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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70

作者:遥情八遐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61章 都快尝腻老公的脸脸了。


    五条悟却无此感,自然而然道:“是喔。”


    随后他开始吃东西,樗萤肚里空空,从未觉得那块金黄金黄的厚蛋烧如此诱人过,趴下去眼巴巴盯着他瞧。


    她知道五条悟一定会给她吃的,并且她还有种莫名笃定的预感,觉得他会问她是不是没吃早餐,还要为她饿肚子给男朋友准备爱心便当的感人行为颁发奖牌。


    果然,下一秒五条悟就问:“你没吃早餐?”


    樗萤道:“一个学生的饭卡一天早上只能刷一次。”


    五条悟又气又笑,道:“需不需要给你发个奖牌?”


    预想中的对话一一实现,樗萤觉得后背有点毛,毛完她还是张开嘴把五条悟喂过来的厚蛋烧给吃了。


    好吃。果然还是别人碗里的饭最香。


    后来发生的事情无不是似曾相识。五条悟使坏拿豪华寿司吊她胃口,她扑过去亲他,夏油杰出现,一起打咒灵,都像昨日已经经历了一遍似的。


    海马效应这种东西樗萤是知道的,现实里经历的场景仿佛曾经在梦里亲历,但……梦会清晰深刻到让她几乎可以预见所有的细节吗?


    又是什么时候做了这样一个梦?


    樗萤开始思考。


    此时正值咒灵扭转目标奔她而来的时刻,咒灵一边快速奔袭一边纳闷:那少女看起来格外悠闲,还有心情用手撑着下巴发呆,完全不把它放在眼里。


    纳闷过后咒灵开始愤怒,感觉非常不被尊重,发誓要把樗萤撕成两半。


    愤怒没有让它变得更厉害,只让五条悟和夏油杰出手的速度变得更快,它灰飞烟灭的时候,樗萤还无知无觉地在那儿发呆。


    因为没有头绪,她早已跳过了海马效应的问题,此时此刻脑海里浮现的全是昨晚看的漫画情节,为什么女主的三姨妈的二舅舅的外甥女死了,男主要哭得那么伤心呢?


    她沉浸在思考里,忽然觉得脸被轻轻掐了一把,回过神来一看是五条悟在掐她。


    “把我的防晒霜都抹下来了哦。”樗萤鼓起脸颊。


    五条悟蹲在樗萤跟前,头一低,墨镜从鼻梁滑到鼻尖,他那冰晶瞳仁中明晃晃的戏谑一览无余:“还思考呢?死去的咒灵都要转世重生来吃你了。”


    这一段没有似曾相识的感觉,是全新剧情,樗萤道:“我才不怕。”


    “是吗,那我跟杰先走了。”五条悟道。


    他佯装起身,还没等直起腰樗萤的手就牵过来了:“带我一块儿走。”


    夏油杰仍是看客,说实话看他们两个谈恋爱还是挺好玩的,一个比一个幼稚,比小孩过家家成熟不到哪去。


    看着看着,樗萤的手伸到他跟前来。


    “我也要牵?”夏油杰道。


    “来吧,别磨磨唧唧。”樗萤大方地道。


    她遵从本心做出的选择总是相同,故事的发展方向于是没有改变,接下来仍充满了她可以预见的情节,大家一起吃寿司,晚上【替】牌魔力涌动,她和五条悟睡一个房间,他不必宣之于口,她都能知道即便变成马桶狗他也会喜欢她。


    “老公。”樗萤往五条悟怀里缩了缩。


    五条悟用被子把她包得更严实。


    她不知道厉害,他到底是血气方刚的男高中生,能承受得住几次软绵绵的“老公”,闭上眼睛不去看她,沉声道:“别说了,也别再变狗了,老公会永远喜欢你的。”


    樗萤捶他一拳,对于他来说就像被棉花掸了一下:“什么呀,我想说今天过得真怪,可是真有趣。”


    五条悟到底没忍住,还是睁开眼来看她,瞧她双眼亮晶晶的样子,禁不住凑下去在她额上亲了一口:“我也觉得。”


    跟她在一块儿,他的每一天都怪有趣。


    樗萤小声笑起来。


    “笑什么?”五条悟道。


    “我以为你会亲我的嘴巴。”樗萤道。


    上次,他从伏黑甚尔手里找到她,就想跟她亲亲嘴巴,可是到现在还没有亲。


    “我有大把时机。”五条悟道。


    他不管明天后天还是大后天亲,总之现在就是不行,再闹下去就出事了,他伸手捂住樗萤的眼睛:“睡吧,明天又是崭新的一天。”


    樗萤乖乖闭上眼睛。


    她又梦见了巨大时钟,猛然惊醒发现是闹钟在响,按掉闹钟起床,瞥见床边日历写着星期一。


    樗萤穿鞋的动作迟疑起来。


    她拿起日历,看见自己在上面做的标记——给五条悟送爱心早餐,再按亮手机屏幕一看,依然星期一。


    是世界欺骗了我,还是我欺骗了世界。


    她在思考中慢慢吞吞来到餐厅,看见熟悉的厚蛋烧小香肠和三明治,厨师说:“我给你个便当盒装起来。”


    樗萤道:“你会给我一个粉色的。”


    厨师很是惊奇:“你怎么知道!”


    接下来,樗萤度过了与昨日一般无两的一天。跟五条悟吃饭,亲五条悟,打咒灵,晚上她都不说话了,把被子一盖把五条悟的胳膊一抱就闭上眼睛睡觉,睡醒睁眼,还是星期一。


    事情发展到这里,她完全笃定自己陷入了时间循环。


    很显然,不是咒灵,因为在高专的结界内出现陌生咒力会触发警报,更何况五条悟就在身边。


    她直觉是牌。但很奇怪,没有感觉到牌的气息。


    樗萤有点儿消极怠工的意思了。厚蛋烧很好,但她一连吃了三天,就算饿肚子也没有想跟五条悟分一杯羹的想法,趴在那里看他。


    五条悟看得出樗萤食欲不振,道:“带你去吃寿司。”


    按理来说这个时候樗萤该亲他,然而鲍参翅肚胡吃海塞是要腻人的,五条少爷艳冠群芳帅到没边,可是再帅的脸每天都要亲也会累,樗萤觉得嘴巴酸,勉勉强强过去贴了一下。


    至于打咒灵更是折磨。


    一张可怕的脸要连续看四次,还不得不看,因为任务是一定要出的,人间酷刑莫过于此。


    为了快点打完,樗萤连盾都不给自己套了,战斗果然结束得很迅速,因为她安全意识不到位,还被五条悟和夏油杰联合起来说了一通。


    晚上,樗萤和五条悟躺一块儿也不能专心,绞尽脑汁想到底牌会藏在什么地方,究竟什么牌这样诡诈,想着想着睡过去,沉浮于梦的罅隙时还在想,做唯一一个知晓真相的人果然很难受,讲出来也没意义,当时间循环又一次开始,其他人的记忆都会被昨日覆盖。


    只有她一个人觉察昨日时光永无止境,真是孤独。


    五条悟觉察到有什么东西在潜移默化地发生改变。


    他说不上来这是一种怎么样的变化——他居然也有词穷到难以形容的时候——毕竟感觉这种东西只能自由心证,没有真凭实据。


    比如今天早上,他感觉樗萤应该亲他一口。


    命中注定他今早应该得到一个吻,然而樗萤怕是命运女神亲女儿,根本没打算亲他。


    她倒是凑到了他跟前来,抬手抚他的脸,流露出一种吃腻了的惋惜表情,连寿司也不要了,转过身去一点一点啃她额外买的小面包。


    又比如晚上樗萤该是亲昵地挨着他跟他说话,她向来喜欢听故事,如今也不缠着他讲故事,若有所思地转过身去背对他,俨然进入自己的小世界。


    五条悟简直被她气死,侧身将她一抱,低声道:“老婆。”


    “嗯?”樗萤道。


    他也不知道自己什么脑回路,鬼使神差地问:“如果我变成面包狗,你还会喜欢我吗?”


    樗萤听了这话立马坐起来看他:“你想起了什么?”


    “我该想起什么?”五条悟道。


    樗萤不由有些失望,随即释然:“不管想起什么,天一亮你就会忘啦。”


    她学他的样子,在他额头亲了一口:“睡吧。”


    她想了想,又补充道:“明天对你来说会是崭新的一天。”


    五条悟眉心一动:“对你不是吗?”


    “我也不知道。”樗萤道。


    她往被子里一缩睡觉去了,五条悟先时闭眼,然而过了许久他睁开眼睛,分明清醒得很,哪里像睡着的样子。


    他看了樗萤很久。


    樗萤再度醒来,仍是昨日光景。


    她有点生气,把饭卡和纸条塞到五条悟的门缝里让他自己去吃饭,满校园地转,寻找库洛牌的气息。


    当然,以她的体力没一会儿就累了,抱着腿坐在长椅上生闷气。


    脸颊突然一暖,是什么东西贴了过来。


    樗萤抬头去看,瞧见从天而降的一盒小牛奶,以及拿着小牛奶的手,还有手的主人五条悟。


    五条悟不仅拿了牛奶,还拿了一盒甜甜圈。新鲜出炉,是去她爱吃的那家面包房买的。


    樗萤缓缓眨眼:“你怎么在这里?”


    按照规律,这个点儿五条悟还没起床,但他突然起来了,还跑出学校买了早餐才过来。


    “想你吃腻了餐厅的爱心早餐,给你换个口味。”五条悟道。


    “什么爱心早餐?”樗萤道。


    “是厚蛋烧没有吃腻,还是小香肠没有吃腻?”五条悟反问,颇有些磨牙地捏了捏樗萤的鼻尖,“想来品尝得最腻的还是老公的脸,是不是?”


    他不意外地看见樗萤睁大眼睛。


    “你怎么……”樗萤道。


    走出了循环。


    五条悟想了想:“大概因为我是天才吧。”


    时间倒流如海浪淘沙,所有产生过的痕迹都会抹去,记忆也会重置,但感觉是不会忘的。


    至少他的感觉随时间循环一次次刷新,他感觉得出樗萤蛮苦恼,只有她一个人一次又一次经历同样的事情,她大概也蛮孤单。


    她被循环烦扰得甚至都不要亲他了,这简直不能忍。


    五条悟不太想樗萤苦恼,至少要同她站在一起,在无限回溯的时光里握住她的手。


    于是他凭借一己之力走出了循环。


    而就像他说的,他是天才,这其实不太难。


    不过是把那种怅然若失的感觉翻来覆去记住个千百遍,直到融进骨血,一睁眼就能回想起罢了。


    第62章 是不是做梦都会笑出来。


    樗萤有点感动,抬手搂住五条悟的脖子,亲昵地在他颈窝蹭来蹭去。


    五条悟故意道:“不是感到腻烦,连亲也不要亲了吗?”


    “那我都亲了好多次了嘛,嘴巴酸。”樗萤甜甜地一点脸颊,“喏,你亲我好了。”


    她现在很开心,讲话都娇声娇气,坐下来好好地吃完早餐,拉着五条悟看校园风景。


    “那只鸟在这片天空上飞了好几天。”樗萤指着天空,又指着树,“还有修剪树枝的伯伯,来来回回剪了好多遍,白剪,第二天树又会变回原来的样子。”


    五条悟托腮看她:“怎么样才能恢复正常?”


    樗萤认真地想了想:“到处都没有牌的气息,现在唯一古怪的就是我的梦。”


    在无限循环的星期一里,每个夜晚她都会梦见巨大时钟。


    时钟敲十二下,敲完她就醒,醒来已经又是一个星期一,循环往复,生生不息。


    樗萤本来没觉得库洛牌会藏在她梦里,然而想想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她都能够穿梭时空,梦里藏牌也没什么奇怪。


    她决定今晚在梦里一探究竟。


    在那之前,还需要继续度过已经被剧透到烂的一天。


    一个人被剧透没意思,两个人就好玩了。


    对于夏油杰来说这一天很奇怪,因为他发现五条悟和樗萤这一对好像在玩他。


    他接到任务动身去找五条悟,结果五条悟和樗萤早早就等在门口,笑嘻嘻地,一见他就兴高采烈地扑过来。


    “杰!”


    “杰终于来啦!”


    “杰杰!”


    他们两个一人一边把夏油杰的胳膊抱住,弄得夏油杰满头雾水。


    这两个人好像早知道他会来一样,抱得这么紧他热死,皱起眉头嫌弃地对五条悟道:“你有病啊。”


    五条悟道:“你怎么不说她?区别对待得不要太明显。”


    夏油杰转头看樗萤一眼,对上那笑意盈盈的小脸,神色顿时柔和,再看五条悟,嫌弃之色更浓:“量级能一样吗?你这么大只自己心里没点数。”


    “走走走。”五条悟扳着夏油杰的肩,“出发。”


    “去哪里?”


    “不是要出任务吗?”


    五条悟看夏油杰微讶的眼神,点点心口:“不用说,好兄弟,懂你在心里。”


    “神经病。”


    虽然不知道在没有其他人通知的情况下五条悟和樗萤怎么知道的任务内容和地点,夏油杰还是跟他们一起出发了,到地方之后,五条悟道:“给你看个厉害的。”


    夏油杰问:“什么厉害的?”


    五条悟示意他看樗萤:“她,咒术高专新晋最强。”


    樗萤眨眨眼睛:“我有八眼哦。”


    夏油杰道:“什么是八眼?”


    “比六眼还要厉害一点,当然就是八眼咯。”樗萤道。


    夏油杰笑了笑,跟五条悟一样乐于惯她:“这么厉害。”


    “嗯嗯!”樗萤点头。


    夏油杰夸完则矣,没把樗萤的话放在心上,但他随后被现实打脸,樗萤真的表现出了很强的样子。


    她还是一样不敢看咒灵,可闭着眼睛都能快速说出那只咒灵的移动方向,说左边,咒灵下一秒真的出现在左边,说右边就真的在右边,要不是她身上仍旧没有半点儿咒力,夏油杰简直有理由怀疑她背着大家偷偷练了咒灵操术。


    他震惊的表情让五条悟笑死当场。


    樗萤也笑,笑着笑着她身前就落了个影子,夏油杰在她面前盘腿坐下,好整以暇地瞧她:“跟悟一块儿逗我玩呢?”


    他伸手指一戳她额头,她半点没有恶作剧的心虚,也不怕他,理直气壮地道:“那我就是很厉害嘛。”


    她笑眯眯地补充一句:“杰也真的很可爱。”


    夏油杰不由跟着笑了,转头看五条悟:“到底怎么办到的?”


    “你问我?”五条悟道,“问她。”


    夏油杰又看樗萤。


    樗萤道:“你当我短暂地拥有了预知能力好了。”


    她说着扯淡的内容,表情却那么认真,夏油杰本来不信的,被她盯着看,不由得也信了两分。


    “虽然不清楚你从哪儿来的怪能力,但你说是,那就是。”他道,漫不经心提起另一件事,“还有上一次,跟悟互换身体,也是你的能力?”


    樗萤惊奇地:“你怎么知道我跟五条悟换了身体?”


    夏油杰点点眼眶:“我长着眼睛,看得出来。”


    樗萤很崇拜:“果然还是杰最聪明,高专最强称号让给你啦!”


    夏油杰又笑起来。


    五条悟走出时间循环,今晚就不必再吃寿司了,改吃牛排。


    四个人挤在卡座里,牛排肉煎得很嫩,樗萤吃得很开心,吃着吃着想起正事,凑到五条悟身边咬耳朵:“快点吃完回去。”


    “怎么,不好吃吗?”五条悟问。


    “不啊。”樗萤道,“我想我们早点回去一起睡觉。”


    五条悟正喝水,听了她这话一口水堵在喉咙眼险些英年早逝,咳嗽得脸颊微红:“谋杀亲夫啊你。”


    “什么什么?”硝子伸长耳朵,“樗萤义举未遂?你说了什么?”


    樗萤坐回她的位置,一副与我无关的样子:“我说的都是正经话,他胡思乱想才会这样。”


    “是是是,我天生龌龊。”五条悟道。


    “不容易!”硝子惊叹,“五条悟说出了有生以来第一句明白话!”


    除五条悟外的三个人都鼓起掌来,樗萤一边鼓掌一边笑,末了她想,这样美好的回忆,要是第二天大家都不记得了实在太可惜。


    她决定今晚非找到牌不可。


    到了晚上,樗萤早早地洗香香钻进被窝,摸出一本故事书给五条悟念。


    五条悟看着手里的《安徒生童话》,谑道:“你三岁?”


    “那我这么早睡不着。”樗萤道,“你给我念。”


    高富帅老公躺在身边,小仙女却只想要听故事。


    五条悟认了他工具人的命运,摊开书给樗萤念童话故事,念了半个小时,转头一看,樗萤不仅睁着眼睛,而且比躺下之前精神百倍。


    “怎么不念啦?”见他停下,她意犹未尽地坐起身看他手里的书,非把已经熟知的故事结局看完不可。


    “我看这样吧,我给你念个更有用的。”五条悟道。


    他掏出手机在网络上找了几道数学题的答案,才念两道,樗萤就窝在他怀里香甜睡去。


    数学,造物主的宠儿,人类的睡眠之光。


    樗萤沉进无边的黑暗之中。


    睡前反复给自己做的心理暗示果然有用,黑暗中赫然出现一轮巨大时钟时,她不一会儿就反应过来自己在做梦。


    拨开意念迷雾,她从未如此清晰地看见时钟的原貌。


    钟倒没什么特别,但时钟之上坐着一位摆弄沙漏的老人。


    钟面显示十一点。


    老人原本认认真真盯着沙漏里的流沙,觉察到樗萤的视线,转头来看,四目相对时赫然睁大眼睛,大概是一种“卧槽怎么被你发现”的表情。


    错愕之后,他将手往沙漏上一扫,强烈的魔力气息扑面而来。


    错不了,果然是库洛牌。


    樗萤随即见时钟的秒针和分针加速移动,时间飞快迫近十二点。她想起前几夜敲完十二点的钟声后就回到了昨日,断定十二点便是时间重置的节点,连忙用【跳】牌一跃而起,落到老人跟前:“变回原来的……”


    不料这老人老当益壮,没等她念完咒语,他猛然纵身一跳,竟跳出梦境逃往现世。


    樗萤大吃一惊,心急之下也从梦中醒来,刚醒就听见嘭的一声。


    小夜灯暖黄的灯光里,她遽然坐起,惊疑未定地看着声源处。


    只见五条悟站在床头,床头冒着烟,她的小闹钟被他炸了,黑漆漆的一团。


    觉察她醒,他低眉来看,道:“这个钟突然走得飞快。”


    如同樗萤梦中所见,现世里钟表上的时间也在飞快地追赶着十二点。


    人与时间赛跑或许不自量力,但五条悟太快,弹指一挥,连时间也来不及反应。


    樗萤瞧着炸黑的闹钟,感受着闹钟里颤抖不已的气息,觉得这牌也是蛮可怜,爬到床沿,朝它伸手:“变回原来的样子吧。”


    魔力升腾而起,汇聚成形,一张【时】牌颤巍巍飞到她手里。


    “这就完成了?”五条悟道。


    樗萤点头:“完成了。”


    明天终于可以吃到食堂的新菜,倒霉的咒灵也不用翻来覆去死好几遍,园丁辛苦修剪的树冠也得以保住。


    “令人讨厌的星期一终于要过去了,高兴吗?”五条悟道。


    “前几个星期一或许很讨厌,但今天这个不。”樗萤道。


    她伸出小拇指,勾住五条悟的小拇指,轻轻晃了晃,开心地道:“这一天的一切,是只有我和你才知道的小秘密,我很喜欢,我要一直记在心里。”


    她那柔软的睫毛在暖黄的光里扫出淡淡的令人心颤的影儿,轻声软语,简直令人不得不爱。


    五条悟看得心热,低下头去怜爱地亲她的头发。


    “老公。”樗萤道。


    他温声地:“嗯?”


    “你把炸坏的闹钟收了好不好?好臭,熏得我都不能睡觉啦。”樗萤道。


    她真会*在好时候说些令人下头的话,五条悟不想亲她了,他简直想狠狠咬她一口,然而想归想,想完了他也只有去收拾。


    不然怎样,樗萤是不会收的。等他收拾完了闹钟,再去收拾她。


    五条悟收拾完闹钟回来,樗萤已经坐在床上小鸡啄米地点头瞌睡。


    她今晚控了梦,还在梦里使用库洛牌,精神力消耗格外大,还强撑着等他回来再睡,看她这样,五条悟哪里还能做出什么来,把她包进被子,低声道:“继续睡吧。”


    “嗯。”樗萤睡眼惺忪地道。


    她还是要偎进他怀里睡,柔柔的黑发散了他满肩。


    五条悟道:“真像做了一场梦,是不是?”


    他还要说话吵人,樗萤努力撑开眼皮,困得连自己在说什么都不知道,呓语一般:“或许我其实就是你的一场梦呢?”


    “那我永远都不要醒。”五条悟道。


    这次时间循环风波之后,樗萤很是过了一段平静日子。


    当然相对于其他学生的日常来说肯定还是不平静,因为他们时不时就要出去打咒灵。


    都市人真可怜,生活压力那么大,赚的钱只有一点点,负面情绪多到爆表,咒灵没完没了地衍生,有些还很难打。


    “这其中还有悟的一重关系吧。”硝子道。


    天冷了,樗萤请大家吃烤红薯,她和硝子分食一个,喷喷香的烤红薯包在锡纸里,好烫,她不得不交替着手拿,指尖烫得红红,最后选择放在五条悟手里,因为五条悟有停止之力,红薯既不会掉下去,也不会烫到手。


    “跟他有什么关系?”樗萤问。


    她低头在五条悟手里咬一口红薯,头发滑下来,五条悟伸手给她别到耳后。


    “虽然不想承认,但是悟很强,又带了六眼,一出生就打破咒术界的生态平衡。”硝子道,“他太强,所以咒灵也会变强。”


    “唔……”樗萤道。


    这就是所谓的“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吧。


    不管怎么说,日子过得很有规律,除了潜伏在五条悟身上的那一张【替】,再没有其他的牌出现过。


    天气持续地冷下去,先是下秋雨,刮冷风,随后下了第一场雪,一夜之间整个东京变得雪白,冬天就这样不知不觉地到来了。


    临近年关,高专放了寒假,学生们收拾东西回家,有任务的时候再集合。


    夏油杰已经回去了,硝子收拾东西的时候,樗萤悠闲地趴在她床上玩手机。


    “你怎么不紧不慢?”硝子道,“坐什么车回家?”


    “我不回去。”樗萤道,“我的家不在这里。”


    “那你的家在哪里?”硝子道,“很远吗?”


    樗萤想了想:“我的家在有熊猫的地方。”


    她决定就在这里过年。


    硝子很吃惊:“自己一个人在这里?悟呢,他没叫你跟他回家?”


    “他一大早就不在学校啦。”樗萤道。


    硝子气死,大骂五条悟,要樗萤收拾东西跟她一起回家。


    樗萤笑道:“不要,你快点回去吧。”


    可送别硝子之后,一转头她的唇角就耷拉下去。


    她不喜欢一个人过年。


    一个人在学校怪闷的,关了灯之后宿舍也很黑,想想就好凄凉。


    樗萤吸了吸鼻子,低头用靴子踢着雪,她想家,想爸爸。


    死五条悟,丢下她走了,她要跟他分手。


    樗萤今天用白蕾丝掺进头发带编成辫子,在制服裙外面套了雪白软糯的外套,脚上的雪靴也挂着两个雪白的绒球,冰天雪地里,她莹莹的肌肤比雪更白,真像个纯洁无垢的小天使。


    但此时此刻,小天使不乐,走回宿舍的步子慢似蜗牛。


    白发少年于是靠着墙在她门外很是多等了一会儿。


    樗萤走出楼梯口,抬眼便瞧见这么一幕。


    外头的雪停了,太阳冒出头,白皑皑的雪映着金灿灿的光,顶顶好的那一抹光却尽数落在少年冰蓝的眼瞳里。


    他等候在那里,耐心,笃定,活力四射,像一个王子,等着他命定的公主到来。


    然后他抬起头,朝她所在的方向看来。


    毫无疑问,她就是他的公主。


    然而王子一开口,说出的话真是煞风景。


    五条悟道:“你再走慢一点,看见的就是一具冻僵的尸体了。”


    樗萤道:“你怎么在这里?”


    五条悟奇道:“难道我不应该在这里?”


    “你不是回家了吗?”


    五条悟的脸裂开了,随即很有些咬牙切齿。这是一个樗萤很熟悉的表情,一般她作起来惹到他无可奈何的时候,他就会是这种表情。


    “今天早上是谁闹着说早餐不好吃,硬要刚出炉的烤玉米?”五条悟道,“是你吗,小姐?”


    他从怀里掏出两根包裹得严严实实热热乎乎的玉米。


    樗萤一见玉米,双眼放光,抛在脑后的记忆瞬间苏醒,雀跃地走过去要玉米吃:“是我。”


    她理不直气也壮:“我忘得精光!”


    五条悟给她剥了一根玉米,看她小兔子似的慢慢啃,想起她刚才的问话,眉梢一挑,道:“你以为我独自回家去了?”


    樗萤忙着吃东西,含糊地道:“嗯。”


    “以为我留你一个人在这里过年?”


    樗萤闻言瞪他一眼,声音大起来:“嗯!”


    五条悟望着她大笑,意思很明显,是在嘲笑她,樗萤气得把另外一根玉米也抢过来,一粒都不让他吃。


    “我,把你,扔在这里,孤苦伶仃地过年?”五条悟边笑边道。


    笑完之后,望着垂眸剥玉米粒的樗萤,他想起她曾经在游乐园说过的,回不去家,她当时哭得那么可怜,他的笑意便遁去了,抬手替她摘掉唇边的一点玉米渣,认认真真道:“那个场景想想就要命哦,宝宝,是会把我刀死的程度。”


    樗萤道:“我才不要管。”


    “你不管我管。”五条悟道。


    他站在那里等,等她吃好了,才郑重其事邀请她:“你愿不愿意跟我回去过年?”


    “你家里人会对我好吗?他们同意你早恋吗?”


    “当然,他们又不是不知道有你这么个人。”五条悟道,“这还算早恋?你要是幼儿园时期就转学到我的幼儿园,我们还可以再早个几年恋爱。”


    樗萤打他一下,抿着唇想了想:“好吧,我去。如果坐新干线回家的话,我要吃列车便当,还要吃大福。”


    “好好好,走走走。”


    由于樗萤动作太慢,是五条悟给她收的行李。


    樗萤坐在旁边看他,忽然道:“老公,你很开心吗?”


    “为什么这么问?”


    “你在笑。”


    五条悟摆出一张冷漠的脸:“并没有。”


    “你胡说。”樗萤伸出手,指尖摸在他的眼睛上,鼻子,嘴巴,还有喉结,最后点在心口,“这里,这里,还有这里,都在笑。”


    她捧着脸道:“能把我带回家,你做梦都会笑出来吧。”


    就没见过这么臭美的人,可她是真美,臭美起来也那么可爱,五条悟掌不住弯起唇角,想捏她脸,最终只是捉起她的手亲了一口:“小聪明蛋。”


    “嘻嘻。”


    第63章 她怕会是他一生的软肋。


    樗萤知道五条悟家里蛮有钱的,但不知道他家里那么有钱。


    他家的房子那——么大,不,不应该叫房子,而应该叫建筑群,黑压压的一片,进了这个门,还有那个门,穿过这个庭院,还有那个花园,连人都那么多,到处走来走去。


    “这里是本家。”五条悟道。


    樗萤趴在车窗上看了好一会儿,一动不动,五条悟觉得搞笑,问:“怯场怕生了?”


    樗萤才不会怕,她转过头来,露出颇为苦恼的表情:“你家的人这么多,我该怎么叫呢?”


    该不会要从大伯一直叫到十三伯,还有这个亲戚那个亲戚,一连串叫下来出本书都够字数了。


    “大部分人都不用你叫,至于要叫的人,我会教你的。”五条悟道。


    他开门下车,朝樗萤伸出手:“来。”


    五条家这一天的气氛格外活跃。


    作为与禅院家、加茂家齐名的咒术师家族,五条家自然而然地有种沉郁端肃的氛围,大人们很严肃,一个个端着架子,弄得底下的年轻一辈也不敢活泼,连小孩都要板脸板得老头老太太一般。


    然而,再端再装的人也会八卦,何况从今天早晨开始,一丝关于未来家主的八卦之风不胫而走,悄然席卷了整个本家。


    “五条少爷要回来了。”


    “听说他准备带个女朋友回来!”


    “漂亮吗漂亮吗?”


    “叫什么名字?”


    小辈们都很兴奋,底下侍奉的家下人也很兴奋。


    毕竟那可是五条悟欸!五条家的高光,咒术界冉冉升起的新星!


    五条少爷长得很帅,从小就被女孩追,可是性格很臭屁,从来没听说他打算交女朋友,大家心里想,或许以后就是家族联姻了吧,谁知道居然找到女朋友,还要带回家。


    非掌握第一手八卦不可!


    因此,樗萤看见的到处走来走去的人,他们平时是不这样走来走去的,今天之所以不厌其烦地走来走去,主要是为了看她。


    樗萤下车的时候,门口洒扫的下人握紧了扫帚,门里面的小年轻们也睁大眼睛。


    他们的眼睛随即睁得更大。


    哇靠,好好看!


    那精致的五官雪捏一般,水眸澄澈,流转生辉,被这么多目光注视着,小姑娘一垂眸,再一抿红唇,娇娇的表情叫看客们心都软了。


    樗萤等了一下。


    她等完五分钟,大家还是在看她,她于是问五条悟:“他们怎么还不转开眼睛,是不是没有见过美少女?”


    五条悟闷头直笑,牵着她进了门,去见现在的家主也就是他爸爸。


    五条爸爸是典型的大家长形象,穿着传统的和服坐在那里,一眼扫过来,很有威严。


    他威严,樗萤却不怕他,坐下来乖乖叫人:“叔叔。”


    五条妈妈也在,她真是一位美人,比起爸爸,五条悟显然长得更像妈妈。


    大人们没有叫樗萤不自在,简单打过招呼樗萤就可以玩了,并且她是奉旨玩耍,因为家主叔叔开了口,让她在五条家的这段时间玩得开心。


    樗萤在五条家的房子与房子之间走来走去。


    和另外两个大家族一样,五条家有专属的由咒术师组成的护卫队,队员大多挺拔精壮,不像禅院家的,尽是老头和大叔。


    樗萤不一会儿就跟护卫队的小哥哥混得很熟,他们给她一袋糖果。


    她拿着糖果继续走,发现有几个女孩子躲起来偷看她,她把糖果跟女生们分享,于是跟女生也混得很熟。


    一个害羞的家下人胜太默默站在角落看樗萤和女生们玩耍。


    他很喜欢樗萤,一见她就觉得她可爱,怪不得五条少爷要把她拐到家里来过年。


    胜太不经意一抬头,看见五条少爷站在廊下。


    五条悟已经把高专的制服换了,穿上一身常服。挺拔如玉地站在那里,阳光晃眼,胜太看见他抬高的下颌,却看不清他的眼神。


    是了,这高傲的姿态,还是记忆中的五条少爷。


    他还在读小学的时候就能轻易打败比自己岁数大上许多的敌人,遇上诅咒师也好,咒灵也好,从不畏惧,目空一切,有的时候一个眼神扫过来,连家里人都会有些心里发怵。


    那么强大……那么强大的人,好像在另一个世界,即便同在五条家,也不过隔着云端看他罢了。


    胜太很好奇,樗萤跟五条少爷谈恋爱,究竟怎么个谈法?是不是经常要哄着少爷,还要努力地为了少爷变强?


    毕竟五条悟不喜欢太弱的人,而樗萤看起来就很柔弱。


    樗萤不知道旁人心里饱含同情的猜测,她只是无忧无虑地玩,发现一个女生的发夹好漂亮,欢欣地问她在哪里买的。


    五条悟瞧着如鱼得水的樗萤。


    他算是白担心了,以为她会害羞不适应,谁知道她比谁都适应,仿佛这里是她家一样。


    不过……这样挺好。


    天上有云飘来,遮蔽了阳光,适逢五条悟因樗萤低眉浅笑,这笑意恰好落进胜太眼里,看得胜太有些发呆。


    好温柔好怀春的五条少爷哦。


    啊,不对。胜太想起来了,五条少爷骨子里其实一直很温柔。


    少爷看起来的确很高傲,也很臭屁,但曾经,他在院子里扫地扫得很累,五条少爷经过,抛给他一罐可乐。


    “注意休息。”少爷如是说。


    真好。胜太心想。多亏樗萤,联想到了从前美好的回忆。


    天真的胜太没料到,他对他们家少爷的刻板印象还多的是。


    五条少爷的确不喜欢太弱的人没有错,樗萤的确是蛮弱没有错,下完了雪,她想在院子里堆雪人玩,才滚了小小一个雪球就气喘吁吁,缠着五条悟让他给滚一个又大又圆的雪球。


    五条少爷会生气的吧,胜太想。


    他完全看走眼,五条悟非但没有生气,他还很配合地用咒术给樗萤滚了一个雪球。樗萤玩累了,看旁边没有什么人,撒娇叫五条悟背,五条悟也肯背。


    至于什么恋爱中樗萤常常要哄着五条少爷的猜想,简直天方夜谭,樗萤不哭得眼泪汪汪害五条悟哄已经好死,要她哄五条悟,等母猪上树的吧。


    然而母猪偶尔也是会上一下树的,就像樗萤心情好的时候,也会哄一哄五条悟。


    五条家有很多保守的大人,俗称老顽固,所以在五条家住了几天,樗萤跟五条悟很少牵手,不会亲亲,至于晚上盖被纯聊天这种事情更是想都不要想。


    五条悟敢想,他也敢做。


    新年一天一天地靠近,五条家有条不紊地忙碌着,樗萤也会帮忙做一些小事情,剪剪纸摆摆装饰品什么的。


    这天晚上,她一个人在房间整理贺卡,窗户轻轻地开了,她以为是风,然而下一秒怀里就钻来个带着寒气的人。


    外头下着雪,五条悟冰白的头发上沾着晶莹雪粒,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来。


    他躺下去,把头枕在樗萤腿上,随手拿起她整理的一张贺卡看。


    “要写给杰和硝子吗?”他问。


    “嗯。”樗萤道,“你怎么这么晚还不睡?”


    他身上真冷,她用手给他捂了捂脸颊。房间里有棉被炉,还开着暖气,所以她的手暖洋洋的。


    “刚开完家族会议。”五条悟道。


    樗萤的房间里到处暖融融的香香的,他感觉舒适,眉间有着猫一般的慵懒,放轻声音道:“想老婆,冒雪过来。”


    “你好肉麻哦。”樗萤道。


    在自己家里偷偷闯入老婆的房间,他还真敢。


    “年关事情多得要死,要是都处理完了,该拜访的人也提前拜访了,过年的时候我就有时间带你出去玩。”五条悟道。


    “真的?”樗萤喜笑颜开。


    她起身拖来一床被子,给五条悟盖了,自己也缩进被子里,两个人面对面望着,她眨眨眼睛,道:“老公真好,我给你啵啵。”


    五条悟有点困,一听这个他就不困了,饶有兴致地道:“要亲哪里?”


    “亲脸。”樗萤道。


    她说着亲脸,可朝他挨近时却方向一偏,在他唇角轻轻抿了一下。


    五条悟蓦然睁大眼,先是愣了一下,随后猛地坐起,转过身去。


    “干什么?”樗萤问。


    五条悟不答。


    他不答,也不要看她,樗萤偏要从被窝里探出身来,半趴在他腿上看他的脸。


    五条悟也有今天,他脸红得耳朵都在滴血,见她唯恐天下不乱地来看热闹,他没好气地瞪她:“睡你的觉。”


    “老公,你装纯情。”


    “胡说八道,老公是真纯情。”


    “我不信,你一定看过那种书了,还有那种电影。”樗萤道,“那你现在在害羞个什么?”


    五条悟越发后悔今晚一个没忍住过来找樗萤,皮笑肉不笑道:“我要是知道,现在还会脸热成这样吗?”


    他冷静下来之后,决定把亲嘴巴这件事情再往后推推。


    亲个嘴角都这样,亲到嘴巴还得了。


    他重新躺下去,跟樗萤说话。问:“在家里玩得还开心吗?”


    “开心。”樗萤道,“大家都很好,东西也很好吃。”


    “以后还要不要来?”五条悟问。


    “以后的事情好遥远。”樗萤道,“不过有机会的话,我还是很愿意来的。”


    五条悟不知想什么,望着她出了神。须臾,他道:“当然会有机会了。”


    门外的走廊上传来走路的声音。


    这种老式的房子都是纸门,很古朴,但不隔音。


    五条悟闭上嘴,樗萤也闭上嘴,听得外面两个女孩道:“看见五条少爷了吗?”


    “没呢,他从刚才开始就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或许出门了吧。”


    女孩们的脚步声又逐渐远去。


    樗萤和五条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忽然都笑起来。


    樗萤捏住他两边脸:“你真坏。”


    五条悟觉得被她这样扯脸他就不帅了,遂把她的手拿下来握在手心,低声道:“睡吧,我等你睡了就回去。”


    “说好了,过年要带我出去玩。”樗萤道。


    五条悟跟她勾勾手指,道:“我什么时候答应你的事情没办到过?”


    他这么说,接下来的两天果然很忙碌,老是跑来跑去,不见踪影。


    世人为六眼所慑,将这个携带六眼而生的少年捧得高高在上,却又要将他卷入尘事俗务,这个想见他,那个也想见他,而五条悟除了天才术师这个身份之外,还是未来家主,他不喜欢虚情假意的交往和繁文缛节,但在长大成人真正掌权之前,他不可避免地要去接触所谓的“处世之道”。


    两天过去,新年就到了。


    樗萤早早起来,换上新衣服,女孩们给她梳了一个漂亮的发髻。末了,女孩们捂着嘴巴偷偷地笑。


    “你们笑什么?”樗萤好奇地道。


    她凑过去,也要听笑话。


    “我们在想你这么漂亮,等会儿出去给五条少爷看见,他会不会看呆?”女孩们道。


    “五条悟来了?”


    樗萤眼睛一亮,走出去一看,果然见五条悟等在外面。


    他今天也换了一身崭新的和服,底色浅淡,绣着低调的金线,十分好看。


    五条悟看见她,愣了一下,很快伸出手:“走吧。”


    樗萤不是很满意:“你都没有感到惊艳。”


    “我惊艳啊。”五条悟道。


    “可是你连发呆也没有发呆。”樗萤道。


    “宝宝,我会惊艳但不会痴呆,我知道你有多好看。”五条悟道,“你想纠结这个,还是想搞钱?”


    “什么钱,哪里搞钱?”樗萤道。


    她一下子高兴起来,把刚才的问题抛诸脑后。


    五条悟说得对,她这么漂亮,换了新衣服会更漂亮,本来就是可以预见的事情。


    五条悟带着樗萤在五条家走来走去,到处拜年,每到一处每见一个人,樗萤都会得到压岁钱。


    没有人会不愿意给樗萤压岁钱,她那么可爱,又是五条悟的女朋友,将来说不定还会做五条家的女主人。


    五条悟带着樗萤转了一个上午,樗萤赚得盆满钵满,用来装压岁钱的布包都塞不下了。


    家大人多的好处就是数钱数到手抽筋,樗萤快活得很,为了感谢五条悟带她发财,她给了五条悟一个硬币当压岁钱。


    “你真大方。”五条悟道。


    樗萤有点不好意思,为了表示她真的很大方,她又给了五条悟一个硬币。


    拿完钱,两个人就把和服换了,换上方便出行的衣服。


    五条悟带着樗萤离开家,到街市上去逛。


    今天是新年,街上也到处都是人,大家都穿着新衣服、提着大包小包,个个喜气洋洋。


    纵使人潮汹涌,这一对颜值极高的小情侣依旧在人群中引起频频回头。


    粉妆玉琢的小姑娘,半张白里透红的小脸儿掩在厚厚的羊毛围巾下,鼓着脸颊在啃一个糖苹果。


    她旁边站着个戴墨镜的男朋友,一头白发梳到脑后,帅气得很,等他墨镜一摘,围观群众不由得要直呼美人。


    樗萤吃两口糖苹果就吃不下了,推给五条悟吃,又去看棉花糖。


    五条悟低头在她脸上吮了一口,亲掉粘在那嫩颊上的糖渣,笑话她:“你在脸上也做了个糖苹果?”


    樗萤被他亲得脸上黏糊糊,扑到他跟前用他衣服擦:“讨厌!”


    棉花糖店长笑呵呵看着他们两个:“今天出来约会吗?”


    “是哦!”樗萤道,“给我一个特大号棉花糖,我老公付钱。”


    她也够可以的,平时提一桶水没力气,跑两步就喊累,今天还能兴致勃勃地逛那么久。


    两人一直逛到下午,五条悟带樗萤去坐车。


    “要回家了吗?”樗萤问。


    “早着呢。”五条悟看了看时间,“今天的正式活动才刚刚开始。”


    他要和樗萤一块儿去山上的寺庙祈福,等到晚上跨年,山上会敲一百零八下钟,等听完钟声才回家。


    山上祈福的人也很多,樗萤摸出硬币,扔进钱箱,虔诚地许了一个愿。


    旁边的人在祈求永远。


    要永远健康,永远幸福,永远在一起。


    樗萤却知道,永远不可靠,至少她是没有永远的。


    当下越美好,她心里的奢望反而越少,所以只希望这一刻的美好时光可以延续得久一点。


    再久一点点,就行。


    暮色四合,夜渐渐深了,像打翻了墨水一样晕染开黑暗的天幕开始下起小而密的雪花。


    樗萤蹲在雪地里,用树枝在雪上画画,五条悟在旁边给她撑着伞。


    怕她冷,五条悟的围巾和外套全加在她身上,她原本就穿得很暖和,如今更是圆滚滚似球。


    轻轻踹一脚的话,会从这个坡上滚下去吧。五条悟心里恶趣味地想。


    他到底没有这么做,因为他还是要老婆的。


    他凝神去看樗萤。她垂着眸,一声不响地画高专一年级的全部人,画风极其幼稚,画家本人则安静得可爱。


    五条悟忽然想到第一次见樗萤。


    那时候她在哭,也是安静得可爱。


    “那个时候,你为什么在哭?”他问。


    樗萤抬头道:“什么时候?”


    “你没来学校的时候,在甜品屋里。”五条悟道,“一边哭一边吃蛋糕,吃撑了又没有钱买单,十分搞笑。”


    樗萤想了一下。她忽然沉默,沉默须臾,才用轻松的语气道:“会哭当然是因为遇到伤心的事情。你怎么知道这些,是杰告诉你的吗?”


    五条悟不解:“为什么会是杰告诉我的?”


    “因为我跟杰第一次见面就是在那里啊!”樗萤高兴地道,回忆罐子打开,她滔滔不绝,“杰给我付钱,还给我买了消食片,我都忘了跟他道谢,本以为再没机会见面的,结果在高专遇见……你怎么这样的表情?”


    樗萤看着五条悟。


    五条悟现在一整个“你在逗我”的状态,脸黑得像锅底。


    “你以为那是杰做的?”


    “不是吗?店员都指给我看了。”樗萤道。


    五条悟搓了搓手指,忽然眯起眼,话题一转,道:“你当时是不是觉得杰很帅又很好?”


    “当然。”


    “如果没有遇到我,你愿不愿意给杰做老婆?”


    樗萤道:“愿意啊。”


    五条悟伞柄都要捏断,阴恻恻道:“好个阴差阳错的爱情故事,店员难道没有告诉你,为你买单的那张卡,持卡人姓五条?”


    樗萤很是惊讶,惊讶到画都不要画了,深深品出一种“那年杏花微雨你说你是果子狸”的戏剧感。


    “原来是你。”樗萤道。


    她高兴地笑起来,将五条悟一抱:“真好,老公!”


    五条悟却有些吃味,蹲下来拨开她的手:“老公不好,老公对不起你,抢先追你,耽误了你做杰的老婆。”


    “你说这话酸溜溜的。”樗萤道。


    “是吗?”五条悟道,“杰应该更酸溜溜,毕竟我失去的是一顿饭钱,杰失去的可是一个老婆。”


    樗萤越发被浸泡在醋缸里的五条悟逗笑,一连乖乖地叫好几声“老公”,见他还是摆出那种高岭之花生人勿近的姿态,刚要继续撒娇,转念一想她凭什么要哄他,老公不能惯,一惯就会变成臭男生。


    她一下子站起来:“好吧,那我去给杰做老婆……啊!”


    樗萤恶作剧变悲剧,她蹲那么久腿发麻,一下子起猛,身子不由自主往后栽。


    身后是个小矮坡,五条悟刚才胡想的“樗萤圆滚滚滚下去”的一幕没想到居然真的有实现的时候。


    那样的高度,一般人滚下去还能爬起来拍拍雪笑,樗萤就不一定了。


    五条悟知道这一点,于是在她往下倒的时候本能地捉住她的手,想将她拉进怀里。


    然后两个人都滚了下去。


    樗萤只觉一阵短暂的天旋地转,再睁眼时头上已经没有五条悟给她撑的伞,只有黑漆漆飘雪的天空。


    这么摔下来,一点儿也不疼,因为她身下垫了个五条悟。


    她趴在五条悟胸膛上,撑起脑袋看他,他也看着她。


    五条悟道:“有哪里伤到吗?”


    樗萤道:“我一点事情也没有。”


    “是吗。”五条悟仰面望天空,“老公有事,老公的心碎了。”


    “老公,我有个问题。”樗萤道。


    “什么?”


    “你不是很厉害吗?为什么不随便用个术式救我,要这么不帅地跟我一起倒在这里啊?”樗萤问。


    五条悟愣住了。


    这几天他愣了挺多次,被樗萤亲到嘴角的时候发愣,瞧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樗萤也发愣,但没有哪一次愣怔的时间像这一次这么长久,仿佛樗萤问了一个直击灵魂的问题,让他反应不过来。


    那双冰蓝的漂亮眼瞳木木地转下来,将樗萤看了又看。


    良久,正在樗萤打算拍拍他的脸看他是不是摔傻了的时候,五条悟终于又有了动作。


    他先是眨眼,随后闷声忍笑,渐渐地实在忍不住,干脆放声大笑。


    “对。”他一边笑一边道,“是好傻。我大概是天下第一傻的咒术师。”


    樗萤有点吓到,她现在真的觉得五条悟摔坏了脑袋。


    对于五条悟来说,这的确也是一种比摔坏脑袋聪明不到哪里去的事情。


    他欸,天之骄子,那么厉害,一个术式可以摧毁一片森林,却在樗萤遇到危险的时候,想也不想地用最笨的方式给她当肉垫子。


    那是他的本能反应。


    他只想着保护他,却忘了自己有多厉害。


    真是完蛋,完了。


    关心则乱,她怕会是他一生的软肋。


    第64章 你愿不愿意当我的新娘?


    五条悟被这个事实打败,干脆摊开手脚,呈大字躺在雪地里摆烂。


    他漂亮的白发凌乱散开,混着细雪,单薄锋利的下颌线让人想啃上一口。


    樗萤专注地看着他,觉得他自暴自弃的样子有点可爱,嘟唇过去亲了亲他下巴,又觉得像他这么平摊好玩,也在旁边躺下,任由雪花静静地飘落在脸上。


    五条悟道:“你上来。”


    “上来哪里?”樗萤问。


    “躺我这里,等下你感冒了拖着鼻涕老公可要嫌弃。”五条悟道。


    樗萤这个身子骨是真经不起折腾,反正已经当了一回垫子,他无所谓再当第二回。


    樗萤呼哧呼哧爬到五条悟身上,心安理得地躺好,觉得他怀里宽敞又暖和真是舒服。


    四下静寂,飞雪漫天,好像全世界只剩了这一角,冰天雪地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直到零点来临,寺院钟声骤然敲响,浑厚悠长,与钟声一同响起的还有人们潮水般的欢呼和新年祝福,从不远处此起彼伏地传来。


    五条悟抱着樗萤坐起。


    一百零八下钟声终了的时候,他从怀里摸出一个红包递给樗萤,轻声道:“新年快乐。”


    这红包很有些厚度,樗萤打开,看见里面是厚厚的一沓万元钞票。


    她惊奇地看向五条悟,五条悟也正歪头看她,不无愉悦地道:“压岁钱。”


    “好多好多。”樗萤惊叹。


    这小财迷果然当即弯了眼睛,眸光亮亮的,如同见到至亲一般。


    “是啊,多给一点,希望你快高长大。”五条悟道。


    “这么快长大干嘛?”樗萤道,“赶着给你当新娘子?”


    五条悟抬手刮了下脸羞她:“你真不害臊。”


    樗萤不知害臊为何物,笑嘻嘻地从口袋里摸出个东西,套在五条悟手腕上。


    五条悟只觉手腕一凉,低头去看,是块表。


    他一眼看出那块表价值不菲,不由道:“你哪里来的钱买这个?”


    樗萤不假思索:“我有很多压岁钱。”


    “今早得的那些?”五条悟道,“全花了?”


    樗萤连连点头。


    他们俩今天逛街的时候,她趁五条悟不注意买的东西,该大方的时候她大方得不得了,将荷包里满满当当的压岁钱花个精光。


    她把眼睛睁得圆溜溜,凑到五条悟跟前,与他鼻尖对着鼻尖,要寻找他感动的表情。


    感动的表情没找到,倒是见他笑得很畅快。


    笑完之后,五条悟道:“宝宝,你对我真好。”


    “当然咯,我爸爸说,一个男人首先要有一双好皮鞋,然后要有一块好表。”樗萤就很高兴,得意地道,“你傍到个富婆。”


    她随即难过,后来为了给她治病,爸爸的好鞋和好手表都没了。


    五条悟瞧着那水灵灵的小脸,好笑地想,幸亏又给了封利是,否则富婆为他买表倾家荡产岂不是太过可怜。


    然后他见樗萤低落的模样,猜她大概回忆起什么难过的往事,揉揉她的头发:“我很喜欢你送我的新年礼物。夜深了,回家去吧?”


    樗萤点点头。


    这么晚已经没有电车坐,是五条家的专车来接。要从高高的山上走下去,一直走到山脚,才能坐上车。


    樗萤走着走着就犯困,五条悟抱了她,在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走。


    雪已经停了,夜风又细又长。


    樗萤不觉得冷,她愿意这段路再远一点。


    当下所有的一切都太过美好,她像个最最吝啬的铁公鸡,一丢丢一丢丢地消费着当下的温馨时光,明明很困,硬是撑住眼皮不要睡觉。


    五条悟给她讲了个老套的龟兔赛跑故事,她还是不要睡。


    “为什么不睡?”五条悟调侃她,“想当老公的新娘想得睡不着吗?”


    “少*臭美。”樗萤拧他的脸。


    “说真的,你愿不愿意嫁给我?”五条悟问。


    他像是无心之问,可话落了,在樗萤看不见的时候,他很是用力地抿了下唇角,泄露出一点对自己莽撞的懊恼和紧张。


    即便是五条悟,在樗萤面前也不能有百分之百的把握。


    樗萤不假思索:“愿意啊。”


    “我愿意是现在的事情。”她接着道,“可结婚是好久好久以后的事情。”


    五条悟道:“难道你以后就不愿意嫁给我了?”


    樗萤不答,悠悠唱起歌来,却将他抱得很紧很紧。


    高专学生的寒假注定不会是个平静的寒假,除夕才过去,大年初一,高专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咒灵显然是不会因为过年就不搞事的,根据“窗”的情报,有个一级咒灵在游乐园一角作乱。


    樗萤倒是很高兴,她本来以为要到开学才能再看见硝子和夏油杰。


    夏油杰还带了新年礼物给她,一对亮晶晶的耳夹,不算便宜,但他知道樗萤喜欢。


    果然樗萤一看就爱上了,立马戴好,将头发都别到耳后,对着镜子照来照去。


    “给你这个。”樗萤礼尚往来,往他手里放了一封红包。


    “我不要钱。”夏油杰道。


    他打开红包一看,里面哪里是钱,是樗萤手写的三张捶背券。


    “稀奇,你对杰也这么小气。”五条悟探头过来看见捶背券时道。


    樗萤可是送了硝子一整套制作精良的法医解剖工具。


    樗萤道:“才不呢,我知道杰会喜欢这个。”


    夏油杰笑了,将三张捶背券好好装起:“我很喜欢。”


    “我也很喜欢。”樗萤快乐地道。


    夏油杰的制服是宽松款的,但她知道他的身段相当好,跟五条悟不分伯仲各有千秋,她很乐意给夏油杰捶捶背捏捏肩。


    没等捶上,樗萤就被五条悟一把抱走。


    一年级生到场的时候游乐园里已升起“帐”,游乐场很大,又是新年,游客很多,为了不引起不必要的恐慌,帐只圈了咒灵出没的区域。


    辅助监督也没能过个好年,任劳任怨地出来给一年级孩子们开车。


    他倒没觉得太辛苦,车里空气还蛮快活的,这四个凑到一起总有耍不完的宝,即便将要面对危险的咒灵都还有心情喝奶茶。


    樗萤捧着奶茶杯子喝得很认真,她怕等会儿去到看见咒灵的样子就没有心情再享受奶茶了。


    “任务结束后我们在游乐园玩一圈再回去,今晚住在悟家。”硝子从副驾驶转过头来看着樗萤,“你上次不是想玩过山车没有玩到吗?”


    “好哇!”樗萤高兴得一下子坐直。


    由于开心,她居然敢头一个进入帐,看见咒灵也不躲,这次不捂眼睛了,把五条悟的墨镜拿来戴上。


    一级咒灵已经是很危险的级别,整个高专的一级咒术师才几个,更何况一级咒灵其实是需要特级咒术师来打的。


    而对于五条悟和夏油杰来说区区一级咒灵实在不算什么,早点打完早点结束,还可以赶上游乐园放的第一波烟花。


    樗萤今天表现特别好。


    她把盾给了夏油杰,坐在安全区域辅助,手上的【砂】和【树】都可以用来远程辅助,【时】消耗的力量太多,在已经用了【盾】的情况下用不出来,只得作罢。


    “她越来越上手了。”夏油杰对五条悟道。


    五条悟想着第一次出任务,他不打算让樗萤参加战斗反被樗萤教训一通,笑道:“其实她真的蛮厉害。”


    有自知之明,懂得摆正自己的位置,还有勇气,已经比好些人强了。


    战斗没有持续太久,一级咒灵很快被制服,夏油杰走过去,准备吸收它为自己的式神。


    “打完啦?”樗萤从地上站起来拍拍裙子,走向五条悟。


    然而就在这时,看似被制服的咒灵突然以闪电般的速度避开了夏油杰的收服,宁为刀下鬼不为术师奴,它是一个有智慧有尊严的咒灵,绝不肯这么屈辱地被吸收。


    “不要小看老夫!”咒灵一声狂啸。


    电光石火间,它竟参上新的境界,周身迸开深海一般汹涌的咒力,那咒力围拢成铜墙铁壁,一下子将樗萤吞了进去。


    咒灵也懂得柿子要挑软的捏。


    它还看得出来樗萤对五条悟很重要,在战斗的时候,五条悟的余光会时不时落在樗萤身上,确认她的安全。


    情之一字,真是人类最大的破绽。


    咒灵讨厌五条悟,如果杀掉樗萤,五条悟会癫狂吧?


    想到这里,还没等五条悟癫狂,咒灵已经近乎癫狂地大笑起来。


    “请问你还要笑多久?”一个男高中生的声音问道。


    “再等一下,等我看到五条悟跪在地上痛哭的样子……”咒灵说到一半戛然而止,因为它发现这就是五条悟的声音。


    它瞪大眼望去,五条悟居然就站在那里。


    “我没想把你拉进来啊!”咒灵大惊。


    “我知道。”五条悟扬起一个微笑,“我自己赶上关门时间进来的。”


    领域开的瞬间他就站在了樗萤身后,樗萤的力量在刚才的战斗中消耗得七七八八,勉强张开【盾】也支撑不了多久。


    他不用她勉强支撑,她有他就够了。


    “这里好可怕。”樗萤环顾四周,揪住了五条悟的衣角,“是什么地方?”


    阴森森的,到处淌血,她不该喝奶茶,就算喝下了肚,此时看见这一幕也很想把奶茶再吐出来。


    “是‘领域’。对展开者绝对有利的空间,在这里它的实力会大大提高,发出的攻击将百分之百命中。”五条悟没事人似的给樗萤解释,“听说咒灵的领域不会太好看,果然如此。如果害怕就闭上眼睛。”


    “什么嘛,听你的语气好像还没学会开领域。”咒灵放下一半的心,“感谢我,让你在临死前开了眼界!”


    它飞快释放出一大片类似蝇头的微小咒灵,小咒灵并不是独立个体,只是它的力量碎片。


    它要打“人”海战术,单只小咒灵不足为惧,就像人不会因为被一只蜜蜂叮了就死。


    但在领域之内攻击从不落空,众多小咒灵围攻如同群蜂狂蛰,再厉害的人也招架不住。


    果不其然,五条悟的术式和反转术式很厉害,速度也很快,但在咒灵的领域内他无法做到三百六十度无死角防御,尤其还要保护樗萤,衣袖很快被挂破好几处。


    樗萤被五条悟护在怀里,毫发无伤。


    她起初有些惊慌,抬头看五条悟,却只捕捉到五条悟悠闲的表情。


    他甚至还有心情低下头来同她对视,没有墨镜的遮掩,他冰白的眼睫真是又长又翘,造物主要怎样妙曼地一挑笔尖才能画出这样的睫毛。


    “不是让你闭上眼睛?”五条悟问。


    闭上眼睛只会徒增害怕,因为樗萤的想象力很丰富。


    她不说自己害怕,只嘴硬道:“我也想看看你害怕的表情。”


    “那你怕是永远都看不到了。”五条悟道。


    大敌当前,他们两个居然还旁若无人地聊天,咒灵气得眼睛里直冒火。


    愤怒催生强大的爆发力,一瞬间小咒灵的速度更快,攻势也更加疯狂,五条悟要抱樗萤没办法开停止之力,跳跃到另一边,还是被擦过耳际的小咒灵割断两根头发。


    五条悟瞳孔剧烈收缩了一下。


    他不是害怕,他是感到兴奋。樗萤想。


    “老婆,看这个领域多好玩。”五条悟道。


    他舔了舔唇:“我还没有开过领域。”


    他不必言尽,樗萤就知道他想的什么,握紧他的手,也兴奋起来:“要弄得酷一点噢!”


    没有人问“能不能”“会不会失败”,这固然是出于保险的忧虑,但当问询的对象是五条悟时,就变成了蠢问题。


    五条悟是不会失败的,一如他自己所说,五条悟也从来不会害怕。


    更多的小咒灵涌过来,这次连咒灵自己都放手一搏,冲刺过来要在混乱中给五条悟一击必杀。


    拽上天的黄口小儿,它要将他撕成碎片!


    咒灵是在靠得很近的时候,才看清五条悟的动作。


    五条悟没有攻击,没有防御,静静地等在那里,面色淡然地牵好樗萤,仿佛已然做好殉情的思想准备。


    姿态很好,颜值也很好,就是那对藏谑的玻璃蓝眼珠子特别碍眼。


    咒灵尖笑着朝五条悟伸出手去,它要首先挖出五条悟这对讨厌的眼睛!


    差一点。


    故事的结局是,它差一点点就碰到五条悟。


    其实它可以碰到的,但在指尖戳进那对眼球的前一秒,五条悟动了。


    千钧一发,这个令无数咒灵疯狂的咒术界新星悠然抬起右手,以弯曲的中指搭了食指,结出个简单的印。


    万物希声。


    “领域展开。”


    近似净化的沉寂中,唯有五条悟轻柔又清晰的咬字悄然落下:


    “无量空处。”


    仍是静寂。


    然后山呼海啸奔涌而来,如有行星穿魂而过,巨大磅礴的知识瞬间涌入脑海,千言万语纠缠点拨,刹那咒灵成了智者,无所不知,无所不感,无可知之,无可感之。


    直到一切归于混沌。


    咒灵忘了它是谁,它只是供信息窜进又窜出的容器,即便五条悟来到跟前刀刃相向,它也躲不了。


    这就是一个高中一年级生第一次开的领域。


    五条悟。


    五条悟!


    五条悟!!!


    咒灵好害怕,它想求饶,可连求饶都做不到,只能眼睁睁看着五条悟来到眼前。


    五条悟弯下腰来,他的眼瞳里倒映着它僵硬的表情。


    咒灵只听得五条悟道:“多谢你,我玩得很尽兴。”


    然后它的眉心便被五条悟的一根手指抵住,还没来得及思考“他要对我做什么”,已神魂俱裂于无尽的信息浪潮之中。


    至少这个世界终于安静了。


    樗萤把捂着眼睛的手放下来的时候,五条悟已经结束战斗,解除了领域。


    她不想捂眼睛的,谁让五条悟非要凑咒灵那么尽,他倒是不嫌咒灵磕碜的脸。


    即便如此,她依然没有错过五条悟一击必杀的精彩瞬间。


    诅咒祓除,空气清明,巨大的“帐”自天空徐徐落下,世界又与世界相互融合,欢声笑语骤然从四周涌来,显得那么真实可爱。


    能够不被诅咒所扰所害,开开心心地生活,真是太好了。


    五条悟发现樗萤无比崇拜地望着自己,明知故问地道:“老公帅吗?”


    “老公好帅!”樗萤道。


    她抱住他,往他脸上香了一口。


    夏油杰从空中降落,跳到他们两个身边,问五条悟:“你开领域了。”


    “杰,你都不知道!”樗萤特兴奋,拉着夏油杰讲述刚才紧张刺激的一幕,“刚才悟他——”


    天空骤然炸开巨大的声响。


    今晚没有下雪,漆黑的夜幕爆裂出硕大的火花,从火花中又接连开出许多的彩色烟火,霎时间姹紫嫣红,此起彼落,璀璨绝伦。


    原来已经到了新年首场烟火燃放的时间。


    万象升平,再什么没有比这震耳欲聋的爆裂声更适合做战胜曲。


    夏油杰抬头看了一下烟花,没注意烟火绽放的一瞬间,樗萤的脸色突然有了变化,说到一半的话也无疾而终。


    她先是欣喜,随后吃惊地睁大眼睛,下意识去看五条悟。


    等夏油杰收回望向天空的一眼重看樗萤,樗萤已经离了他,默默走到前头去,仰头看烟火。


    巨大的烟火盛放得如此热闹,她的身影却倏然清冷下来,明明站在眼前,不知怎的,倒比隔着天堑还要遥远。


    五条悟走到樗萤身边,与她并肩看烟花。


    他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凉得很。


    等烟花落了,他弯腰看向她,问:“喜欢吗?”


    樗萤闻言看他。


    她脸上浮现出一个很高兴的表情,眼睛亮亮的,精神奕奕道:“好喜欢,真好看!”


    可话音刚落,她眼睛一眨,眼眶里积蓄着的亮亮的眼泪就滚了下来。


    五条悟没能看见,樗萤另一只手里握了一张崭新的库洛牌。


    那是她追逐已久的【替】,五条悟天纵英才,领域一开,在他的主场之内连咒灵都受不了,更何况躲藏在他身上小小的一张牌。


    【替】被逼出了五条悟的身体,落到樗萤手里。


    大家都说烟花炸开的声音很响,好似天裂,其实樗萤没有听见。


    她认真地看着五条悟,像第一次见他,仔仔细细地观察他,铭记他。


    她的耳边清晰回响着死神熟悉的话语。


    “库洛牌已集齐,请随时准备离开,前往新世界。”


    第65章 等你跟我结婚就知道了。


    未被咒灵干扰的游乐园里,到处亮着大大的灯,有如白昼。


    放完烟花,差不多就要闭园,过山车已经不营业了,游客们等着看完第二场烟火就回家。


    也有人无心于烟火,悄悄用余光去看坐在游戏屋内的美丽少女。


    好家伙,长得真甜!


    那么甜那么美的小姑娘,周围还堆满了从娃娃机里抓出来的玩偶,非但一点儿不会不和谐,还可爱加倍,越发让人移不开眼睛。


    要是她腿上没有趴着那么个讨厌的一米九大帅哥就好了。


    五条悟抬抚了抚樗萤眼下那片柔嫩的肌肤。


    还软软的,泛着蔷薇般的潮红。


    他又戳了一下樗萤鼓鼓的脸肉。


    樗萤正在吃蛋糕,嘴巴里塞得满满,被他这么一戳,不由得瞪眼去看。


    “到底为什么哭?”五条悟问。


    “你好啰嗦,我感动嘛!”樗萤道。


    硝子和夏油杰在旁边瞧他们。硝子手里提着还有余量的蛋糕袋子,夏油杰则又摸了个游戏币,投进娃娃机。


    对于樗萤的回答,硝子是不怎么相信的。


    任谁在胜利时刻好好地看着烟花,回头一看却发现好朋友哭得稀里哗啦,泪珠子跟不要钱一样往下掉,一边哭还一边说被烟花感动也会觉得很诡异。


    樗萤已经很久没用哭的方式来作了,一定是遇到什么事情才会这样,大家赶紧来哄哄她,牵着她离开了有咒灵残秽的那一角,给她买好吃的,还给她夹了许多娃娃,终于哄得她不再哭,可问及原因,樗萤还是说,看到烟花开得很好,觉得很感动。


    硝子感觉这理由太扯淡,五条悟却像是已经相信了的样子,深深看樗萤一眼,把樗萤手里的蛋糕咬掉一大口:“出息,以后是不是要看一回烟花哭一次?”


    樗萤的蛋糕没了,她很生气,伸手要打五条悟,五条悟溜得飞快,她追不上,便站在原地发狠说今晚要跟夏油杰一起睡。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夏油杰怡然道。


    最后樗萤当然没有跟夏油杰一块儿睡,但她成功争取到了让大家都睡在一个房间。


    难得有共同在五条家借宿的机会,又是大过年的,她不想错过一起打地铺这么好玩的事情。


    五条悟跟樗萤睡在中间,夏油杰跟五条悟一边,硝子跟樗萤一边。


    当晚樗萤很是快活,跟硝子玩枕头大战,玩得气喘吁吁还要继续,要不是五条悟按住,真会疯玩一晚上。


    樗萤捧着五条悟塞给她的水杯喝水,意犹未尽道:“明天硝子和杰就要回家去了,我想玩个够。”


    “开学以后见面的时间多了去了,还不够你玩?”五条悟道。


    “那不一样。”樗萤道。


    无论如何,她都得躺下睡觉了。


    可四个好朋友躺一块儿怎么轻易睡得着,一定会开夜谈会。


    “硝子以后要做医生。”樗萤道,“杰做什么呢?”


    夏油杰道:“大概会留在高专吧。”


    “是老师吗?”樗萤想了想,意外地觉得很合适。


    “悟说不定也会留下来当一名老师。”夏油杰道。


    “不不不。”五条悟连连摇头。


    “不不不。”樗萤和硝子也连连摇头。


    硝子道:“杰你没事吧,是今天的咒灵戳瞎了你的眼睛吗?五条悟哪里有为人师表的样子?他以后戴个墨镜去当神棍给人算命我还比较相信。”


    “算,现在就算。”五条悟道,“硝子你算什么东西?”


    硝子的枕头扔过去:“你再骂。”


    笑闹一阵后,五条悟问樗萤:“你呢?”


    樗萤听他们吵架正听得津津有味,闻言道:“什么我呢?”


    “你以后要做什么?”五条悟道。


    樗萤小小声道:“我没有想诶。”


    硝子翻了个身面对她:“现在想想,以后能干的事情太多了,随便说一样你想做的。”


    樗萤认真思考许久,道:“我可能依然会做个美女吧。”


    夏油杰笑出声。


    “如果可以,我想要做一个健康的普通人。”樗萤道。


    “你现在不是吗?”硝子道,“虽然体力不好,但蛮健康。”


    樗萤恍然:“你说得没错!”


    她一边说,一边把脸往枕头里埋了又埋。


    夜谈会进行到半夜,樗萤终于撑不住说要睡了,大家便也各自睡去。


    半夜又起大雪,鹅毛飘飞,可是小小的房间暖意烘烘,四个被窝你挨着我我挨着你地挤在一块儿,连梦都相互碰撞。


    风雪声里,樗萤悄然睁开眼睛。


    借着一点点月光,她看五条悟的脸,伸手去抚摸他的眼睫毛,心里想,或许有个问题,她一辈子都得不到解答了。


    正这么想着,五条悟睁开眼睛。


    他眼底一片清明,显然也没睡。


    樗萤吓一跳,好在及时捂住嘴巴没有叫出声来。


    她看着五条悟,五条悟也看着她,彼此都不愿意先说话,良久,樗萤先把目光垂下去。


    “没什么跟我说的?”五条悟低声道。


    樗萤问:“说什么?”


    “今天为什么突然哭了?”五条悟道,“你很伤心,我知道。”


    他的眼睛真明亮,仿佛深海里永不熄灭的明珠,她果然还是最喜欢他的眼睛了。


    樗萤道:“我想到了你给我讲的,龟兔赛跑的故事。”


    “怎么?”


    “我只是在想,如果我是兔子,输的时候可能不会那么伤心。”樗萤说话轻轻的,“既然可以看很多风景,没有那么快到达终点也没关系。”


    “这就让你伤心了吗?”五条悟盯着她。


    “女生本来就会因为各种各样的事情伤心。”樗萤道,“刚好你醒着,我有一个问题想要问你。”


    “什么?”五条悟道。


    樗萤咬了咬唇,看起来还有点不好意思。


    她往五条悟跟前凑了又凑,听呼吸确定夏油杰和硝子都睡了,才附在五条悟耳边,问出了这个得不到答案终将困扰她为数不多的余生的问题。


    “老公……”樗萤道,“你真的,每个地方的毛毛都是白色的吗?”


    五条悟狠狠噎了一下。


    他的脸势必以相当凶猛的速度快速红起来,虽然在这样的光线下樗萤看不见脸红,但是靠得那么近,她感受得到五条悟脸颊上蒸腾的热度。


    就这个热度来说,一定很红,很红。


    他脸皮那么厚的人面对这个问题竟无从答起,偏偏樗萤这个小混蛋还那么认真地看着他,完全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窒息多时之后,五条悟忍耐地道:“等你以后跟我结婚就知道了。”


    “不嘛,我现在就要知道。”樗萤非要打破沙锅问到底。


    五条悟牙都快要咬掉,把手伸出被窝,摸索到樗萤的手,在她手里写了答案。


    樗萤狡黠地道:“哦~”


    翌日夏油杰和硝子启程回家,樗萤十八相送,一直把他们送到车站,直到他们坐上车,她还伸着脖子依依不舍地张望。


    一只手在她面前晃来晃去,是五条悟的手。


    “再看你的魂就跟他们回家了。”五条悟道。


    “不会的。”樗萤道,“我比较想跟你在一起。”


    她突然的直球倒是让五条悟心情很好,见她因好友远去有些低落,他许诺今天可以做任何她想做的事情。


    樗萤想做的事情多了去了,她从前能一口气给他提出好多要求,如今坐在那里想半天,只是道:“你有什么想做的事情吗?”


    “问我?”五条悟道。


    “嗯嗯。”樗萤点头,“我是世界上最体贴的老婆,所以你想做的事情、想实现的愿望都可以告诉我。”


    五条悟道:“我嫉妒杰的捶背券,我也要。”


    “没问题!”


    回到家,樗萤果然给他捏肩捶背,粉拳一握捶得有模有样,就是力气小了点,就是捶的时间太短,因为她很快就累了。


    五条悟又道:“那我还要你的小金库。”


    樗萤把藏在小猪扑满里的工资和压岁钱都拿出来,那么厚一叠,放在五条悟手里。


    五条悟大笑,刮了下樗萤的鼻子,叹道:“你真的很喜欢我,老婆。”


    “我本来就喜欢你。”樗萤道。


    “给你订的新衣服到了,你不去试穿看看?”五条悟道。


    “哪里哪里?”樗萤欢天喜地地找衣服去了,在漂亮衣服和漂亮老公之间,她想先短暂地爱一下漂亮衣服。


    她走后,五条悟把钱一张一张地塞回小猪扑满里,他塞得很慢,也很耐心,仿佛能够维持这么个动作到地久天长。


    离开学还有一段时间,新年的几天过后,大家又开始忙碌起来。


    五条悟本来也应该很忙,但不知道为什么这几天他老有空陪着樗萤,樗萤在房间里摆弄东西玩,他在旁边给她的手机游戏通关。


    樗萤找来一个很漂亮的盒子,将五条悟给她装压岁钱的红包袋放进去。


    夏油杰送的耳夹,也放进去。


    她还摸出一个亮晶晶的筹码。这个筹码是伏黑甚尔给她的,她当时跟他说很喜欢,并不是假话,她现在还带着,这象征她的好运气,也能够代表伏黑甚尔。


    伏黑甚尔大概的确是死了,与五条悟一战之后,没有发现他的尸骸,那么大的威力,树都风化掉,何况血肉之躯。


    樗萤还往盒子里放了好些东西,都是她很珍惜的,末了将盒子锁好,放在高高的架子上。


    五条悟过来,将通关的手机界面给她看。


    “老公,我想吃好吃的。”樗萤道。


    “想吃什么好吃的?”五条悟问。


    “你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那家甜品屋吗?他们家的蛋糕好吃,我想吃。”樗萤道。


    左右无事,五条悟乐得带樗萤多出去转转,于是两个人一起去了当初那家甜品屋。


    甜品屋一点也没变,想来也是,樗萤到这个世界都还没满一年。


    樗萤点了好多东西,犹嫌不足,看见门外有买美式热狗的餐车过去,还想吃个美式热狗,催着五条悟出去给她买。


    “现在吗?”五条悟道。


    “当然,再不去热狗车都要走啦。”樗萤道。


    五条悟在喂老婆吃东西上向来不会含糊,摸摸樗萤的头,让她待在店里不要乱跑,起身去买。


    他离座时,樗萤叫了他一声。


    “还想要什么?”五条悟回头看她。


    “暂时没有什么。”樗萤托腮道,“但不管我有什么愿望,你都会答应的,对不对?”


    五条悟笑笑:“当然。”


    他走出了店门,没有回头。


    五条悟离开之后,樗萤在座位上留了一封信,也离开甜品屋,往跟五条悟相反的方向走。


    她挺胸抬头,走得很快,走出一段路之后,脚步渐渐慢下来,后来头也低了,走得足够远之后,她惶然回头,只看见陌生的人群。


    再也不会看见她想看见的那个人了。


    樗萤心中酸楚,狠狠捏了下手心,想要忍住眼泪,转念一想陌生的街头没有人认识她,她于是小声哭起来。


    她甚至忘了跟他说再见。


    樗萤一边哭一边转身,想要继续走,一回头却撞到人。


    她说了对不起,想要绕开,却听见对方道:“不是说要吃热狗?”


    樗萤满溢的泪便顿住。


    她抬起头,透过朦胧的泪眼看见站在眼前的五条悟。


    他说要去买热狗,可是手里没有热狗,修长的指间夹着一封信,正是她放在甜品屋那一封。


    四目相对,五条悟脸上蒙着她从未见过的阴翳。


    他在生气。甚至于更严重些,他在愤怒。


    “只是买个热狗,就收到一封分手信。”五条悟道,“解释解释?”


    樗萤后退一步。


    她避开他的视线,没有说话。


    “喜欢的东西全部束之高阁,收到钱那么高兴,却毫不犹豫把所有的钱都给了我。”五条悟道,“信上说你要回家所以要跟我分手,你回哪里的家?”


    他往前一步,樗萤赶紧又后退一步。


    她有点慌,心里的难过比慌张还要多,怕一个绷不住就要没形象地大哭出声。


    “不要你管。”樗萤道。


    她绕开五条悟继续走,见五条悟朝自己伸出手,连忙躲开,但哪里躲得开,还是被他轻轻捉住手腕。


    “为什么不看我,不要说话,也不再肯让我抱了?”五条悟深深看着她,冰蓝瞳孔中暗影沉浮,又认真,又危险,“不爱老公了吗?”


    第66章 有你在,我什么也不怕。


    他对她从来没有过这么咄咄逼人的时候。


    五条悟聪明绝顶,他知道大年初一那个晚上一定有什么变了,或许从樗萤落下眼泪开始,她就下定决心要不告而别。


    明明在那之前一天,两天,甚至更早些时日,樗萤还是好好的,一如既往造作撒娇,提出些任性又可爱的小要求,得逞之后会抱住他,认认真真地说“我好喜欢你”。


    喜欢是真的,如今要走也是真的。


    他看得出来,并且清楚地预感到,她如果真的走了,恐怕不会再回来。


    五条悟不懂樗萤为什么要走,在樗萤没觉察时他刻意捕捉过细节,也寻找了方方面面的原因,依旧不得其解。


    对于要离开这件事,樗萤选择隐瞒,从来没打算告诉他。


    “说。”五条悟道。他逐渐收拢五指,在她柔弱的脉搏里残酷地压下几分力道。


    樗萤并不看他,噙着泪花看着地板,也不作声。


    她有些发抖,手腕在他掌中轻轻战栗,仿佛他手心有着熔岩一般的热度,肌肤相触,就会将她毫不留情地灼伤。


    五条悟执着地等樗萤一个回答,樗萤却只是努力转了转手腕,试图往后退,好离他远一点。


    他并非一个不理智的人,可以毫不夸张地做到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恐怖至极的咒灵逼近,连睫毛都不会颤动一下,因为他很强,强大到足以生出空前绝后的自信。


    但他毕竟年少,也没经验,从未领受过将失所爱的滋味,这使他有些迷茫,连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樗萤这么一个小小的逃避动作就可以伤害到他,令他情绪失控,以至于厉声喝出:“樗萤!”


    樗萤吓得一抖,终于抬头看他。


    四目相对时,五条悟发现樗萤的眼睛已经憋得通红,她的伤心并不亚于他的,他还这么凶,她简直蒙受天大委屈。


    五条悟大恸,遽然松些手劲,舔了下唇,无所适从:“对不起,我……”


    他惶惶然,低声道:“萤萤,你不要我了吗?”


    樗萤一听这话,努力兜住的情绪瞬间决堤,不管不顾大哭起来。


    旁边人来人往,诧异的视线那么多,可她连形象也不要顾了,抬手捂住眼睛,单薄的双肩耸动着,温热的眼泪淌出指缝,啪嗒啪嗒地掉在地上,很快被寒风吹得冰凉。


    “我、我要……”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话也说不利索,“要你……”


    一口冷风灌进喉咙,樗萤给呛得咳嗽起来,一边咳一边埋进五条悟怀里,紧紧揪住他的外套不肯放手。


    五条悟牢牢抱住她,心脏痛得厉害。


    他松了钳制着樗萤的那只手才发现,自己用力过度,将她肌肤抓握得发红,留下了清晰的指印。


    “对不起。”五条悟将樗萤的手往脸上贴了又贴,“我永远不会再凶你了。”


    “我不想和、和你分开……还有,写……”樗萤拼命摇头,用泪糊糊的眼睛看他,难受得表情达意还要用手势,点着心口告诉他,“写分手信的时候……我也好难过……”


    “我知道。”五条悟连做几次深呼吸,将那要命的分手信揉作一团塞进口袋,抱起樗萤,低头亲亲她脸颊,“我们回家,好不好?”


    樗萤没有说话,只是抱着他点头。


    回程的路两个人走了很久,五条悟始终没有放下樗萤,而樗萤树袋熊般窝在他怀里,也终于渐渐止住哭泣,受大哭的余劲儿影响,还在轻轻抽噎。


    这么冷的天,又这么哭法,她鼻头成了胡萝卜,两腮也红通通活似涂了胭脂,看着越发可怜。


    “老公。”樗萤垂着湿乎乎的眼睫毛,轻轻道,“我刚才在甜品屋点的东西没吃完,剩了好多好多。”


    “没关系。”五条悟低头看她,温声道,“老公有钱,再给你买。”


    “浪费呀。”樗萤道,“我一定会遭报应的。”


    “谁舍得报应你?”五条悟道,“就算真的有,也只会报应在我身上。”


    他拿起她的手看看手腕:“还痛吗?原谅我吗?”


    樗萤摇摇头,又点点头,被他苦大仇深的表情逗笑,仰头亲亲他的脸,瓮声瓮气道:“老公,我想吃菠萝。”


    大冬天哪儿来的菠萝?


    但五条悟带着樗萤回到五条家之后,竟真给她弄来了菠萝。


    菠萝很甜,樗萤吃了几块,自觉地放下签子不要吃了。


    “菠萝会打人。”她戳戳脸蛋,“吃多了脸里面痛。”


    五条悟接过樗萤的盘子把剩下的菠萝全吃掉,然后他就被菠萝打了,坐在那里含盐水,眉头紧皱。


    樗萤看得直乐,拿手机拍他,过去趴在他腿上,打开手机游戏哒哒哒地玩。


    接下来几天,五条悟一直陪着樗萤,寸步不离。


    大家悄悄地说少爷变得恋爱脑,格外黏人,樗萤也笑他。


    五条悟没有笑。他后来又问了樗萤:“为什么要走?”


    樗萤低头抠着手指:“时间到了,就要走。”


    “什么时间?”五条悟道,“去哪里?”


    这些都是樗萤不能够告诉他的。


    “宝宝,谁在威胁你吗?”五条悟抚抚她的脸,认真道,“别怕,我给你解决。”


    他总是能解决许许多多的难题,也无惧于冒天下之大不韪做些出格的事情,仿佛没有什么事情可以难住他。


    然而他忘了,这个世上有很多*事可以去抗争和勉强,唯有一件是人力所不能及的。


    死亡。


    一别即成永别,樗萤是在死神手里欠了命,也许分开后某天,五条悟一睁眼,她就已经不存在任何一个世界。


    别人都会继续长大,樗萤不会再长,这种话真是残忍,叫她怎么跟五条悟说。


    问到最后,五条悟也不问了。


    他陷入前所未有的沉默,固执又耐心地守着樗萤,看她开心地玩闹,给她弄来所有她想吃的东西,满足她一切要求,只有一条,一定要跟她待在一起。


    家族里的事情五条悟全推了,这没什么关系,反正没有谁能管他。


    樗萤半夜醒来,看见五条悟坐在床边看着她。


    他不睡觉,默默消耗着咒力来维持精神,像一只守护宝藏的猫头鹰。


    三天三夜之后,又一个雪夜,五条悟坐在樗萤的床沿,稍微眯了一下眼睛。


    樗萤渴醒了,想喝水,见五条悟脑袋一点一点,很有些心疼,怕将他吵醒,刻意放轻手脚下床,不料才转身,就被五条悟从身后抱住。


    “你去哪里?”五条悟道。


    他的声音因困倦而低哑,人却迅速精神起来,越发将她抱紧。


    樗萤立马转过身来反抱他,摸摸那柔软的白毛,撒娇道:“我想喝水,你给我倒?”


    水壶就在桌上,五条悟捏捏鼻梁,去给樗萤倒了一杯。


    樗萤喝着水,小心翼翼道:“上来一起睡吧?”


    五条悟摇头拒绝:“我不能。”


    樗萤道:“只是一起睡,又不是做什么额外的事情,你真坏。”


    五条悟笑了,拿手帕给她擦嘴角:“我可没想什么额外的事情,你自己坏不要赖上我。”


    “那为什么不要?”


    五条悟想了一下,望着天花板道:“大概因为我在害怕。”


    不可一世的五条大少爷,他曾经说过永远也不会害怕的。


    对于他来说,害怕不仅仅是种新奇的体验,或许还是件颇为丢脸的事情,只有敌不过,人才会害怕。


    但他坦率地承认了。


    由于心内发慌而指尖颤抖的时刻避无可避,五条悟看着樗萤,看见樗萤清澈的眼眸里倒映出狼狈的自己。


    冬天很快就会过去了,冰雪消融,将到处开满好看的花。


    过完新学期,他们就会升上二年级,成为新生眼里厉害的前辈,高专东京分校和京都分校将举办姐妹校交流会,很好玩的,樗萤一定喜欢。


    她变得越来越勇敢,不再那么害怕咒灵,做了许多可贵的贡献,跟大家一起打了胜仗的时候,她总是很兴奋,快乐得蹦跳起来,校服裙摆与洋溢的青春气息一同散在悠悠的春风中。


    一切都赶在最好的时候。


    他从未想过会在最好的时候失去她。


    所以……他害怕。


    他不能不害怕。


    樗萤听到五条悟这么说,愣了一下,随即哎呀一声转过身去摸索床铺:“我的发绳落在哪儿了?”


    发绳好好地系在她腕上,根本没丢,只是从她眼睛里悄悄落下眼泪来。


    等转回头面对五条悟,樗萤却又已经是笑嘻嘻的模样。


    她靠在五条悟肩头,抬手去触他的眉心:“老公不怕,你害怕就不帅了,而且我不是在这里吗?”


    五条悟道:“你不害怕?”


    樗萤安心闭上眼:“有你在,我什么也不怕。”


    于是五条悟的害怕就销声匿迹。


    他看见樗萤把那些束之高阁的宝贝重新拿出来满心欢喜地展示把玩,伸手去拿起那个她说代表着幸运的筹码。


    五条悟心存侥幸,猜想或许事情并没有那么糟糕。


    连樗萤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要离开,或许他与她还有很漫长很漫长的时日。


    漫长到升了一年级,再升一年级,他们一起毕业,再去读大学。读完大学,各自寻找喜欢的工作,成为一个真正的大人。


    等结婚年龄一到,五条悟就要娶樗萤为妻。


    “你好。”他想问她,“你愿意成为我的毕生挚爱吗?”


    即使这根本就是个毫无意义的问题,她已然是他毕生挚爱。


    未能成眠的第四天,五条悟眼下已经有了淡淡的乌青。


    樗萤第一次看见这样的五条悟,做出很嫌弃的表情道:“熊猫眼,好丑!”


    五条悟偏往她跟前凑,闹得她一边笑一边叫,一边叫一边躲,五条家的人都跑出来看这两个小的今天又作什么妖。


    今天五条悟带樗萤出门,又是去游乐园,这次专门坐一趟过山车。


    上次没坐成,上上次也没坐成,非得给她过瘾。


    樗萤下来的时候腿都软了,抱着五条悟瑟瑟发抖,可心里很畅快,又怕又爱,直呼好玩。


    “明天还有更好玩的。”五条悟道。


    樗萤竖起耳朵:“明天干什么?”


    “之前不是想说看无人机告白?”五条悟道,“给你包了很多很多无人机,一次性看个够。”


    樗萤喜出望外:“好耶!”


    她兴奋得晚上都睡不着觉,缠着五条悟,非要他提前说出无人机告白做的什么样子,是拼她的名字呢,还是做一个爱心?


    五条悟硬是不给她剧透,要她快点睡,明天起来自然知道。


    樗萤耍赖非跟他一起睡。


    “你就上来躺躺。”她扯着他,“不然我也不睡了。”


    五条悟拗不过,和衣躺在樗萤身边,给她讲故事。


    这么多天下来,他真的太困。他毕竟不是铁人,讲着故事,眼皮便逐渐沉重。


    “睡吧。”樗萤道。


    “不用。”五条悟道。


    樗萤想了想,拿起手机按来按去,将屏幕给他看:“我给你设了闹钟,就睡五分钟,五分钟后我早睡着啦,那时候你醒来,继续守着我。”


    五条悟微眯着眼看她,他眼前雾蒙蒙,是困意闹的。


    就五分钟,他想。


    明天……明天还要早起给樗萤弄无人机。


    他于是将樗萤搂了搂,低声道:“睡吧,晚安。”便一秒入了梦。


    那是个很长,很好的梦境。


    梦里,樗萤亲他的脸,亲好多好多下。


    怎么还闹腾不肯睡觉?五条悟问她。


    樗萤并不回答。这时闹钟响起,他猝然睁开眼。


    身侧已经空了。


    一点痕迹、一点气息都没有。


    关于明天的许诺仍在耳边,雪还在下,外头仍是其乐融融,世界一如既往地运转。


    唯独没了樗萤。


    仿佛她从未存在过。


    第67章 威风凛凛的白色小柴犬。


    这已经不是死神第一次觉得自己不是人,尽管他真的不是人,但此时此刻,他拿着大镰刀愁眉苦脸站在时空隧道里,看着将脸埋进臂弯里默默哭泣的樗萤,还是发自内心地觉得,自己真踏马不是个人。


    “我对不起你。”他蹲在樗萤身边道。


    樗萤没作声。


    她这次没有大哭,不过一如既往地不理他,脸一埋埋半天,好容易抬起头来,老天,哭得满脸湿漉漉,眼皮红红,活像要溺死在自己的眼泪里。


    “祖宗。”死神唉声叹气,“求求你了,不要哭了。”


    他也只能这样求,而无法许以更好的愿景,“明天会更好”之类的好话根本不适用于樗萤,说出来反而雪上加霜。


    毕竟她的未来不会更好,只剩一段短暂的死亡之路。


    人家死就死了,樗萤还在帮他找库洛牌。


    想到这里,死神越发愧疚,伸手指在地上画圈,忽然把镰刀递到樗萤跟前:“不然你砍我吧。”


    樗萤拿手帕擦眼泪,越擦眼泪越多,伤心太过,哭到最后她都麻木了,眼泪不是从心里流出来,单纯因为泪腺功能失衡而自己在淌个不停。


    她看死神一眼,才不要那么野蛮,虽然她的确很想打他:“我又拿不动。”


    死神想了想:“对了,上次害你吃甜品没钱付账,这次不会了。我拼死跟上头争取到了活动经费,可以兑换成现世的钱,你想吃什么,我这就去给你买。”


    樗萤说出很多好菜的名字。


    死神道:“买不了,我只有十块钱。”


    樗萤这下又真心实意地大哭起来:“没钱你跟我说什么!”


    十块钱到底也是钱,聊胜于无,最后死神跑到现世给樗萤买棉花糖去了,叮嘱她在时空隧道里乖乖待着不要乱跑。


    “我很快就回来。”他道。


    然而樗萤等了好几天,等到伤心之情终于能够淡去,身心不再遭殃,死神还是没有回来。


    时空隧道里的时间是停止的,她不会饿,也不会觉得困,但一个人困在幽闭的空间里终究不舒服,她扶着墙慢慢站起,走向时空隧道里唯一一扇可以打开的门,那是她要去的下一个世界。


    人总要走出来的。走进流动的时间,被命运推动着,做这样那样让自己鲜活起来的事情。


    走出悲伤,放过自己,重新开始。


    樗萤推开门,缓缓踏入。


    很幸运,她这次没有从天而降,脚踏实地,从双脚传递来土壤湿润柔软的触感。


    由于是睡觉时离开的上一个世界,她现在甚至都没有鞋。


    好在睡裙是很好看的,纯白色,软糯糯,当作常服也不会太奇怪。


    樗萤敞开肺腑,深深呼吸,广阔汹涌的绿意扑面而来。


    好一片新鲜的林海!


    到处都是树,小鸟轻快的啁啾从头顶传来,风吹叶动,四周发出浪一般沙沙的声音,等将风吸进鼻腔,便觉神清气爽,仿佛连灵魂都被这样干净凛冽的味道洗涤一遍。


    这是一个原生态的世界,至少这座山是。


    它让樗萤想起那个遇见猪头少年的夏天,这里也真的挺像她住了许久的那座山,她心跳停了一瞬,轻声道:“伊之助?”


    没有人回答她。


    樗萤自嘲地笑笑,低头踢着叶子,慢慢吞吞往前走。


    有了在山里生活的经验,这次再来到类似的环境,她不那么害怕,一边走一边看能不能找到下山的路,安全的树洞,以及可以吃的果子。


    有小动物接近。


    一只小松鼠探头探脑地接近樗萤,与她并肩而行,大概它明白她是善意的,并且它也有审美,很乐意跟这个香香的漂漂亮亮的小姑娘一起觅食。


    樗萤走了一会儿,想找的三样东西全没有找到,但她在一片高高的灌木丛里发现毛绒绒的东西。


    那很像一团毛球,有着令人喜爱的白色,很无害的样子,像是白兔屁股。


    樗萤好奇心起,捡了根树枝去戳,谁料一碰,竟从灌木丛里“腾”地窜出条巨大的蜈蚣!


    樗萤吓得惊叫出声。


    她真衰,那竟不是普通蜈蚣,长得跟成年男人一样高大,张牙舞爪,张开臭气熏天的嘴乐道:“人类!”


    是妖怪。


    而且是……长得特别特别丑的妖怪!


    小松鼠早跑了,樗萤在心跳加速的一秒后也转身就跑。


    她根本跑不快,而蜈蚣它有那么多条腿,趴下来百足并用,咔嚓咔嚓地爬,光听声音就令人胆寒,更不要说那恐怖的声音还飞快靠近身后。


    蜈蚣妖怪即将一跃而起扑倒樗萤,这时它看见这个鲜嫩可口的人类小姑娘惊惶转头,扔了个纸片过来。


    它根本没放在心上,然而纸片很快变作一股不可名状的力量,一下将它送上天空。


    樗萤有些庆幸,在高专出任务出得频繁,她在对库洛牌的使用上有了很大进步,虽说受限于自身孱弱的力量注定达不到多么强劲的效果,但使用时间已经比以前长了很多。


    【浮】牌可以再撑一会儿,她一边想,一边奋力地奔跑。


    她倒是努力的,也努力过了,可惜妖跟人在实力上有着天差地别的不对等,等【浮】牌力量耗尽回到她手里,她已经气喘吁吁跑得很吃力,而掉下来摔了个倒栽葱的蜈蚣乘胜追击,又一次赶上她。


    死神真是天下第一讨厌神,没钱给她买好吃的,还又把她送到恐怖世界!


    樗萤恨死那臭大叔了,背靠大树看着逐步逼近的蜈蚣,害怕得手都在抖。


    蜈蚣是想吃樗萤来着。


    但在它离樗萤还有三步路的时候,它警惕地抬起头,望着樗萤背后那片幽暗的林荫。


    它感受到一股强大的妖力,是纯妖的,以它的实力恐怕敌不过。


    树林的阴翳里传来一道视线,沉默地盯住了它。


    它能感觉得出来,那股纯粹妖力的主人并不想要它靠近,再走一步,神秘的纯种妖怪无疑会出于捍卫领地的本能撕碎它。


    蜈蚣看了一眼樗萤。


    这个无知无觉的人类少女,靠得那么近,她注定要死了。人什么时候都可以吃,它也不挑食,何必为了一个好吃的人放弃自己的生命。


    蜈蚣一转身,呲溜消失在樗萤诧异的视线里。


    它居然走了。


    樗萤劫后余生,捂着扑通扑通的心脏站在那里。


    她腿酸了,缓好一会儿才缓过来,不敢再往蜈蚣离开的方向走,只能朝蜈蚣忌惮的那片林翳里走去。


    那是唯一的路。


    樗萤没有走太久,因为她紧接着看见有什么东西在前方等着她。


    大大的树墩上,坐着一个纯白的、粉妆玉琢的小男孩。


    他一头浓密柔软的银白长发梳得整整齐齐,垂拢在身后,眨着冷漠的金瞳,长了一对尖尖的精灵耳,小脸儿可爱极了,甚至还有一点点婴儿肥。


    头发白,皮肤白,穿的衣服也白。


    最别致的还要数他眉心处,那里有一轮淡紫的月印,月亮弯弯的,是新月的形状。


    樗萤与这小男孩对上了眼。


    她对小孩子没有太特别的感觉,她自己本身都还很孩子气,但是这个小孩……


    他真的太漂亮,太可爱。


    可爱到独自出现在这种地方实在很诡异,要么他是天使,要么他也是妖怪。


    视线接触片刻之后,樗萤看见小男孩蹙起眉。


    他不喜欢被别人平视,他不高兴。


    樗萤惊奇地睁大眼睛。


    这小白团子虽然不高兴,但他没有伤害她。


    她的视线往下移,看见他的手时,她似乎明白了为什么他不打算伤害她。


    他的左手手背上透出一道大口子,在流着殷红的血。


    一个受伤的漂亮小男孩。


    樗萤想了想,朝他走近。


    她一靠近,小男孩的眉头皱得更紧,然而他就算是在眉心皱出一座山来,她也是要靠近他的。


    樗萤在那对金瞳放射出的锐利目光里无伤地走到小男孩身侧,蹲下去,袖手看着他手上的伤口。


    “疼吗?”她问。


    白团子开口了,嗓音泠泠,怪好听的:“走开。”


    樗萤偏不走开,她不是一个会让小孩的人,尤其这小孩还傲得很,容易激起她的反骨,又尤其,多半是这个小孩让刚才的大蜈蚣停止的攻击。


    “你是妖怪吗?”她又问。


    白团子道:“你说呢?”


    “好酷哦!”樗萤托腮看着他,不能怪她外貌协会,同样是妖怪,蜈蚣多么难看,他多么可爱,她一点儿也不害怕他。


    她垂眸看着他的伤口:“你是妖怪的话,为什么伤口没法儿自动痊愈?”


    没等白团子回答,林翳外响起窸窸窣窣的声响,那只蜈蚣妖去而复返。


    蜈蚣走到一半觉得不对,它感受到的妖力虽强,但同时它还闻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那只纯妖身上有伤。


    那怕个鸡毛啊,纯血妖怪可是大补,而且还有樗萤这份甜点,诱惑加倍,蜈蚣毅然决然走上回头路,从不去想这会不会是一条不归路。


    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之前,白团子的耳朵已经极其敏锐地动了一下。


    他听力极好,对蜈蚣的再度出现毫不意外,樗萤却很怕。


    知道蜈蚣要冲进来,她一个激灵,躲到白团子身后:“小朋友保护姐姐!”


    姐姐做到这份儿上也是没谁,好在樗萤的身体很有说服力,她身形单薄,力量孱弱,刚才跑进来还喘了半天,的确是很需要保护。


    白团子没说话,扭头看了她一眼。


    樗萤道:“你救我,我会报答你的。”


    没等她跟他讨价还价,大蜈蚣已经咆哮着冲了过来,冲到白团子跟前,它蓦然发现不对——


    这小鬼……啊不,这小公子,不是西国那位犬大将的长子吗?


    想到犬大将恐怖的实力,蜈蚣从灵魂深处战栗起来,转身想逃,可哪里来得及?


    只见白团子抬起手,指间抽出条莹绿的长鞭,随意扬来,鞭子瞬间将蜈蚣打散,蜈蚣一块一块地落在地上,他再一扫,就把蜈蚣的身段扫了出去。


    还挺有洁癖。


    见识了小东西杀妖如切菜的厉害手段,樗萤很高兴,然而那冷冰冰的金瞳又一次找上了她。


    白团子看着她,第二次下逐客令:“走开。”


    “我不,你救了我,我要报答你。”樗萤道。


    他看着她,似乎在等她一个狡辩。


    “想不想看‘听我说谢谢你’的手语舞?我给你唱跳一个。”樗萤道。


    白团子面无表情。


    樗萤整个垮掉,叹口气坐在他身边,认真去看他的伤口:“你的性格真是不可爱。”


    她身上没有药,她也不是大夫,不知道该用什么药。


    这不妨碍樗萤做个聪明人,她拿出【树】牌,虔诚地道:“请给我可以治愈伤口的叶子。”


    库洛牌落到地上,变成一株散发清香的绿植,小白团子鼻尖动了动,不必樗萤说,自己就伸手去摘叶子,将叶子揉出汁液敷在伤口上。


    真是个令人省心的孩子。


    樗萤却明显地力不从心。她刚才又是用牌又是逃跑,消耗了太多体力,现在又强撑着再用了一次牌,已经软绵绵地趴下,比身边这个伤口深可见骨的小伤员还要严重。


    她还是关心小朋友的,见叶子简单地敷在白团子伤口上容易掉,热心地道:“我给你包扎一下。”


    她手上没有绷带,犹豫一下,将手伸向自己的裙子。


    电视剧里,主角都会豪迈地将衣服撕成布条给伤员包扎。


    但樗萤伸向裙子的手突然一个转弯,搭去了白团子衣服上,想在他袖口撕下一圈。


    他显然生在一个非富即贵的家庭,衣服料子很好,右臂上还缠了一圈毛绒绒的白皮草。


    见团子冷眼看着自己,樗萤解释道:“你的衣服薄,好撕,而且你的爸爸妈妈肯定还会再给你买新衣服的,姐姐只有这一身,撕坏了就没有啦。”


    她去扯他的袖子,没有力气扯不下来,还是他自己扯了一条。


    樗萤用那一条好布给他轻轻地包起伤口,打了个精致的蝴蝶结。


    “不用谢,这是我应该做的。”她道。


    白团子瞪她。


    樗萤休息了一会儿,回复点体力,也找回更多的理智。


    她已经来到新世界,这是无可逆转的事实,肚子快饿了,外头可能还有妖怪,大山危险重重,她又手无缚鸡之力。


    目前来看,唯有这个小朋友最可靠。


    她要跟他搞好关系。


    樗萤在睡裙口袋里掏了掏,居然幸运地掏出一个随手放的糖果,将那用透明玻璃纸包着的粉红草莓糖果放到白团子手里。


    “给你,这是我最喜欢的,吃了你就不疼了。”樗萤道。


    “我不吃人类的东西。”白团子道。


    “你给我收下,这是姐姐的心意!”樗萤倚老卖老,“这是我剩下的最后一个了,再也没有了,比世界上任何东西都珍贵。”


    白团子闻言摊开手心,看着那颗糖。


    “我对你多好。”樗萤道,“你不要再赶我走了,姐姐是仙女,对仙女不好会遭报应的,我们以后就相亲相爱地生活在一起吧。”


    “我们不可能生活在一起。”白团子道。


    “人生就是要挑战不可能哦。”樗萤道。


    不管怎样,她一定要赖在他身边。


    他伤口没好,暂时没打算挪动,她也就堂而皇之霸占了他身边的位置。


    不知不觉夜晚降临,樗萤不敢独自去找食物,扯团子又扯不动他,只好挨饿将就一晚。


    木墩很大,是一棵三人合抱的大树的遗迹,樗萤将上头擦了又擦,才躺下来,跟白团子挤在一起,又饿又困地睡着了。


    她以为这是一个平静的夜,其实不然。


    白团子没有睡觉,坐在那里仰头看月亮。


    樗萤的药很有效,他的伤口已经不那么疼痛了,这是在父亲的试炼中受的伤,他还不够强大,势必追求这世上最强大的力量。


    忽然,他看向树林一角。


    那幽暗的地方藏着好几双绿莹莹的眼睛,是狼。


    另一侧的阴影里传来振翅的声音,是一群毒蜂。


    如蜈蚣妖怪所想,樗萤是道绝佳的食材。


    她比普通人类更具诱惑,通身散发着新鲜甜美的气息,又长得那么漂亮,对于妖怪来说是最上乘的食物。


    捕食者悄然靠近。


    它们一个个虎视眈眈,却又纷纷在最后关头望而却步,因眼前所见不自觉地颤抖。


    樗萤仍然安心睡着,她的身侧却已没了白团子的身影,取而代之的是一条威风凛凛、毛发流光的白色巨犬。


    大狗安静又危险地盘踞着,其实以它现在的体型,在犬妖界只能算小狗,但对于妖怪们来说已有了足够的威慑力。


    大家都认出这是犬大将的儿子,未来西国的继承人,纷纷退去,不敢犬口夺食。


    威胁解除,大狗压制住血脉里撕碎敌人的本能冲动,又变回白团子的模样。


    他身上一暖,是樗萤依偎过来抱住了他,将他当作一个软绵绵的热水袋。


    热水袋果然很暖和,樗萤心满意足,继续睡去,团子的眉心却已经能够夹死苍蝇。


    他讨厌人类。


    他并不是父亲唯一的儿子。父亲新找了个柔弱卑微的人类公主,生下一个半妖。


    他从此有了一个半妖弟弟。


    他于是更加讨厌人类。


    白团子抬起手,想把樗萤推开。


    抬手时他看见手上包扎得整整齐齐的蝴蝶结,忽然想到,樗萤那么怕妖怪,他也是妖怪,但她似乎从来都没有考虑过会被他吃掉这种致命的问题。


    他的手又放下去,纠结出一张幼年老成的老头脸。


    樗萤平平安安睡到第二天早晨,睁开眼看见白团子在静心打坐。


    她饿得受不了了,扯扯他的皮草放下姐姐的尊严拜托道:“你对这里熟吗,可不可以带我去找点吃的,我好饿。”


    她又想想:“不然,带我回家也行。”


    她说出这句话,发现白团子又在瞪她。


    他瞪人的时候其实很有意思,下巴抬得高高的,很傲的样子,不是那种凶凶的瞪,而是决意做出一种平静的嘲讽姿态,用眼神质问她“听听你说的什么傻话”。


    如果是一张少年或者青年的脸,看起来可能会有模有样吧,小孩做来只剩可爱。


    樗萤爱极,伸手去挠团子的下巴,他拿掉她的手,跳下树墩,带她穿过树林,找到一种红色的果子。


    樗萤摘了一个放进嘴里,很甜。


    她惊喜地看着团子,正要给他也摘一个,忽然从草丛里伸出一只手,将她一拽,她就跌了进去。


    下一秒竟掉进时空隧道里,死神面色复杂地看着她。


    “好险。”他道。


    他抓起身后的披风,披风竟断了一截,是刚才把樗萤从异世界拉回来时,白团子迅如疾风过来一把抓掉的。


    好可怕的速度。


    “这么短的时间,你招惹了个什么样的妖怪?”死神道。


    樗萤道:“他多可爱呀。”


    她又道:“为什么把我带回来?不用找牌了吗?”


    她眼眶里很快又有了泪花:“我要提前死了吗?”


    死神招架不住,连忙叫停:“没那回事。不是叫你乖乖待着别乱跑吗?你还没到该去的时间,库洛牌不是从那个世界现在的时间节点进去的。”


    他把辛辛苦苦得来的棉花糖给了樗萤,樗萤吃了糖,还闹肚子饿,那他也没有办法,早知道用十块钱买饼干。


    樗萤在隧道里又等一天,才重新进入那个世界。


    她以为会回到那个遇见白团子的树林,结果并没有。


    她轻盈地从半空落下,踩在一片光光的地上。


    周围有喧哗的人声,人声因为她的出现,霎时间变成鸦雀无声。


    樗萤抬眼望去,看见一群五大三粗的男人。


    那是两队人马,一路乡民,一路武士,正在起冲突。


    但现下,谁都不愿再冲突。


    因为他们亲眼看见一个顶顶美丽的少女落进眼帘。


    她那样鲜明,美丽,胜过他们从前所见的一切美好,一个饱含好奇的眼神望来,世界黯然失色。


    尤其那被武士簇拥着的显贵,更是呆呆地直了眼。


    第68章 从记忆中走出的小新娘。


    这是荒芜纷乱的战国时代。


    战争频仍,妖邪遍地,人类在恐惧与贪婪中掠夺与被掠夺,已经很久没有欣赏过纯粹的美。


    至少正瞠目结舌盯着樗萤的这群男人是这样。


    乖乖,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小姑娘,看上一眼,后半生都会魂萦梦绕,难以忘怀。


    她那么美,却又那么柔弱,穿着奇奇怪怪的裙子站在那儿,露出白皙的手臂和小腿。嫩嫩的脚丫光着,连双鞋也没有,肯定跑不快。


    纯白的小羊羔落进大灰狼堆里,男人们看着樗萤,惊艳的目光渐渐转为邪念与占有欲。


    樗萤不喜欢这样的目光。


    她生在文明社会,就算如今在有鬼、有咒灵的异世界里穿梭,也都是被美少年悉心爱护着的,很少会受这么如狼似虎的视线骚扰。


    臭男人真讨厌!


    她面上淡定,抬头望望天,假装什么也没看见,转身离开。


    “站住!”身后传来高声呼喝,武士们冲过来,瞬间将樗萤围拢。


    为首的武士得意洋洋:“我们城主看上你了,要娶你为妻。”


    樗萤转头看看他口中的城主,也就是那个自始至终都看着她流口水的显贵。


    他真老,都是大叔辈的人了,看着比她爸爸年轻不了多少,老不正经,竟然垂涎美少女,也不看看自己配不配得上。


    樗萤道:“不要。”


    武士们纷纷拔刀,寒凉的反光在太阳底下好晃眼睛。


    樗萤想了想,她打得过吗?她打不过。


    “我已经有老公了哦。”她道,“我老公超级厉害,知道你们欺负我,会把你们大卸八块的。”


    那中年城主踱步到樗萤跟前,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个遍。


    凑近看,他更觉这小丫头美到毫无瑕疵,或许是哪里跑出来的公主,但真是公主他也不怕,把她藏好就是了,他愿意为她付出点代价。


    “那你老公呢?”城主桀桀笑道,“别说你捏造谎话来骗我,就算你真有,我也要定你了。”


    于是第一次进入这个世界,樗萤遇到了妖怪,第二次进入这个世界,她被中年油腻男抢去做老婆。


    “我真的好惨。”樗萤趴在窗台上看牛吃草,幽幽叹道。


    她当然没能逃脱城主的魔爪,打又打不过,逃也逃不掉,又没有靠山,孤零零的一条胳膊要怎么拧过大腿。


    此时已经是第二天,前来服侍樗萤的农妇一进门,就听见樗萤伤怀的叹息。


    她有些如鲠在喉。


    的确,城主是很蛮横没有错,但这小姑娘也是厉害的,三言两语,能哄得城主回去大肆铺张准备婚礼,而且循规蹈矩地将现在这户农家做了她的“娘家”,让她在这里好吃好喝一天,明日再按照标准流程风风光光出嫁。


    昨天樗萤出现时,乡民正因为交不出足够的粮食要挨打,如今沾了樗萤的光,被城主免去责罚,他们倒是挺感激樗萤的。


    比如这个农妇就把樗萤照顾得很好,给她最好的衣服穿,还给她准备了一双奢侈的布鞋。灰扑扑的布穿在樗萤身上,竟瞬间变得好看起来。


    “吃饭吧。”农妇把托盘放下,在桌上摆了几样菜。


    碗里有肉,是城主让送来的。


    农妇抿了抿唇,干巴巴地道:“城主对你还是挺好的。”


    樗萤闻言,离了窗台,坐到小桌子前看着她:“说谎的人鼻子会越变越长。”


    农妇顿时也叹气:“对不起。”


    她说的当然是违心话,只不过想让樗萤感觉好受一点。换作是她,也不愿意嫁给城主这样的人。


    “你会放我走吗?”樗萤道。


    农妇摇头,又说了句对不起:“我不敢。”


    “我想也是。”樗萤淡定地道。她夹了一块肉,对农妇道,“一块儿吃吧。”


    农妇歉疚不已,哪里还吃得下肉,到了晚上也没能睡好。


    全村的命握在她手里,她必须得看着樗萤防止她逃跑,樗萤倒很乖,要了好几床褥子当床垫,垫得软软的,安然睡去。


    第二天一早,给樗萤打扮的人就来了。


    她们要用粉把樗萤浑身上下都涂得白白的,樗萤觉得这好像僵尸的颜色,不愿意,只愿意洗个香香的澡,再画一下眉毛,抿一点口红。


    “要涂的,不然不合规矩啊。”大家劝她。


    樗萤道:“我不要就不要,不然我不结了。”


    劝阻的声音立即消失。


    所有人都当这是郑重其事的婚礼,只有樗萤在过家家,看见那一套漂亮的婚礼装扮“白无垢”还觉得挺开心,配合地换上,结果彻彻底底没有人拿她的淡妆说事——光是穿上那身衣服,她已经好看死了。


    樗萤的长发被挽成发髻,女人们再给她戴上雪白的棉帽子。


    打扮完了,樗萤从农家走出,在众人惊艳的目光里坐上牛车。


    武士们将护送着牛车,直到进入城池,抵达城主的宅邸。


    “没有人要抢亲吗?”樗萤进入车厢前,期待地环顾四周。


    这可把武士们吓得不轻,赶紧驱赶她进入车厢,立马启程,毕竟对象是她,抢亲这种事情说不定真的有人做得出来。


    牛车很晃,特意布置的车厢也不舒服,樗萤坐在里头头晕脑胀快吐了,想透透气,武士们不准她出来,探个头也不可以。


    “可以唱歌吗?”樗萤问。


    “不许说话!”武士道。


    未来的城主夫人嘴巴甜着呢,一不小心就会被蛊惑,他们可不够胆带着她逃婚。


    樗萤坐回原位,压下涌到胸腔的不适,竖起耳朵听外头的声音,开始静静等待。


    牛车驶出村子,人声平息下来。


    她拿出【时】牌。


    她的力量不足以维持这张库洛牌太久,拼命发动,还要逃跑,肯定跑不远,不过没关系,她找个草丛躲好就行,等他们走远了再继续跑。


    车厢里安安静静不会显*得奇怪,因为是那些武士叫她不要说话的。


    樗萤将【时】牌一握,便要发动。


    发动前一秒,她忽然觉察,不仅车厢里安静,外头从不知何时开始也安静得诡异。


    蓦地,有武士爆发了第一声喊叫:“什么东西飞过来?”


    很快第二个人惊慌地道:“妖怪!好多妖怪!”


    黑压压一群魑魅魍魉从天而降,发出刺耳的呼啸,瞬间裹挟了护着牛车的武士。


    它们被很香的食物气息吸引而来,武士们奋力搏斗,但他们那几下三脚猫的工夫实在不够看,没过两招,就被妖怪咬掉了手臂,或撕去一条腿。


    婚礼的路,突然变得异常惨烈。


    武士们一个接一个地倒下了,四面八方满溢着妖怪熏天的臭气。


    妖怪们吃得不爽,觉得到口的食物跟闻到的香气很是不符,仔细观察,终于发现香气是从封闭的牛车车厢里传来。


    牛当然也被吃掉了,可怜的牛。


    妖怪们撞向车厢,却撞上一个透明的结界。


    它们十分愤怒,卯足了劲儿再撞,咚咚咚,打雷一般震耳欲聋。


    樗萤在车厢里紧张地思考着。


    诚然她保护自己的念力很强,【盾】牌会相应地变得十分结实,奈何她力量有限,妖怪们群起而攻之,又持之以恒的话,她迟早撑不住。


    怎么办,怎么办?


    樗萤想了又想,这时她听到结界裂开缝隙的声音。


    再来两下,结界就会土崩瓦解。


    但——


    妖怪们奇迹般停止了攻击。


    樗萤看不见外头,所以她不知道妖怪在下一秒齐刷刷扭头看着同一个方向。


    从路的另一边,缓缓走来一个高大的身影。随着他的到来,所有妖怪都感觉到了一股精纯浑厚的妖气。


    绝非它们这种喽啰可比,是可分山海、可破日月的强大。


    来者再走近些,妖怪们看清了他的脸。


    那是个清冷俊美至极的少年,身段颀长,白发金瞳,额上一道淡紫的月印,两颊有着犬牙般的妖纹。


    他穿了一身肩绣梅纹的白衣,外罩漆黑护甲,腰配长刀,不知走过多少路,身上却始终一尘不染。


    天生的贵公子。


    他缓缓走到这惨烈的案发现场,垂眸淡淡扫了一眼粗鲁的妖怪们,简洁地道:“走开。”


    “蛤?”妖怪火大,“你以为你是谁,敢跟我们抢食物?滚一边去,否则连你一块吃!”


    白发少年仿若未闻,重复一遍:“走开。”


    “你是瞎的吗?”妖多势众,妖怪们虽然有些忌惮,但并不完全怕他,见状更是离开了樗萤所在的车厢,合体成一条庞大的蛇,高高在上看他,“找死!”


    见这不速之客始终不挪一步,也没有跪地求饶的意思,恼羞成怒的大蛇张开血盆大口,狠狠朝他咬去。


    蛇头即将逼近的时候,白发少年终于抬了一下眼皮,从右手指间抽出一条莹绿的长鞭。


    “等、等等……”


    组成大蛇的妖怪里,有一条重新修炼百年的蜈蚣妖,它总觉得这一幕十分眼熟,仿佛曾在前世见过。


    或许是临死之际所有动物都会变得格外聪明的缘故,它一下子觉醒了来自血脉深处的恐惧,在迟疑的嗫嚅之后,立马大喊大叫起来:“快逃啊!那是西国斗牙王的儿子——”


    就是他!百年之前,就是他挥鞭打来,轻描淡写地把它打得四分五裂!那时候他甚至还只是个孩子!


    蜈蚣妖害怕极了,拼命想要挣脱集体,然而它的声音淹没在同伴的吐息中,在那夺命的长鞭扫来时,它唯一来得及做的,只有呐喊出对方的名字这一件事。


    “请您饶命!杀生丸——殿下——”


    “啪”地一声,第一鞭打下,大蛇瞬间爆裂,妖怪们的惨叫此起彼伏。


    第二鞭打下,未能及时解除合体形态的妖怪们立马碎成一块一块。


    造化弄人,好事不上门,坏事轮回不止,蜈蚣妖哭死在自己的坟头。


    妖怪们尸横遍野,杀生丸明明站得那么近,却连滴血也没沾到。


    他收起妖力化成的长鞭,冷漠地道:“挡路。”


    谁要跟喽啰抢吃的啊,这位殿下分明只想好好走路。


    但凡妖怪们懂一点借过的美德,也不至于落到这样的下场。


    杀生丸跨过地上的残骸,目不斜视地往前走。


    微风拂来,掠过他鼻端时,他突然停下脚步,看向车厢。


    他蓦然想起,这股味道他曾在百年之前闻过。


    时过境迁,熟悉的味道竟再度出现,在这个时间,在这样的场合。


    在杀生丸的注视中,车厢动了动,须臾,车门缓缓打开,一个作新娘打扮的少女从里头钻了出来。


    双颊如桃,明眸皓齿,赫然是记忆里的模样,完全没变。


    樗萤看了外头的惨状,赶紧捂住眼睛,打得真是激烈,都没全尸了。


    她很快注意到一道锐利的视线,把手放下些,朝杀生丸看来。


    遍地血污里,唯有他们干干净净。


    金风玉露一相逢,胜却人间无数。


    纯白的贵公子,纯白的小新娘,隔着百年时光安静对望。


    突然,杀生丸收回视线,抬腿继续走他的路。


    樗萤想了想,跳下牛车。


    她摘去碍事的棉帽子,抽掉发簪,乌黑的长发瀑布般倾泻下来,在风中自由地轻扬。


    她随后提起裙子,小心翼翼越过地上的脏东西,跟上了他。


    第69章 她怕一切,唯独不怕他。


    普通人的逃婚之旅要么惊慌失措,要么充满艰难险阻。


    樗萤不是这样。


    她穿着漂亮的礼服,精灵般自由漫步于森森绿意之中,将刚才那血流成河的一幕飞快抛诸脑后,当她伸出手指,遇到一只在指尖停留的蝴蝶时,她甚至新奇地笑出声来。


    樗萤双眼瞧着蝴蝶,余光却悄然捕捉前方那个出尘绝俗的背影。


    长身玉立,说的就是杀生丸这种款。


    他的头发真长,又白又浓密,晶莹剔透,在阳光下透出冰山般的冷光。


    杀生丸自顾自走他的路,目不斜视,耳无旁听,并不理樗萤,仿佛她不存在。


    樗萤无所谓,她跟她的,他不驱赶她更好。


    但很快她就有所谓了——杀生丸走得太快,而且脚力极好,一个小时过去,他没有丝毫降速或者停下休息的意思。


    山路难走,樗萤累了,开口叫道:“诶——”


    杀生丸脚步微顿,回头看她。


    “我走不动啦,我们休息一会儿吧。”樗萤道。


    杀生丸闻言,将整个身子都转过来,彻底跟她面对面。


    金瞳里映着樗萤甜美的脸。


    她是好看的,就算用妖怪的眼光来看,也是少有的美人。


    这还只是少女时期,等长开更不得了。


    面对这样天上有地下无的美少女,杀生丸的眼神却平静淡漠,毫无波澜。


    “没有。”他道。


    樗萤不解:“什么没有?”


    “没有‘我们’,只有你。”杀生丸道。


    他面无表情地说出这句话,随后继续走他的路,步子迈得更大,速度更快。


    樗萤一路小跑,才又赶上他,拦在他跟前,郁闷地道:“你真是一点儿也不可爱,跟小时候一模一样。”


    杀生丸比她高,人在跟前时,他得居高临下地把目光放下来看她。


    他的眼睛真漂亮,而且居然自带眼影,眼皮上一抹妖异的红,与妖纹的颜色是相同的,一点儿不显得媚气,只让他瞪人的时候眼神更凌厉,有朝一日他露出温柔的表情,这撇红也会让他的温柔更温柔。


    后者可能只会发生在梦里吧。


    听到樗萤提及小时候,杀生丸脸上没有诧异的表情,甚至连眉毛都没挑一下。


    他表现得冷情也好,冷性也罢,平心而论对待樗萤他态度算蛮好了,想想这么一个走路都不耐烦绕路的大妖怪,短短的一段路途里几次三番因为樗萤停下脚步,居然没有像对其他妖怪一样拿鞭子将她大卸八块,实属不易。


    樗萤也意识到这点。她眨了眨眼,轻轻道:“我知道你是你,也知道你知道我是我。”


    从车厢里出来时与他四目相对的瞬间,她就明白,小白团子和姐姐的初见,他并没有忘记。


    “当时为什么消失?”杀生丸问,“为什么百年过去,你一点变化都没有。”


    樗萤心里已经打算好了,要抱紧杀生丸这条大腿。他小时候都那么厉害,现在一定更厉害,跟他待在一起就不会被妖怪吃,也不会被油腻男强娶。


    最重要的是,长大以后的杀生丸好帅,冷若冰霜的大美人眉目如画,每天看着赏心悦目,心情也会变好。


    然而杀生丸小时候已经会那么臭屁地说什么“我们不会一起生活”,现在肯定更难搞,樗萤决定拿出一点姐姐的威严,认真道:“不是跟你说了姐姐是仙女吗?当时临时有急事不得不回天上去,可是心里想着你,所以特地挑你在的时候又出现哦。”


    听见这话,杀生丸终于有了表情。


    他挑了一下眉峰,那种“你在说什么蠢话”的神色暌违多年,终于又浮现在脸上。


    “你的味道是人类的味道。”他道,“人类每个年龄段的味道都不一样,你没有变化,现在的你就是当时的你。”


    他甚至说出一句让樗萤毛骨悚然的话:“或许你穿越了时间。”


    樗萤低下头去玩手指:“好吧,我骗了你,其实我不是小仙女,是睡美人,我沉睡了一百年,现在才醒。”


    杀生丸看一眼她身上的衣服,意思是让她再狡辩狡辩嫁人的由来。


    “我这么好看,刚醒就被坏人惦记上了!”樗萤这时一肚子委屈倒是真的,“那个猪头欺负我,威胁我,一定要娶我。如果没有遇到你我就完蛋啦。”


    她满怀希冀地仰头,水眸里闪烁着璀璨的小星星:“我们还在一块儿,好不好?”


    杀生丸不打算同意。


    他今天说的话够多了,停下的次数也太多,淡淡看樗萤一眼,便又继续赶路。


    这次步子倒是没有方才大,樗萤借由方才对话的时间休息了一下,继续跟,倒也勉强跟上。


    夜幕降临,杀生丸在树下烤火。


    “我能坐在这里烤烤火吗?”樗萤指着他对面的位置问。


    杀生丸不说话。


    就让他高冷去吧,樗萤决定今后凡是杀生丸不表态的一律为好,她往地上放一张手帕,坐在手帕上。


    杀生丸闭上眼睛打盹。


    妖怪是没有穷讲究的,顺应自然,就连杀生丸也是天为盖地为床,樗萤摸了摸扁扁的肚子,只好跟着凑合一晚上。


    娇生惯养的日子过久了,一下又返璞归真,还真有点不习惯。


    樗萤抱住双膝,把下巴拄在手臂上,光明正大地看杀生丸。


    帅哥看久眼睛酸,她不经意地把视线往下一放,脸色刷地白了。


    有虫朝她爬过来。


    樗萤不喜欢虫子,退一步说,她不喜欢不可爱的虫子。


    萤火虫很好,蝴蝶也很好,可是蟑螂、蜈蚣一类,还是轻易能够惹起她的尖叫。


    更不用说这个有妖怪的世界,连虫子都变异,蚂蚁长得那么大,还有一些不知名的软体昆虫钻来钻去,蜘蛛不是昆虫,但也来凑热闹。


    樗萤害怕。


    她发现虫子根本不靠近杀生丸,想跑到杀生丸身边,刚一动,杀生丸就睁开眼睛。


    樗萤望着他,紧张半天,哆哆嗦嗦问出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你叫什么名字?”


    杀生丸道:“杀生丸。”


    “好的,我叫樗萤……我能离你近一点儿吗?”樗萤道。


    不等杀生丸首肯,她已经拖着手帕坐到了他的侧边。


    虫子们穷追不舍,又朝她涌过来。


    樗萤更加害怕,又问:“我能再近一点儿吗?”


    她边问又边坐近一点。


    虫子不识时务总是逼近,樗萤于是不得不逐渐缩短跟杀生丸的距离,再近些,再近些,她就该坐杀生丸怀里。


    她谈不上介不介意,她不想被虫子爬腿、爬进衣服里,别说杀生丸的怀里,老虎的怀里也要豁出去坐一坐。


    杀生丸投来一个凌厉的眼神,樗萤不敢动了。


    她声音里带了点儿哭腔:“有虫子要咬我,我怕!”


    杀生丸将手放在草地上。


    他的手型很好看,指骨像竹节一样修长,指甲也很长,尖锐无比。


    他手心泛起绿莹莹的微光,随即有轻薄的毒气扩散开来。毒气所到之处寸草不生,不多时,他们所在的这片草地以及草地中的栖息者就被杀灭殆尽。


    弱肉强食,何况只是蝼蚁,杀生丸根本不放在眼里,他不能理解樗萤为什么要怕成这样。


    人类与妖,毕竟不同。


    他不喜欢人类。


    杀生丸这样想着,转头去看樗萤。


    樗萤竟睡着了。


    她走了许久,又饿,又被吓到,现如今杀生丸为民除害,她精神一下子松懈,窝在他身畔安心地一秒入睡。


    这一点倒是跟当年一模一样。


    她怕虫子,怕妖怪,怕人类,唯独不怕他,明明他比前三者都要来得危险。


    原来她叫樗萤。


    杀生丸不觉已看樗萤半晌,收回视线时他想,他独来独往惯了,不需要一条尾巴跟在身边。


    翌日,樗萤闻到一阵甜香,一睁眼就看见有红彤彤的果子摆在旁边。


    她惊喜地睁大眼,坐起身找水漱口,末了一手一个果子,吃得不亦乐乎。


    饿的时候什么都好吃,吃饱了干什么都有劲儿,樗萤继续跟着杀生丸赶路。


    在地里待了一个晚上,杀生丸还是干干净净,凑近他时,连他身上的味道都是好闻的。


    今天的路途结束得比想象中更早。


    樗萤光顾着踩杀生丸的影子,杀生丸驻足时,她才抬头,发现前面是一片人类的村庄。


    “怎么不走啦?”樗萤道。


    她随即吃惊地:“你想进去吃人吗?”


    杀生丸看起来一点都不像一个会吃人的妖怪。


    杀生丸看看村庄,再看看她,淡然道:“你留在这里,跟他们一起生活。”


    “你要抛弃我?”樗萤道。


    “我不需要人跟。”杀生丸道。


    他说的是陈述句,但樗萤感觉得出来,他说出口就是下了决定的。


    她想了想,道:“好吧。”遂提起裙子,慢悠悠朝村庄走去。


    杀生丸看着她走进村口,她低下头,抬手在脸上擦着什么,似乎又哭了,却始终没有回过头来看他,哪怕就一眼。


    他亲口驱赶了她,是这场伤心的始作俑者,这令他心里生出一点异样的感觉。


    杀生丸努力去分辨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竟始终无以名状,这在他优秀的前半生里是未曾有过的怪事。


    他蹙起眉,转身离开,不再探究。


    杀生丸远离村庄,穿行过绿油油的稻田,脚步很稳,本该坚定不移,然而随着路程的推进,坚定不移的脚步逐渐缓慢下来。


    终于,他停驻在路旁,下一秒身形一瞬,再度现身时,已是在偷偷摸摸的少女身后。


    樗萤正探头看人去哪儿了,忽觉背后气息一暖,转头看见杀生丸目光深沉地盯着她。


    “你说谎。”他道。


    第70章 让人想要将他拉下神坛。


    樗萤捂住心口,大眼睛水汪汪,一副被吓到的样子,控诉道:“你好坏,为什么故意躲起来吓我,还要凶凶地瞪我?”


    杀生丸一怔,面色稍缓,仍坚持道:“为什么说谎?”


    “我没有说谎呀。”樗萤吸了吸鼻子,“你让我去村子里,我去了,只不过又跑出来而已。”


    “那为什么跑出来?”


    樗萤把头低下去,指尖搓着裙子,像做了坏事挨罚的小孩。她轻轻道:“因为我就想跟着你。”


    “全天下,我只认识你,也只相信你。”她难过地扁了扁嘴巴,“别把我孤零零一个人丢在不认识的村子里,我害怕。”


    杀生丸看着她:“你是人类,我是妖。”


    “那又怎么样?你不要自卑,我不会嫌弃你的。”樗萤不假思索。


    被“自卑”了的杀生丸本来想直白地告诉她,他不喜欢人类,一念之差,到底没有说出口。


    樗萤跟其他的人类不太一样。


    或许是她长得太好,又或许她太自来熟,展现出的对他百分百的信任和依赖让他偶动慈悲,没有将她列入“讨厌的人类”范畴里。


    “求求你了,带上我吧。”樗萤十指交扣,将虔诚的祈祷姿态展示给他,小心翼翼地咬字,“我会很乖、很乖的。”


    杀生丸陷入良久的沉默。


    他板着脸的时候真的很像个老头,或许是刚才被樗萤投诉了凶巴巴很吓人的缘故,他再没有用凌厉的眼神瞪她。


    直到樗萤眼睛一眨,泪珠子直直坠下来,杀生丸才松了口。


    “走了。”他道。


    樗萤立马破涕为笑,还没掉的眼泪瞬间收回,灿烂笑容已经明媚地高挂眉梢。


    她笑起来的时候真挺好看的。


    未来的许多天里,杀生丸或许会为这次松口后悔。


    因为樗萤从来……从来就不是一个令人省心的人。


    而对于樗萤来说,这是她和杀生丸拉锯战的第一次胜利,并且绝不会是最后一次胜利。


    他让步了。


    让步代表他在听,他在看,他在感受和理解她的心绪,搞不好到最后会演变成他在乎。


    谁又知道呢,冷冰冰的杀生丸,他的心却很柔软。


    樗萤雀跃地笑出声,在杀生丸身边绕来绕去,甜甜地道:“杀生丸,你真好。”


    杀生丸恢复高贵冷艳,不吃她的彩虹屁,一昧赶路。


    他是一个总在路上的妖怪,路途没有目的,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直到历练成最强大的妖怪为止。


    强者之路,本该漫长而孤独,孤独的表现就是安静,但自从樗萤跟上来,杀生丸耳边没有安静过。


    她喜欢哼歌,或者采花,采了花就编在辫子里,高兴地问他好不好看,当然,最常说的一句话还是“我累了”。


    对于这种没有营养的话杀生丸惜字如金,很少回答。


    樗萤摘了花要送给他,或者求他拉一把,他也没有动弹,因为他不喜欢跟别人有身体接触。


    不久前的让步似乎是幻象,他又变成空谷幽兰,孤傲,独立,高不可攀。


    尤其到了晚上,他在月下独眠,月光爱他,镀给他神圣的皎洁,明明是妖,居然显出两分超然物外的仙气。


    小的时候长得那么可爱,完全没预料到长大了会这么仙。


    太仙了也不好,容易让人生出将他拉下神坛的欲望。


    他眸光发颤、理智全无的时候,一定更漂亮。


    樗萤托着腮,一边看杀生丸一边胡思乱想。没办法,她太无聊了,杀生丸又不陪她玩,他除了赶路就是睡觉,也不追求吃的,饮露餐风——这不是赞美,她是真看见过他喝叶子上的露珠,就刚才。


    杀生丸喝水的时候也很好看,微微仰脖,优美的下颌线清晰绷直,吞咽的时候喉结微动,等喝完了水,他薄粉的唇会染上一层润泽的水光。


    樗萤正想着,忽然有个小石头“哒”地弹到跟前,打断她的遐思。


    她抬起头,发现杀生丸在看她。


    被她无意识地盯那么久,他不舒服,简洁地道:“睡觉。”


    樗萤溜到他身边,隔着一条手臂的距离坐下。


    一条手臂以内是杀生丸的亲密距离,越界他会不高兴,因为他不喜欢亲密。


    “我睡不着。”樗萤道,“你陪我玩嘛。”


    杀生丸重新闭上眼睛。


    亏她还生得出心思来玩,今天才走那么一点路,喊累喊了足足有七八次,现在到了休息时候倒精神起来,作息不调好,往后赶路更要哭天抢地。


    杀生丸要耳根清净,他道:“一。”


    “没有人跟我讲话,我要寂寞死了。”樗萤道。


    杀生丸道:“二。”


    “肚子也饿,想吃好吃的。”樗萤道。


    杀生丸道:“三。”


    数三下定律,不仅人类知道,妖怪也知道。不知道这个对妖怪适不适用,但对人类是适用的。


    杀生丸数到三下,樗萤条件反射不敢再说话,乖乖闭上嘴巴,抱着自己在树下躺好。


    过了一会儿,她都要睡着了,忽然听得杀生丸道:“明天给你找吃的。”


    樗萤“嗯”了一声,没有转过头来看他,但他知道她在笑。


    是有点点心满意足的偷笑。


    地上很硬,入了夜樗萤脚冷,没有睡好,翌日清晨晨露一打,她就醒了。


    杀生丸还在睡,她悄悄起床,找了一片大大的叶子,去采摘晨露。


    她来到一片草木繁茂的地方,将草叶上晶莹的露珠一点一点收集到叶子容器里。


    草叶太细软,露珠老掉,树叶阔朗,积蓄的晨露也多,樗萤想了想,掏出【树】牌,道:“带我上去。”


    大树生长出有力的旁枝,托起樗萤,将她送到枝叶间。


    樗萤无忧无虑地晃悠双腿,这下真成了林间精灵,随树枝上下游移,运转随心地采集着露珠。


    眼见清甜的露珠满满当当盛了一捧,体力也被【树】牌消耗得差不多,她慢慢降低高度,预备回去。


    却在这时,树上飞起一片鸟。


    在安静的树林里突然有成群的鸟起飞通常不是好事发生的兆头,樗萤瞬间生出种不好的预感,下意识转头望去——


    树底下趴着一只鬼。


    鬼不是第一个世界那样子的鬼,不过也好不到哪里去,第一个世界的鬼好歹可以进化成美型的模样,底下那只却青面獠牙、头顶生角,是很标准的恶鬼长相。


    樗萤手一抖,露水洒出些许。


    她这次没有惊叫出声,心知叫出声只会惊动恶鬼让场面变得更糟,暗暗运力,试图让树枝将她托举得更高些。


    孰料鬼立马看穿她的意图,她一动,鬼就顺着树干飞速攀爬,一晃神便到她近旁。


    樗萤心如擂鼓,努力远撤,鬼纵身一跃,伸长舌头朝她扑来——


    樗萤将牌一收,树枝瞬间消失,她从半空掉了下去。


    掉了,但没有完全掉,娇臀即将着地的时候,凭空拂来一条蓬松软白好似云朵的东西,卷了三卷,将她稳稳托住。


    等她坐定,那东西立马撤走,最终樗萤还是摔在地上,没有摔得太疼而已。


    到手的美食飞了,鬼很生气,蹭蹭蹭爬下来再抓,却有道雪白的身影动作比它更快,力道比它更狠,一鞭子过来,鬼就茫然地成了两截。


    樗萤下意识望过来时,杀生丸落在她跟前,将将好挡住了死不瞑目的鬼。


    她看见他,露出一丝笑容,刚要说话,却听他冷冷道:“为什么乱跑?”


    是她说要跟他的,他也许诺了她食物,她却连说都不说一声悄悄跑开。


    其实这也没什么,杀生丸听力过人,樗萤离开他知道,有鬼出现他也知道。


    他也没有要动怒的意思——这不过是小事一桩,但不知怎的,问出口的话听起来那么冷硬。


    樗萤也觉得冷硬。


    采摘一早上的露水洒了,她没有哭,被鬼吓到,她也没哭,轻轻摔个屁股墩,虽然不痛,但是对于一个小仙女来说这是多么没面子的事情,她甚至也忍下来。


    然而杀生丸这没感情的问话将她积攒起来的委屈戳破,她装个屁的坚强,于是眼睛一红,就开始哭。


    “你欺负人!”樗萤道。


    她泪盈于睫,指着树叶道:“我才没有乱跑,我想你为我找食物,是对我很好的,我也要对你好,一大早起来给你采露珠喝。我采了好多好多,手都酸了。鬼一来,倒得精光。”


    提到鬼,她眼泪更大颗地落:“我也不知道有鬼,鬼很坏,可是我知道你会保护我的,没想到你更坏,还要凶我。”


    她越说越起劲,干脆捂住脸,呜呜地哭起来。


    一日之计在于晨,在一天最好的开头,杀生丸就把樗萤弄哭了。


    刚兵不血刃杀了一只鬼的贵公子站在那里,身姿依旧笔挺,气质仍然清朗,一言不发地看着少女委屈地哭泣。


    她这么一跌,头发散了,衣服也弄脏了,看着真是怪可怜。小小的手捂着眼睛,手上还沾着泥。


    杀生丸是不知道负罪感为何物的。


    世间万物又何德何能,敢让他生出负罪感。


    但此时此刻,看着樗萤,他滚了下喉头,觉得喉咙很是有些干涩。【你现在阅读的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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