩十六方能完婚。在此之前若有半分违诺,也不可。”
袁基的要求过分吗?
以时势来看,其实不然。
再说了,牺牲一个荀彧(划掉),保住荀氏清名,怎么看都比较划算啊。
且袁珩才八岁,这桩联姻更多是一种交易——荀绲需要一个顶级门阀的新妇来拒绝唐氏,袁基需要一个名声清正的女婿来让袁绍死心。
至于会不会真的有完婚那一日……
两人心里都清楚,真正完婚的可能性太小了。
荀攸大为心动,但也说要去问过荀绲、荀彧才行;袁基见状反倒放心,真要是一口应下,才会叫人质疑。
两人一边往外走去,一边谈论着时政;袁基不期然想起荀绲提起的,许劭对袁珩的评语来。
——失鹿之虎豹,从龙之凤鸾。
当真是很了不得的评语啊……袁基初闻时大为惊愕,恍惚竟共情了袁绍看似荒谬愚蠢的安排。
他想将袁珩嫁给皇子辩,哪里是出于野心,哪里是为了当外戚呢?
分明是掩耳盗铃似的自欺欺人,盘算着将之定义为“凤命”,而非其他不可言说的意义。
他让袁珩拜师于荀氏,当真是为了让她更加博闻强识吗?
分明是想叫他们“教化”她……
于是极其顺畅地,袁基想起了三年前那桩他亲自目睹耳闻的往事。
……
袁绍看过袁珩课业,疑惑发问:“《春秋》此句——‘郑伯克段于鄢’,阿珩缘何不作释义?”
年仅五岁的袁珩反问:“应作何释义?”
“……君臣兄弟,礼法伦常。我不信你不懂。”
“若阿父直接问君臣父子,未央自能作答。然《春秋》者,史书也;史书者,著之则私,入之则变也。世人以史论今、以史鉴今,也不过为利私之变之,于本绕道行之!”
袁绍默然,袁基愕然。
袁珩说:写史书的人有私心偏向,被记在史书中的人也有了异变;如今这些以史书为经典的人,也不过是为了给自己的利益披上圣贤学说的皮,加以利好自己的注解,却失去了最基本的“道”。
袁珩的声音尚且稚嫩,然而她的不凡,或者说她仿佛与生俱来的“悖逆”,已然初见端倪。
她所质疑的,乍一听是圣人与其经典学说,可事实上呢?
她道破了天子与士族的治世之本,以一种堪称蔑视的姿态。
算算时间,此事恰发生在许劭评论袁珩之后两日。
袁基心下微叹。
本初啊。
这样一个神异的孩子,你永远只能去引导她,教她伪装自己;却全然不可以禁锢她,令她按世俗生长……
*
八月初一,秋阳微暖,袁珩开始进学。
无论过继还是婚姻,都不是她能够操心的事情,若真有什么不合意的也可从长计议,但跟随“算无遗策”荀公达学习的机会,却是可遇不可求。
袁珩对于联姻一事,也暂时没有发表意见。
八年的东汉门阀人生教会了她一个道理:怒火、痛苦、癫狂,若不能被用来达成目的,那便是无意义的;在恰当时机借题发挥的“外用”可以,化为动力坚定心志的“内服”也行。
再说了,要真把她惹急了,系统商城还有大把大把的慢性药呢!
思及此,袁珩露出了善良值为15的笑容。
她愉快地往荀氏特地准备的书房走去,心里琢磨着酝酿了四个月的野史任务。
她戳了戳系统:【按你之前说的,当着本人的面造谣能至少80分,如果换成与主角关系匪浅的人呢?】
系统耐心解答:【依据实际情况而定。例如这两人是什么关系、他们之间的关系与谣言内容的匹配度,变量甚至也包括客户您本人。如果适配度高,满分也是有可能的……这也是推荐指数的内在机制。】
袁珩若有所思。
*
袁珩还在赶来书房的路上,另一边的荀攸却陷入了沉默的漩涡。
今日族中有名士来访,那人膝下有一名六岁年纪的独女,他听说袁氏女公子正随荀攸进学,便顺手将自家女儿也塞过来了。
——名士蔡邕遭宦官诬陷,为躲避迫害,他正欲往吴会去,途径颍川时顺道拜访荀氏。
荀攸当然没有不应的,直到他发现这位女郎把沉默是金贯彻到底。
荀攸偶尔会有些耳鸣症状,是他幼时被醉酒的叔父误伤所致;他反复确认了许久,才敢肯定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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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自己童年创伤突然史诗级加强,而是蔡氏淑女确实只张嘴不说话。
蔡琰试图沟通失败,想了想,执笔写字:昨日阿父命我闭嘴,琰不敢不孝。
荀攸:。
他不由开始沉思——蔡琰这究竟是不知变通,还是故意为之?
想到蔡邕时时提起自家女儿的才华,荀攸恍然大悟:是故意的。
于是袁珩刚进来,入目就是大眼瞪小眼的尴尬场面。
荀攸见袁珩到了,诡异地感到一阵心安:“未央来了。这位是蔡伯喈之女蔡琰,字昭姬,随父访友荀氏。”
袁珩:哦哦哦,蔡琰!蔡文姬!
袁珩双眼一亮。
这可是韩愈评价“蔡邕有女能传业”的文学家、书法家、音乐家,有过目不忘之能、一人默下四百余篇古籍的大才女!
其实若要拉关系,蔡琰的大母正是出身陈郡袁氏,与汝南袁氏乃同源分支。
只是两支的政治风格和命运都大不相同——陈郡袁氏低调克己,家风清正,得以活跃至南朝时期,作为四大侨姓之一,门阀地位稳稳的很安心;汝南袁氏高调发展,喜好联姻,门生故吏遍布天下,不出意外还有二十年左右寿命。
你懂什么是枪打出头鸟。
短暂且并不真诚地唏嘘了一下,袁珩没深究为何是荀攸代为介绍,主动示以亲近:“昭姬素日都爱读什么书?”
蔡琰嘴唇动了又动,似是想说什么。
而后抓起那张字,又匆匆写了几笔,递至袁珩跟前。
昨日阿父命我闭嘴,琰不敢不孝。
见过珩女公子,昭姬近来多读易传。
袁珩:。
袁珩想了想,也没顾及荀攸在场:“眼下令尊并不在此处,昭姬若‘闭嘴’,怕是有些亏了。”
荀攸:“……”
蔡琰恍然大悟,而后弯了弯眼睛,笑得腼腆:“昭姬失礼了。见过荀先生,见过女公子。”
袁珩“嗯嗯”一声,而后看向荀攸,目光中透露出对于学识的渴望:“先生今日以何教珩?”
荀攸深深地看她一眼:“先讲论语颜渊篇,‘君子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恶’。”
袁珩泰然自若:“先生请。”
笑死,假装没文化,听不懂在内涵。
*
荀攸讲学是有点东西在身上的。
他并非荀氏最擅长治经的人,看上去还有些温吞,但正应了曹操那句“外愚内智”的评价,袁珩也愿称之为静水流深。
他讲得并不细致,不会逐字逐句抠出来作解,大多时候只先解释大概本义,而后抛出问题,引导袁珩与蔡琰深入思考,就连句读也是如此。
荀攸这么认真,袁珩几乎快要不忍造谣了。
如是一个上午过去,休息时蔡琰往前院去寻蔡邕,书房内便只剩了袁珩与荀攸,另有六名女婢守在门前。
连一刻都没有为荀攸考虑,袁珩故作踟蹰模样,看着他,欲言又止。
此时的荀攸还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和蔼问询:“未央有话要说?”
袁珩状若忧虑:“从洛阳来颍川的路上,珩闻说文若世兄堪称国色天香,如冰之清,如玉之絜,似莲花出淤泥而不染;只可惜被族人厌弃,将成残花零落,被送往唐氏榻上……”
荀攸:“?”
荀攸:“??”
荀攸:“???”
荀攸陷入了沉默的漩涡。
袁珩双眼无辜地看着他。
忽而,袁珩听见门外传来一声瓷器落地的碎响。
袁珩:“……”
她表情一顿,而后机械地、僵硬地扭头看去。
年迈儒雅的荀绲,神情恍惚如老年痴呆。
矜贵从容的袁基,面色苍白似命不久矣。
……以及无助茫然得令人心疼的,荀彧。
他手上还维持着一个虚空抱物的动作,脚下是碎成片的瓷瓶,弥漫开的清水,一株开得艳丽的鲜花。
袁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