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孙儿不是这个意思,我,我只是……”宁元浿沙哑的嗓音突然哽住,像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卡住了喉咙。
凤茹的手忽然抬起,却在触及宁元浿发顶的时候转为轻拍。老人嘴角扯出个惨淡的笑纹:“傻孩子…”锁链随着她的动作发出轻响,“这乱世…谁不是头一遭…”
地牢的火光在宁元浿脸上投下阴影。他死死咬住下唇,任泪水默默地流淌。帝京城破那日,他本该带着宁洛苡离开,然而混乱中他和宁洛苡不仅走散,还害得宁嫣然白白牺牲。
“要变天了…”凤茹望向牢窗漏进的月光,浑浊的瞳孔里倒映着血色。夏州今日的结局,绝非偶然,与当年八国时期的秦国何其相似,而夏州仅仅是个开始,接下来将会是四国混战时代,也不知谁能搅动风云,指掌乾坤?
她突然攥紧宁元浿的手:“记住,只要一息尚存,夏州便还有希望。”
宁元浿反手扣住祖母的手,用力点头。这一战对他们所有人而言可谓刻骨铭心,但他也明白,只有坚强的活下去,才对得起所有为之牺牲的人。也只有活着,才能有机会报仇,哪怕前路荆棘,也要坚持。
皇陵
这一路,阿古达逃的着实辛苦,也可以说是心惊胆颤片刻没停。因为每当他想休息的时候,一回头总能看到女‘鬼’在他的身后,似乎怎么都甩不掉,吓得他只能继续跑,直到跑出地宫。
“大人?!”
何陆等人跑上来刚坐下喘口气,就见阿古达连滚带爬地跑了出来。烽字营的人一看是他,顿时迎了上去。当然也有人惶恐地躲到了人后,可他却无暇理会,他直径走到马前,翻身上马朝帝京奔去。此时此刻,他只想找到凤茹问清女子的身份。
何奎和陆尻一看阿古达如此行色匆匆,便知定是那女鬼追来了。
“都愣着干嘛?召集人马速速撤离!”
就在众人忙碌撤离的时候,地宫处传来‘嗒、嗒、嗒’的脚步声,不紧不慢,却让人听了毛骨悚然。
一道素白身影自墓道的黑暗中走出,她每踏出一步,青砖都发出令人牙酸的碎裂声,细密的裂纹如蛛网般在她脚下蔓延。当她完全踏出墓道时,身后的墓道轰然坍塌。
飞沙漫卷的夜色中,众人屏息凝望——她就这样静立其中,纱衣翻飞间竟不沾半点尘埃。月华为她镀上流动的银辉,恍若上古壁画里走出的仙子。
夜风袭来,吹得她微微颦蹙,当真美丽至极!
何奎看着女子映在月下的影子,不禁稍稍松了口气,但却不敢掉以轻心,只因此女的来历实在太过蹊跷。“敢问阁下究竟是何方神圣?与夏州皇室又有何渊源?”
女子静立残垣之间,目光掠过支离破碎的皇陵建筑。往昔金碧辉煌的帝京,如今只剩断壁残垣在月色中沉默。她纤长的手指不自觉地攥紧,素来平静无波的眼眸泛起涟漪。阿古达的话犹在耳畔:“北凛为报复夏州长公主当年拒婚之仇……不仅万马踏夏帝,还羞辱守城将领宁远周……”
她眸光骤然一凛,如霜刃般刺向何奎,眼底翻涌的杀意令周遭空气都为之一滞。霎时间,广袖翻飞,似流云舒卷。她足尖轻点,身轻如燕,在夜幕中划出一道凌厉的银弧,宛若天边坠落的流星,挟着凛冽的寒意竟直扑帝京方向而去。
陆尻喉结上下滚动,结结巴巴地挤出几个字:“她,她怎么,就这么走了?”他慌乱地环顾四周,“那那那,我们怎么办?”
何奎握着刀柄的手在颤抖,额角的冷汗顺着太阳穴滑落,方才那转瞬即逝的杀意,竟让他如坠冰窟。他望着天边那道渐渐消逝的白影,声音沙哑的道:“她应是去追阿古达了。”
此时夏州皇陵阴风阵阵,陆尻不禁打了个寒颤,“真邪门,你说夏州的地宫里面怎么会有活,呃……”话到此处,他看了看周围或不知所措,或一脸茫然的将士,终是将“活死人”三个字咽了回去,并换了个说辞:“如此匪夷所思之事?”
何奎重重一叹,“此女是人是鬼尚未弄清,但若放任不管,恐难复命。”
陆尻陡然一惊,这的确是件令人头疼的事,可一想到墓穴地宫中的所见所感,陆尻不禁一阵后怕。“何兄的意思是?”
何奎咬了咬牙,眼神狠厉,“追!”
陆尻闻言膝盖一软,险些跪倒在地。他慌忙拽住何奎,声音压得极低:“何兄且慢!”他咽了口唾沫,喉结剧烈滚动,“在下觉得此事蹊跷得很,刚刚在下面你也看到了,多可怕啊!我到现在还没缓过来呢!此女轻而易举便能取人性命,绝非心慈手软之辈,可是为何会放过阿古达,你有没有想过?”他看向何奎,“这其中必有隐情。我们若贸然追去,只怕……”
何奎觉得陆尻分析的有理,三国伐夏已有大半年,好不容易熬到胜利,将士们都盼望着能早日回家与亲人团聚。若是此时出了岔子,岂不是前功尽弃?“陆兄所言极是,可是阿古达若是出了事,你我恐怕难以向天机交代。”
如今夏州已名存实亡,余下三国,论国力,当属天机最强,云荒和北凛旗鼓相当,但终究是被天机压一头。先前在下面那种混乱的情况下,阿古达若是遭遇不测倒也罢了。可是此时,众目睽睽之下,如何见死不救?
陆尻默了默,“追是肯定要追,但此女绝非等闲,你我还需从长计议。”
帝京,这座承载着千年历史的皇城,曾以“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的盛世气象傲视寰宇。朱甍碧瓦的宫殿连绵如云,金碧辉煌的市井昼夜不息,其盛况之隆,令四方来客无不屏息仰视。可如今,在战火的洗礼下,曾经巍峨的宫殿破败不堪,大街小巷的石缝被血染红。
“来者何人?”守城的侍卫,看到有人向城门靠近,不由出声询问。
阿古达收紧缰绳,马的前蹄顿时高高抬起,而后重重落地。阿古达亮出象征身份的令牌,火光下,令牌上的金边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侍卫们看到令牌的瞬间,立刻变得恭敬起来。他们纷纷退至一旁,为阿古达让开一条通道。阿古达掉转马头,目光迅速扫向身后,确认无人跟上,方轻夹马肚,朝城内奔去。
然而,就在他转头的瞬间,一道白影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闪现于城头之上,仿佛从空气中剥离,不带一丝声响。
白影跟着阿古达入城后,便化作皇陵女子。她跟在阿古达的马后,步伐轻盈而优雅,看似闲庭信步实则每一步都蕴含玄机,足够寻常人拼尽全力奔跑百步。
白履踏上朱雀街的刹那,悬在檐角的灯笼骨架突然凝成霜——过去入夜后的帝京,重檐斗拱的宫殿在万千灯火映照下宛如天上宫阙。朱雀大街两侧商铺林立,昼夜不息的叫卖,孩童们在街角追逐嬉戏。各色车马穿梭于市井之间,行人或匆匆,或悠闲,但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平和与满足。
而今夜风穿过断壁残垣,唯有焦黑的灯笼骨架在风中呜咽。女子睫毛轻颤,眼中早已蓄满了泪。
阿古达下马时,不慎扯到伤口,胸口再度传来巨痛,痛得他直冒冷汗。
“大人,您没事吧?”夏台的侍卫认出了他,见他脸色苍白,额头甚汗,不禁上前询问。
阿古达摆摆手,这一路上的颠簸,早已让他适应了这种痛楚。站在原地缓了会儿,他的目光再次看向四周,而后又朝皇陵的方向看去,内心的不安仍未消散,不知皇陵那边的情况如何?
他对身边的侍卫吩咐道:“立刻通知北凛和云荒的人,就说何奎和陆尻在皇陵遇袭,速去救援。”
“诺。”
随着一声刺耳的“咯吱”声,牢房的铁门被推开,阿古达走入牢房。房间内,凤茹躺在简陋的地铺上,双目紧闭,呼吸均匀,似是睡着了一般。
宁元浿见来人是阿古达,急忙将祖母护于身后,一脸警惕地道:“阿古达,你又想干什么?”
“来人,把他给我锁起来。”阿古达指着宁元浿道。
闻言,立刻有人上前将宁元浿粗暴地拽到墙边锁住。侍卫们完成任务后迅速退出牢房,只余下宁元浿的抗议声在室内回荡。阿古达大步上前攥住凤茹的衣襟,“说,皇陵地宫里的女子,究竟是人是鬼?”
“阿古达!”宁元浿暴喝一声,腕间铁链随着他剧烈的挣扎哗然作响,“放开我祖母,有什么冲我来。”
凤茹苍白的眼睑缓缓掀起,眼中似有波澜掠过,很快,快到阿古达都未曾察觉。“尔等竟丧心病狂到连我夏州的皇陵都不放过,当真天理难容。”
阿古达眯起眼睛,凤茹此时脸上的神情,让他感到一丝困惑。但墓穴地宫之中,那女鬼在听到宁家时的反应分明很是激动,因此他断定凤茹知道。“快说,她到底是谁?”
凤茹冷哼一声,“你可知,皇陵乃我国皇家禁地,外臣不得入内?”她故意顿了顿,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讥诮,“更何况老身只是外臣之妻,你让老身如何作答?”
阿古达闻言不由一愣,皇陵重地的确禁止外臣入内,但宁家与夏州皇室属于亲家,难道也不能入内?
“你果然是在骗我。”
然而,就在阿古达犹豫之际,一道冷厉的声音忽然在其耳边炸响,只是未待阿古达作出反应,他便犹如一滩烂泥倒了下去。继而,昏暗的牢房内,一道白影如同幽灵般闪现,白影化形,女子面朝凤茹单膝跪下,颤声道:“司鸢来迟,请祖母责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