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婆怎么这么可爱》 1、等待野兽的少女(一) 死神到来的时候,樗萤正在接听一段语音电话。 今天是个好天,阳光灿烂,她坐在床上背对着门,映入死神眼帘的便是她因逆光而带了暖融融轮廓的背影,纤细窈窕。 浓密乌黑的长发散下来,她抬手将发别到耳后,死神随即注意到她小巧的耳垂和修长的颈,肌肤莹白如璧。 电话那头提高了音量喋喋不休的表白简直是劣质噪音,在安静的病房里显得格外嘈杂:“萤萤!你怎么不理我呢,我是真的爱你啊,从看见你第一眼起我就爱你了,我偷我爸的钱给你治病,给你买漂亮衣服,好不好!求你了你跟我说句话,让我跪下来都行!……你怎么就是不肯跟我在一起,是不是怕病治不好,别怕你死了我给你守寡——” 樗萤按下挂机键,噪音戛然而止。 四周空气清明,她终于注意到身后多了一道气息,回头来看。 四目相接这一刻,即便阅人无数的死神也不禁微微愣怔,张嘴失语。 她实在太过、太过美丽,如映满晨晖的一盈露珠,润泽明亮,晶莹剔透。正是最好的年纪,病弱阴霾也无法掩盖那甜美饱满的青春气息,长长翘翘的眼睫轻轻往下一扫,柔红的唇抿起来,就凝练了初恋般娇羞的情态,令人怦然心动。 樗萤眼瞳里猛然荡开的一圈涟漪令死神重稳心态,他在为自身失职感到惭愧的同时想,她不是害羞,她是被吓到了。 唉,被吓到的样子也好可爱,可惜了。 “你是谁?现在还没到探视时间。”樗萤心里吓到,面上仍能平静地开口。 她突然一蹙眉,“为什么不戴口罩?请出示你的健康码。” 死神拿起他的大镰刀:“你都要死了,还看什么健康码。” 樗萤恍然:“大叔你在玩cosplay吗?按照我国国情,你扮黑无常合适点噢。” 病房的门被敲了两下,护士站在门口:“樗萤,你在跟谁说话?” 樗萤看看护士,又看看就站在护士旁边的死神,迟疑道:“你看不见他吗?” “看不见谁?”护士问。 樗萤沉默了。须臾,她道:“没谁,不好意思,我在自言自语。” 护士笑笑离开了,房间里又剩了死神和樗萤两个。 死神看着樗萤慢慢地将脚探下地,趿拉了拖鞋,离开病床朝他走来。 她的身体的确不好,走路很慢,因为一下子说了好几句话,呼吸也有些费力,整个人轻飘飘的,仿佛风一吹就会变成纸片飞走。 死神看着挂在床头随时供氧的氧气面罩,心中起了恻隐,默许了樗萤走到他跟前、伸手摸他镰刀的行为。 他可以嗅到萦绕在她周身浓厚的死亡气息,假如用树来譬喻生命,那么她已经是树上一颗过分成熟的果实,时机到了,必须落地,萎顿于泥泞之间。 樗萤摸到镰刀,镰刀很锋利,她感觉到了指尖传来的疼痛。 她看着死神:“我要死了吗?” “是的。”死神道,“今天就要死了。” 樗萤慢慢低下头,像要哭泣,死神正想说几句无济于事的安慰,却见她突然一个转身,飞快地冲了出去! 樗萤跑得很快,她自出生以来从没有跑这么快过,但是不快不行了,不快她就要死掉了! 她如此专注逃亡,以至于几秒钟后才注意到空间变换,原本置身走廊的她又回到了病房,死神还在身边,房门已经关紧。 “医生!护士姐姐!”樗萤叫道。但没有人回应。 “他们听不见你,你也跑不掉了。”死神道。 樗萤艰难地喘着气,突然一捂脸,呜呜哭泣起来,梨花带雨,哭得眼睛耳朵都红了。 死神的衣角被揪住,他见这美丽少女用盈盈泪眼凝睇着自己,哽咽地请求着:“大叔……” 樗萤随后飞快改口:“哥哥,求求你了,我不要死。” 她眼中盛满悲伤,哭泣的脸令窗外盛放的迎春见了也要凋零。 更加令人耳不忍闻的,是她随后道出的悲惨身世。 “妈妈很早就过世了,爸爸嫌我累赘不肯要我,只有外公外婆把我带大,前两年他们也走了,只剩我一个。”樗萤哭着问,“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糟糕的事情总要发生在我身上?你放过我好不好?” 死神动容了。他将手放在樗萤头上,摸了摸她的发顶,叹息着道:“好可怜的孩子……要不是一早看过你的生平,我真要被你的谎话打动了。” 什么没人疼没人爱的孤女,那是你吗?虽然母亲和外祖父母过世是事实,但父亲分明很疼爱你,含辛茹苦把你养大努力赚钱所有好东西紧着你用才对吧! 死神叹了第二次可惜。天生神颜,逃跑和打腹稿的反应速度如此之快,谎言切中痛点,还有说谎不脸红叫哥哥不害羞的强大心理素质,要是能平安健康长大,将来大有可为也说不定。可惜可惜。 谎言被戳穿之后,樗萤倒是平静了下来。 “如果真的能活,说几句谎话又有什么关系。”她累了,全盘皆输认命了,躺回床上摆烂,“哥哥,请你快一点轻一点,我很怕疼的。” 死神被逗笑,倒真不忍心叫她受苦,抡起镰刀,雪亮刀刃即将触碰到那柔嫩肌肤时却又停住。 樗萤听见死神道:“临死前,你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吗?” 要说这个她就不累了,努力爬起,十指交握虔诚地祈求道:“我想活到一百岁,哥哥。” “这是不可能的,请许一个能实现的愿望,不然就算了。”死神道。 樗萤失望敛眸,轻声地道:“如果这样,那我想吃小学附近那家饭店的酱爆牛肉。” “为什么?” “以前放学的时候总是能闻到,很香……可是很快我就生病了,再也没去过学校,因为肠胃受不了,也不能吃难消化的东西。”她难过地笑了笑,“真的很想知道大口吃肉是什么感觉。” 死神不觉得这是过分的愿望,点头允准,镰刀一挥,打开一个时空隧道的入口:“那家饭店早在几年前就倒闭了,你这么想吃,就让你回到倒闭前好好吃上一顿吧。你进去,隧道里发光的那扇门就是了。” 樗萤顿时高兴起来,提着一口气爬起身去换衣服。 她穿上最喜欢的一条裙子,梳了好看的发辫,还化了淡妆。浅浅的腮红和水润的唇膏提亮了她的气色,这么一看越发像个下凡的小天仙,光彩夺目。 “我暂时提升了你身体的活力,屏蔽了所有会让你觉得难受的感官,你可以大口吃肉了。”死神道,“吃完乖乖回来,不要逃跑,我总会抓到你的。” “知道了。”樗萤听话地道。 她走进隧道入口,入口在她身后关闭。 她旋即扶着腮,犯了难——死神光说去发光的门,可他没说去哪扇发光的门啊,放眼望去周围一片光亮,许许多多散发不同光辉的门赫然在目。 樗萤不会知道、死神不会想到,时空隧道好死不死偏偏在这时候出了毛病,所有经过允许和未经过允许开放的时空之门都开放了。 樗萤犹豫一会儿,走向离自己最近的一扇门。那扇门泛着奇异的粉红光芒,她伸手轻轻一推,来自门口的巨大力量猛地将她卷了进去。 “啊!” 惊呼消逝在呼啸的龙卷风里,樗萤被风粗暴带起,在虚空中回旋穿梭,横冲直撞,她快被冲吐了,风仿佛终于知晓她的难受,倏然静止,她于是又从空中掉落,掉进一间书房,撞在木质书架上,哗啦啦带倒一大片书。 樗萤躺在地上像个破布娃娃,浑身骨头散架一般,虽然死神屏蔽了她的痛感她不觉得疼,但压抑不住受难后的愤怒,在心里大骂死神。 什么饭店,什么牛肉,肉在哪里? 她坚信死神在报复她先前的不听话,气得随手抓了本书扔出去:“死大叔!” 力气不够,书只虚张声势地扔到近旁,撞开的扉页上写着“木之本藤隆”一名。 书房回归了安静。 樗萤虚弱地躺了一会儿尸,终于拾回些许力气,用手臂支撑着身体坐起。脑袋沉沉的,她觉得她一定脑震荡了。 坐是坐了起来,要站起还得再歇歇,樗萤环视四周,看见许多的书,书架上的,还有掉地上的,除了她,书房并没有别人。 突然地面泛起光亮,樗萤定睛望去,是一本书在发光。 她觉得诡异,下意识往后缩,生怕那书像《哈〇波特》里的怪物书一样冲过来咬她。 片刻之后,无事发生。 好奇害死猫一话果真不假,确认安全之后警惕心下去了,好奇心却起来了。人之将死其胆也壮,樗萤忍了一下,没有忍住,慢慢地朝那本书靠近。 书仍发散着莹莹的光辉,她伸手去拿,指尖甫一触碰到封面,便听“咔哒”一声,书上扣着的锁自动弹开。 飓风席卷着许多张奇怪的牌从书中冲出,径直贯入天花板上的时空隧道,她眼睁睁看着牌散失进了不同的时空之门里。 瞬息之间这么大动作,樗萤目瞪口呆。 然后,死神从隧道里跳了下来,站在那里看着她。 他的脸色超级难看,活像十月未擦的锅底。 “不好。”他道,“我们闯祸了。”【你现在阅读的是 】 2、等待野兽的少女(二) “确切来说闯祸的只有你,没有我们噢,大叔。”被死神带回现实的樗萤如是说。 少女劫后余生,正坐在床上吸氧,悠然自得地看着发愁的死神。 风水轮流转,居然也有她看着他发笑的时候,据他介绍,乱入时空导致维持世界运行的重要工具遗失是很严重的事情,往小了说他会被撤职,往大了说那个世界会崩溃,简而言之,他完蛋了。 “要不是为了你,我能闯祸吗?”死神看着这貌美如花的小混蛋,恻隐之心在愤怒中熊熊燃烧,“你有没有心?” “我有啊,可是时空隧道不是我弄坏的,那个叫什么来着?——库洛牌,库洛牌是自己飞走的。”樗萤摘下氧气面罩,一脸无辜,“去吃酱爆牛肉,也是你允许的,而且最后我都没有吃到。” 她说得好有道理死神竟然无法反驳,只能崩溃地揪自己的头发。 “再说,就算我有心要帮你亡羊补牢,也没办法。”樗萤托着腮道,“我只是个病秧子,还是个要死的病秧子。” 死神突然眼前一亮:“不对,你有办法!” “什么?” “我不能做权责之外的事所以无法回收牌,但是你可以,这件事你知我知,只要你把牌收集回来,在今天这个时间节点放归原世界,秩序就不会被扰乱,一切就像没有发生过。”死神越说越激动,“对,就是这样!” 樗萤不以为然:“是你说的我今天就要死了,一天之内我可没法回收那么多牌。” “不同世界的时间流速不一样,我检查过,有库洛牌的那些世界时间流速比这个世界慢很多,换句话说,等你收完所有的牌回来,今天都还没过完。”死神道。 樗萤想了想,双眸亮晶晶地问:“我帮你找回牌,是不是就不用死了?” 死神道:“死还是要死的,上头要你今天死,不会留你到明天。” 樗萤好失望,继续吸氧:“我才不干,都要死了你还拿我当苦力,还没有好处,你现在就把我的命收走吧。” “别啊。”死神连忙诱惑她,“有的世界一年等于这里一分钟,算下来你能多活很久,岂不是赚到了?而且我会用我的神力改善你的身体素质方便你执行任务,虽然体力还是会差点,但至少不用再吸氧、打针、服药,也能吃好吃的东西。你不想过一下这样的生活么?” 樗萤顿时语塞。 她飞快别过脸去,可死神还是敏锐地捕捉到她眼里悄然流露的向往,再添一把火:“自古以来将死之人除了你,谁都没有这样的待遇。突然多出来许多时间尽情享受生命,难道不好?” 樗萤抿起唇,放在膝上的手揪紧了裙子。 这件事情,终究是成了。 前往第一个世界之前,死神应樗萤请求,让她悄悄去看一眼她的爸爸。 樗萤躲在厨房门口偷看爸爸给自己做今天的营养餐。 房子很小,所以厨房也很小,爸爸那么高大一个人在狭窄的空间转身都不便,可他哼着歌,心情很好的样子,想着今天做了樗萤喜欢的甜粥,她会多吃两口。 家里原本有大房子,为了照顾她,爸爸把房子卖了,租下这个离医院近的小房子,明知医院是她的常驻地,还给她留出一个漂漂亮亮的小房间,就盼着哪一天她的身体变好,变健康,彻底出院回家住,过正常的生活。 樗萤心酸地叹口气:“爸爸你运气真差,好不容易把我养到今天,我却要死了,如果有来生我当牛做马报答你,如果没有……” 她顿了顿:“算了,我相信还是有来生的。” 死神在旁边看着她,始终沉默。 临行前,樗萤跟死神签下契约。 “为什么要签契约那么麻烦?”樗萤转着笔。 死神道:“签下契约,我就掌管了你的灵魂,这样你在异世界遇到再大的危险,哪怕刻意作死都不会死。”他颇为自得,“只有我能要你的命!” “你这个杀人凶手在得意什么啊。”樗萤鄙夷地看着他,突然反应过来,“我要去的世界很危险吗?” 死神仰头看天:“啊……不会的,只要你好好保护自己就不会的。” 樗萤震惊了:“我肩不能扛手不能提,要怎么好好保护自己,万一有怪物书跑出来把我咬了怎么办!” 她语气突然软下去,轻轻柔柔咬字,称呼又谄媚地变了:“哥哥……” 轻声细语撒娇,配上那张石头看见也要动心的脸,死神真是受不了,趁没心软赶紧打开时空隧道把她丢了进去。 关闭大门之前,他瞧着那楚楚动人的少女,颇有些悲悯地想,的确她什么都不会,也没见过大风大浪,目前唯一能够想象的危险也都只有怪物书这种级别。 他突然觉得让她去执行任务的自己挺残忍。 死神的良心受着谴责,另一边樗萤的肝火则烧得正旺。 时空之门为什么非要开在空中?她又一脚踩空掉了下去。 头顶苍穹,脚下青山,从这样高的地方坠落不死也要去掉半条命,樗萤落入一棵枝叶繁茂的树,枝条缓解下降的速度,却没有承接住她,她再次向下跌落,这次干脆地掉到了最底下。 与少女惊慌的尖叫声一同响起的,还有一声野兽般的怒嚎。 樗萤浑身都好疼,疼得眼泪汪汪,差点死去的感觉,她以为是掉在地上,挣扎着想要爬起,伸手一撑,却撑住了一片健壮结实的胸肌。 温热的触感又吓她一跳,她低头下望,赫然对上一个近在咫尺的硕大野猪头。 好可怕的猪头! 那大脑袋布满灰褐蓬乱的毛,蓝色猪眼无神地瞪出眼眶,獠牙尖尖,高耸的猪鼻子突然嗤一声喷出两道危险的热息。 樗萤没有动,她被吓住了,水盈盈的眸子呆滞地眨了眨,目光不受控制继续下放,一副体格极好、极其漂亮有力的身躯映入眼帘。 胸腹肌肉坚实贲起,居然有六块腹肌,还有人鱼线,线条流畅地斜下去,没入动物皮毛做成的粗糙下裤中。 她越发呆愣,大脑费力组合信息,随后恍恍惚惚地归结出,那可怕的野猪头和底下这幅人类的身体,是结合在一起的。 猪妖! 樗萤终于急促地叫出声,颤抖着想逃,猪妖的反应却比她更快,大手一伸,抓住她颈后的衣领。 他腕力极强,毫不费力地把她提了起来,蓝幽幽的大猪眼依旧涣散无神,她却分明感觉一道锐利无比的视线透过猪头,扎在自己脸上。 樗萤脸都白了。 “搞什么,是个女人。”猪妖非常不爽,开口抱怨,声音粗哑,越发透出两分凶恶,“竟敢打扰我睡觉!” 说完他就随手把她扔了出去,一个鲤鱼打挺跳起,以惊人的速度无脑暴冲向远方,眨眼消失得无影无踪。 樗萤掉进草丛,草长得很高很厚,正适合做垫子。 她无暇庆幸,按住心口疯狂喘气,想着干脆晕过去算了,偏偏不晕,命悬一线的后怕持续悬在脑海。 她伸长耳朵,努力听着周围的动静,确认猪妖不会折返后高度紧绷的神经终于断掉,劲儿一松,骨头化了般躺倒在草里。 樗萤思考着人生。 这是一个有猪妖的世界,她开始后悔答应死神的请求,干脆地死和被妖怪吃掉,她宁愿选择前者。 身上好痛,背好痛,腰好痛,腿也好痛。樗萤从小到大吃了许多次打针吃药的苦,却没受过这种摔来摔去还被随手扔掉的苦,她就像被小心翼翼养在温室里的花朵,喝着药水晒着阳光,还是弱兮兮,怎么经受得了妖怪世界的折磨。 樗萤又想起自己的病。说是病,其实查不出病因,也没有什么显著特征,莫名其妙虚弱,稍微做点费力的事情就会心神俱疲,身体没有能量,好似一具空壳,唯一的作用只是承载着她单薄的灵魂。 她沉浸在拥有不争气身体和悲惨命运的悲伤里,幽幽叹气,忽然发现呼吸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顺畅起来。 她大大吸进一口气,又长长呼出一口气,惊喜地发现果真如此。呼吸不费力了,肺里不再坠着铁块一般,虽然还是软绵绵没力气,身体却明显轻松许多。放在从前,遭受了那样一通折腾她早就半死送急救,现在还能意识清楚地躺着思考,不可不谓医学奇迹。 樗萤很高兴,高兴得几乎忘记刚才的危险和恐惧,可惜起不来,于是仍旧维持着那个没骨头仰面躺着的姿势,快乐地笑了两声。 她需要休息,又怕再来什么怪物,努力往草丛里缩了缩,让长长的草遮掩住自己,才专心致志地养精蓄锐。 躺小半天之后,樗萤挣扎着起身。 她起来之后第一件事是看看自己身上有没有受伤。腿上擦破了点皮,还磕青好几处。 她皮肤很白,很嫩,青青紫紫的那几块触目惊心,看着特别惨烈。没办法,又没有药,只能先惨烈着。好在除此之外并无大碍。 由于对异世界的想象力比较贫瘠,加上出发仓促,樗萤穿得简单,短袖上衣薄外套,底下是轻便的短裤,也没来得及带什么东西,唯一傍身的武器是一把折叠水果刀。 可恶的死神,连最基本的求生装备都不给她。 来到这个世界,她要做的第一件事情不是找牌,而是寻求在战斗力为负的情况下,活下去并且活得很好的办法。 樗萤的肠胃突然空虚起来,她摸摸肚子,肚子适时发出咕噜噜的声音。 现在,她饿了。【你现在阅读的是 】 3、等待野兽的少女(三) 直到太阳下山,樗萤也没找到任何食物。 她体力太差,身上又疼,走一步歇三步,慢慢吞吞,甚至有只蜗牛从身后赶超了她。 树上倒有看起来能吃的果子,可惜枝丫太高,她根本爬不上去,更不要说挥着水果刀去捕捉经过的野鸟野兔,谁吃谁还说不定。 夕阳没入地平线后,山上就不太平了。草丛里尽是窸窸窣窣的诡异声响,恐怖的鬼哭狼嚎从远处传来,樗萤双腿颤颤,从前她只在鬼片里感受过这种阴森森的气氛,现在居然自己就在鬼片里。 “呜呜。”樗萤抱紧自己。 她找了个能容身的树洞躲进去,囫囵度过了这一夜,山里温度骤降,险些冻死。 第二天早上樗萤饥寒交迫地醒来,听见地动山摇的声响,探出头一看,昨天那只猪妖正在跟熊搏斗。 他仍然臝裎上身,龙精虎猛,有着徒手打死一头牛的气势和欲望,与其说跟熊搏斗,不如说单方面血虐熊,那熊有两个他加起来那么大,他居然能轻而易举扛起它再扔出去。 熊痛得嗷嗷吼叫,猪妖得意得嗷嗷吼叫。 樗萤看着可怜的熊,突然觉得猪妖对她比对熊温柔多了。 猪妖没发现她,她隔岸观火,没精打采地托腮望着他出神。 他真的好壮,不是蛋白i粉和高强度撸铁催熟的壮,是实打实在山野里摸爬滚打出来的,钢筋铁骨,可又壮得恰到好处,肩颈腰背的线条无不彰显着浑然天成的力量与美感。 这身材令樗萤垂涎三尺,可惜他是个猪妖,长着丑陋可怕的猪头。 身体进化得那么好,他的头怎么就不进化呢?樗萤纳闷地想。 她是个颜控,喜欢长得好看的人,在忽略猪妖极大危险性的前提下很能欣赏他的雄性魅力,越是欣赏,越是遗憾,好想给他换个脑袋。 被迫承载了许多遗憾的猪妖跟熊相扑又赢了,冷不丁转头,犀利地朝樗萤所在的方向看来。 樗萤立马怂过毛毛虫,躲回树洞努力蜷缩,生怕他过来揪出她,也要玩一场相扑。 这样的事情没有发生。猪妖放走了熊,开始弄东西吃。 他野外生存技能点满,生火生得很麻利,在烤一只不知道哪里来的鸡。 樗萤闻到鸡肉香更饿了,饿到头晕眼花,可她不敢出去求猪妖分食,谁知道他会不会觉得她更皮薄肉嫩,把她烤着吃。 她很有自知之明,自己肯定比鸡肉好吃得多。 鸡烤好,猪妖开始大嚼大啃,樗萤听那撕扯骨肉的声音,馋得直捂耳朵,她也好想吃肉,好羡慕他能吃肉,又开始怀念记忆里的酱爆牛肉。 片刻过去,猪妖打了个大大的饱嗝,大步离开,樗萤钻出树洞,连挪带爬去到他吃饭的那块地方。 令人失望的是,鸡被吃得干干净净,几乎连骨头都不剩,樗萤随即看见旁边散落着几个野果,有些被咬了一口就惨遭遗弃,有些动都没动。 看来果子很酸,她却别无选择,伸手捡起一个,用衣角擦了又擦。 今日之前,樗萤虽然是个病秧子,好歹是个人见人爱被捧在手心的病秧子,现如今竟只能饿着肚子在这里捡猪妖吃剩的东西吃,掉在地上又不卫生,恐怕还会闹肚子。 樗萤委屈,把嘴张了又张,残存的理智令她犹豫,但很快一阵漫无边际的空虚从胃里传来,她立马捧着果子咬了一口。 新鲜甜蜜的果汁在嘴里爆开,好好吃,像草莓的味道。 樗萤惊喜交加,赶紧再咬一口,就她那小猫喝奶的吞咽速度,竟也很快把一个果子吃完,又去拿下一个。 怕胃受不了她不敢吃太多,将剩下的果子全装在外套口袋里,外套塞得鼓囊囊。 原来不是果子有问题,是猪妖挑食。樗萤后知后觉,猪妖挺壮实,但身量并不高,依稀想来居然是少年的体格,说不定跟她差不多大。 正在长身体的少年爱荤不爱素,也说得过去。 她觉得神奇。一个年少的猪妖。 肚里有食,心中不慌,樗萤有力气继续转悠了,这次她想利用白天时间找个安全的暂居之地,山那么高,以她的体力一天之内下去绝不可能,一点一点挪吧。 猪妖跟熊搏斗,证实了这山里不仅有妖怪,还有大型野生动物,她没有武力,也没有靠山,只能寄希望于稳固的避难所。 一连挑了几个树洞都不满意,樗萤很犯愁。随着时间推移一晃又到黄昏,她更加犯愁,只好随便挑个入口较小的树洞,收集树枝堵门。 一股无以名状的气息突然袭击,她骤然激灵,麻麻的感觉从脚底直窜天灵盖。 几根树枝从樗萤臂弯落下,第六感预告大事即将发生,她不安地东张西望,心里发毛:可别有食肉动物在附近。 正在这时,惊悚的事情发生了——不明黑影从天而降,啪地落她怀里,她低头一看,竟是那猪妖的猪头。 只有——头——! 孤零零一个头! 那蓝眼睛、猪牙、猪的表情比初见时更加狰狞,充满吓人的恶意,别说樗萤,英武大汉看了也要尖叫。 樗萤没叫。 她的惊吓值有上限,过了上限就是极端恐怖,物极必反,这时候反而会安静下来,看见死神如此,看见单独的猪头同样如此。 她木木地松开手,想把猪头丢掉,猪头却似有了自己的生命,呼啦弹起,欲上青天揽明月,漂浮得很高很高。 那种无以名状的气息又涌来,与此同时,不远处响起兴奋至极的大笑,有道黑影朝此处狂飙突进,拉近一看,正是猪妖。 猪妖三两下上树,跃向半空的猪头,动作太快形迹模糊,樗萤只见猪头与猪妖展开激烈的竞技赛,它逃,他追,它插翅难飞,猪头越是闪躲,猪妖越是快活,笑声逐渐丧心病狂。 饶是突然变异的猪头,面对反应非人的猪妖也要战栗,追逐游戏它很快落了下风,在猪妖跟樗萤之间当然更选择樗萤,回头朝她飞来。 樗萤这时回过神,惊惶后退,哪里退得及,眼瞅猪头直扑怀抱,她胡乱挥手去打,慌乱中一把揪住了猪耳朵。 猪妖扑到跟前,粗糙的大手用力抓住她纤细的手腕,得意道:“抓到了!” 樗萤一震。 却不是因为被猪妖捉手,她终于清晰地捕捉到了那股不可名状的气息,气息近在咫尺,竟来自手里的猪头。 一道出乎本能的力量操纵了她,她看见自己另一只手抬起来,点向猪头,听见自己施咒般低声喝令:“变回你原来的样子!” 不可名状的气息在眼中具象成了一团混沌,混沌脱离猪头,乖乖聚集到她手中,汇成一张纸牌。 牌面显示着牌的名字:【浮】。 “这是……”樗萤惊讶地,“库洛牌!” 原来如此。来之前她问过死神怎样找牌,又怎样收牌,死神故弄玄虚,卖关子说遇到牌她自然清楚,说的竟是真话。 不可名状的气息就是牌的气息,刚才脱口而出的那句喝令能令牌恢复原形。 踏破铁鞋无觅处,樗萤还在为生活发愁没空找牌,牌自己就送上门来了。 “喂,你要揪着我的头套到什么时候?”耳畔响起凶巴巴的呼喝。 猪妖就在跟前,还握着她的手,那么用力,估计她的皮肤已经给握红了,樗萤收起牌准备开始尖叫和求饶,话已经在唇边,在抬眼瞧见猪妖面容时,却只剩瞠目结舌的表情。 她被狠狠惊艳到。 失去头套的猪妖展露出一副无可比拟的漂亮面孔。 细眉长睫大眼,瞳如绿水,唇似薄樱,一头及颈黑发,发尾浸染着的幽蓝色如梦似幻。 何须浅碧轻红色……真是上乘上上乘的美貌,五官生机勃勃,洋溢着迷人又旺盛的少年气息。 樗萤惊艳完,把猪头还给少年:“原来你是人啊。” “错!”猪头少年一把抢过头套,连谢谢也不知道说,大声显摆,“我是这座山的王!” 他想起刚才自己跟头套的追逐战,那身手简直天上有地下无,更加得意:“我刚才超厉害吧!” 他真中二,但樗萤无心吐槽,说话间她分明从他身上感觉到了又一股库洛牌的气息。 气息很清晰,且强有力。 天呐,他长得那么美,又那么强大,身上还有她想要的牌。 在这异世界活下去并且活得很好所需的靠山舍他其谁。 少年不会察言观色,不知樗萤的小心思,炫耀完见她毫无回应,觉得无趣,转身就走。 樗萤伸手轻轻拉住了他腰上围着的皮毛。 猪头少年觉察背后小动作,转头看她,粗声粗气:“干什么?” “我要跟着你。”樗萤道。 “蛤?!”猪头少年毫不掩饰他那惊愕又不耐烦的情绪,声音一下高了八度,“凭什么?” 浅碧色的眼神借风递送过来,很凶,很蛮横,樗萤却只听见风里叮铃铃的清响,那是她胜券在握的摇铃声。 这个世界万事万物相生相克,狼有对付羊的方法,猎人有对付狼的方法,女孩子有对付男孩子的方法。 樗萤甜甜一笑,轻声道:“凭我是你命中注定的老婆呀。”【你现在阅读的是 】 4、等待野兽的少女(四) 猪头少年用看智障的眼神看着她:“那是什么意思?” 樗萤想想,道:“意思是我是你的女人,你是我的男人,我们两个要永远在一起。” “好麻烦,我不要。”少年道。 他举起猪头套进脑袋,美丽的容颜顿时消失在粗鄙野兽的伪装之下。 对着猪脸,樗萤总觉得有点扫兴,想让他摘掉头套,又怕他打她。 这个年纪的男孩子都是单细胞生物,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猪头少年则是单细胞生物里的佼佼者,其他同龄人见了樗萤没有不爱的,只要她能跟他们说句话,他们哪怕当众劈叉,至于小仙女主动给做老婆这种事,更是连幻想都不敢幻想。 换了那天电话里撕心裂肺告白的富二代,听见樗萤说要跟他永远在一起,肯定乐到当场晕厥。 猪头少年不同,他是不解风情的野人。野人嘛,得驯化。 “你不能不要。”樗萤眼睛圆圆好似猫,“我从出生开始就是你的老婆了,你要做负心汉吗?” 少年火大:“蛤?我昨天才刚见过你!” “对呀,昨天才见过,今天又见,不是缘分是什么?”樗萤撒谎不脸红,说得跟真的一样,“而且昨天我怎么别的地方不掉,偏偏要掉你身上?那是因为之前时机未到,天上的神不让我见你,现在神觉得你可以娶老婆了,我就从天上下来了。” 她热情洋溢,眸里滴溜溜转着蜜一样甜甜的笑意。 猪头少年被她临时编的鬼话绕了进去,他不擅长思考,想要反驳,一时竟找不出那话里的破绽,迷茫地愣在那里,发出呆呆的无意义单音:“啊……” 他很快为自己的被动恼羞成怒,抬腿就走,可后腰的皮毛还被樗萤拽着。 她紧跟他,他走一步,她黏一步。 猪头少年握紧了比石头还硬的拳,蓦地转身抡起胳膊,樗萤以为他凶性大发,吓得鹌鹑一样缩起脖子。 她随即听见他道:“别想骗我,你连我叫什么都不知道!” 猪头少年灵光一现找到了突破点,显然对自己的机智很满意,大拇指一指自己,牛气哄哄:“我绝顶聪明吧!” 樗萤兴高采烈地合掌:“真巧,刚好你也不知道我叫什么对不对!世界上再没有像我们一样默契的小夫妻了!我叫樗萤,你叫什么?” 少年这次彻底怒火中烧,一把将樗萤捏住的皮毛薅回来,却还是有好好回答问题:“我叫嘴平伊之助!” “好的老公!”樗萤脆生生应道,“我记住啦!” 他真好玩,逗急了会从喉咙里发出哼哼哼的声音,仿佛气到喉咙痒痒。 不过要是樗萤爸爸在这里,一定跟伊之助一样喉咙痒痒,会捶胸顿足嚷着女孩子不可以随便叫别人老公,要矜持一点。 樗萤才不要矜持。 她是一个很能放下的人,从出生开始就不断经历失去,母亲,外祖父母,健康的身体,无忧无虑的童年少年时光,同学和朋友,许许多多美好的东西。 她小心谨慎地照顾着自己,药都有好好吃,乖乖伸出手去给打针,最后却连命也没能保住。 还有什么不能放下?生命都不得不放弃,何况一点小小的矜持。 而且伊之助那么好看耶,脸是她会喜欢的脸,身体是她会喜欢的身体,叫声老公怎么了。 樗萤受得了,伊之助受不了。他生怕再被这个比自己娇小比自己柔弱的少女拿捏,抬腿又走。 他走,她跟。他再走,她再跟。他步子倏然放大,她小跑几步继续跟,但很快就不行了。 “哈哈!”伊之助的注意力转移到竞走上,他想樗萤可真弱,太弱了,她绝对赢不了他! 他干脆跑起来,呼哧乱窜,尘土飞扬,那种癫狂的速度是个人都追不上。 樗萤在伊之助起跑那一刻就站定不再追逐,看他来回炫耀地跑圈,慢慢道:“你等等我。” “能抓到我再说!”伊之助哈哈大笑,向远方疾驰而去,“猪突猛进!猪突猛进!” 樗萤瞧着他逐渐远离的背影叹了口气。 他真的好中二。 伊之助跑得没影,樗萤继续捡树枝,在天黑之前躲进树洞,用树枝横七竖八挡住洞口。 这一晚,伊之助没有再出现。 樗萤又冻了一夜,境况比昨天好点,至少储备了几颗果子,但她想到自己两天没有洗澡换衣服,顿时觉得很难受,很伤心。 她伤心地睡着了,第二天天亮就去找水源,走半天,找到一条清澈见底的河,用河水洗脸漱口。 河里的鱼爱她美貌,停在她跟前舍不得游走,樗萤却在想象烤鱼的滋味。翻面烤,洒辣椒,一定很好吃。 洗完脸,肌肤湿润清凉,驱散了白日树林的热意。这山昼夜温差可真大。 樗萤找不到伊之助,百无聊赖地坐在树下,掏出纸牌研究。 这牌既然可以被她回收,应该也可以为她所用,她试了一下,无师自通地念出牌的名字,【浮】牌的力量便被施放出去,带飞一片掉落在地的树叶。 树叶漂浮没多久,樗萤累趴下了,使用牌需要消耗极大的力量,她本来都没多少力量,险些给榨干。 不远处,鸟扑簇簇飞起一片。 樗萤突然有种被猎手盯上的背寒,试探着叫了一声“伊之助”,来的却不是猪头少年,而是一头饥饿的不速之客。 熊躲在阴影里窥伺着鲜嫩可口的人类少女。 它有比人类灵敏两千倍的嗅觉,能够轻而易举闻到来自樗萤的芬芳。她身上居然还带有可怕的猪头人类的气味,但猪头人类不在附近,那点气味造成的威慑小于等于零,反倒激起它一雪前耻的复仇心态。 吃不了猪头,难道还吃不了女人。 熊猛扑出去。 樗萤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大型食肉动物将她当做猎物发动攻击,现在装死已经来不及,千钧一发之际,她扔出【浮】牌,祈求它再汲取一下自己少得可怜的力量和多到溢出的求生欲望,送熊上天。 牌飞了出去,熊果真嗷一声原地起飞。 却不是牌的功劳。 猪头少年从天而降,一记暴力拳,将大熊打出九霄云外。 他出手野蛮干脆,收拳的动作帅到极点,值得一阵排山倒海的热烈掌声。 但伊之助转过身来,却发现樗萤正望着他啪嗒啪嗒地掉眼泪。 伊之助发誓他绝不是专门过来救樗萤的。他只是无聊闲逛,看见昨日手下败将,好胜心起,又不宣而战地跟熊玩了一场拳击,哪知会再次招惹樗萤这颗命里的天魔星。 他本可以逃走,败在多看了樗萤一眼,瞧见她泪盈于睫、鼻翼泛粉的哭样,双腿就迈不动了。 眼泪是无声的控诉,会将他人贬作听话的奴仆。 樗萤很知道眼泪的妙用,哭泣往往比耍赖更有效,从前嫌药苦想吃糖,耍赖求不来,只要一哭,不管爸爸还是陌生人,谁都会愿意从口袋里掏出糖果哄她。 纯粹因为小姑娘哭起来的模样太可爱又太可怜,实在叫人心软。 这会儿樗萤呜呜哭了半天,没听见动静,以为伊之助又逃跑,泪眼朦胧抬头一看,野猪鼻子都快怼到她脸上来了! 伊之助就蹲在她面前,挨得极近,烦躁地打量她。 见她抬头,他条件反射地后仰,扬声道:“喂,你哭什么?” “你怎么来得这么晚?”樗萤问,“我差点被熊吃掉。” 她一边抹眼泪一边垂眸偷看他的腹肌,真厉害,即便蹲着,肌肉线条还是很明显。 伊之助更加烦躁:“我又没说过要来救你!” “你是我老公,要保护我的。”樗萤道。 “你再说!”伊之助咬牙切齿。 “好,我再说,老公老公老公!” “不许说!” 猪头少年暗自咬牙,心里有种难以言喻的挫败。明明他声音比较大,气势也很强,可他就是觉得快输了。 输给一个那么弱的女人,还不知道为什么。 他立马又要跑开,却听樗萤在背后哭腔颤颤道:“你走好了,反正那头熊是为了报复你才攻击我,你走以后它还会再来,就让我因为你死掉算了,我不会怪你!” 伊之助闻言立马折返,抓住她的手大声道:“我现在就把你丢下山去!” “你丢了,我还回来!” 伊之助咬碎白牙:“你家在哪里,我把你扔回家!” “我说过我从天上来,除了你身边没有其他地方可去。” 樗萤哭得兴起,竟有如神助一把挣脱伊之助铁钳般的桎梏,反客为主,捉了他的手。 她的手好小,好软,围拢住他五指,好似一个逃避不了的甜蜜陷阱。 伊之助生平第一次感受到女孩子的触碰,那样温柔,他浑身别扭,不敢感受得太仔细,火道:“为什么非得是我啊!” 他大声抱怨,突然连人带手僵在那里,因为樗萤低头将脸颊贴在了他的手背上,软软嫩嫩的触感,由于淌过泪,还湿润润的。 樗萤不哭了,吸吸鼻子,用理所当然的语气道:“因为我最喜欢伊之助啊。比世界上任何人都要喜欢。” 她依赖地蹭了蹭他。 猪头少年猛地一颤。 头套里,浅碧的双瞳因蓦然承受如此表白,狠狠缩了缩。 但这一次,面对樗萤的鬼话,他没有大吼大叫,没有马上反对。 也没有把手从她手里抽开。【你现在阅读的是 】 5、等待野兽的少女(五) 樗萤兵不血刃,俘虏了一头最强最漂亮的猛兽。 伊之助封冻在她的甜言蜜语里,呆若木鸡,她维持那个以脸贴手的姿势可难了,脖子好酸,直到脸蛋给他体温焐得微热,才感觉他那条手臂有了往后缩的动作。 樗萤马上攀着伊之助的胳膊站起,撒娇道:“你住在哪里,我想去看看,好不好?” 伊之助觉得自己中了邪,一定是中了邪。 他被樗萤蛊得大脑一片空白,光记得手上软乎乎的触感,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在领着她前往自己住处的路上。 少年额上青筋暴起,狠狠瞪住樗萤,大有将她瞪穿之意,可惜他戴着头套,目光穿不过去,最终只有他自己瞪到眼睛疼罢了。 一无所觉的樗萤快乐漫步在林间,还小小声哼起歌。 伊之助就在她身前一起走着,虽然浑身散发“我现在很火大不要招惹”的危险气息,可是没有再像脱缰的野狗一样蹿出老远,跟她玩幼稚的赛跑游戏,有进步。 樗萤快走两步同他并肩,伸出手去:“要牵手!” 那雪白纤细的手指微微张着,掌心空落落,等他来握。 “不牵!”伊之助猪鼻喷气,像一个暴躁的火车头。 不牵就不牵,樗萤很自觉地去拉他腰上围的毛毛。 她指尖碰到他后腰,明显感觉他皮肉一紧。 伊之助开始思考。 他自小在山里长大,靠着一身武力所向披靡,整座山头就没有打得过他的动物,的确是名副其实的山中之王。 打架不需要思考,他讨厌思考,可是现在不得不思考,因为一切都怪异起来。 这女人弱得要命,竟然能把他控制了,他很想像扔熊一样把她扔出去,赢个痛快,再指着她的鼻子放肆嘲笑。 但不行,那样她一定要哭,眼泪老多老多。 她哭他就烦躁,心里怪怪的,好像有一块地方塌陷下去,成了瘪瘪的坏橘子。 不知道那感觉名为“负罪感”的伊之助更加如临大敌地想,她还会再一次把脸贴在他身上!并且还要轻轻地说最喜欢他之类的话。 该死,该死,该死! 他痛恨一切不由自己掌控的被动局面,可心里不得不承认,樗萤温柔的触碰和甜甜的话语让他像踩在棉花里,浑身轻飘飘软绵绵的,好舒服。 他从没得到过这种舒服,今天是生平第一次,一旦想起,就不由自主地反复回味。 伊之助回味得飘飘然,突然回神,再次恼羞成怒,又发觉腰间的兽毛正被樗萤往后拉扯着,立马转过头凶她:“干什么!” 樗萤没有被凶到。野猪头真丑真可怕,但想想底下藏着的漂亮脸蛋,她就怕不起来,这会儿甚至明目张胆地站住了,道:“我累,走不动。” “你在耍我吗?”伊之助话里布满山雨欲来的阴霾,他一指来路,怒道,“才走了几步路!” 这嗓子,又大声,又粗粝,活像被砂纸打磨过。 “我没有力气。”樗萤干脆蹲了下去,抱着腿,“为了下凡找你,我受了好多伤。” 她的手在腿上戳戳戳,将磕碰的淤青给他看。 果真有好几处乌青乌青的地方,她的腿很好看,肌肤莹白,伤显得十分碍眼。 伊之助也觉得碍眼,不耐烦道:“你想怎么样?” “老公抱我。”樗萤歪头,想想,“背也可以。” “做梦!”伊之助立马吼道。 “为什么?”樗萤完全没在担心的,露出一副困惑又担忧的表情,“因为你不敢吗?” “蛤?!”伊之助爆发了,“蛤!我不敢?” 他一弯腰就把樗萤背了起来,势如闪电跑得飞快:“我让你看看我敢不敢!” 樗萤突然腾空,加快流速的风清爽地打在她面颊,她高兴了,在伊之助背上欢呼,新鲜地感受着扑面而来的阳光和疾风。 伊之助真是一个简单的人类,其实更像动物,因为很单纯,心思也很好琢磨,撒娇管用,哭鼻子管用,激将法也很管用。 嗨呀,好可爱。 风驰电掣的猪头少年很快到达住处,放下樗萤,大声道:“怎么样!” 樗萤理着被风吹乱的头发,见他提问,立马捧脸夸道:“老公好厉害!喜欢老公!” 伊之助脚下一个趔趄,忍无可忍出手,拳头带着劲风挥向她,堪堪停在她面前,竖起食指,用力咬字:“你再那样叫我试试看!” “你要打我吗?”樗萤问。 “我会的!” “那你来啊。” “我真的会打女人!” “你打吧!” “……我凭什么听你的!” 伊之助终于气跑了。 樗萤好奇地打量着他的住处。 说是住处,其实就是个简陋的山洞,没有门,地上胡乱铺着干草和零散的皮毛。宽敞倒还算宽敞。 樗萤坐在干草上,真扎人,她赶紧改坐在皮毛上。 山洞好透风,下大雨恐怕也会泼进来,除了睡觉别无用处。 下午时分,被气走的伊之助回来了,还带回一只肥肥的野鸡。 他架起火,把简单处理的鸡放在火上烤,樗萤蹲在旁边,期待得脸颊红扑扑。 这是肉,肉,肉。 她的肚子早饿了,来到异世界第一次吃肉,还是这么豪迈的烤鸡,闻到鸡肉成熟香气那一刻,前两天挨的饿都不算什么了。 伊之助撕下肥肥的鸡腿,摘掉头套,习惯性张大嘴巴正要吃,突然发觉樗萤正眼神亮亮地看着他。 他张大的嘴巴顿时卡在那里,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忍耐再三,还是僵硬地把鸡腿伸向樗萤。 “谢谢。”樗萤高高兴兴接过,顾不上烫,急忙咬了一口鸡腿肉。 平心而论,肉不算很好吃,毕竟没有放任何调料,皮还有点烤焦,可她吃第一口已经幸福感爆棚,接下来能咬多大口就咬多大口,吃得嘴巴油光光。 但不节制的报应很快降临——樗萤的肠胃本来就比较弱,现在突然塞下平时没经受过的好几块肉,顿时受不住,逼得她哇一声吐了出来。 伊之助正大嚼大啃,见樗萤吃得慢就算了还吐,不由道:“你真浪费!” 樗萤胃里翻江倒海,吃下去的东西吐了个干净,虚脱一般坐在那里半天说不出话,小脸雪白,冷汗涔涔。 过一会儿她终于缓过来,把还剩大半的鸡腿放到一旁,拨着地上的土和落叶,慢慢处理自己制造的狼藉。 等她弄完,伊之助也已经把属于他的几乎整只鸡吃完,他不饱,看了一眼樗萤放在干净叶子上的剩鸡腿:“还要不要?” 樗萤道:“你愿意吃就吃掉吧。” 伊之助当然愿意吃,但他终于注意到樗萤的脸色不好看,皱起柳叶般的细眉:“怎么回事?” 樗萤眼泪汪汪:“肉太大块,我的胃受不了。” 伊之助觉得匪夷所思:“毛病真多!” 他确认樗萤吃不了那个剩下的鸡腿,也不嫌弃,风卷残云,把鸡腿啃得干干净净。 吃得认真,没注意捡回来的便宜老婆正一点一点挪着朝他靠近,一个鸡腿吃完,樗萤也已经抱住了他的手臂。 伊之助大惊:“你又干什么!” “我不舒服,要喝水,还要一点清淡精细的食物,要粥。”樗萤软软地请求道。 “什么是粥。” “就是煮得很软的米,稀稀的。”樗萤道。 “没有,你好麻烦!”伊之助鄙夷地。 被樗萤抱住的那条胳膊连带那半边身体简直要麻痹,轻飘飘的感觉又上来,如堕云中,挨得那么近,他闻到她身上有淡淡的香气,好像花一样。 古怪的女人,又要控制他了!伊之助脑中警铃大作,想把樗萤甩开,樗萤却越发抱紧了他的手臂。 她好像真的很难受很虚弱,眉尖费力蹙着,期待烤鸡时的好面色早就没了,脸还是白白,瞧着有点可怜。 伊之助听见樗萤道:“老婆本来就是很难养的生物,养不好就会死掉噢。” 她干脆将头靠在他肩上,闭眼养神,嘴巴不停歇,说话的声音挺小,一字一句却都随风飘入他耳中。 “神把我指给伊之助,就是因为伊之助最强大最可靠,一定能够认真地养我,对我好。”樗萤道,“养坏老婆,伊之助要被神诅咒,我怎么忍心呢?所以会认真教你怎么养我。” 又来了,哪里不对却又找不出哪里不对的鬼话! 伊之助如鲠在喉,他根本不知道怎么反驳,因为他本来就最强大最可靠! 他天人交战着,又听樗萤道:“要喝水,还要粥。” 很显然对于脑子极少开发使用的猪头少年来说给樗萤弄点吃的比思考要容易得多,他最后还是给她弄来了水,用叶子盛着,樗萤懒得抬手,他还得托起叶子喂她。 女人到底为什么这么麻烦。 不过,在看见樗萤小口小口抿着水,唇瓣润泽,脸上也重新有了点光彩时,他竟然真生出几分该死的成就感。 没有粥,伊之助给樗萤摘了几个果子,她高兴地说:“谢谢老公。”却没有吃,一直放到晚上都没动。 吃过下午饭之后伊之助又出去,樗萤待在山洞附近玩,说是玩,她跑不动,也没有力气蹦跳,于是只坐在那里看鸟。 林中精灵振翅高飞,自由自在。 一晃过了几个小时,暮色四合,天幕彻底昏黑之前,伊之助回来了,扔给樗萤一个叶子包。 “什么呀?”樗萤好奇地打开,看见里面是一些撕成一条一条的肉。 “不是因为肉太大才吐的吗?”伊之助道,“给你弄了这些,行了吧。” 樗萤没想到他竟是个粗中有细的人,真实地生出感动,只觉那难看的野猪头也变得可爱起来,乖乖点头:“老公最好了!” 她拈起一条肉正想尝尝,又听伊之助抱怨道:“真麻烦!我用牙齿撕了好久才弄出这点!” 一大块肉撕成小条很需要耐心,他没什么耐心,又总是忘了在给樗萤改造食物,一口咬下肉,自然而然地吞进喉咙,才想起来他把给她的食物吃掉一半。 樗萤的手僵在那儿。如果可以,她想换一只没有拿过肉条的手。 她默默把叶子包还给伊之助:“谢谢老公,如果可以,我更喜欢吃手撕的。” 她看一眼他那埋汰的手,随即补充:“自己手撕。” 伊之助拳头硬了。 他费好大劲才忍住没一拳揍扁樗萤,夺过叶子包,愤怒地将肉全部倒进嘴巴吃得精光。 女人!就是!麻烦得要死!!!【你现在阅读的是 】 6、等待野兽的少女(六) 夜色降临,伊之助点起火堆。 碗口粗的柴在他手中拦腰折断,他转头一看,樗萤果然又双眼放光地看着自己。 一定又觉得我厉害。猪头少年不屑又臭屁地想,随便了,爱看就看吧。 结果樗萤只是觉得伊之助那一把子力气不去表演杂技真是可惜,她还从来没亲眼见过杂技,不知道求他来一个胸口碎大石他肯不肯。 天色渐晚,眼见樗萤终于要睡了,伊之助明显松口气。这个女的才捡回来半天,折腾出那么多事,现在可算消停。 事实证明,他好天真。 樗萤躺上铺了皮毛的干草,向里蜷缩身子,安安静静的,伊之助在离她很远的洞口随意一趟,双臂垫在脑后,一会儿看外面的星星,一会儿看里面的少女。 他现在才仔细地打量起樗萤。她的头发真黑,皮肤真白,可能由于火光映照的缘故,露出的一点耳朵尖粉粉的。 她真是一个又小又细的女人,耳朵很小,嘴巴很小,脸很小,手也那么小,腰细细,腿细细,只有胸比较胖。 伊之助觉得樗萤细小,却不认为她细小得难看,相反,她很像一株娇嫩的水草。 啧,水草很弱,她也很弱。 伊之助想着想着,渐渐闭上眼睛,如同往常一般无所顾忌地呼呼大睡。 不知睡了多久,他猝然惊醒,觉察有什么又软又凉的东西靠近自己,睁眼一看,樗萤就在他身边,那个姿势好像是要挨着自己躺下的意思。 伊之助残梦中惊坐,睁大了眼睛:“你干什么!” “好冷。”樗萤道,“我想跟你一块儿睡。” 她前两晚都是冻过来的,今天虽然有了火堆,可山洞很大通风太好,又没有床,地气太重,她试着睡了小半夜,还是被冷醒。 前两天只能忍耐,毕竟没有那个生存条件,现在不一样,她有了一个伊之助。 伊之助大敞胸怀,不遮一缕在风口躺着,她想他身上一定有发散不完的热气,一定很暖和。 “不准!!”伊之助扯着嗓子道。大大的声音在空洞的夜里显得十分突兀。 他跳了起来,如遇洪水猛兽,退出山洞五米之外,指着樗萤:“这种天算什么冷,给我睡回去!” 樗萤一动也不动。 她长长的黑发有些凌乱地散着,大概因为还在初醒状态里,忘记撒娇,脸上还没来得及挂上甜甜的情态,只是用那双眸子懵懂又期待地朝他看着。 伊之助骨子里灌注着野猪的蛮劲儿,完全不怕跟樗萤僵持到天亮,站在那里瞪她。 这次,他聪明地把野猪头套摘下,让她能够清楚看见他那快要杀人的眼神。 樗萤看见了,她不怕,适逢一阵冷风来,她抖了抖,抱住胳膊打个喷嚏。 伊之助这才看见她的身子一直在轻轻发颤,她没有骗人,的确是冷。 他紧紧握起拳头,憋了一会儿,终究愠怒地冲回去,一把抱起樗萤,把她往山洞里面塞。 除去垫在身下的那些干草,山洞里的草全被他铺在了樗萤身上,乍一看要把她埋了似的,嫌不够,他还把火堆移进山洞里。 “这样够了吧!”伊之助呼哧呼哧喷着粗气,他不累,纯粹气的。 樗萤在草里动来动去,她清醒了,朝他露出服软求救的目光:“老公,好扎人,不舒服。” “闭嘴,快点睡!”伊之助道。 樗萤就不说话了。 干草盖着,似乎的确好一点,但她浑身刺挠,被i干草尖尖扎着的皮肤冒出难受的痒来。 她没有再请求他什么,又安静地度过了一个不舒适的夜。 经过这一晚伊之助明白了,樗萤的天性就是闹腾,她从天上下来唯一的目的就是折腾他,到底是哪个神对他心怀怨恨,给他这么一个麻烦精,打乱他所有的生活。 嘴平伊之助从此不敬神明。 天亮之后,樗萤让伊之助带她去河边洗漱,伊之助带她去了,她却坐在河边看着河水发呆。 “你耍我是吗?”伊之助道。 他抱臂站在那里守着她,换作平时这个点儿,他早在山间驰骋,想抓哪个动物来比力气就抓哪个动物,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因为怕樗萤被什么猛兽吃掉,在这里给她当保镖。 英雄无用武之地,伊之助不懂读书写字,没有诗情,此时却实实在在生出了一种仕途不遇之感。 然后看见发呆的樗萤终于动了,朝他这里走来。 “伊之助!” 她眸色清亮,眼含期许,令他生出不祥的预感。 果不其然,到了跟前她就开始提要求:“我想要热水,还要换洗的衣服。” “没有!”伊之助道。 “你有。”樗萤道,“这山里总会有其他人家,你带我去,我跟他们借。” 她说完,看见连伊之助野猪头套上的蓝眼睛都放射出鄙夷的光。 “你反应那么迟钝,来到这几天还没发现这座山只有我一个人住吗?”伊之助道。 樗萤奇道:“不会吧,这座山很大的。” “我说没有就是没有!”伊之助道。 虽然逮到这个便宜老公还没多久,但樗萤知道他脑子一根筋不会撒谎,所以尽管惊讶,还是接受了这个事实。 怪不得他能自封为王,原来没有竞争对手。 樗萤并不死心,捉了伊之助的手,摇来摇去撒娇:“山上没有人,山下一定有,你带我去看看嘛,除了这座山,我哪儿也没去过。” 见他不为所动,她嘴巴一扁,作势要哭:“我都三天没有洗澡也没有换衣服,身上要臭掉了!头发也不好打理,哪里都很脏,就会变得不好看,伊之助想要一个不好看的老婆吗?” 她说着闻了闻外套袖子,语发于心,本来只是卖惨,现在真觉得身上哪儿哪儿都脏臭起来,整个人好像一块发霉的腊肉,悲伤之情顿生,眼睛里滴溜溜转了泪花。 “那里不是有水吗!”伊之助指着河没好气地道。 他鼻子好得很,没闻到樗萤哪里臭,反而闻到她香香的,还有那张脸分明也白白净净。 女人真多事,才三天不洗澡而已! “洗冷水会感冒发烧,就会死掉了。”樗萤道。 伊之助道:“你为什么那么容易死掉?” 肉太大块要死,天冷一点要死,现在洗冷水也要死! “我没得选。”樗萤道,“如果有得选,我也不想死。” 转悠的眼泪终于掉下,她飞快转过身去背对他,用手背不住擦拭,手擦得湿湿。 伊之助看着她。 他敏锐地感觉到她的气息跟昨天不同,一样是哭,她现在好像真心实意地感到难过,眼泪里悲伤的味道都要溢出来了。 “而且、而且……”樗萤抽噎着道,“也没有换的衣服,那个该死的神,临走之前都不提醒我带个行李箱,洗掉这一身就没得穿了……” 伊之助很想告诉她,洗掉唯一的一身衣服,不穿衣服就是了。 赤条条在山间奔跑,不知道多快意。 然而他在那一瞬间神奇地聪明起来,下意识觉得这种时候说这话不合适,闭紧嘴巴。 等到哭完,樗萤被伊之助背在了背上。 他突然动作,她吓一跳,问:“去哪儿?” “不是说要热水要衣服吗!”伊之助凶巴巴,“去弄去抢!反正我伊之助大爷没有办不到的事情!” 他又化作一阵疾驰的风,在山间横冲直撞,随机转弯,随机跳跃,以弯弯曲曲的方式向下行进。 伊之助第一次大跳的时候,樗萤还叫起来,以为要摔下去,结果没有,他护她很牢,站得也稳,只是制造了一些安全的刺激。 她渐渐享受起这样的刺激,开心大笑,圈着伊之助的脖子还要他再跑快一点儿。 他带着她三两步上树,又从高高的树干坠落时,她想,从没有机会坐过的跳楼机,坐起来是不是这样的感觉呢? “老公。”伊之助在疾驰之中感觉到樗萤紧趴在了自己背上,她贴着他的耳朵,小声说话,“谢谢你,你对我真好,你就是世界上最好的老公了。” 话是好话,但伊之助不知道她又摆弄出什么样的邪术,为什么他听进好话的那边耳朵,像是被火燎一样又烫又麻。 “可恶的女人!”不解风情的野猪少年恨恨道。 樗萤被伊之助背下山,很快瞧见一户人家。 伊之助仿佛熟知路线,精准定位,那熟门熟路的样子不像第一次来。 毕竟是人嘛,独自在山上住,也斩不断与普罗大众的联系,总会被隐形的线牵绊着向同类靠近。 樗萤轻轻落地,在伊之助的带领下走向那间平凡的民居。 她好奇地左看右看,突然瞧见一个农妇打扮的女人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你好!”樗萤挥手。 她好感动,终于在这世界见到第二个人类,还是一个正常的人类,不会戴猪头,也不会猪突猛进。 农妇看见樗萤,惊艳地睁大了眼,这才是正常人见樗萤的反应。 她随即看见伊之助,惊恐地瞪大了眼,这也是正常人见伊之助的反应。 农妇用衣服擦了擦手,问:“两位有什么事吗?” “这一家人不是你的朋友吗?”樗萤见状,询问伊之助。 伊之助还没说话,这一家的男主人出来了,农民打扮,剃了短短的圆寸。 那男人迎面撞见伊之助,如同见鬼,放声尖叫:“啊啊啊!伊之助!”连忙逃命似的逃回屋里。 ……看来不是朋友,是仇人才对。【你现在阅读的是 】 7、等待野兽的少女(七) 樗萤和伊之助还是被请进了门。 被伊之助吓得半死的农民名为孝治,他紧张地把妻子塞进里面的房间,以一个勇敢男人的姿态独自面对两位不速之客。 “你怎么又跑过来,很多年前就跟你说过我爷爷去世了吧。”孝治不甘地奉上仙贝和热茶,动作熟练,仿佛从前被逼着做过多次,“真是的,我还以为你已经被山里的动物吃掉了。” “能吃掉我的动物还没有出生!”伊之助道。 他把野猪头往上抬,露出一张嘴,毫不客气地抓起一大把仙贝塞进嘴里,又抓起一把仙贝塞到樗萤手里。 他这个动作令孝治再次注意到樗萤,探究的眼睛把樗萤看了又看。 说实话,刚才见第一面他就很注意樗萤了,还以为见到天仙,如今面对面看她,只觉更加漂亮,嫩生生一个小姑娘,再多看两眼,赞赏的叹息便要不由自主夺唇而出。 啊,真是美丽,令他这屋子蓬荜生辉。 孝治看看樗萤,再看看粗鲁咀嚼的伊之助,顿生美女与野兽的既视感,起了浓重的疑心——这么漂亮娇嫩的女孩子为什么会跟伊之助在一起? 那头,樗萤正用手在桌底下拉一拉伊之助的裤子。 “他是谁呀?”她小声问。 伊之助大声道,唯恐孝治听不见似的:“他是龙治!” 孝治怒而拍案:“踏马的我叫孝治好吧!你这头野猪从前吃了我那么多仙贝居然连我的名字都没记住吗!” “是伊之助的朋友吗?”樗萤看着孝治问。 孝治跟伊之助异口同声:“不是!” 接下来,孝治讲起了他遇到伊之助之后的悲惨遭遇。 原来多年前,伊之助还是小朋友的时候,孝治就开始被下山的他霸凌。小野猪不仅抢走了孝治爷爷的宠爱,还对孝治呼来喝去。孝治敢怒不敢言,因为他连儿童期的伊之助都打不过。 “你会说话还是爷爷教你的,就算只报他的恩德你也应该在山里好好待着,而不是又跑出来骚扰我!”孝治激动地拍着大腿。 伊之助也激动起来,指着樗萤:“如果不是她要东要西那么多要求,我才懒得出来!” “不要用手指着别人!”孝治啪一声打掉伊之助不礼貌的手,“她是谁!” “她是!——” 伊之助突然熄火,仿佛死机,“老婆”两个字跳进脑海,活像要了他的命,他咬紧牙关,打死也不肯说。 他难以启齿,樗萤却无所畏惧,托着腮轻松道:“我是伊之助的老婆噢。” 这下不得了。 孝治遽然站起,大惊失色,像只绝望的尖叫鸡扯出破音:“你这混蛋——果然还是做出了这种事吗!——这果然像你做得出来的事!” 他竟连昔日对伊之助的惧怕也忘了,揪住伊之助的猪耳朵,大声吼道:“快说!你这是抢了哪里的公主!说!!!” “哇。”樗萤道。 孝治还在鬼吼鬼叫,伊之助烦死,一把抓起他扔了出去:“找死啊!你脑子里塞的都是屎吗!” 老半天孝治才从见证犯罪事实的疯癫中平静下来,喋喋不休说着伊之助怎么可能娶到这种仙女般老婆的话,伊之助用右耳对着他,右耳嗡嗡作响,而伊之助的左耳,还要接收来自樗萤的窃窃私语。 樗萤把仙贝在茶里泡软,舀了一勺放进嘴里,晃着伊之助的手道:“他说我是公主诶。” 伊之助掏掏耳朵,十分不耐烦。 吵死了,男的和女的一样那么吵,他要扯掉他们的嘴! “家夫让你们见笑了。”孝治的妻子道。 确认安全之后,她就走了出来,代替震惊过头的丈夫招待客人,听到樗萤想要借些东西的请求,她流露出淳朴又善良的微笑,点头道:“请你挑选吧,家里的东西大多使用过,希望你别嫌弃。” 樗萤借孝治家洗了个澡,穿上孝治妻子准备的衣裙。 “这是我做小姑娘时穿的,真怀念。”孝治妻子欣慰地看着樗萤,“你穿上真好看。” 樗萤穿着粉粉的衣裙转了个圈,的确好看,高兴地道:“谢谢你,我好喜欢。” 她被孝治的妻子领着去选需要借用的东西,一连选了许多样:“这个,这个,还有这个。” 樗萤写了张借条:“这些我们家伊之助以后会努力赚钱还给你们的。” 孝治的妻子有些惊讶:“全是基本日用品,你们家里没准备吗?” 樗萤摇头:“山上什么都没有。” 孝治的妻子更加惊讶:“你跟他一起住在山上?这……”她看看樗萤娇弱的模样,不像生活上吃过苦的,“你能习惯吗?” 樗萤叹了口气:“嫁狗随狗,嫁猪随猪了。” 孝治的妻子深思起来。 要借的东西包了满满一大包,小山一样,樗萤得偿所愿,快乐地走出去叫伊之助回山,坐在外头的孝治看见她梳洗过后越发清丽可人的模样啧啧感叹,伊之助却像瞎了一样毫无反应,站起身:“你真慢。” 等他看见樗萤要带回家的东西,终于有了反应,叉腰大笑:“好!搬空康治的家!” “我叫孝治啊!”孝治忍无可忍。 “那个……”孝治的妻子犹豫着慢慢开口,“或许是我多事,但你们要不要留在村子里面生活呢?” “不要!”伊之助一口回绝,“破村子有什么好!” “樗萤会过得舒服点,在山上她吃了很多苦吧?”孝治的妻子想起樗萤胳膊上腿上磕磕碰碰的痕迹,有些心疼,一看伊之助就不会照顾人,她想为樗萤做点什么,“山里什么也没有,只能住山洞……要么樗萤住在我们这里,等伊之助把房子盖起来了,再把她接回去。” 孝治仍然笃信樗萤是伊之助从哪里抢来的千金,见状帮腔道:“是啊,而且山里有野兽,很危险,伊之助被吃掉没关系,樗萤怎么办?她跟你不一样,更适合过正常的生活。” 伊之助本来想反驳说关他们屁事,但他目光一转,看见站在孝治夫妇身边的樗萤。 她洗得干干净净,身上有皂角的香气,黑发编了好看的辫子拢在胸前,发尾还缠着用来点缀的小花,精致可爱。 她与他们在一线,显得那样和谐,或许孝治夫妇说得对,她不适合山里的生活,没有她,他也能省去许多麻烦。 驳斥的话,突然就说不出口。 伊之助孑然孤立,望着地板大声道:“好啊,随便!你们愿意养她正好,我自己回去轻轻松松!” 孝治夫妇松了口气,觉得替樗萤做了件好事,却随即听得身旁樗萤的声音道:“不要。” 樗萤在他们惊讶的目光里走到伊之助身边,躲到他身后:“我想跟伊之助在一块儿。” 伊之助也惊了,头套里的鼻息热起来,心脏仿佛被轻柔又实在地搡了一把。他没有说话。 “为什么?”孝治问。 樗萤道:“不为什么,我就是愿意和伊之助回山里。” 孝治连忙伸长脖子看伊之助有没有偷偷把刀架在樗萤脖子上,很可惜并没有,顿时生出同情,觉得这小姑娘好傻。 孝治夫妇没有再劝,出于对樗萤的同情,他们表示拿走的东西不用还了。 樗萤快活地道:“谢谢!好人一生平安。” 伊之助背着一座小山,抱着樗萤回他的大山去了。 他的臂膀真有力,抱着她飞驰良久不见颤抖,樗萤觉得回程的路特别静谧,仔细一想,原来是伊之助没有说话。 他那么聒噪,突然安静下来还蛮诡异。 樗萤戳了戳野猪头:“老公,你是不是在感动啊?” 伊之助开口了:“放屁!” 樗萤知道他嘴硬,自然而然地当没听见,开始掰着手指头一个个许愿:“回去我想要喝煮过的白开水。今晚你给我捕一条鱼好吗?我想放一点点鱼肉去煮粥。日用品要找地方放好,所以山洞得重新布置……” 她布置了一堆,伊之助越听越火大,感动荡然无存:“你给我消停一点!” 他只是她的工具人吧! 伊之助满口的拒绝,但当樗萤需要喝开水,他还是给她煮了开水,樗萤要喝鱼粥,他慷慨地把整条鱼丢进锅里,煮得很糟糕,粥全进了他的肚子。山洞重新布置过,孝治夫妇竟然送了被褥,伊之助把褥子铺在厚厚的干草上。 伊之助大爷忙乱一天,料想樗萤心满意足,今天不会再作妖,然而到了晚上,她的不情之请又来了。 “我要和你一起睡。”樗萤道。 “不准。”伊之助枕着手臂望山洞顶端的壁面,“你有被子!” “太薄了。”樗萤捻着被角。 这个时节,孝治家也的确不会想到给她准备过冬的被子,但一则山林夜里降温,二则樗萤本来就畏寒怕冷,单薄的被子于是不够盖的。 “就一晚上,求你了老公。”樗萤道,“伊之助伊之助!” 自从有了她,伊之助火大成习惯,刚想跟她大小声,脑子作乱,忽然想到白天那一幕。 孝治和孝治的妻子都让她不要跟他在一起,她却力排众议,坚定地选择了他。 拒绝的话,突然跟那时辩驳的话一样说不出口,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樗萤抱起被子朝自己走来。 伊之助甚至怀疑樗萤偷偷割了他的声带。【你现在阅读的是 】 8、等待野兽的少女(八) 樗萤软乎乎的被子和软乎乎的身子都挤到他身边。 她把被子卷成一个卷,钻进卷里包得严严实实,脑袋自动自觉地枕在了他的手臂上。 樗萤心想果然没错,伊之助很暖和,冰块贴上去,也会被他周身的热乎气融化。谁能抗拒一个暖乎乎的人形抱枕呢? 她满足地轻叹出声,越发挨紧了伊之助。 她很满意,伊之助却不自在得很,整个人摊开呈现大字,肌肉僵硬,好似一块化石,酝酿的睡意烟消云散,他在野猪头套里干瞪眼,竭力忽略粘在身侧这块香香软软的棉花糖。 他不是个善于忍耐的性子,暗自下定决心:等她睡着的。她一睡着,他就把她扔回里面去。 半晌过去,樗萤没有动静,浅浅的呼吸洒在他无遮无掩的皮表,陌生的悸动发了芽,长进他心里,恶作剧一般扰乱他的心跳。 伊之助觉得时机到了,正要侧转身捞起樗萤,却觉她突然一动,从被窝里伸出手来,贴在他胸膛之上。 伊之助睡觉不摘猪头,樗萤看不见脸,等了好一会儿见他没动静,反倒以为他睡了,悄悄感受着他身体里那股牌的气息。 气息依然清晰强烈,但与收服【浮】牌时不同,这张牌并没有被发现了便乖乖束手就擒的自觉,以伊之助为盾,游走着不肯皈依。 “变回你原来的样子……”樗萤以气音道。 没用。牌顽固地赖住了伊之助,非但不听号令,还狡猾地收敛气息,往伊之助四肢百骸沉去。 樗萤的手急忙顺着牌潜伏方向下移,可惜晚了一步,牌的气息已经微弱到不可找寻,更不要说收服。 她失望地撇下嘴角,却随即找到好玩的东西,被伊之助的腹肌吸引了注意。 她的手可不按在他腹肌上吗,他睡觉也不放松身体,每块腹肌都迸发着力量,摸一摸,手感很好。 健康强壮的身体,真是让人羡慕。 樗萤正羡慕着,肌肉突然在她指下一动,她给唬一跳,惊奇不已正要探究,手腕却被伊之助粗糙有力的手擒住。 “……你不睡觉,老是摸我肚子干什么!”伊之助恼怒地道。 樗萤却没有被抓包的羞愧,仰头俏皮地道:“原来你装睡啊。” “我光明正大,为什么要装!”伊之助恨恨地把樗萤的手塞回被子里。 被她指尖逡巡过的肚子好像触电,麻麻的,又好像着火,热热的,总之就是很不舒服。 伊之助威胁樗萤:“你再不睡,我就把你丢回去。” “想睡来着,但你没有好好地哄我睡觉,所以我才睡不着。”樗萤道。 岂有此理,这还怪他了! 伊之助刚想破口大骂,樗萤的手又伸出来,捉了他的手放到被子上,示范性地带着他轻拍三下。 “拍睡,你懂吗?”樗萤道,“轻轻的,拍三下停一下,我喜欢这个节奏。” “你做——” 伊之助那让樗萤做梦去的话还没说出口,却见他不安分的老婆一下子乖起来,她指天发誓:“你拍拍,我很快就能睡着,我保证。” 伊之助手背青筋暴起。 天知道他付出多大的忍耐力,才忍着没把樗萤一掌拍扁。 好在樗萤遵守诺言,伊之助动作生疏地隔着被子轻拍她单薄柔弱的脊背,拍三下停一下,再继续轻拍三下,没拍几个循环,她就呼吸渐深地睡着了。 伊之助的眼皮也在这催眠的节奏里不知不觉沉重起来,他脑袋一偏睡死过去,忘了实现那个把樗萤丢开的决心。 该有的东西都有了,等到白天,樗萤也不要这要那了,伊之助恢复自由去外面野,山林深处不时响起野兽抱头鼠窜的哀嚎。 养老婆太麻烦,果然还是跟动物摔跤更快活。 天色将晚,伊之助抱着猪头兴冲冲回家,回到山洞发现樗萤不在。 他出去找,凭借天生敏锐的感官不多时在河边找到樗萤,她正坐在石头上洗一块毛巾。 伊之助站在那里看她。 他自小在山里被野猪养大,独来独往,既无双亲,又无姊妹弟兄,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玩到天黑也是自己回山洞里坐着,从没想过还有等人一起回家的时候。 他从此不是孤身一人。 脚踩棉花的感觉又来了,他狠狠甩了下头,试图把这种奇异感觉甩出脑子。 樗萤余光捕捉到有个猪头在旋转,抬头一看果然是伊之助,高兴地冲他挥手:“过来呀。” 伊之助走过去,樗萤看着他“咦”一声,拉住他的裤子要他蹲下。 “做什么?”伊之助硬邦邦道。 樗萤把湿哒哒的毛巾放在他手里让他拧干,他双手一用力,险些将毛巾拧成碎布。 “你今天跑出去干些什么,脸都弄脏了。”樗萤道。 她拈着毛巾的手凑到他脸上,轻柔细致地将他摔跤碰脏的地方一一擦拭干净,动作专注认真,仿佛雕琢艺术品。 事实上也的确是艺术品。 等脏污之处尽数擦去,伊之助那张纯净美好的脸蛋就完完全全展露出来。 他不知道自己有多美丽,碧眸炯炯有神捉着她看,眼睛很大,重睑的褶痕显得十分秀气。 樗萤真诚地道:“老公,你真是世界的宝藏呀。” 伊之助沉醉在她给他擦脸的动作里,这让他想起幼时野猪妈妈温柔的轻舐,安全感和依恋感顿生,直到听见樗萤的话才回神,被她不加掩饰的赞赏惹得热血上涌,嗵地一下成了红烧猪头。 “不过从你遇到我的那天起,你就只是我一个人的宝藏了。”樗萤道。 她这话好直接,说出也不觉害羞,效果如烈火烹油,伊之助的脑袋越发热气蒸腾。 他难以忍受这种火辣辣的感觉,恼得戴回猪头,一把扛起樗萤,大踏步往山洞走:“不准说话!” 他的不准如同一纸空文,几乎没见樗萤有遵守的时候。 为了堵住樗萤的嘴,伊之助照她说的摘了果子碾烂,给她榨果汁喝,甜甜的果汁果然封住她的唇舌,一整个白天,她没有再说些让他轻飘飘的话。 然而到了晚上,果汁的安抚时效过了,她又开始气他。 “为什么不可以?昨晚都一起睡。”入夜时分,樗萤抱着被子坐在伊之助身旁,疑惑地问。 伊之助道:“昨天说了只有一个晚上!” “对啊,昨天只有昨天晚上,今天只有今天晚上,明天只有明天晚上,白天我都不用你陪!”樗萤理直气壮。 伊之助语塞,没想到她跟他玩文字游戏,他属实吃了没文化的亏,只能蛮横地一票否决:“我说不许就不许!你躺火旁边。” “呼吸道受不了。”樗萤道。 她拉着他的手:“老公,我不光冷,还怕,孝治先生的老婆跟我说山里晚上会有鬼。” “我从来没见过鬼。”伊之助道。 “她说得跟真的一样,说鬼要吃人的,我这么细皮嫩肉,一定很好吃。”樗萤道,“被鬼吃掉,伊之助就没有老婆了噢?” “……” 最终,伊之助还是做了樗萤的大热水袋和拍睡机器,一回生二回熟,樗萤有了经验,往被子里钻再挨着他的动作显出两分熟练来。 这以后,山大王伊之助再没能摆脱晚上黏糊糊棉花糖黏身的命运,拍睡的次数越来越多,动作也越来越专业,获得樗萤五星好评。 日子风平浪静地过了几天,樗萤渐渐习惯山居生活,附着在伊之助身上的库洛牌却始终取不出来,一来二去,她都佛了。 这天樗萤做梦梦到久久收不回牌被死神批评,正要反过来控诉他太坑,一个翻身醒来。 外头的天幕还是深沉的灰蓝色,透着一丝吝啬的光亮,昼夜交替刚刚开始。 樗萤刚好有些饿,睡眼惺忪坐起,推着伊之助说要吃东西。 伊之助也饿了,虽然有些起床气,还是出去拾柴火找食材。 樗萤坐起来换衣服梳头,燃烧了一夜的火堆即将熄灭,冒出微弱的光,将她的影子照得很浅淡。 她梳理着头发,忽然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由远及近。有什么东西以极快的速度行进着,一晃到了山洞外。 这动静不是伊之助,倒像什么动物,樗萤对差点被熊吃掉的经历心有余悸,警惕地转头向外看。 下一秒,她瞳孔猛烈收缩,手里的梳子掉在了地上。 樗萤看见一个远比熊可怕数倍、数十倍的生物。 那是一个在地上爬行前进的人,四肢不自然地扭曲着,折成蜘蛛腿的样子,发红的双眼正盯着她,一边流口水,一边从嘴里吐出蜥蜴般的长舌,尖牙如簇,桀桀怪笑。 “啊好漂亮……这么漂亮的女人,好想吃……一定要从骨到皮全部吃掉……”那人道,“马上就要吃,马上就吃!” 他说着加快爬行速度,一晃已到山洞口,速度异于常人,红眼睛放射出贪婪的光。 不,他不是人。 那副嗜血的形容,还有诡异的姿态,口中喃喃的可怕内容—— 他就是传说中会在夜里出来吃人的恶鬼。【你现在阅读的是 】 9、等待野兽的少女(九) 樗萤很安静,安静得仿佛停止呼吸。 她望着那匍匐在地的鬼,蝶翼般的长睫颤悠悠,黑眸清澈,瞳仁被将熄未熄的火点出一豆高光。 暗夜火光看美人,比白日更多两分滋味,她生得太好,又用那样缥缈的目光看过来,鬼一时也看呆,口水流了满地。 须臾,樗萤道:“这位哥哥,我很难吃的,血管里全是药水,也没二两肉,你放过我好吗?” 鬼痴痴道:“可是你的血太香了,太香了,一闻就知道很好吃……” 说到吃,他如梦初醒,脸上的表情重新狰狞起来,放声尖啸,长舌猛吐,冲出口腔的舌头竟然一截一截串联在一起,有的红有的黑有的紫,丑陋到极点。 樗萤身体一晃,不住后退,但她跟鬼比速度无异于螳臂当车,眨眼间舌头已经到了跟前,她甚至能闻见那股被血浸透的腥臭味。 下一秒,鬼突然腾空,被看不见的手提得老高,随后猛甩出去,啪嗒落地。 与此同时,樗萤也歪倒下去,额角汗滴如豆。 【浮】牌飞回跟前,她卖力支起身子,伸长手臂去捡,难受得大口大口喘气。 这已经是极限了,鬼要是再来第二次,她就只好洗干净脖子等死。 不……死是不会死的,死神承诺过她,但他没说不会残啊!被鬼咬到破破烂烂半身不遂地活着,那还不如死了干净。 怕什么来什么,樗萤才收起消极幻想,那种令人头皮发麻的爬行声又来了,她放眼一看,鬼已经从掉落之地爬了过来,由于愤怒,他的速度更快,姿态也更加恐怖。 樗萤握紧了牌,眼见鬼的舌头又一次飞来,她无力抵抗,唯有紧紧闭上眼睛。 “嗷!”鬼又被扔了出去。 伊之助惊诧的声音在咫尺之外响起:“这恶心的东西是什么!” “是鬼,鬼啦。”樗萤有气无力地道,“它很厉害的。” 她话都没说完,伊之助就被鬼按倒在地。 “可恶的小鬼,我要先咬掉你的头!”鬼道。 伊之助突然爆发出一阵兴奋的大笑,激动得双臂都在颤抖,一翻身将鬼按得死死,拳头如铁,一拳一拳暴揍下去。 鬼身为鬼,在他的快速输出下竟然毫无尊严地找不到反击机会,恼羞成怒,终于在被打成猪头之前找到空当,愤怒地用舌头缠住了伊之助的脖子。 突如其来的强烈窒息逼停伊之助挥拳的动作,他被舌头用力地甩上半空,又被打向地面,摔出听起来很疼痛的声响。 鬼以为伊之助死了,正要转向樗萤,忽觉剧痛,只听嘶啦一声,舌头被弹跳而起的猪头少年生生扯断。 “哈哈!有趣有趣太有趣!”伊之助癫狂地,猪眼里迸发出火热的光,扬声道,“打得好痛快,再来!” 他朝鬼暴冲过去,用力掐住鬼的腰身来了个抱摔,鬼大惊失色,竟旋拧九十度,伸爪抓他。 一人一鬼缠斗在一起,打得不可开交。 鬼是可怕到进了午夜传说的生物,这只鬼虽然低级,但也吃过人的,面对伊之助竟不能得手,甚至节节败退。 伊之助完全是要乐子不要命的打法,越痛他越兴奋,加上身体异常敏捷、关节诡异地柔软,终于在最后一击里迅猛地踢断了鬼的脖子。 鬼当即晕了过去。 “喂,起来,再打!”伊之助猛踹鬼头。 恰逢旭日初升,破晓的第一缕阳光穿破云层投射下来,鬼还没来得及清醒,就在阳光之中化作飞灰,随风消逝。 伊之助大不解,蹲下去看:“怎么死了!” 他意犹未尽地跺着脚下的土地,然而再怎么跺鬼也不会复活,磅礴的斗志消停下去,他终于想起还有个老婆。 樗萤坐在山洞里目睹了一切,当伊之助向她走近,即将踏入山洞时,她制止了他,轻轻道:“伊之助,你能不能先去洗个手……最好洗个澡。” “蛤?”伊之助觉得她恐怕被鬼吓傻,“为什么?” “不要管为什么,快点去。”樗萤道。她看着他那抓过鬼舌头的手,还有抱摔过鬼的臂膀,难得加重语气,分外严厉地,“快点!” 伊之助莫名其妙,但看她脸又白得跟纸一样,很可怜的样子,没好气地抓了把头发:“洗就洗!” “洗完马上回来。”樗萤话里有了点哭腔。 伊之助突然有种不赶快洗澡返回就会大难临头的预感,在山里生活,他很相信这种野兽般的直觉,立即扬长而去,片刻,带着一身清新的水汽回来了。 他洗得很急,胡乱擦擦就折返,发尾还是湿的,回到山洞想问樗萤作的什么妖,怀里却猛地撞进一个香香软软又瑟瑟发抖的身子。 她是真害怕了,平时走多两步就要喊没力气,这次撞过来的劲儿超乎寻常地大,急于寻找一个绝对安全的避难所,把他当成最后的港湾,使劲儿往他怀里钻。 樗萤抱紧伊之助,呜呜地哭出声。 伊之助手足无措,拿开她也不是,反抱她也不是,斗鬼的神气变成了呆滞的傻气:“喂!你……” 他“你”完就不知道说什么,低头看着樗萤哭。 但不低头还好,一低头就像触发什么开关,樗萤哭里抽闲,伸手推他的脑袋。 “不要戴这个!”她流着泪道,“我不要猪头看着我!” 伊之助的火噌一下冒起:“我的头套哪里惹到你了!” “它好丑,跟那个鬼一样丑,那个鬼在地上爬,很恶心!”樗萤呜咽着。 “你在说什么鬼话!” “你还提‘鬼’!” 已经安全了,但樗萤身上的颤抖竟一时不能停止,一边眼圈红红地跟他争辩,一边轻轻打颤,像只负隅顽抗的兔子,很好欺负,却实在让人不忍欺负。 伊之助摘掉猪头,扔在一边:“拿掉了!” 樗萤总算稍稍舒服些,开始专心致志地哭。 一开始,伊之助还能忍耐,但见她越哭越来劲,好像要一口气把命哭完之后,他就坐立不安起来。 鬼有那么可怕吗?女人真胆小! 伊之助又看看樗萤。 少女潮湿的睫毛挂满小泪珠,眼下绯色开晕,原本很爱笑的,现在嘴角伤心地往下撇,好像永远不会再快乐。 她还是笑的时候比较好看。 又过一会儿,伊之助终于受不了,低声下气问她:“你究竟怎样才能不哭了?” “要摸肚子……”樗萤指着他的腹肌抽泣。 伊之助脸皮一热,大声吼她:“摸什么摸,不准!” 樗萤顿时哭得更凶,温热的眼泪一滴一滴掉到他皮肤上,溅起烫进真皮的热度。 伊之助咬咬牙,一把将樗萤的手按在自己腹肌上:“摸!随便摸!” “还、还要吃糖,吃酱爆牛肉。”樗萤哭得打嗝,“和麦当劳……” 伊之助一头雾水:“麦当劳是什么?” 话说出口,却见樗萤更受刺激,大有哭塌这座山的趋势,暴躁改口:“要吃就吃,想吃什么我都给你弄,好了吧!不准哭了!” 他做好了这女人得寸进尺的打算,出乎意料的是,樗萤得了他的允诺,竟一下子乖起来,含泪点头:“嗯。” 她努力深呼吸,渐渐停止了哭声,泪眼朦胧地四处张望。 樗萤没找到要的东西,又靠回伊之助肩头:“老公,我要我的手帕,还要凉凉的水。” 没有手帕,她只能暂时用手背擦眼泪,觉得好不卫生。 伊之助给樗萤弄来了手帕和热水,接下来的大半天,她都在忙着给眼睛消肿,完了看看蝴蝶看看鸟,再没提过鬼的事情,仿佛将今天的恐怖见闻抛诸脑后。 伊之助却知道樗萤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心大,当晚睡觉,她做了噩梦,身子又轻轻发颤,无意识地捉紧了他的手。 伊之助在这一刻怀疑起自己的灵敏,因为他分明感到一种延迟的愤怒,对于那个鬼,他不再觉得有趣,单纯想一拳打爆鬼的头。 要是鬼从没出现就好了。 伊之助反握住樗萤的手,坚定地道:“我会把鬼全部杀光的。” “所以你……”他想了想,嘴笨,最后说出的话还是蛮不讲理的命令式,别别扭扭,“不准再害怕了。” 樗萤仍在梦中,没有听见。但她神奇地不再颤抖,呼吸也平稳起来,后续做的梦都是好梦。 一晃半月过去,鬼没有再出现,山林恢复平静,最大的危险分子只有伊之助这个到处骚扰大型野生动物的山大王。 是日,天朗气清,两个穿着黑色特殊制服的少年进了山。 他们腰佩长刀,制服后面铁画银钩地写着一个雪白的“滅”字。 山林空气清澈,阳光大好,他们的脚步便从容平缓,拐过一个弯,忽然听见隐隐的歌声。 少年们循着歌声向前走,抬头一看,只见一身白衣的美丽少女坐在树梢,悠闲地晃着光脚,一边编叶冠一边哼歌。 听见脚步声,她的目光落下来,正落进他们眼中。 两厢对望,她弯起水眸甜甜一笑,美好得如同春雪消融,万物复生。 妈妈,那一刻,少年们不约而同地想,我爱上仙女了。【你现在阅读的是 】 10、等待野兽的少女(十) 树上的小仙女含笑不语,美得就像一幅画。 少年们痴痴出神,神色沉迷,胸腔里的少男心小鹿乱撞,直到小仙女一歪头,嫩生生的嗓子轻轻叫了一句:“小哥哥?” 才把他们的魂叫回来。 樗萤习惯了被人目不转睛盯着看,也习惯了看男孩子们满脸通红的样子,大概只有伊之助这头猪会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把她扔出去,一点都不懂得怜香惜玉。 她在心里嗔了一句臭伊之助,笑眯眯瞧着底下少年,看他们面庞清俊,制服挺拔,并不吝啬夸奖:“小哥哥好帅呀。” 来这世界这么久,见过的活人除了伊之助,就是孝治和他的老婆,虽说伊之助容色上乘,逗起来也很好玩,但她正是最活泼的年纪,有时候伊之助跑出去剩她自己一个,还是怪闷的。 现在居然有了两个同龄人,樗萤很高兴。 她一高兴,手上松懈,编到一半的叶冠掉下去,被其中一个少年捉个正着。 少年足尖发力一跃而起,身轻如燕地落到樗萤身边,红着脸将东西还给她:“给,别再弄掉了。” 樗萤道:“弄掉也没关系,有的是人给我捡。” 少年自发将自己代入了“有的是人”里,激动不已,随即嗫嚅着问:“你怎么在这树上?你是山里的精灵么?” “不是呀。”樗萤道,“我自己下不去树而已。” 伊之助觉得她上了树一定会马上掉下去摔死,她求了他好一会儿,他才把她抱到树上玩。 樗萤话音落了,听得刷一声,底下落单的另一个少年不甘示弱也跳上来。 一靠近樗萤,他就结巴了,断断续续地:“我、我可以抱你下去……如果你想的话。” 樗萤缓慢眨眼:“我是无所谓,但要我老公也同意才行噢。” 少年愣住:“老公?” “嗯嗯,我老公。” 少年还在状况外:“你老公在哪里?” 樗萤一指对面的树:“喏,一直都在那里。” 两个少年大惊,立马抬头,果然看见一个肌肉发达的猪头人蹲在对面树干。 那猪头周身散发着熏天黑气,凶神恶煞,健壮得好似能够撕开铜墙铁壁。 这么大一个人在几米开外,他们竟然没有觉察! 少年们为自己的失察深深惭愧,却没有多少惭愧的时间,猪头大跳过来,闪在他们跟前,居然凌空一记扫堂腿。 没踢中。 少年们鹞子翻身下了树,落到地面,右手齐齐按住刀鞘,警惕地盯住突然发难的伊之助。 鬼吗?不,不是,他的吐息很鲜活,分明是人,但爆发力也太可怕了点,刚才那一腿扫出劲风,要是被踢到,说不定腿骨都会断掉。 伊之助在树上站定,牢牢占据了樗萤身侧的位置,双眼紧盯着底下严阵以待的少年,内心涌动着比平时更强烈的斗意。 他说不好这种近似敌意的斗意从何而来,或许是感觉到了少年们那刻意修炼过、与野生动物不同的强大,又或许,只是单纯地因为他们离樗萤太近,还想抱她。 伊之助立马否定了第二种可能,觉得因为女人失控太逊,压根儿没有发觉他否定的速度快到心虚,大声道:“来打架!” 底下的少年们却觉出猪头可能是有点护食的意思,樗萤太美了,谁都想献殷勤,但当着人家老公的面献殷勤,他们想想也赧然,按刀的手放下去:“不打!” 谁知伊之助根本不买账:“你们瞧不起我!” 他刚想跳下去揍人,腰被软凉的小手戳了戳,听见樗萤道:“老公,先把我放下去再打。” 女人果然会影响男人出招的速度,伊之助气得手痒,掐她脖子,不行,捏她的脸,想想也不像话,到底只能窝火地抱了她跳到地面。 樗萤心情很好,摸摸伊之助的猪耳朵尖,打气道:“老公加油!” 伊之助弹射出去,缠住了看戏的少年们。 制服少年是训练有素的剑士,没见识过伊之助这种蛮横的野生打法,他出拳很快,招式多变,他们二打一竟也有些招架不住,好容易合力架住他,他竟将腰旋拧了一个诡异的角度,迎面又是一拳。 其中一个少年躲避不及,被打了个熊猫眼,气急败坏地要拔刀,被同伴制止。 “鬼杀队的刀是要杀鬼的,不能对人动手!” “你看这力度像个人吗!” 少年指着被打的眼睛十分愤慨,余光瞟见吃瓜的樗萤,她津津有味吃瓜的样子也很可爱,水眸分外有神,他于是更加不平,问伊之助:“猪头,那真是你老婆吗?该不会是你从哪里抢来的姑娘吧!” 伊之助见对手打着打着又去关注樗萤,忍无可忍,高高跃起,要一个千斤坠把那不专心的家伙砸进地里去,却见樗萤突然走进攻击范围,生生刹住,落在地上好大的声响。 “喂!”伊之助在滚滚硝烟里发火,“男人打架,你走远一点!” 最后一击被截停,他的气场变得好可怕,连制服少年们也要情不自禁打个冷战,樗萤却像没事人一样,勇于在山大王发怒时撩撩他的猪牙,慢慢走过去,把一边吃瓜一边编完的叶子王冠戴在伊之助的猪头上。 “你已经赢了,不需要把人家搞残嘛。”樗萤道,“老公超厉害!” 樗萤不知道这一刻阻止了野兽行凶的她在少年们眼里闪烁着女神的光辉,少年们好感倍增的同时,更禁不住扼腕。 又美丽又善良的小仙女,为什么会被一头猪拱去! 樗萤给伊之助顺顺毛,又甜甜地夸了好几句,见他果然很单纯地怒气稍减,满意道:“而且,我也有件事想跟他们了解。” 她转向少年们,好奇地道:“小哥哥,鬼杀队是什么?”【你现在阅读的是 】 11、等待野兽的少女(十一) 鬼杀队,顾名思义,就是一个杀鬼的组织。 “虽然没有被官方承认,但我们很强的,肩上扛着沉重又神圣的使命,歼灭恶鬼,保护人类!”替樗萤捡叶冠的少年名为村田,意气风发地道。 他看了一眼樗萤,见她正眼神亮亮地望着自己,一副很崇拜的样子,不禁春心萌动,又是臊得面红耳赤。 此时,站在旁边的伊之助发出一声轻蔑的冷哼。 另一个被打成熊猫眼的少年立马炸毛:“猪头你哼什么,几个意思?” 伊之助抠抠猪鼻:“居然有脸说自己很强。” “我……我刚才只是失手!要是较起真来,你以为打得过我吗?” “呵呵。” 熊猫少年被伊之助毫不掩饰的嘲讽伤害,怒发冲冠,眼睛都气红了:“臭猪头,有种再打过!要你跪下来叫我爷爷!!” 他喊打喊杀,却正中伊之助下怀,伊之助欺身便上,熊猫少年气势很足能力不足,一打一根本拧不过伊之助这条大腿,没几个回合就被伊之助打飞。 伊之助赢得痛快,很是兴奋,下意识去看樗萤,却见她跟村田聊得正欢。 山大王猪猪跟人乱斗时,自家墙角已经被撬了又撬。 “我们的队服是特制的,轻便灵巧,还很耐穿,甚至可以抵御一些小鬼的攻击。”村田对樗萤道,看她跃跃欲试的样子,问,“想试试手感么?” “嗯嗯!”樗萤连连点头。 她伸手捻了捻他的衣角:“哇,果然很特别。” 明明那莹白指尖轻拉的只是衣角,村田却觉得像是她在拉自己的手一般,心肝砰砰直跳,听她说还想看看刀,马上将刀出了刀鞘。 “可以摸摸刀吗?”樗萤问。 陷入热恋的少年自发将这话转成“可以摸摸你吗”,头点得鸡啄米似的:“可以。” 他到底飞快恢复理智,见樗萤伸手去碰刀刃,连忙制止:“刀很锋利,摸刀背就好。” 他的手与樗萤的手不期而遇,指尖碰到樗萤的手背,理智又紧急下线,他轻飘飘的,不知今夕是何夕:“啊……” 随即脸更红了:“对不起!” 樗萤扑哧一声笑出来:“你真有意思。” 她脸上的意兴很快变为苦恼,垂眸道:“上次我们就遇到鬼了,鬼好可怕,差点把我吃掉。” 村田闻言,从怀中掏出一个紫藤花香囊送给樗萤:“鬼怕紫藤花,你带着这个会安全一点。” 他又问:“那么上次那个鬼呢?也是遇到鬼杀队被鬼斩杀了么?” 樗萤高兴地收下香囊:“不啊,我老公解决的。他很厉害,一定也可以进鬼杀队。” “恐怕有点难,他只会肉搏,连全集中呼吸法都不懂。”村田摇摇头。 他很快觉得背脊一阵寒冷,抬头去看,发现伊之助站在那里,已注视他多时。 按理来说伊之助戴着头套,村田并不能直接感觉到他的目光,可偏偏就是有感觉,一柄利刃穿透猪头直插他眼眶,攻击性强到具象化。 伊之助不爽。 他词汇量有限,说不出不爽从何而来,但见樗萤对村田笑得那么开心,刚刚赢了战斗的兴奋锐减,抽丝剥茧到最后,一点儿畅快都不剩。 这很古怪,樗萤以前还对孝治笑来着,对象是孝治,伊之助就不会有丝毫不高兴。 伊之助没想到,这或许因为村田跟樗萤同龄,没有老婆,还对樗萤百依百顺的缘故。 追逐美丽的雌性、为此相互竞争是雄性的本能,即便人类进化成了万物之灵,这种占有欲和争斗欲还是刻在骨子里。 涉世未深的猪头少年从前只觉得养老婆挺麻烦,却忽略了他这个从天而降的老婆是很多人不辞辛劳眼巴巴求着要养还养不到的。 烦死了,他现在只想跟那个男的打架! 伊之助是个行动派,念头刚起,身体已经自发行动,揪起情敌扔了出去。 他又突然发难,两个少年真是吃不消,看这架势恐怕是要不死不休地打下去,他们对视一眼,虽然舍不得樗萤,还是选择尽快离开。 “有事可以去鬼杀队找我。”村田道。 他满心留恋,还想看樗萤最后一眼,却看见樗萤笑嘻嘻捧住了野猪的猪脸。 村田吃了满嘴狗粮,瞬间失恋,洒泪快跑离开。 樗萤没看见鬼杀队员哭出面条泪的样子,她摘下伊之助的头套,好整以暇瞧着他的脸。 “伊之助,你刚才好奇怪,难道在吃醋?”她问。 “吃醋是什么?”伊之助问。 樗萤想想:“看见我跟其他男生说话,你心里难过嫉妒,是不是?” 伊之助的表情立马肉眼可见地不自在起来,像要发怒,眼下却飞起淡淡的红。 他一甩头,逃离了樗萤的手,怪不得村田碰到她一下就那么荡漾,他被她摸摸脸,也觉得脸热乎乎地发烧。 绝对是女人的邪术。 “我才不会吃醋!”伊之助大声道。 “为什么?”樗萤见他偏转脸,偏要跑去那一边跟他面对面,“吃醋又不是坏事,喜欢我才会吃醋的。” 她突然踮起脚尖,跟伊之助凑得极近,好奇地问:“伊之助不喜欢我吗?” 伊之助的脑袋顿时热气蒸腾,下意识想否认,话到了唇边却不知怎么,咬着牙不肯说。 被她问住了,真丢脸! “无聊!”老半天,他挤出这两个字,说完转身就跑,速度极快,仿佛恼羞成怒,又仿佛逃避那个要将答案宣之于口的真实的自己。 伊之助跑走了,樗萤慢悠悠捡起他掉落在地的叶子王冠,拍拍,戴在自己头上。 青春期的男生,好玩。 两个鬼杀队队员结伴而行,即将走出这座山。他们还在讨论野猪和他的天仙老婆,有种看见牛嚼牡丹的遗憾,更叹息忘了问樗萤的名字。 村田跟队友说着话,突然止步。 “怎么了?”队友问。 村田不吭声,猛地抬头,对上树梢居高临下俯视着这边的伊之助的视线。 拜伊之助所赐,他的警惕现在强多了,只是不理解这头野猪为什么总阴魂不散。 “你还想干什么!”村田道。 伊之助蹲了下来,明明猪头没有胡须,还要虚张声势地抚抚下巴,用那把破锣嗓哑声问:“你刚才说的全集中呼吸法,是什么东西?” “告诉你你也学不会!”村田道。 然后天真的他把全集中呼吸如何运作如何增强体能的事情巴拉巴拉说了出来。 “好,我练来杀鬼!”伊之助道。 熊猫少年此时终于抓到能够攻击伊之助的痛点,哈哈大笑:“就你?练一百年也不可能练会,因为根本没有人肯做你的老师!还有,练了呼吸也不能杀鬼,只有鬼杀队特制的日轮刀才能砍掉鬼的脖子。” 伊之助道:“就是你们腰上的刀吗?” “没错!” 樗萤在树林里慢悠悠逛了个把小时,跑走的伊之助跑回来接她。 “咦?”她吃惊地睁圆眼睛,发现伊之助腰上挂了两把眼熟的长刀,“哪里来的?” “我抢来的!” 樗萤面露鄙夷:“伊之助,你真坏。” 伊之助道:“这个刀可以杀鬼。” 樗萤闻言立马喜笑颜开,十指交握,望着他叹道:“但你是我老公,还能怎么办?只好选择原谅你咯。” 这之后,伊之助就忙碌起来。 他虽然还是经常跑出去,但已经不再找动物玩,而是苦练所谓的全集中呼吸。 这段时间,山里的大型野生动物都过得很快活。 樗萤是不知道伊之助怎么个训练法,只见他起得越来越早,回得越来越晚,身上的伤也越来越多,由于用刀,两只手磨出许多伤口。 樗萤连忙摘开他的头套看看,还好,脸蛋毫发无损,依旧是倾国倾城。 “怎么这么拼命?”她给他擦擦脸,纳闷地问。 好像突然一下觉得命不值钱,于是不要命一样。 “因为我答应的事情一定会做到!”伊之助道。 樗萤不解:“你答应了什么事,答应了谁呀?我怎么不知道?” 伊之助却嘴巴紧闭,怎么问都不肯说。 他不懂得大话要在大事做成之后再说的道理,只是单纯觉得这种必定能做到的事情,讲出来有什么意思。 樗萤打开他的双手,轻轻往伤口上吹气。 那气息轻柔又温暖,抚慰了疼痛,却带来过电一般的刺激。 伊之助神经一跳,飞快收手:“你干什么?” “给你呼呼。”樗萤道,“这样痛会快一点消失。” “不会的!” “会的。”他那么死脑筋,樗萤也难得地执着,“我以前打针,走了针头手上肿起大包,爸爸给我吹吹,我就好多了。” “你又不是我爸爸。” “我可以是!” 伊之助最终还是乖乖把手伸了出来,因为他看见樗萤做出一个要哭的表情。 樗萤轻轻给他呼气,他的手微微颤抖,那种心跳发汗的感觉又来了。 她还问:“怎么样,喜欢吗?” 伊之助这次没有转身逃跑,因为天快黑了,又戴着头套,樗萤看不见他的表情。 他心里那个真实的自我于是得以自由,能够悄悄吐露一句心声。 他喜欢。 好喜欢。【你现在阅读的是 】 12、等待野兽的少女(十二) 伊之助变得很厉害,即便樗萤对武功啊呼吸法什么的一窍不通,也能感觉出来他气场的变化。 ……简而言之就是更疯了。 人类进化的标志是学会制造和使用工具,野猪进化的标志则是学会使用武器。试想一头好战又粗蛮的野猪学会用刀是多么可怕,一连半月,山里的树倒了好几片,一点都不环保。 好好的刀,被他砸成了锯齿状,大概想模拟兽牙,不得不说威力的确大增。 “可是好丑噢。”樗萤慢悠悠道。 “你根本不懂!”伊之助举着刀道。 “我才不要懂。”樗萤笑眯眯的,视线从刀缓缓落到他那线条越发优越的腹肌上,“老公,我要摸肚子。” 伊之助变得越厉害,他身上库洛牌的气息越明显,好像吸收了他的力量壮大起来。 即便如此,樗萤还是不能将牌从伊之助身上抽离,那个牌特别喜欢他,她一触碰,它就很聪明地躲闪。 照这样下去,要老死在这个世界也说不定。 樗萤没什么意见,居然也不见死神来催,好赖她还有点责任心,看见她姿容绝世的疯猪老公,时不时会想起正事。 伊之助拿刀的手抖了一下。 他不知道世界上所有的女人是不是都喜欢摸老公的肚子,也不知道世界上所有被摸了肚子的老公是不是都跟他一样会浑身发热,好像在三伏天蒸桑拿,不自觉发汗,心也很慌。 他那么强大,一被她触碰,就变得无比弱小。 强者之耻! “不给!”伊之助恶狠狠道。 樗萤倒不完全为了捕捉牌才经常要求摸摸伊之助的腹肌,毕竟谁看见漂亮的腹肌会不心动呢,伊之助也很有趣,她不过轻轻抚一下,他就会颤抖。 山里生活养人,可一日复一日实在太无聊,她没有迪〇尼公主幻想症,不想跟小动物对话,只好玩玩美少年。 “你给的。”樗萤挨到伊之助身边,恶作剧似的用柔软的脸蛋蹭了一下伊之助的脸,“伊之助最疼我了。” 伊之助大赧,顿时如同离弦的箭暴冲而去,又开始横冲直撞,半座山都能看见他扬起的尘土。 他没有离开太久,片刻之后戴着猪头挂着双刀咬牙切齿回来,抱起樗萤就走。 “去哪里呀?”樗萤问。 伊之助没有答话,脚下速度飞快,樗萤看这方向是要下山,起了一点儿好奇,问:“难道你终于气疯了,打算把我丢掉么?” “……没错!”伊之助粗声粗气地。 樗萤闻言更加淡定,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窝着,眯眼享受起飒爽的山风:“老公,你变坏了,你以前从来不骗人的。你才舍不得丢我。” 伊之助就不说话了。 或许他发泄恼怒的方式就是去祸害别人,居然带着樗萤又去了孝治家,孝治远远看到一头野猪长途奔袭,马上锁门,还是被伊之助闯了进来。 孝治家的饭团和零食又不保了。 “要报恩啊!报爷爷的恩啊!”孝治把桌子拍得砰砰响,被左手一个饭团右手一个仙贝胡吃海塞的猪头少年气得头顶冒烟。 孝治的老婆却很高兴,拉过樗萤左看右看,见她身上一点儿伤也没有了,气色也比以前好,由衷地感到高兴。 “我还以为你会受委屈,现在看来你在山上应该过得还不错。”她道。 樗萤捧着伊之助塞给她的饭团,低头咬一口:“当然咯,我老公养我很用心的。” 孝治的老婆自樗萤上山后老想着她,总觉得她会吃不了苦跑下山来,还给她准备了一身新衣裳。 樗萤看见新裙子,饭团也不要吃了,往孝治老婆脸上亲亲热热亲了一口,快乐地道:“谢谢,这好好看!” 大嚼大啃的野猪少年往这头看了一眼。 樗萤要进去换新衣服,便把身上揣的紫藤花香囊取下来,交给孝治老婆保管。 “好精致的香囊。”孝治老婆道,捂着嘴偷笑,“是你跟伊之助的定情信物吗?” “不啊。”樗萤道,“小哥哥送的。” “贴身携带,看来你很喜欢了。” 野猪少年吃东西的动作一顿,又往这里看了一眼。 樗萤换了水绿的新裙子出来给大家看,这裙子布料舒适,线掐得十分准,胸是胸腰是腰的,颜色又衬她的肤色,大家瞧了,都觉眼前一亮。 谁能抗拒欣赏美少女呢? 伊之助就能。 他抹抹嘴巴站起,对樗萤道:“你留在这里。” 樗萤终于惊讶了,樱唇微张,两只眼睛难以置信地眨了眨,没想到他果然一如既往地不说谎话,竟真要丢了她。 她捂住脸,半真半假地呜呜两声:“伊之助,你居然对我始乱终弃。” 孝治夫妇都呆了,孝治只差跳起来揍伊之助,虽然他打不过,表达一下谴责也是好的:“喂,小子,这种事你都做得出来,你果然没有人性!” “蛤?!”伊之助很火大,他总有一天会得肝病死的,因为身边老是有人气他。他对樗萤道,“我是要去参加鬼杀队的最终选拔,不是跟你说过吗!” “什么时候的事?我忘了。”樗萤疑惑,随即兴奋不已,“我也要去。” “你不去。” “我要去。” “不许去!” “我偏要!” “那里有鬼。” “老公路上小心,一定要注意安全噢。” 伊之助临走之前,樗萤倒是想起来他似乎的确跟她说过要去参加最终选拔这回事,通过选拔可以成为鬼杀队队员,就能杀鬼了。 孝治夫妇虽然不明白选拔和杀鬼是怎么一回事,但猪头走了,美丽的小姑娘留下,他们显然很满意这样的安排,表示一定会好好照顾樗萤。 伊之助挎着刀大踏步要走,后腰的毛毛突然被揪住。 他如今已经习惯了被这么扯扯,转头来看,看见樗萤蹙着眉尖:“伊之助,你会死吗?” 伊之助毫不犹豫:“他们死光了我都不会死。” 樗萤轻拧的细眉立刻舒展,雀跃地道:“那你要快一点回来接我,我这么漂亮,说不定你一走就被人抢去当老婆了。” 伊之助语塞,心里又呼呼地着火,觉得樗萤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什么好话都说不出来,终于克制不住潜伏多时的冲动捏了一把她的脸:“走了!” 他那么大的力气,石头都能捏碎,掐在她脸上居然不疼。 樗萤捂着半边脸颊,看伊之助飞快离开的背影,不一会儿就看不见了。 伊之助去参加选拔,樗萤的日子过得舒适快活,生活档次一下子就上去了,有漂亮衣服穿,有精细食物吃,还有温泉泡,在山里过了那么久野人生活,陡然回归村居,她才想起自己原本是一个新世纪都市人。 “只能怪我太好养了。”樗萤叹道。 村里的单身男青年也很快活。 他们发现孝治家多了个水灵灵的小美人,眼睛都移不开,老找借口来孝治家帮忙,偷偷摸摸给樗萤塞好吃的好玩的,跟苍蝇一样赶都赶不走。 孝治夫妇如临大敌,烦不胜烦,紧紧守着樗萤门都不敢出,这种时候,他们觉出伊之助的好处来,美女与野兽的组合,有时候真是天生一对也说不定。 “伊之助什么时候回来?”孝治问樗萤。 樗萤在吃别人送的可爱小点心,甜甜的软软的,她觉得满心幸福:“该回来的时候他就回来了。” 什么是该回来的时候?谁也不知道。 但野猪回笼的一天,居然来得比樗萤想象中快很多。 是日孝治夫妇齐齐上阵,带着樗萤去外面走走。 樗萤一边散步一边采花,把美丽的小野花戴了满头。 她身后不远不近地跟着几个青年,青年们摩肩擦踵,都想突破孝治那不堪一击的阻挡来跟樗萤说说话。 他们的意图如此明显,孝治是死了才觉察不到,他非常紧张,握紧拳头。 却就在这时,青年们像看见什么不得了的怪物,俱是神情一悚,很快作鸟兽散。 樗萤摘着花,突然感觉阴影降临,连周围的空气都沉了下来,抬头一看,惊讶得眼睛越发呼呼地圆。 她看见满眼秀丽的紫藤花,茂盛地长在一棵树上,树冠被累累的花朵坠得微弯,风一吹,花就落下来,落了她满头满身。 那棵硕大的紫藤花树梗斜着,被猪头少年扛在肩上。 他身上有伤,肩头臂膀带着血痕,扛树的动作却显得很轻松,一卸力,把大树稳稳地立在樗萤身侧。 “这……”樗萤也愣了,“这是哪里来的?” “我拔的!选拔那地方有很多树!”伊之助道。 他没告诉樗萤,他拔树的时候,参赛的和监考的全都一副下巴掉光的表情,还有人来追他,全跑不过他。 樗萤还有点呆,站起身,摸摸伊之助手臂的伤:“你赢了,是不是?” 伊之助豪情万丈:“当然!” 他突然低头,视线直勾勾看着樗萤的腰。 樗萤这会儿终于回神,展颜一笑,正要甜甜地叫一声老公,突见伊之助伸手到她腰间,一把拽下那个紫藤花香囊,振臂丢出老远。【你现在阅读的是 】 13、等待野兽的少女(十三) 目睹一切的孝治:“哦哟……” 目睹一切的孝治妻子:“哦哟~~~” 伊之助不知道他们在哦哟什么,他觉得莫名其妙,经历一番长途跋涉,饿了,摸摸肚皮,打算回去吃点东西。 樗萤却对他刚才的行为颇有微词:“干嘛扔了呀,那个香囊袋子好看。” “不要。”伊之助道,“回去了!” 他本来没怎么,自从孝治妻子说那是定情信物,他心里就不是很舒服,好像那个弱鸡村田往他脸上胖揍了两拳并且樗萤还在旁边拍掌叫好。 以伊之助这些日子对樗萤的了解,她或许真做得出这种事情。 樗萤拉住伊之助的手:“我要!伊之助真坏,丢人家的东西也不先问好不好。我要你重新给我弄一个。” “好吧!” 他这么居然答应得这么爽快,樗萤得寸进尺:“还要漂亮的裙子!” “嗯!” “还要好多好多好吃的!” “……” “要编一个小笼子抓只蟋蟀放里面玩!” “……” “还有,还有……” “给我闭嘴!”伊之助听着越来越长的清单真是头大,暴躁地一弯腰把樗萤背了起来,跑得飞快,“全部没有!” 樗萤伏在他肩头,随便他嘴硬,反正最后只要她撒撒娇,他什么都会给她弄的。 她往旁边侧了侧,免得压到他伤口:“伤疼吗?” “这点小伤算个屁啊!” 伊之助带着樗萤扬长而去,孝治看着他们的背影还摇头欣慰微笑,但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 因为伊之助去的分明还是他家啊啊啊! 伊之助消耗的体力太大,抱着一桶米饭用手抓了大吃特吃,猪头下一张塞得鼓鼓的嘴。 樗萤拿了药和绷带过来,要给他打绷带。 她兴致昂扬:“我打绷带很厉害的,从小跟护士姐姐学了专业手法!” 伊之助沉迷吃饭不理她,任由她把绷带往他身上缠着玩。 但樗萤没有说大话,她绷带的确打得挺好,不会太松不会太紧,伤口全包住了。 她后知后觉伊之助好像换了新裤子:“你趁我不在偷偷买新衣服。” 伊之助又吞一口饭:“那是队服。” “外套呢?” “穿着热死,扔掉了!” 樗萤鄙视他:“你真浪费。” 伊之助拿起一盆水喝,如猪饮槽,喝得呼噜呼噜。 樗萤玩心大起,摸出一颗糖,指尖点点他的唇:“张嘴。” 伊之助不设防,下意识张开嘴巴,糖就被喂了进来,在唇齿间融化出甜甜的味道。 他迟疑地停下了抓饭的动作。 “甜吗?”樗萤问。 她见他呆呆的,仿佛没有回味过来,又往他嘴里塞一颗。 伊之助乖乖吃了。 喂猪真是一个愉快的过程,樗萤毫不吝啬,把剩下的糖全喂了他,最后一次,正要抽离手指,伊之助却突然轻轻咬住她的指尖。 樗萤道:“干什么呀?” 伊之助没有说话,只是叼住不肯松口。 他突然脸热,血液好像一下逆行涌上脖子,连饭也不想吃了。 糖的确很甜,但逐渐逐渐,比起糖的甜味他更加在意她指尖拂过唇边的触感,他知道她在嬉戏,却不讨厌这种嬉戏,甚至…… 任她多玩一会儿也行。 樗萤摇了摇手,发觉伊之助稍微加重了咬合的力气,她的手指不能逃脱,皱着鼻子道:“呜呜,好疼。” 伊之助如梦初醒,张开嘴巴放了她,飞快转过身去好似生闷气。 樗萤在这猪头面前就是个不识时务的人,非要挪到他跟前去看他的表情。 她过来看,伊之助就转走,她再来,他又转走,实在躲不过去,他把野猪头套紧紧下拉,就是不让她看脸。 “走开,否则把你扔出去!” 他虚张声势地吓她,哪里能吓住,她甚至趴下来试图捕捉一丝泄露天机的缝隙,没能成功。 “伊之助,你害羞啊。”樗萤道。 “放屁。” “我知道了。”樗萤恍然,“你怕我。伊之助很胆小,所以要躲在猪头里。” 她开始喋喋不休一些伊之助如何胆小的话,终于把他惹毛,猪头一拽,就要真把她扔出去。 樗萤却先人一步,捧住了他的脸。 手到之处热乎乎的,她绷不住笑出声来:“你脸好红噢!” 可不吗,那灵动秀美的少年的面颊如敷红霞,滚烫得直冒热气,活像红烧过一样。 伊之助被她笑了,狠狠瞪着地板,咬牙切齿,仿佛地板里藏着十恶不赦的鬼,反正不要跟她对视。 樗萤笑完,在他额头戳了一记:“傻子!” 伊之助要等人给他送刀来,本来想回山里去等,但是孝治的老婆舍不得樗萤,硬是冒着家当被野猪吃光的风险,留他们在这里多住两天。 伊之助的刀很快到了,他又砸得破破烂烂,由于习惯了用两把刀,他将先前从村田他们那里抢来的其中一把送给孝治。 孝治收到刀好像并不是很高兴的样子,樗萤看着刀上的锯齿想,这才是正常反应。 他们第二天就要回山去,当晚大家都睡得挺早,樗萤在被窝里躺下,默数十个数,果然门悄悄拉开,伊之助走了进来。 他是头受驯的野猪,习惯了给她拍拍哄她睡觉,在孝治家很暖和也有多余的房间,樗萤不必挤着他取暖,他却没忘了她那点麻烦的要求,照例过来,樗萤也不提醒他。 伊之助一进门,樗萤就把被子掀了:“咱们出去玩吧?” 伊之助很警惕,她一说玩他就想起上次被喂糖丢了大脸的事:“玩什么?” “明天就回山里了,我想再逛逛村子。”樗萤道,“你背我出去转转。” 伊之助不想去。 “求你了,老公。”樗萤道。 “求你了老公”大法果然很管用,伊之助最终还是带着她出了门,背着她在安静的村道慢慢走,两旁只有零星未睡的灯光。 伊之助问:“你不是怕鬼吗?” “伊之助在我就不怕。”樗萤道。 她说完,只见夜色里扑棱棱飞来一只乌鸦,乌鸦落到前头的树梢,眼神犀利地盯住他们,突然口吐人言:“啊!啊!伊之助快去杀鬼!目标在东南方,东南方!” 这下樗萤怕了:“噫乌鸦说人话好奇怪好恶心!” 她往伊之助身后一缩,伊之助却很淡定。 他不仅淡定,还由于散夜步腹中空空,此时盯着大大的乌鸦,口齿生津,认真地问樗萤:“你想吃烤鸟吗?”【你现在阅读的是 】 14、等待野兽的少女(十四) 樗萤闻言双目一亮,雀跃地抱紧他:“嗯!” 乌鸦是鬼杀队指给伊之助以便传话的鎹鸦,初时威风凛凛,现在被这两个不正常的人吓到惊慌失措,瑟瑟发抖。 它随即更加惊慌,因为它真的被伊之助捉住了,于是叫得非常凄惨:“啊——” 好在鎹鸦命不该绝,没有被架在火上烧烤,最后时刻,樗萤觉得吃一只会说话的乌鸦很诡异,把它放飞了。 伊之助成为鬼杀队队员之后的第一个任务来得太快,樗萤没能回山,还得留在孝治家。 孝治的老婆感慨道:“他以后都会很忙碌吧,顾不上你怎么办?” “有什么关系。”樗萤怡然自得,“搞事业的男生比较帅。” 伊之助奉命杀鬼意味着他一定会遇见鬼,这次樗萤没缠着要一起去,小拇指勾着伊之助的小拇指摇了又摇:“老公,我会想你的,给我带伴手礼回来!” “什么是伴手礼?”伊之助问。 “就是好吃的好玩的咯。”樗萤道,“要吃甜甜的饼干!” 伊之助用力反勾一下她的手指,才大声道:“走了!” 他带回来的那棵紫藤花树被孝治移栽在了院子里,树没有水土不服,开花开得很漂亮。 伊之助扬长而去,樗萤站在门口目送他远去的背影,一眨不眨,侧脸显得专注而忧伤,孝治的妻子在旁边看着心生不忍:这对小孩正是卿卿我我浓情蜜意的时候,频繁分别对他们来说的确太过残忍。 结果樗萤转过头来哪里有半点忧伤,兴致勃勃拉着她,要她续讲上次没讲完的乡村八卦。 伊之助走后第三天,樗萤的乡村八卦听完了,小点心也幸福地吃够了,村子里的青年由于知道她有个可怕的猪头老公不敢来打扰,她坐在院子里看紫藤花,心里还真有点想伊之助。 她有好好遵守诺言思念他,他也得给她带好吃的回来才行。 樗萤弯腰去捡地上的花瓣,装进伊之助给她找的小布袋里,忽然有久违的不可言喻感如线一般从脑海滑溜而过。 她惊而抬头,快步打开大门,便见一根规模可观的树根蛇似的缓慢爬行入眼帘,正悠悠沿着道路往村子里生长。 是牌! 樗萤凝神盯着那树根看了一会儿,确定它没有攻击性,过去蹲下,用手贴住。 “变回你原来的样子。”她道。 树根没有反应,散发的气息很微薄,樗萤起身朝它生长而来的方向走,走出一段路,再探,果然感觉气息浓郁了些。 看来要找到本体才可以收服。 樗萤回到孝治家,写了张字条说出去一趟,循着树根一路向前。 这树真会长,她走得腿都酸了,连片叶子也没看见。 村里的樵夫拉着载货的板车,见樗萤在路上走,问要不要载她一程。 樗萤见是孝治认识的人,爽快地道了声谢,坐上板车。 板车拉到十字路口,由于不同路,樵夫放下樗萤,满怀歉意地与她分道扬镳。 樗萤继续走,随后遇到一辆牛车,车主同样向她伸出了橄榄枝。 又一个十字路口,樗萤下了车,然后她蹭到一辆马车。 在将马车换成老爷车之前,樗萤总算到达本体所在的地点,那是一座大宅,宅邸正门有个由紫藤花环包围的“藤”字,家纹来的。 樗萤上前敲了敲门,一位穿着得体、举止斯文的老先生来应门,友善地询问有什么事情。 “最近府上有怪事发生吗?”她问。 老先生笑着问:“没有,不知道小姑娘指的是什么怪事?” 樗萤指着那面被地下树根撑起大洞的院墙,淡淡道:“喏,这个。” 老先生慈祥地道:“是呢,最近宅邸里突然长出一颗很大的树。” “不觉得很诡异吗?” “不呢。” “……” 樗萤露出一个乖巧的笑:“爷爷,我想进去看看那棵树,好吗?” 淡定怪老先生好像不觉得给陌生少女看自家的树有什么不对,领着樗萤进门,去了花园,将怪树展示给她。 那是一棵巨大的树,生长在丰润的水塘中,枝叶茂密,绿意森森,粗壮繁多的根系几乎将整个水塘占据。 就是这个。樗萤精神一振,强烈的牌的气息迎面萦鼻,是很清新柔和的味道。 她抬起手,隔空感受着牌的呼吸,竟见大树延展了翠绿的枝条,向她伸来。 枝梢触碰到她的指尖,像是戳破了水泡泡的触感,呼吸交汇融合那一刻,巨树自动变回纸牌,飞到她手上。 水塘重新成了空旷的水塘,一尾鱼跃出水面。 樗萤看着手里这张名为【树】的牌,高兴之余居然还有点感动。 好温柔,好省心,爱了爱了。 老先生还是很淡定,少女把巨树变没什么的,对于他来说或许也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樗萤道了谢想走,忽闻身后一道忍笑的声音:“把我家的树弄没了就想跑么?” 她回头去看,见是一个身着华服的少年,文雅俊俏,看着比自己大不了多少。 老先生这时叫了一声“少主”,原来这才是正主儿。 樗萤眨眨眼:“没想跑呀,还要求求你们派辆车送我回去,我走得太远,不记得来时的路了。” 紫藤花纹之家的少主道:“回哪儿去?” 樗萤迟疑了一下。 她的迟疑被看在眼中,少主笑笑:“有什么难处吗?” 樗萤摇头:“我想去找我老公来着,可是不知道他在哪里,还是回村子吧。” 少主顿了顿:“你老公?他是做什么的?” “是鬼杀队的猎鬼人。” 少主又笑起来:“巧了,我们家跟鬼杀队有很深的渊源,各地分家都有无偿接待鬼杀队的职责,我让分家留意一下,相信很快会有你老公的消息,在那之前,不如你先留在我们家。” 樗萤道:“真的吗,好的呀。” 她随即犯疑,打量起这位年少的大人物,道:“无缘无故对我这么好,难道你想卖了我?” “不的。”少主道,“我很喜欢你。”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疾驰的伊之助一脚踩空,压断树枝掉了下去,枝头晃动叶子洒落,挂了他满头的绿。【你现在阅读的是 】 15、等待野兽的少女(十五) “我很谢谢你,不过我已经有老公了。”樗萤道。 少主哑然失笑:“我知道,并没有打算拆人姻缘的意思,在你老公找过来之前安心住下吧,樱饼吃吗?” “吃的!” 这之后樗萤在紫藤花家纹之家过上了十分滋润的生活,享受的是贵宾级待遇,吃好穿好,逗鱼遛鸟,纨绔一般。 淡定老先生原来是管家,对她很好,有时他展露的慈祥笑容会让她想起外祖父。 樗萤于是很喜欢这个老管家。 她托人给孝治夫妇带了信,说她很好不必担心,让伊之助到这里来找她。 可臭伊之助一直没有出现。 少主要回本家,想把樗萤带走,樗萤不走,少主便要把老管家带走。 樗萤拉着老管家的衣角,用难以置信的目光将少主看着:“过分!坏人!” 少主哭笑不得:“你要留在这里就留这里吧,不过这个管家我用惯了,给你换一个好不好?” 他请了分家的一位女管家过来,那是个发髻很大的老婆婆,举手投足十分有修养,与老先生如出一辙的淡定,樗萤跟她相处一会儿,就也喜欢上了她。 老婆婆是个礼貌又合格的倾听者,无论樗萤跟她说什么,她都不会评判,也不会插话,樗萤枕着她的腿无话不说,把在医院里多无聊、生病多难受、爸爸多好,还有伊之助多好玩都告诉她。 紫藤花家纹之家什么都有,但她居然还是会觉得索然无味,在老婆婆怀里滚一滚,问:“婆婆,是不是你们分家数量太多了,伊之助才找不到这里?” 老婆婆动作轻柔地给她梳着头发:“他一定很快就到了。” 樗萤闷声道:“真的吗?我不信。” 信用突然欠费,令远方疾驰赶路的伊之助打了个突兀的喷嚏,响彻山林。 身旁一并行进着的红发赤瞳少年关切道:“伊之助,你还好吗?” 他背上背着一个轻巧的木箱,快跑时箱子晃动出微微的声响,大家都知道里头是他那变成鬼却从不伤人的妹妹祢豆子。 “怎么可能不好。”另一个金发少年道,“他被鬼握住腰的时候,我都听到骨头裂开的声音了,还以为会整个人断成两截!他倒像没事一样。” 名为灶门炭治郎的红发少年很是温柔,见状忙道:“善逸,你不要这样说,伊之助一定强忍着辛苦,否则他也不会这么着急要找有紫藤花家纹的地方休息。” “我看他只是馋上次的天妇罗,当时还硬打包了一份带走。”全名为“我妻善逸”的善逸道。 他看看炭治郎背的箱子,想想里头装的美丽姑娘,表情荡漾起来:“天妇罗的确很好吃,祢豆子一定也很喜欢……” 炭治郎大惊,连忙离他远点:“善逸,求你忘了祢豆子吧!” “炭治郎我的大舅哥~” “吵死了!”伊之助终于被聒噪得受不了,他自己已经很聒噪,没想到这两个在杀鬼路上认识的同伴更聒噪,烦得他火冒三丈,“都给我闭嘴!” “伊之助好凶,去到紫藤花之家不给你天妇罗吃!” “我又不是去找天妇罗!” “那你找什么?” “我找我——” 与话语的戛然而止呼应,飞奔的野猪少年脚下突然一个急刹,站在那里,又是憋好久,憋不出那个令人耳朵发烫的亲昵称呼。 他反应这么大,炭治郎跟善逸都很惊讶,反倒生出好奇,一个两个站定了催问他:“找你什么?” “说啊!”善逸道。 伊之助咬着牙呼哧呼哧喘气,活像嘴里含了块热炭,老半天,才艰难得挤出两个字,声如蚊蚋:“老%&#……” “什么?”善逸八卦地把耳朵贴到他嘴边。 “老婆!”伊之助豁出去了,“我找我老婆!!!” 善逸与炭治郎神情一滞,竟都陷入沉默。 伊之助脸热热的,倒像做了坏事。遇到他们之后他才发觉,并不是所有这个年纪的男人都会得到一个从天而降的老婆,他们都没有,单他一个人有,仿佛他提前吃了什么禁果一样。 他握紧拳头,难得不争强好胜,准备接受同伴的批判,却只迎来炭治郎同情的目光,和善逸毫不留情的嘲笑。 “哈哈哈笑死,野猪头怎么可能会有老婆,原来你一路上在幻想这种事情吗?”善逸捧腹大笑。 他随即一拍伊之助的肩,深沉地道:“不过我理解你,幻想女人正是男人的浪漫啊!” 伊之助大怒:“我真的有老婆!” “对对对!”炭治郎跟善逸宽容地连声附和,“你真的有!” 伊之助肺要被这两个白痴气炸,干脆什么都不说,闷头赶路。 在这之前,他找了好几个有紫藤花家纹的地方,连樗萤的影子都没见着,心里很不得劲儿,顾不上骨头疼,跑得飞快。 到达紫藤花家纹之家,是一位头发花白发髻很大的老婆婆来应门。 三位少年跟在老婆婆身后,沿着长长的大道穿过庭院,走着走着,伊之助突然掉队,站在那里不动了。 善逸觉察,问:“怎么啦?” 他朝伊之助紧盯不止的方向望去,然后他也不动了。 不远处有个小鱼塘,架了座雅致的木桥,桥上坐着个顶顶好看的少女,明眸皓齿,鲜妍可爱,正微微嘟起脸颊,在用竹管吹肥皂泡泡。 泡泡吹成,悠悠飘飞,她那水汪汪的美眸便也随之上睐,嘴角一翘,高兴地笑起来。 善逸大脑一片空白,呼吸紧张,无法思考。 他看见了什么,是哪里的公主……不,大概是神女从画中走出…… 好美,总之就是好美。 那笑吟吟的少女觉察到什么,视线转来,瞧见他们,高兴的表情竟转为惊喜。 善逸眼睁睁看着少女趿拉了木屐,慢慢朝这儿走,心脏狂跳,琢磨着要跟她说些什么话。 “你好,小姐”是不是太轻浮?还是应该先献上一枝花?可恶,旁边居然没有长花…… 善逸纠结来纠结去没纠结出个结果,小仙女却已经走到跟前,他狠狠一握拳,正要临场发挥,竟见她在自己跟前猛然一转,如乳燕投林,快乐地投进伊之助的怀抱。 “老公!”樗萤亲亲热热道。 咔嚓咔嚓两声,是善逸和炭治郎的下巴掉落在地:“老公?!” 樗萤别过头来看他们一眼,颇有些独占欲地抱紧了伊之助的腰:“不行噢,这是我一个人的老公。” “啊……”善逸疯了,“啊!!!!!” 直到几个小时后,他们已经被请进了屋吃过了饭,善逸还做梦一般,喃喃自语个不停:“不可能,不可能……” 炭治郎倒是很快接受现状,挺为伊之助高兴:“善逸,伊之助真的有老婆,这不是很好吗?” “重点是这个吗?”善逸抓狂地道,“为什么野猪头会讨到那样一个大美女当老婆啊,啊,啊?!” 他用死亡视线看着伊之助。 伊之助被看得很窝火,忽然想起,几乎所有听说樗萤是他老婆的人都表现得难以置信,打心眼儿里不相信他们是一对。 他们这么不登对吗?他这么糟糕,根本配不上樗萤吗? 心里的火一下就燥起来,熊熊燃烧,烧得他出离恼怒。 比愤怒更令他无力的是那股挥之不去的挫败感,他与世俗格格不入,世俗也并不看好他作为樗萤的归属。 世俗冥顽不灵,他无从改变。 “我怎么知道!”伊之助大声泄愤,“是她突然跑来死乞白赖说要做我老婆,我又不想!” 善逸和炭治郎听着他的话,表情突然惊悚起来,不约而同后退,径直倒退出了房间。 “喂,去哪里!”伊之助喝道。 他很快明白那两个家伙为什么跑了。 身后不知何时多出一道柔柔的气息,樗萤就站在面向院子的那扇拉门门口,静静瞧着他。 伊之助心脏一缩,他知道她一定都把刚才的话听进去了,没来由地不敢转头,不敢去看她的表情。 天不遂人愿,他不动,樗萤却要动,她慢慢地走到他跟前,摘了他的头套,要他与她对视。 伊之助看了,他看见她眼里起了雾,湿润润的,有点难过的样子,心脏顿时皱缩,好像打翻了药罐子,苦苦的也快活不起来。 “伊之助,原来你不喜欢这样,是不是?”樗萤道。 她的眼睫毛撇下去,嘴角也撇下去,说话轻轻的:“我知道了……我一直都在给你造成困扰,那我不要当伊之助的老婆,去给别人当老婆,从今往后,我们不要再见面了。” 伊之助慌了。 他真的慌了,背后冷汗直冒,想要反驳,张张嘴竟哑然,唯有她刚才说的这一段话在脑中不断回旋。 他错了。 他说错话了。 被樗萤听见,现在她不想要和他在一起了。 怎么办? 嘴平伊之助勇猛无双,天不怕地不怕,被鬼捏断骨头连哼也不哼一声,但此时此刻,生平第一次有种名为“害怕”的情绪涌上心头,一击毙命,立时打败了他。【你现在阅读的是 】 16、等待野猪的少女(十六) 他脸上随即多了凉凉软软的触感,是樗萤在摸他,指尖沿着五官轮廓游走,停留在他唇边。 伊之助越害怕越说不出话来,竭力稳住打颤的牙关,屏住呼吸乖乖任由她摸脸,却见她眼里的雾散了,对他缓缓叹出一口气。 “好,你没意见。”樗萤道。 她说完,潇洒地起身便走,即将迈出拉门,听得身后咚咚三步并作两步的仓皇脚步声,手腕随即被伊之助的手紧紧握住。 “不是!”他沙哑着嗓道。 樗萤转头看他,见他神情激动得好似要打人,眨巴眨巴眼:“不是什么?” 伊之助恨自己口舌笨拙:“我不是——说的不是真的,我……” 他心一横,大声道:“我错了!以后再不这样,会对你好,好吃的全部给你吃,想摸多久肚子都可以,你要什么都去弄,鬼也会全部杀光的!可以吗!不要去做别人的老婆!” 不善言辞的野猪少年喊出这许多话,把心肺掏空,眼圈都被焦虑熬得微微发红。 这一触即碎的脆弱感,他又那么美丽,真是我见犹怜。 樗萤望着他,终于绷不住笑出声来,摸摸他的头发,摸摸他的眼睛,发现新大陆似的:“伊之助,你这么喜欢我啊。” 伊之助要被她搞死了。 心思戳破,他难堪得要用头撞个洞钻进去,却不敢,生怕惹了她生气她又要另嫁他人,只能梗着脖子别过脸去不让她看他丢脸的样子,手则老老实实握住她的手不肯放开。 他作他别扭,樗萤却要得寸进尺,往前两步巴着他,开始提要求:“那从今往后你最喜欢的只能有我一个人,要疼我尊重我,听我的话,我让你往东就不能向西,遇到危险第一时间出来保护我,我犯错误你不许凶我,我不见了你无论如何都要找到我,别人问起我,你要很骄傲地说我是你老婆。怎么样?” “嗯!” 樗萤伸出小拇指:“来拉勾。” 她用手指勾勾伊之助的手指,要他信守承诺一百年不许改变。 末了她一把将他抱住,得逞地笑道:“嘻嘻,老公!” 他真的好可爱,好好玩。 伊之助心头大石终于移开,压力清空,突然感觉眼前一黑浑身无力,捂住腹部萎顿下去。 “你怎么啦?”樗萤问。 “……”伊之助闷闷地道,“骨头疼。” 他终于想起来他的骨头被鬼捏爆了。 伊之助的腰腹被医生用绷带五花大绑,看起来像个严重的病患,但他无所谓,耽误了点治骨头的时间,挽回了老婆。 善逸以为会见证一场人间悲剧,回来却看见伊之助在喂樗萤糖吃。 糖是伊之助早收好了的,装进小袋子挂在腰间,长途跋涉风吹日晒,等拿出来的时候,原本一颗一颗玻璃珠似的糖果早融成一整片,伊之助懊恼地想要扔掉,樗萤却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口。 “甜呀。”她心满意足地道。 伊之助本来还给樗萤打包了天妇罗,可回到村子一看人不见了,孝治说她在有紫藤花家纹的地方,他努力地找,天妇罗还是在找寻的时间里逐渐变得不新鲜,不能再给她吃。 善逸不再嘲笑伊之助,反倒对他刮目相看。 万万没想到最粗鲁的野猪头竟然爆了大冷门,是个不世出的情圣,不仅悄悄讨了美人老婆,说错话还能轻松把老婆哄好。 “我看错你了!”善逸悲愤地道。 夜间三个少年被安排在同一个房间就寝,善逸睡不着,连连骚扰伊之助,要他讲讲他的爱情故事。 伊之助烦不胜烦,他白天在樗萤那儿消耗了太多情绪和脑细胞,现在大脑当机,什么都不愿意思考,什么话都不想讲,给了善逸一拳,世界终于清净。 善逸和炭治郎或多或少也有负伤,干脆都安静睡着,养精蓄锐。 睡没一会儿,伊之助又起来了。 “要尿尿去左手边。”善逸道。 “不是。”伊之助迷迷糊糊地,“我过去找我老婆……” 善逸瞬间清醒,这次换他跳起来给伊之助狠狠一拳:“踏马的你在炫什么!有老婆了不起,找找找,这个时候还要找,你怎么不把自己拴在她腰上算了!” 伊之助被打了一拳也清醒了,火道:“屁啊!这个时间要拍她睡觉,她都习惯了不然老是闹睡不着!” 殊不知他不在的时间里,樗萤在又厚又软的垫子上拥着香香的被子睡得可好了。 善逸流下一行血泪,拔开了日轮刀:“啊……好羡慕啊……好嫉妒……嫉妒到要变成怨灵……黏糊糊情侣什么的都给我去死吧!” 顿时又是一通鸡飞狗跳,炭治郎哭笑不得地抱住善逸,给了伊之助逃脱的机会。 伊之助去找樗萤,樗萤果然还没有睡。 他们闹的动静挺大,她显然听见一二,歪头道:“挺好,伊之助交到朋友了。” “才不是!”伊之助嘟囔道,“我只是要跟他们一决胜负而已!” 他躺到樗萤身边,隔着被子给她轻轻拍拍,瞧着她莹白静美的小脸,浮躁的心思慢慢沉淀下来。 明明今日份脑细胞用光了,此时他竟又不知不觉开始思考,继续回想那些人震惊地说“樗萤怎么会是你老婆”时的表情,总是不舒服。 想来想去开解不得,临了一低头,发现樗萤没有睡,亮亮的黑眸子将他看着。 “老公,你想什么呢?”她问。 “没什么。”伊之助道。 他不想骗她,加上自己想不出个所以然,难以启齿,到底还是启齿:“他们都觉得我跟你不配。” “他们是谁?” “所有人。” “是吗?”樗萤想了想,“那明天我们逮个人来玩玩。” 鬼杀队允许伊之助他们在这里养伤休息几日,翌日樗萤拉了伊之助,随便在街上找个人,问人家信不信他是她老公。 那人望着伊之助这头魁梧的野猪面露惊恐,求生欲极强地点头:“信,信信。” 伊之助一把将他提了起来:“说实话!” 那人才哭丧着脸:“是不太像一对……” “那这样呢?”樗萤摘下伊之助的头套。 那人表情瞬间变了,陶醉地欣赏伊之助过人的颜,再欣赏樗萤的颜,慨叹道:“真是一对璧人啊!” 伊之助听得出他说的是真心话,松了手劲,把他放走。 野猪少年不能理解:“为什么会这样?” 樗萤悠悠道:“因为人都很傻很肤浅,眼睛只会看见自认为真实的事物,嘴巴只会说出自己相信的话。” 她抬手撩撩伊之助翘翘的睫毛:“我们是天生一对,不必相信其他事了。”【你现在阅读的是 】 17、等待野兽的少女(十七) 伊之助的伤好得差不多了,这两天精力过剩,拿着刀上蹿下跳,老是追着炭治郎和善逸跑,打打闹闹。 善逸烦死这头斗志昂扬又聒噪无比的野猪,每次都将他往樗萤跟前引,只有在樗萤身边,伊之助才会难得地安静一些。 果不其然,一见到樗萤,伊之助就成了闷葫芦。 他倒不是喜欢安静,是说不出话来。自从樗萤知道他喜欢她之后,越发爱娇,最近总缠着他做些让人脸红心颤的事情。 要抱,要牵手,要摸脸,摸肚子更是快养成习惯,偏偏她的手伸过来,他还不能躲,因为已经答应过她的。 “肚子到底有什么好摸!”伊之助恼道。 “我是为了伊之助好才这样噢。”樗萤理直气壮,“勤快摸摸,你的伤就会痊愈了。” “鬼才信你。”伊之助别过脸去。 “是真的。”樗萤道,“这里面有老婆的爱,老公你难道感觉不出来吗?” 伊之助暗暗磨牙,竟无法反驳。老实说,最近他的确觉得舒服大于羞耻,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总感觉这次伤势好转的速度比以前快得多。 樗萤则只有舒服,完全不羞,伊之助自从进了鬼杀队之后战斗强度增大,肌肉越发紧实,手感一流。 伊之助脸红耳臊地给樗萤折腾,看她乐在其中的样子,即使摸摸肚子可以治伤,他还是深深怀疑她到底有没有给他治病的意图。 ……她就是在玩他吧! 尤其在樗萤闹着要跟他玩捉迷藏后,这种感觉就越发强烈。 樗萤听伊之助说他自创的兽之呼吸里有一型是空间感知,兴奋不已,这样妙招不拿来捉迷藏更作何用,她于是老躲起来,藏在壁橱里,猫在桥下,让伊之助来找,乐此不疲。 伊之助无语得很,她身体弱走得慢,又不懂控制气息,他根本不用空间感知,用眼睛看的、耳朵听的都知道她藏在哪里。 但她身在游戏之中,总是显得那样高兴,他无语归无语,每次都好好在配合。 玩吧玩吧玩吧,男人给女人玩玩也无所谓! 樗萤跟炭治郎他们熟了以后就很少折腾伊之助了,她觉得炭治郎很温柔,善逸很热情,喜欢找他们说话。 而当她发现炭治郎的箱子里还有个同龄的祢豆子,立马毫不犹豫地抛弃了这些臭男生,专心致志跟祢豆子玩,回来之后告诉伊之助:“我交到朋友了!” 伊之助在吃饭,塞了满嘴,看她双眼亮晶晶,含糊不清地道:“有那么高兴吗?” “高兴啊!”樗萤道,“我以前都没有朋友。” 她没高兴太久,伊之助他们很快收到鎹鸦新的指示,要继续出发去杀鬼。 分别的时候,善逸比伊之助还要不舍,眼泪汪汪看着樗萤:“我一定会回来接你的!” 他还想要拉一拉樗萤的手,被伊之助一拳打飞。 善逸抢走了伊之助的台词,伊之助一时想不到别的话好说,看着樗萤,别扭地道:“你多吃饭。” “我会的。”樗萤道,“你要想我,快点回来。” 伊之助没说什么,转身走了。 走着走着,他突然跑起来,速度飞快,吓了两个同伴一跳。 “你干嘛!”善逸加快速度追上他,“赶着去给鬼揍啊!” 孰料伊之助听了这话越发疯跑,竟真要上赶着去给鬼送人头饭,吓得善逸哇哇大叫:“哥!我亲哥!你不要跑那么快啊我不想马上面对那个鬼!要不你往反方向跑吧,我们逃吧!” “烦死了!”伊之助大声道,“不快一点,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把鬼杀光!” 伊之助他们走后,热闹的宅邸变得十分冷清。樗萤白天闲得没事干,出去门口听洒扫的大爷大妈八卦。 “听说了吗,有个村子的农田怨气太重,变成妖怪了。”大妈道。 大爷不信。 大妈神秘兮兮:“是真的,把菜都吃了!人路过那里,脚踩进去差点也被吃掉!往里面丢什么东西都会马上消失,地好像活了一样,什么都吞。” 大爷还是不信。 大妈指着一个正走过来的大爷道:“不信你问他,他刚从那个村子回来。” 樗萤闻言看向新来的大爷,突然神经一跳,忙走过去,果然在大爷身上捕捉到了轻微的属于牌的气息。 有牌出现了。 樗萤转身就往宅子里走:“婆婆,我想出门去。” 朴实宁静的村子尚未从土地妖魔化的风波中过去,这天又迎来一辆罕见的汽车。 那车真大,车壳漆黑锃亮,围得铁桶一般,好像钢铁怪兽。 村民们拿着锄头好奇张望,看见车门打开,下来一个超级标致的小姑娘。 小姑娘一身洋装,打扮得漂漂亮亮,如润泽明珠,令人见之忘俗。 樗萤看见大家都呆了,于是找了个不那么呆的姐姐,问变成妖怪的田地在哪里。 那姐姐指了指前头,有些纳闷:“你问这个干什么?不要去看,很危险。” “我去收妖呀。”樗萤道。 她找到那片怪田,见上头连根草都不剩,黄砂深深,强烈的库洛牌气息扑面而来。 果然如此。 周围没有什么人,大家都不敢靠近这片田地,樗萤从地上捡了根树枝扔过去,听得细密的如千百只甲壳虫同时攒动的声响,眼睁睁看着树枝没了下去。 她再捡一块石头扔下,石头也很快不见踪影。 “唔……”樗萤沉吟起来,看看那砂地,再摊开手,看看自己的手。 她使劲儿卯出的力气,说不定还不如一只鸡的力气大。 她叹息道:“唉,只好搏一下。”抬手抛出一张牌。 牌落进砂地,如石沉大海,被砂地飞快吞噬。 但很快地,流动的砂面中间伸出一株嫩绿的幼苗,幼苗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长成沙地柏,一株沙地柏又随即衍生成一片沙地柏,沙地柏繁茂的根茎连成一片,织作大网,牢牢束缚住了顾涌顾涌的砂。 砂地大惊,立马将所有的砂旋转起来,拧成一股漩涡,想将沙地柏全部吸收。 樗萤手脚有些发软,额角也开始渗出冷汗。【树】牌吸取着她少得可怜的力量,后劲不足,已经有一小片沙地柏被侵吞。 正在这时,樗萤眼尖地发现砂地里卷出了什么东西。 那是一只人的手,手紧紧握着一把长刀。 樗萤在伊之助他们手里见惯了那样独特的刀身,立马认出那是日轮刀。 砂吃了一个猎鬼人。【你现在阅读的是 】 18、等待野兽的少女(十八) 樗萤深深拧起眉,叫那人:“诶!” 没有叫动,想也知道嘴被砂子埋了的状态很难回话,但他也有可能是死了。 直面一个可能死去的人,樗萤有点毛,越发攥紧冰凉泛白的手,想要救他。 这有点难,她真的一点力气都没有了,抖如筛糠,视物重影,比生病时还难受,要是那牌需要输血,她还可以咬咬牙放点血,但身上那种虚无缥缈却又分明可以感知的精力,的确是被吸取得空空荡荡。 樗萤的双腿支撑不住,面白如纸坐了下去,见她好容易养出的沙地柏就要被砂吃光,那个猎鬼人也要被重新淹没,举目四望没有帮手,吸吸鼻子,有点想哭。 她没有主角命,当不了英雄,只不过是一个离死只差半步的炮灰,什么也做不了。 樗萤眼里滴溜溜转着眼泪,突然见她那可怜的沙地柏一动,幻化出一个绿绿树精灵的模样。 那是【树】牌的本体。 【树】看了她一眼,温温柔柔的面容上现出点儿无奈和好笑,一头扎进砂里,规模庞大的沙地柏顿时井喷般从砂地深处冒了出来,盘根错节,将疯狂的砂缠到动弹不得。 樗萤能感觉到,【树】爆发出了它自己本身的力量,她的眼泪终于啪嗒啪嗒掉下来,郁闷地哭道:“姐姐,既然你这么厉害还吸我干什么呀……” 樗萤一边哭,一边哆哆嗦嗦爬到砂地边,伸了手去碰已无回天之力的砂:“快点变回来,讨厌!” 砂子终于乖了,汇聚力量,变回本体纸牌,轻轻落进她的手里。 樗萤看都懒得看一眼这张名为【砂】的库洛牌,随手一揣,擦擦眼泪去找那个被吞了的猎鬼人。 猎鬼人完整地躺在那里,被一堆锅碗瓢盆压在底下——村民到底是往砂地里扔了多少东西。 樗萤虽然自己就是个将死之人,但还是不敢碰死人,犹犹豫豫地靠近,耳畔忽然有风,眼前随即轻盈落下个斑斓的大蝴蝶。 “等你靠近,他恐怕已经憋死了哟。”是女生的声音,温温柔柔地说话。 樗萤见那大蝴蝶瞬移到猎鬼人身边,伸手一拍,猎鬼人便猛然抽口大气,连天咳嗽,活了过来。 他坐起身,樗萤觉得那脸好眼熟,认真一想,恍然大悟——那不是在伊之助山里遇见、还被伊之助抢了刀的小哥哥村田么? 他真是个倒霉蛋。 村田掐着自己的脖子,他被砂子吞噬的时候还以为会死呢,居然没事,刚想感谢救命恩人,眼睛一瞟瞟见大蝴蝶,再看看对方的脸,立马惊叫出声:“啊,柱——不不,蝴蝶忍大人!” “你真弱,真的是鬼杀队的人吗?”被称为“蝴蝶忍”的女生笑道。 她虽然在笑,笑意里的嘲讽却比砂子更可怕,令村田浑身发抖,恨不能再埋一次砂子。 樗萤倒不明白村田在害怕什么,蝴蝶忍重新瞬回她身边时,她看见蝴蝶忍的样貌,立马爱了。 这个女生真有一副优雅的长相。黑发紫眸,眼睛很大嘴巴很小,五官的线条十分精致,大约经了一点时岁的磨炼,表情显出与年龄不太相符的柔和。 蝴蝶忍看看樗萤,掏出一个盒子,从盒子里拿出注射器和药水瓶,开始抽药水。 樗萤如临大敌:“不要打针!” “别怕,只是让你恢复体力的药,而且我打针技术很好,一点都不疼的。”蝴蝶忍道。 她的声音真的好温柔,让人听着十分舒坦,樗萤虽然讨厌打针,犹豫一下,还是把手伸了出来。 “过程我都看见了,你很勇敢,能力也很有趣。”蝴蝶忍道。 樗萤对她的好感度立马又升了个度——她夸她勇敢耶。 她随后鄙夷地道:“你看完了全程,也没想要下来帮我。” 蝴蝶忍哈哈哈地笑出声,打完针替樗萤吹了一下手:“田里那不是鬼,应该是只有你能解决的东西,你还没有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是吗?” “很万不得已噢。”樗萤道。 一旁的村田听着樗萤跟蝴蝶忍的对话,狠狠捏了一把汗,冲过来对蝴蝶忍一拜,道:“蝴蝶忍大人,请原谅这小姑娘的无礼,她不懂得您的身份!” 樗萤越发起了好奇,问蝴蝶忍:“你是什么身份?” “啊!不能这样对蝴蝶忍大人说话!”村田道。 他兵荒马乱,结果只有他一个人兵荒马乱,蝴蝶忍并不介意樗萤直接的提问。 “我是柱,是很厉害的猎鬼人,他们这种杂鱼的长官。”蝴蝶忍指着村田道。 樗萤想了想:“那么你也是伊之助的长官了。” “伊之助是谁?” “是我老公。” 蝴蝶忍摇摇头:“没有听说过噢,可能你老公还没厉害到名字能入我的耳。” 她说话好霸气,樗萤好喜欢她。 既然这里没有鬼,蝴蝶忍打算带上村田回去了。 樗萤看看在远处等她的车,又看看蝴蝶忍:“我能跟你走吗?” “为什么?” “你有意思。”樗萤道,“而且去了鬼杀队,说不定能常常看见伊之助呢?” “家里人没意见吗?进了鬼杀队可能会死哦。” “我的家里人又不在这里,有意见也鞭长莫及。”樗萤道,“而且我不会死的。” “是吗?”蝴蝶忍笑起来。 万万没想到樗萤竟然就这么混进了鬼杀队里,蝴蝶忍将樗萤带回她的“蝶屋”,没有给她编制,也没打算培养她,因为看得出来樗萤不是个练剑术的料,更不是能战斗的料。但意外地,樗萤打绷带打得很好的技能被发掘,蝶屋常常会收治伤员,她正好留在这里打下手。 樗萤不喜欢医院,不过风水轮流转,如今她的角色是小护士不是病人,好像也没那么难接受。 蝶屋里有很多女孩子,有安静的香奈乎,活泼的小葵,还有三只小小的小女孩,樗萤乐不思蜀,好在还是没忘了托紫藤花家纹之家给伊之助带信,告诉他她现在在蝶屋里。 伊之助一直没有回应,也没有过来找她。 原来柱是最厉害的猎鬼人,数量很少,只有九个。蝴蝶忍作为其中的虫柱,十分忙碌,经常不在。 樗萤在蝶屋如鱼得水,同样吃得很好用得很好,由于长得实在太美丽,一来二去,鬼杀队里都知道来了一个天仙似的姑娘。 一次,有个人听了传言来偷看樗萤,看得呆住,被樗萤发现。 “你是谁呀?”樗萤道,“你的打扮好奇怪。” 那人虽然也穿着队服,但队服后面写的是个“隐”字,并且蒙头遮面,神神秘秘的样子。 “啊!”那人大赧,想找条地缝钻进去没有找到,又被好奇的樗萤逮着连问了好几声,眼见她要走过来,他更加脸红,忙道,“我是‘隐’的队员……” 樗萤静静看着他。 她的眼神很专注,那人越发手足无措,面罩底下其实也不过是个大不了她两岁的男生,终于憋不住问:“你看什么?” 樗萤叹了口气:“小哥哥,你不说,我怎么会知道‘隐’是个什么东西呢?” “啊,啊啊,是鬼杀队的事后处理部队来着,帮着处理杀鬼留下的痕迹什么的。” 这之后,隐时不时会抬些伤员过来蝶屋请求治疗,看得出来斗鬼形势严峻,每开展一次跟鬼的战斗就会有队员受伤,有时候甚至抬来个血人。 樗萤没想到伊之助也会成为重度伤员中的一员。 是日天气晴朗,樗萤坐在廊下玩蝴蝶,看蝴蝶在指尖跳来跳去,忽然听得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快快快!” 担架一架接一架地抬了进来,樗萤起初不在意,然而她很快发现伤员里头有认识的人。 炭治郎和善逸都在,都被打得很惨的样子。 樗萤站了起来,这时恰好瞧见也被抬进蝶屋大门的伊之助。 伊之助……变得破破烂烂的。 野猪少年不复从前的疯狂与蛮横,他的头套被摘去,袒出一张虚弱的面孔,额头青了,唇下一片触目惊心的血迹,喘出的气断断续续。 更不要说他身上深可见骨的抓痕,抓痕不止一道,还在凄惨地往外渗血。 樗萤愣住了,轻轻叫他:“伊之助?” 她有些难以置信,声音很小,伊之助竟还是听见了,飞快转过头来。 看见她,他又惊又喜,瞳环缩了缩,双目放射出振奋的光。 但随即,那碧眼中的光便失落下去,如流星熄灭,黯淡灰败。 那是樗萤从未在伊之助眼中见过的神色,这一眼之后,他就像变了个人,冷漠到近乎冷酷,转回头去,不再看她。 “伊之助!”樗萤又道。 她想走向他,他却比她更早觉察了她的意图,重重咳嗽,唇边又溢出血来,一开口,原来那把粗粗的嗓子此时更是粗钝,像被砂纸狠狠磨过。 他极费力,又极坚定地对抬着自己的隐道:“不要让她、靠近我……” 樗萤不解,又走了两步,听得他硬扯嗓子怒道:“别过来!——” 她有点吓到,依言停下脚步,眼睁睁看着伊之助被隐的队员们抬走。 直到离开视线,他也没有再看她一眼。【你现在阅读的是 】 19、等待野兽的少女(十九) 鉴于伊之助从没有对她这样凶过,樗萤判断他是被鬼打坏了脑子。 “我好惨,以后要跟一个笨蛋美人了。”樗萤托着腮难过地叹气。 隐的队员还在进进出出,病房里忙得热火朝天,蝴蝶忍也过来了,樗萤帮忙给病房递送伤药,看见伊之助缩在最里面的病床上。 他伤得比看起来更重,血水一盆一盆地换,樗萤拿着药想过去看他,甫一靠近,他反应极大,奋力挣扎不顾伤口裂得更大也要转过身去背对她,伤成这样,居然还保留着用来逃避老婆的蛮劲,两个队员都按他不住。 “有病吧你!”隐的队员怒道,实在没法子,只好转向樗萤,“麻烦先回避一下,他是铁了心不肯让你靠近。” 樗萤越发笃定伊之助脑子受伤,饱含同情地看智障老公一眼,将手里的药递给队员:“这是补脑的药,记得给他喝,谢谢你。” 樗萤离开之后,伊之助就一动不动了,隐队队员皱着眉头帮他处理伤口,吐槽道:“怎么,你和那漂亮小姑娘有仇吗?人家多关心你,你还这样。” 伊之助麻木地任由他清创上药包扎,清创带来巨大的疼痛,他却连哼都没哼一声,双目呆呆望着天花板,仿佛死了一般。 暮色四合,伊之助喝了镇痛安眠的药,沉沉睡去。 樗萤端着饭进来,见他在睡,于是把饭放了,坐在床边瞧着他。 好好的美少年给包成了木乃伊,几乎浑身都缠着雪白的绷带,药气浓烈,只有一张脸还能看。 伊之助困在梦中,睡颜沉静虚弱,大概做的不是什么好梦,两道眉皱得能夹死蚂蚁。 樗萤伸手轻轻抚平他的眉心,想起白天他出了那么多血。听蝴蝶忍说,伊之助除开外伤,内里也是一塌糊涂,骨头又断了,嗓子也伤了,本来讲话就粗声粗气,现在更是一把破锣,呕哑嘲哳难为听。 樗萤趴在床沿,侧着头看伊之助,指腹在他凉凉的脸上抚着,叹道:“好可怜呀,宝宝。” 她是来看伊之助的,伊之助睡了,而她白天走来走去四处帮忙,其实也累得够呛,现下趴了一会儿睡意就起来,干脆阖上眼睛与他一同睡去。 伊之助做了个噩梦,梦见超强的鬼要吃樗萤,他奋力砍杀,却没能伤到鬼一根汗毛,反倒被鬼抓成一块一块,他倒在地上求饶,可樗萤还是被鬼吃掉了。 这个梦太残忍,他猝然惊醒坐了起来,五脏六腑爆裂似的疼痛,逼得他咬牙连吸几口冷气,然后才发现散在手边的柔柔黑发。 樗萤就在这里。 她半张小脸埋进臂弯,眉目静好,呼吸浅浅,睡得十分安稳。 伊之助直愣愣瞧着她,以为还在做梦,伸手碰了碰她柔软的脸颊,直到真实感受到那温热的体息,才眨眨眼,双目泛起酸涩的泪意。 他赶紧抬头猛眨眼睛,把流泪的冲动咽下去,随后忍痛抖着手将被子一点一点拉过来,给樗萤盖上。 他怕弄醒她,动作要轻还要慢,此刻的身体条件做来无异于受酷刑,幸好还是做到了。 同一个病房里还有好些人没睡,大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偷看伊之助照顾樗萤,没想到野猪也有柔情,换做平时早就笑他,如今却笑不出来,都默契地不出声,唯恐惊动这片刻温情。 蝴蝶忍医术上乘很懂对症下药,伤员们伤得那样惨烈,在蝶屋治疗几天后却大有好转,一个两个能下地了,炭治郎和善逸也恢复活力,唯有伊之助独自死气沉沉。 樗萤在病房很受欢迎,她得天独厚,长着一副令人看了心情极佳的样貌,笑容又甜,过来拆绷带打绷带的时候,身上香香的,小手软软的,态度还很温柔,谁能不爱。 伤员们心里舒坦,恢复得更好了,想在樗萤面前表现表现,争着复健秀肌肉,从病号餐里省下布丁送给她吃。 而这时,伊之助还在那里做他的死人。 樗萤这两天渐渐回过味来,伊之助不是脑子坏掉,只是单纯地不想见她。 他清醒的时候,她要是走过去,他就转身背对,硬伸手去拽,他干脆整个儿躲进被子里。 “干嘛呀,你害羞?”樗萤问。 被子里的伊之助一言不发。 野猪变鸵鸟,颇有喜感。 樗萤一开始觉得新奇,从来没有男孩子对她这样冷淡过,更别说避她如避洪水猛兽。她捧着脸,心想一定是她太美,而伊之助嫌病中的他自己太丑所以自惭形秽。 但后来就不那么新奇了,她老去骚扰伊之助,伊之助老是没反应,连看也不看她一眼,变成一只自闭猪,一点都不像从前的他,不好玩。 樗萤去得勤快,伊之助需要养伤避无可避,他真不愿面对她,一来二去干脆把门锁住,叫善逸传话,让她不要再来。 樗萤很震惊:“伊之助竟敢这样对我!” 她把传话的善逸拉出去,问到底怎么回事。 善逸道:“我们遇到了很强的鬼……被鬼打爆了,幸好鬼杀队及时增援,不然我们的小命都要交待在那儿。” 他转头看看病房,确认伊之助还躲在被子里,压低声音告诉樗萤:“那家伙受了很大打击,你不在的时候,他说自己太弱,什么也做不了。语气绝望的嘞,我还以为他马上要切腹。” “这样。”樗萤若有所思,“我知道了。” 她转身离开,这天余下的时间再没有出现在病房门外。 第二天,樗萤也没来。 第三天,她还是没来。 樗萤刚消失时,伊之助还没什么,只觉松了口气,不用再提心吊胆防着她随时偷袭。 他打开碗盖吃饭,肉很香很大块,他却食不知味,吃着吃着,便情不自禁将目光投向窗外。 没来。 炭治郎他们要换药,房门被推开,出现了那三个小小的女孩子,小女孩身后并没跟着别人。 没来。 伊之助没觉察自己开始偷偷期待樗萤到来,或许他觉察了,只是不愿承认,心不在焉地养伤,望向窗外的次数越来越多。 他心里想的那个身影却始终没出现。 樗萤消失的第三天,伊之助开始失眠。【你现在阅读的是 】 20、等待野兽的少女(二十) 他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新肉逐渐生长,伤口痛痒难当,但心里的难受比生理痛还要难熬。 上次见到樗萤还是上次,现在她不来了,是他让她别来的,自作自受。 伊之助更加消沉,偏要憋着,嘴上什么都不肯说,对炭治郎和善逸也不说,吃饭不香,长夜难眠,好不容易睡着,到了平时哄樗萤睡觉的点儿就自动惊醒,坐在那里发呆。 “造孽啊!”善逸捶胸顿足。 他眼见伊之助越发低迷下去,偏偏伊之助还因伤没戴头套,唇红齿白的少年碧眸一敛,抿紧了唇,黯然神伤的模样真是该死地好看。 淦!他父母真给他生了一张好脸! 善逸恨自己心太软被伊之助勾起恻隐,等三只小女孩叽叽喳喳进来送药,他故意扬声问:“这两天怎么不见樗萤?” 伊之助的耳朵竖了起来。 三只小女孩分别叫清、澄和菜穗。小清闻言道:“樗萤不在蝶屋。” “那她在哪里?” “去本部了。” 三小只走了以后,善逸恨铁不成钢地指着伊之助:“看你做的好事,甩人家冷脸,现在好了,人家躲你躲到本部去了!” 伊之助低着头站在那里给善逸训斥,善逸每甩出一句戳中痛点,他的头就更低一分,善逸叭叭叭输出到最后,突然发现地上怎么红红的,掰着伊之助一看,见他自虐似的咬着唇,嘴巴咬破了滴下血也不吭一气。 “喂!!”善逸手忙脚乱地找东西给他擦,“你心里难受不会喊出来,搞什么自我伤害啊!” “喉咙、很痛。”伊之助梗着脖子沙哑地道,“喊……不出!” “难道除此之外就没有别的宣泄途径了吗!”善逸被伊之助气死,从而加重了伤势。 樗萤倒没有要躲着伊之助的意思,她之所以去本部,是因为蝴蝶忍要去开半年一次的柱合会议,顾名思义,就是所有的柱聚集在一起开会。 所有的柱,听起来很多人,其实也就九个,毕竟精英中的精英本来就屈指可数。 在把樗萤带回蝶屋之前,蝴蝶忍是向在本部的鬼杀队主公报告过的,这次听主公提了樗萤一句,蝴蝶忍于是想带她去给主公见见。 这个主公应该是很了不得的人物,能够让蝴蝶忍在临行前特意叮嘱樗萤:“要对那位大人怀有尊敬之心。” 她神情那样严肃认真,樗萤见了不由得也严肃起来,乖乖道:“我会的。” 本部真大,笼罩在一派静谧祥和之中。 樗萤一去到就遭到了柱们的围观,果然是大佬,不怒自威的气场足足,连头发都是五颜六色,各个不同。 “百闻不如一见,果然是个非常美丽的小姑娘。”连护额也要镶嵌宝石的华丽音柱宇髄天元道。 “嗯!很好的小姑娘!”嗓音大大、有着耀眼太阳色头发的炎柱炼狱杏寿郎如是说。 他们倒都十分友善,一点儿不端大人物的架子,樗萤也不怵,看看这个,看看那个,被夸了便弯眸一笑,正新鲜着,突然见柱们都朝廊下行礼跪拜,她跟着屈膝行礼,悄悄抬头,看见一个年轻男子从阴影走到阳光之下。 那是个很儒雅斯文的人,举手投足有着令人心灵宁静的力量,可惜一张脸却是被奇怪的疤纹毁了近半,本该明亮的双目也蒙着阴翳,无法聚焦。 主公产屋敷耀哉,他该是无法视物的,此刻面对众柱,却微微一笑,仿佛万事万物了然于心,温和地道:“忍把樗萤带来了。” “是。”蝴蝶忍道。 主公将脸转到樗萤所在的方向,笑道:“樗萤很厉害,多亏有你,队里的孩子们在很短的时间内恢复了精神。” 他真温柔,听他说话,令人如沐春风。 樗萤刚想客气客气,可他随后的话叫她心里一颤,竟无法轻率开口。 “好孩子。”主公道,“在这里吃了很多苦吧?辛苦你了。” 这是一种很难以言说的默契。他不必言明,樗萤却听懂了那话中的“这里”指的不是“鬼杀队”,而是“这个世界”;她也不必言谢,他从她短暂的沉默中,已然领会她对他通透和体贴的感激。 “想要什么奖励吗?”主公道。 樗萤想了想:“鬼杀队的制服很好看,能给我做一身吗?” 主公笑道:“樗萤所做的,是跟剑士们不同但一样杰出的贡献,只是性质更偏向于‘隐’,给你隐的制服,视你为隐的一员,好不好呢?” “好啊好啊。” 主公已经见到,还有了新衣服,接下来他们开会的内容就不是樗萤能听的了,她心满意足地退下,离开庭院之际回头看主公最后一眼,内心忽然涌起强烈的遗憾。 他是个很好的人,命运不公,她感觉得出来,他剩下的时岁不多了。 “老天的嫉妒心真强。”樗萤垂眸叹道,“好人总是不长命。” 樗萤回到蝶屋,满心期待着新衣服,高高兴兴给裁缝前田正男量了尺寸,末了,终于想起自己还有个躺在病床上的自闭老公。 樗萤到来的时候,伊之助正难得地在宅邸外晒太阳。 他又戴上了猪头,猪耳朵受他影响,无精打采地耷拉着,他整个人站在那里好像一块放弃治疗等待风干的猪肉。 突然,猪耳朵立了起来。 樗萤端着煮好的药,慢悠悠哼着歌走进院子,一进去就看见一个黑影火速冲向屋内,玄关大门随即“砰”地关紧,门框不住颤抖,可见力气之大。 “伊之助。” 伊之助躲在大门后面,心脏狂跳不止,听得樗萤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她慢悠悠道:“我都看见你了。” 伊之助没有答话,手心渗出冷汗。 近情情怯,他想见她,但实在……实在不敢。没有那个脸见。 挫败感和负罪感比鬼更可怕,如果跟樗萤四目相对,那他的无能将无所遁形,想到她失望的眼神,他竟觉得在鬼手里死去还好受些。 伊之助又听得樗萤道:“快点开门,我端着盘子好累。” 他还是不答话。 一时之间门里门外只有樗萤的声音在响。 “你不开门,我不理你了。” “我真的不理你了!” “霞柱时透无一郎好帅,我要去做他的老婆!” “……” 终于,樗萤也不再说话。 伊之助知道她没有走,正估算她生气到什么程度,突然听见盘子摔落、药杯碎裂的声音,随即听得樗萤小声哭道:“呜呜,手好疼!” 脆弱的玄关大门霎时被掀飞,猪头少年暴冲出来,越过地上的狼藉直直冲到樗萤跟前,拿了她的手翻来覆去地检查。 他的嗓子没好,还刀割般疼痛,却控制不住地大声起来:“哪里痛!” 慌乱过后仔细再看,那莹白柔嫩的手好好的,哪里有伤? 觉察被诈,伊之助忙要抽身躲开,却为时已晚。 樗萤伸手搂住了他的脖子。 她那点力气完全不够看,他轻轻一挣就能挣开,但他心里很清楚,挣开就是死路一条。 “瞧。”樗萤才不管伊之助如何手足无措浑身僵硬,她戳戳他头套上略显惊恐的猪眼,洋洋得意,“逮到你了。”【你现在阅读的是 】 21、等待野兽的少女(二十一) 仔细算来,这次重逢之前,伊之助跟樗萤分别已半月有余。虽然不愿意承认,但在外头追鬼杀鬼的日子里,他经常会梦见樗萤。 好烦。 从前伊之助做梦都是简简单单的内容,梦里他做了山大王,山上所有动物,还有山下的孝治都是他小弟,他威风凛凛,无所不能。 而今但凡樗萤入了梦,就会像现在一样老要抱他,甜甜地叫他老公,一会儿要他带她去哪里哪里玩,一会儿又异想天开要搞点什么什么吃,他这个大王不得不伏低做小,周到伺候,不然她就哭,搞得他威风尽失。 梦里的伊之助还敢吼樗萤两嗓子,现实里的他、尤其现在的他却不行。 软绵绵的老婆挂在身上,野猪少年逃无可逃,只能沉默地将脸转开,竭力避免同她视线接触。 关心则乱,他就不该莽撞地冲出来,害得自己陷入这样两难的境地。 伊之助成了油锅上反复煎炸的饼,樗萤却自在得很,养伤这段日子伊之助穿上了病号服,她发现穿衣服的伊之助和不穿衣服的伊之助抱起来感觉竟大不相同,不由啧啧称奇。 樗萤抱了多久,伊之助就沉默了多久。好一会儿,他才听她道:“伤口还疼吗?” 他不答。 “坏蛋!我最讨厌别人问话不答话的人了!”樗萤松开伊之助,去拽扯他的猪头,非把他这个挡箭牌扔了不可。 伊之助抬手格挡,扯着那可怜的猪头皮不让她揪,终于被逼得开口。 “你难道不觉得失望?”他艰涩地道。 “失望什么?”樗萤问。 “我那么……”伊之助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终究突破心理障碍,把那耻辱的字说了出来,“弱,一点都不厉害,杀不光鬼,没法保护你。” “可我现在不是好好的?”樗萤道。 她见他又默默无言,很想伸手去他脑子里弹弹那绷直的一根筋。 “伊之助,伟大历史是由人民共同创造的哟。”她道,“杀光所有的鬼是个大工程,或许靠伊之助一个人确实没办法办到,但你的力量一定不可或缺。” 樗萤话毕,惊觉自己说出了很有道理又很有格局的话,不由得给自己鼓鼓掌:“好厉害,不愧是我。” “我的力量太小。”伊之助道。 “天呐,老公你还不够厉害吗,再修炼一下就会变得超级强了。”樗萤道。 她觉得还是以前那只臭屁哄哄的野猪比较可爱,想了想,笑眯眯地道:“不如我教给你一个变强的好方法。” 她又去扯伊之助的猪头,伊之助又挡,这次没挡住,他一抬手她就嚷着手疼,还说是他打的,明明他碰都没碰她。 樗萤如愿以偿把臭猪头扔在了地上,霸道地把伊之助的脑袋扳正,要他瞧着她。 伊之助终于鼓起勇气同她对视,瞳中荡开碧波,一圈一圈地颤。 这哪里是野猪,分明是只打架输了委屈的小狗,惭愧与不甘碰撞,撞出极端别扭的气场,他又有副好颜色,反倒吸引人去招惹。 要是能惹哭就更好了。 这么可爱,不亏呀,樗萤想。 她于是凑上前去,干脆利落地往伊之助脸上啵了一口。 伊之助愣了一下,大脑当机,直勾勾地瞧着她。 须臾,终于反应过来发生什么事之后,他就疯了。 伊之助一阵眩晕,犹如遭遇当头重击,满目天星,四肢骤然滚烫起来,前生今世的热血借由她这一亲死灰复燃,喧嚣沸腾,要活活将他熬干。 “你、你……”他整张脸蒸出浓浓的玫瑰色,指着樗萤,又羞又恼,气急败坏,连嗓子不好都忘了,“你干什么!” “亲亲咯。”樗萤没心没肺地道。 “亲……”伊之助臊得舌头都在打结,暴跳如雷,“谁准你亲的!” “我要帮你呀,你看多有用,现在不是马上精神起来了。”樗萤道。 她嫌弃地看着伊之助那被咬伤的唇:“嘴巴伤了真可惜,好在还有另一边没亲的脸。” 她作势要再啵一下,把伊之助吓得连连后退。 他在她看戏似的目光里抬手摸了一下挨亲的那边脸,竟然转身就跑! 没了猪头的猪头少年逃命一般撞破大门冲进屋内,一时间整栋建筑地动山摇。 善逸和炭治郎正在复健,听得奔雷之声,抬头一看冲进来个异常鲜活的伊之助,又惊又喜。 “伊之助,你精神了!”炭治郎欣慰地道。 善逸却发现伊之助好像过于精神,瞧他呼哧呼哧大喘气那样,恼得脸都红了,好像刚被人胖揍一顿。 善逸问:“伊之助,你怎么了,是不是终于被樗萤骂了?” “情愿被骂!”伊之助心乱如麻难以思考,竟恢复了语言功能,有问必答,还说的尽是实话,“她竟然亲我!” 没想到善逸的反应更大:“什么?!” 他冲过来一把拽住伊之助的衣领,破音道:“你说什么!——” “她亲我!”伊之助不明时势,还敢重复,还敢拖着破嗓子抱怨,“我的脸要烂掉了!” 火辣辣地在烧! “踏马的……”善逸含恨拔出日轮刀,“亏我之前那么同情你,我在同情个毛线啊!终究是错付……” 要不是炭治郎阻拦,他真要把伊之助大卸八块。 事实证明,樗萤总是对的。 她说摸摸肚子可以治伤,伊之助就体感伤势好转得飞快,她把亲亲作为让伊之助变强的方法——至少伊之助现在是不敢消沉了,他拼了命地复健,不敢有空闲,因为一闲下来大脑就自动回忆被亲时的情景,一回忆,他就晕晕乎乎的,轻飘飘的,并且飘得比从前严重上百倍! 他中邪了,中了樗萤的邪。 伊之助不知道中邪怎么解,将满腔无措的火发泄在复健用的木头上,一拳把木头打得稀烂。 对木头动完粗,转头面对樗萤,他还是得像梦里一样做个顺从老婆的山大王。 樗萤拿来两个桔子,想吃,又不想弄脏手,塞给伊之助让剥。 伊之助闷头剥了一个递给樗萤,继续剥第二个。 第二个她没伸手来拿,他纳闷抬头,见她眼泛泪花地看着他。 “很酸吗?”伊之助问。 樗萤摇头,随即又委屈又生气地道:“你吼我。” “蛤?!” “那个时候,我想靠近看看你的伤怎样了。”樗萤秋后算账,越想越气,捡起桔子皮扔他,眼泪汪汪地,“你居然吼我!”【你现在阅读的是 】 22、等待野兽的少女(二十二) 伊之助无语凝噎,甚至有些心虚,因为事是他做的,人是他凶的,报应不爽,他自己都快忘记这么回事,哪成想樗萤吃个桔子也能回忆起来。 这怎么办? 他不知道,默默把樗萤不要的那个桔子吃了,吃到一半感觉气氛不对,悄悄抬眼往樗萤那儿一瞥,却见她憋了一口气,脸颊憋得粉粉,晶莹的眼泪珍珠般一颗接一颗往下滚。 伊之助顿时如鲠在喉。 实践出真知,樗萤哭出了经验,能哭得特别好看,也能够收放自如,伊之助要是一直没反应,她可以哭到地老天荒,看谁拗得过谁。 伊之助作出了反应。 他连忙把嘴里还没来得及吞下的半个桔子吐出在手里:“还给你,行了吧!” “我不要,你好恶心!”樗萤捂住眼睛,“你凶我,还要吃我的桔子,太坏了!” “那我凶都凶了,吃也吃了,还能怎么样!”伊之助道,“大不了你骂回来,我再给你拿两个桔子!” “呜呜!” “……我错了!” “呜呜呜!” “我真的知道错了!” 樗萤不语,低头擦眼泪,没擦好,还有细碎的小泪珠挂在湿湿软软的黑睫毛上,随眨眼的动作一闪一闪。 伊之助在她身旁蹲了下来,终于开窍,把主宰自己的权力交给她:“你想怎样?” 樗萤立马高兴起来,转身对着他,伸手拨弄拨弄那毛毛的猪耳朵,期待地道:“老公,我要你驮着我做俯卧撑!” 她看炭治郎为了增加负重可以背负一个小清,她也想玩,毕竟免费全人力还能指挥的摇摇车谁不爱呢。 樗萤体贴地摸摸伊之助的腹肌:“知道你骨头好了,我才敢说的,我是不是个好老婆?” “所以呢,你答应了吗?”当晚伊之助回到房间,听他讲述到这里的善逸急急忙忙问。 伊之助咬牙切齿:“你说呢!” 善逸嫉妒了,酸唧唧道:“那你这个表情摆给谁看,总不可能是樗萤太重把你压坏了吧!” 伊之助有口难言。 樗萤重倒是不重,她吃了那么多东西却不见胖,他力气又出奇地大,也有一把好腰,驮个老婆绰绰有余。 只是樗萤那个气人的!动来动去或躺或坐,没个消停的时候,还趴下来对着他的耳朵说话,弄得他浑身不自在。 “给我下去!”伊之助道。 樗萤倒是肯下去,只不过她有个要求:“你要说,‘求你了宝宝’。” 伊之助宁愿撞墙去死也不愿说这么黏糊糊丧失男子汉尊严的话,于是凭着一口气很有尊严地完成了今天的复健。 善逸根本不觉得伊之助这哪里惨,依然酸唧唧:“这么难过,那你掀翻她跑掉不就好了。” “等下她又哭!”伊之助拳头梆硬,“还有又要亲我!” “你踏马知不知道被女孩子亲是何等幸福啊!”善逸终于火山爆发,一把扛起炭治郎用炭治郎的头给伊之助来了个头槌,“女孩子可是香香软软世界的宝藏一个吻就能让男人去死的天使,你这头得了便宜还卖乖的野猪,给我洗内!” 伊之助被槌倒在地,疼得龇牙咧嘴,刚要跳起同善逸死过,就见那欠扁的金毛脑袋又凑前来。 善逸奇异地不生他气了,还换了种讨好的语气:“诶,被女孩子亲到底是什么感觉?” “你自己不知道吗?”伊之助没好气地,“你不是被女人骗过!” “女人骗的是我的钱又不是我的人!”善逸很心塞,最终好奇胜过心塞,他又来纠缠伊之助,“你告诉我嘛!” 伊之助觉得很丢脸,本来不想讲的,但他随即看见炭治郎端坐过来,洗耳恭听的样子。 炭治郎也没有被女孩子亲过,心里也很好奇。 伊之助突然成为了最有经验的人,善逸和炭治郎都满怀期待地看着他,他一瞬间找回了做老大的感觉,顿时腰也直了,头也抬了,愿意分享一下心得体会。 “就是碰了一下。”伊之助指着左边脸颊,“在这里。” 然后他不说话了。 善逸耐心等着,炭治郎也耐心等着,三个人大眼瞪小眼,十五分钟后,善逸终于反应过来:“完了?!” “完了啊!”伊之助莫名其妙,“还能有什么!” 善逸抓狂:“感受啊!形容啊!女孩子的嘴巴是不是布丁一样嫩嫩的!她凑过来的时候气息是不是柔柔的!她亲完你,你是不是脑子里放烟花,脸红心跳,好像魂魄飞了一样,充满幸福感,这才是重点!” 伊之助本来不脸红,被他一讲脸又噌地红起来。 善逸太会戳重点,那些伊之助在回忆时刻意略去的感受,被他一点拨顿时鲜活,有了过电一般敏锐的击杀速度。 的确很嫩,很柔,很软,很香。 吻如果有味道,他笃定是甜滋滋的。 那感觉太新奇,前所未有,令当时的他慌了手脚,他忙着掩饰自己的失态,刻意忽略了内心的声音。 事实是他并不讨厌,反而很喜欢。 被樗萤亲的时候,那种轻飘飘不能自控的感觉……原来叫做幸福感。 “烦死了!”伊之助起身夺门而去,“什么感受都没有!” 他狂奔三千米,这天晚上没有去哄樗萤睡觉。 今晚不去是不想去,之后的夜晚不去则是因为没有时间去。 伊之助他们的训练强度急剧增大,一套下来人半死不活,剩下最后一口气维持生命,养伤时囤的膘全榨得精光。 樗萤起初还找伊之助,看他忙碌不已,就没有再过来。 她不来,伊之助也不去看她,身体逐渐适应训练的魔鬼强度之后,他晚上还是有点时间的,但他依旧选择窝在房间里。 “这为什么?”善逸问。 “累,没精神。”伊之助趴在被窝里,耷拉着眼皮,“这么弱的样子给她看见丢脸死了。” 善逸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他:“你到底是怎么讨到老婆的,懂不懂跟女孩子相处的艺术?” 恨铁不成钢几个字他都说倦了:“男人,越是脆弱,越能激起女人的保护欲!正是因为疲惫不堪才要去女孩子怀里寻找安慰!女孩子的怀抱可是天堂啊!这么好的机会,你不去我去!” 伊之助似有松动,到底还是别过头:“不去!” “好几天不见,你都不想樗萤吗?换了我做你的老婆一定伤心得要死马上就离婚!” 伊之助一拳把善逸打飞:“啰嗦!不去就是不去!” 他躺下来用被子盖住头,呼呼大睡。 是夜,月明星稀,幽暗的卧房里少年们美梦正酣。 伊之助突然坐了起来。 他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好似诈尸,良久,放轻动作爬起,做贼一般蹑手蹑脚离开房间。【你现在阅读的是 】 23、等待野兽的少女(二十三) 外头月色正好,伊之助却无心欣赏,一路疾驰。 他不得不跑这么快,因为不快点,他即将觉醒的男人尊严就不允许他口是心非地奔向樗萤。 她肯定睡了,善逸他们也睡了,没人知道他偷着做什么。他不是想她,只是例行公事地看一眼就回来!伊之助想。 他悄无声息停在樗萤卧房门口,深吸一口气,轻轻将门拉开一道缝隙。 意料之外,樗萤还没睡。 她就着小灯在看画本,看得津津有味,不知浏览到什么有趣内容,眉眼弯弯地笑起来。 伊之助蹲在外面,看得直愣神。 说实话,所有人都夸樗萤美丽,他从前并没有什么感觉,此时此刻,几天不见突然再见,他却毫无理由地激活了审美。 她真的好漂亮,像一弯轻盈洁白的月亮。 笑的样子很可爱,哭的样子也很可爱,就算是无理取闹的举动,发生在她身上也不叫人觉得讨厌。 奇了怪了,怎会如此。 伊之助遭遇了生命不可解之难题,正努力调动脑细胞来思考,面前的门突然拉开,他眸光一凝,就看见樗萤的脸。 “老公,你大晚上不睡觉做坏事。”她笑得狡黠,好似偷油的小狐狸,水眸滴溜溜转着,“躲在外面偷看我。” 伊之助大赧,刚要跑走,听得樗萤道:“你要是敢走,我以后就再也不理你了。” 他于是走不了了。 樗萤返身去收拾画本,推开小桌子,坐到床褥边,等着伊之助进来。 伊之助站了一会儿,犹犹豫豫,还是走进去。 樗萤的小房间收拾得很温馨,她不知道从哪里弄来那么大两只布偶,还摆了花,四处弥漫着淡淡的香气,她身上也很香,闻起来很舒服,伊之助本来就是睡到一半起的身,如今渐渐地起了困意。 “过来呀。”樗萤道。 她正闲着无聊只能看画本,老天爷瞌睡送枕,送了个伊之助上门给她玩。 她高兴地琢磨要怎么玩,伊之助到她身边来了。 他难得安静,又格外地乖,不等樗萤说话就挨近了她,慢慢躺倒下去,将脑袋拱到她怀里。 樗萤有些惊讶,还是抬起手,配合地让他枕着她的腿,她摘下他的头套,看见一张困倦的天使脸。 伊之助的头发微微凌乱,眼下泛着薄薄的青。被她柔和的气息包围,他身心放松,呼吸很快就沉下去。 “伤脑筋,我还没什么都没做呢。”樗萤道。 她用手指轻轻梳着伊之助的头发,拉了被子给他盖,不一会儿也犯起困来,囫囵躺下去,挤着他一块儿进了梦乡。 第二天早上,伊之助是被脸上徘徊不去的痒意弄醒的。 有软软凉凉的指尖在摸他的脸,一会儿摸摸他的眉骨,一会儿点点他的鼻尖,最后干脆捏着他的耳垂玩。 伊之助烦不胜烦,猛地睁开眼,胳膊都抬起来了,要把这个不要命的扔出去,结果定睛一看竟是樗萤。 他这才想起来,昨晚在她房间睡的觉。 “你醒啦!”樗萤眉开眼笑,“今天早上前田先生把做好的队服送过来了,我穿给你看!” 女人,就是一种会为了展示新衣服特地把男人吵醒的生物。 伊之助没有睡饱,等待樗萤换衣服的时间里他又开始迷迷瞪瞪,即将重新回梦里称王称霸时,觉察身体被人轻轻推了推。 “伊之助,伊之助,老公!”樗萤道,“你说我最近是不是胖了?” 伊之助勉强睁开眼睛,看见樗萤把手捂在胸前,一脸难过的样子,完全不能对她的难过感同身受:“我怎么知道,你自己不会称啊。” 樗萤生气地拧了他一把,这对于他来说却是不痛不痒。 伊之助道:“胖不好吗!” “衣服穿不了呀!明明量尺寸的时候好好的……”樗萤把手放下来一点给他看,难得地脸有些发红,“这两个扣子扣不了,怎么会这样?” 伊之助一看,然后他脑壳就炸了,睡意不翼而飞,唯有惊叹号停留在脑海。 野猪少年一跃而起,蹭蹭蹭退到墙根,一手往后撑着墙面,一手慌张地遮挡眼睛,脸皮热气腾腾,又成了红烧猪头:“你干什么!” 他知道她身上就那个地方有二两肉,但没想到那居然是胖到可以捧起来的,更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看了要这么惊慌失措,他又没有做错事! 伊之助的脸红让樗萤脸更红了,她连忙捂好:“坏蛋!不准看!” “是你让我看的!” “我是让你看看我到底胖了没!”樗萤声音里带了点恼羞成怒的哭腔,“我穿衣服从来不会不合身的,这还是照着尺寸做的衣服,怎么会这样?” “那你肯定就是胖了!” “你闭嘴!你真讨厌!” “胖了不对不胖也不对,你到底要怎么样!” 樗萤不认为吃胖了是坏事,但她坚决不能接受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胖到不能穿上期待已久的新衣服,深吸一口气:“我提着气,肯定能扣上,但是我力气太小了,扯扣子扯得手疼……” “这关我屁事!” “我要你帮我!”爱美之心战胜一切,樗萤忍着羞道。 “不要!” “你帮不帮我!”樗萤急得跺脚,“你不帮我,以后不许你喜欢我了!你这个骗子,答应了要听我的话都没有做到!” 伊之助一口气噎在喉咙,说不出话来。 善逸在房间坐等到中午。 他专门翘掉今天上午的训练,就是为了等伊之助回来,对那死猪头进行六亲不认的唾弃和灭绝人性的嘲讽。 好哇,说不去不去看老婆,一觉醒来,是谁的被窝空了?是狗的! 善逸抓心挠肺等待许久,终于等到伊之助风一般冲刺到门口,他跳了起来,正要进行疯狂输出,却被伊之助那要灭世般的暗黑气场吓一大跳。 伊之助不看善逸,盯着地板一路向前,全集中呼吸里饱含危险的杀气。 他取出自己的两把刀,冷冷道:“知不知道前田正男在哪里?” “他好像是做制服的裁缝吧,不清楚是不是在本部……”善逸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伊之助发了大狠:“我杀了他!” 善逸大惊,忙问发生什么事情,随即得知前田正男故意把给樗萤的制服做小了。 这个真相,是在樗萤换完制服裙,发现制服裙也过于不合身,短得离谱之后大白于世的。 “我还以为什么事,让他重做就是了,为什么杀他?”善逸不以为意。 伊之助握紧刀柄,打死不肯说原因,暴冲出去,一定要剥了前田正男的皮。 为什么?为他蒙着眼睛,替樗萤扣了小半个钟的扣子! 现在想起来人还是蒙的,脸还是热的,心脏快狂跳到不是他自己的心脏,羞愤无比,恨不能死过去。 蒙眼有什么用,他的触觉很灵敏。 真的很灵敏!【你现在阅读的是 】 24、等待野兽的少女(二十四) 伊之助拿着刀追杀前田正男一整天之后,樗萤拥有了合身的制服。 她喜欢得很,穿着在伊之助眼前晃来晃去,可惜媚眼抛给瞎子看,伊之助根本不感兴趣,眼神还很躲闪,被她强迫着欣赏了一会儿就受不了了,借口要训练飞快跑开。 樗萤才不在乎,伊之助不看,有的是人想看。 隐的小年轻们兴奋不已,将樗萤团团围住,不住口地献殷勤,希望以后出任务,她可以跟自己组队。 “你什么都不用干,在旁边看着就行!”单身小年轻们如是说,“甜甜的点心也给你吃!” “小哥哥真好。”樗萤道。 隐队里的大叔已经过了情窦初开的年纪,却也喜欢逗逗樗萤,一边抽烟一边调侃:“那是他们好,还是你老公好?” 樗萤不假思索:“当然是我老公咯。” “这么喜欢伊之助,没想过换个老公玩玩?”大叔道,“会有很多男人为你着迷的。” “可是伊之助最好了。”樗萤惬意地道,“他又厉害,又漂亮。” 大叔哈哈哈地笑起来:“那么有了比伊之助还要厉害漂亮的男人,你就愿意跟他走?” 樗萤好奇:“谁呀?” 大叔突然哑巴,吭哧吭哧埋头抽烟,装作什么话都没说过一样。 偷着献殷勤的隐们也抬头望天,看这万里无云,真是个好天。 樗萤一回头,看见去而复返的伊之助站在那里。 他戴着猪头,没人知道他什么表情,但亲眼看见亲耳听见自己给人挖墙脚,总不会在笑。 大家有点害怕也有点心虚,只有樗萤高高兴兴过去牵伊之助的手。 或许是有了危机感,伊之助破天荒地对樗萤体贴起来。吃饭的时候跟她一块儿吃,他不熟练地使用着筷子,把自己碗里的炸虾夹到樗萤碗里。 樗萤惊奇地睁大眼睛。须知她家这头还在长身体的猪上了餐桌不认人,吃东西比谁都猛,今天这么乖,还知道把好吃的菜分享给老婆。 嫉妒使男人成长呀。 樗萤高兴了,她一高兴就要得寸进尺,过去挤着伊之助坐,指着他盘子里软糯的小点心:“老公,我要吃这个甜甜的。” 伊之助拿起点心喂了她。 樗萤吃下甜蜜的东西,眼里也转悠着蜜一样甜腻的神采,她仰起头,期待地道:“老公,我要啵啵。” 伊之助手一抖:“没有!” “你有。”樗萤一点儿不害臊,“上次我亲你,这次允许你亲亲我。” 她的指尖在柔嫩润泽的唇上徘徊了一下,最终点在脸颊:“喏,这里。” “够了!”伊之助跟善逸的低吼同时响起。 伊之助的“够了”是要樗萤安分一点,她再没骨头似的瘫在他身上,还缠着他害他心浮气躁,他就要把她扔出去。 善逸的“够了”则是打算把伊之助扔出去。他是来吃早餐的不是吃狗粮的,这两个人再黏黏腻腻卿卿我我别怪他拔刀来个霹雳一闪,但樗萤这么可爱会有什么错呢?他决定只砍伊之助。 一个房间,只有炭治郎在好好吃饭。见善逸张牙舞爪,他好笑地道:“有什么关系,善逸,明天我们就要出发了,伊之助也很想珍惜跟樗萤在一起的时间吧。” 樗萤闻言看向伊之助。 火烧到屁股了知道脱裤了,人快要走了知道哄老婆了,臭男生都一个德性,失去才知道珍惜。 “那下一次你回来,还会不会把爱吃的先让我吃,会不会亲亲我?”她不依不饶地问。 伊之助语塞。他的兴趣爱好不多,除了变强比武还有就是吃,如果好吃的要先给樗萤,她吃完他就没得吃了,想到这里他有点窒息。 但他随即又想,在把鬼杀光之前他总是要跟樗萤分别,她跟他在一起的时间其实很少,还不如之前在山里的时候。 她选择了他,少聚多散,要是连好吃的都没法儿多吃,未免太过可怜。 伊之助更加窒息了,他立马作出决定:“嗯。” 樗萤闻言高兴地道:“说好了!你下次要亲我!” 伊之助很火大,他天人交战了半天,她的侧重点居然是这个! 翌日,旭日初升,樗萤又要做那个目送着伊之助离开的人。 她倒真有些不舍,伊之助多好呀,别别扭扭,却又可以被她拿捏得服服帖帖,不是每一个男生都可以这么有意思。 她抱着伊之助的腰不肯撒手:“你们什么时候才能把鬼杀光?” “他们说要打败最早生成的鬼——鬼舞辻无惨才可以。”伊之助道。 “他很厉害吗?” 伊之助不想承认,但事实就是如此。鬼舞辻无惨,鬼杀队死了那么多人,却连他的影子都没能捕捉到。 光是鬼王手下被称为“十二鬼月”的最强十二鬼,就杀了很多个柱。 “会把他打倒的!”伊之助道,“你别担心。” 他不得不走了,跑出老远之后到底没忍住,再回头看了樗萤最后一眼。 伊之助走后,樗萤兢兢业业地工作了一段时间。 她的身体条件并不适合到外面出任务,所以还是留在蝶屋帮着照顾伤员,鬼杀队剑士们经历了一番特训,战斗素质提升许多,伤员数量于是比以前少了些。 半个月后,樗萤得到她辛勤工作的酬劳:一段小长假。 老在宅邸里待着她也有些闷,有得放假,她打算出去旅个游散散心。 紫藤花家纹之家派了车带她到大城市玩,费用全免,大城市的人们穿得真时髦,眼高于顶,但在街头撞见悠闲漫步的美丽少女,还是禁不住被她散发的珍珠般光芒吸引。 接连被搭讪、还被油腻中年男人询问是谁家的小姐之后,樗萤烦了,决定独自到远离街区的清净地带散步。 她沿着林荫小道慢慢走,不知走了多久,前头的路逐渐宽阔,两旁的绿植精致起来,看得出是人工裁剪过的观赏植物。 樗萤一抬头,瞧见连绵的围墙和开在围墙中间黑荆棘似的高耸大门,才发觉是走到了人家的庄园前。 她笑了笑,本想离开,忽然感应到一股极其强烈的牌的气息。 真的很强烈。它藏身于那么大的庄园,隔着长得吓死人的草坪的距离还是被她发现了,近得就像在跟前一样。 樗萤站在庄园门口思考。她要怎么进去呢?不知道紫藤花之家跟这一家谁的势力更大,她借光进去做客能不能行。 她正想着,忽然听见大门里有人叫她。 “小姑娘,你也是来应聘大小姐的女仆吗?”保安大叔道。 樗萤眸子一弯,甜甜笑道:“是的呀!”【你现在阅读的是 】 25、等待野兽的少女(二十五) 她就这么混进了大庄园里,见识到了传说中从大门口进到宅邸要开车的巨富之家。 开巡逻车载着樗萤的保安大叔很热情,用颇为自豪的语气告诉她,他们家的主人是超大型制药公司的董事长,不折不扣的成功女性,制药公司底下还有子公司,衍生出的产业两只手数不过来。 “夫人的身家绝对有一兆!肯定不止一兆!”大叔道。 可惜那位夫人事业得意家庭失意,由于太忙顾不上经营婚姻,丈夫出轨,她于是离开丈夫,带着独女一起生活。 天有不测风云,不出两年女儿染病去世,从那以后夫人有了难以疗愈的心病,一想到女儿、哪怕只是提及名字都会泪流不止,只能拼命工作麻痹自己。 樗萤听着这悲惨故事,背后有些发毛:“如果没有记错的话,我准备竞争的岗位正是大小姐的女仆……” 她自己都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实在不想提前在有生之日住进墓园! “噢,别怕。”大叔爽朗地笑起来,“如今庄园里有了新的大小姐。说来也是有缘分,夫人不知道在哪儿撞见现在的大小姐,激动得当场哭了,说她跟去世的女儿长得太像,刚好那女孩是个孤儿,就被夫人收养,捧在手心宠爱。夫人的心病也好了,只是她实在太忙,平时很少回家,所以想要找个贴身女仆陪伴大小姐,给大小姐解闷。” 原来是做替身大小姐的同龄保姆。 说话间到了宅邸大门,樗萤轻轻跳下车,被一个戴着细框眼镜十分严肃的中年女管家领进屋内。 不知道穿过多少个门拐几个弯,终于走到等候室,进去的时候已有一排女孩候在那里,环肥燕瘦,个个出挑,樗萤立马欣赏起来。 她随即分了神,被牌的气息吸引去注意力。 就在这里了,应该是在某个房间。 她翘首判断着牌的方位,眼前忽然晃过戒尺的残影。 回神一看,女管家手持戒尺盯着她,冷漠地道:“不要发呆。” 管家随即开始在少女们之间穿梭,挑挑拣拣:“你,含胸驼背,不合格。” “罗圈腿,不合格。” “胸太大,不合格。” 樗萤不理解,这到底是选贴身女仆还是选妃。 女管家一轮筛选下来,一排女孩只剩了六个,她开始逐个询问读没读过书,会不会干活,能做些什么之类。 问到樗萤,樗萤想也不想:“读了很多书,什么活都会做!” 女管家用怀疑的目光看着樗萤,捉起樗萤的手看看,细皮嫩肉,指头一点茧子都没有。 “你撒谎。”她眯起眼睛,活像发现猎物的豹,一指门口,让樗萤麻利离开。 “我可以学。”樗萤道,“而且大小姐一定会喜欢我的。” “你凭什么?”女管家讥讽道,“以为长了一张好脸就什么都有了?请你离开!” 樗萤冤枉啊,她又不光有一张好脸,还有好性格,而且她真的挺愿意学点家务。 当然,学习态度端正是一回事,做不做得了又是另一回事了。 樗萤正打算跟管家扯扯皮,这时从等候室外来了一个普通女仆。 那女仆道:“大小姐醒了,要亲自挑选贴身女仆,请大家都过去。” 樗萤连忙排进队伍,女管家见状指住她扬声道:“不包括你,赶紧出去!” 女仆却打了女管家的脸:“大小姐的意思是,要见目前在场的所有女孩。” 樗萤于是又留了下来,跟女孩们一块儿到大小姐的起居室去。 或许在好脸好性格的优点之外,还可以再加一条,她蛮幸运的。 明明是大白天,起居室的窗帘却拉得密密匝匝,不肯让一丝太阳光漏入。天花板的吊灯点得很亮,灯丝在沉闷的空气里燃烧。 女仆洒扫的时候洒了香水,房间四处弥漫着淡淡的玫瑰香气。 见女孩们对门窗密闭感到不解,女仆解释道:“大小姐患了很严重的皮肤病,皮肤非常脆弱,不能照射阳光。” 她说着突然弯腰鞠躬,樗萤定睛一看,原来是传说中的大小姐出来了。 由于是替心肝宝贝选贴身女仆,夫人计划征集女孩时已有初步标准,那就是要长得好看,毕竟贴身女仆将来会随大小姐一同起居,还要陪着见客,不漂亮可不行。 因此在场的女孩们无不鲜妍动人,但大小姐一出现,除了樗萤以外,个个都有些自惭形秽。 大小姐长得太过美丽。 步入起居室的少女有着一头海藻般的浓密长发,五官精致如画,最妙的是那一对眼,眼瞳晕着春风沉醉的堇色。 她穿着昂贵的洋装,举止优雅,一点儿不像被半路收养,倒仿佛已然做了百年贵族。 唯一的美中不足,是她那太过苍白以至于显出两分病态的肤色,即使用唇膏擦了嘴唇,两腮还是浅淡如雪。 这也没关系,病美人自然有病美人的吸引力。 被女孩们惊艳的目光聚焦着,大小姐并不骄矜,温柔一笑,一瞬间折服了几乎所有人。 樗萤也想好好欣赏大小姐的美貌,但进入起居室之后,她差不多可以肯定牌就在起居室附近,前后左右几间房,排查一下就有了。 与前面几张牌都不同的气息……纯净又坚定,不知会是什么样的牌呢? 樗萤专注于观察思忖,忽觉香风贴近,转过脸来,大小姐的指腹已经轻轻抬起了她的下颌。 好近。 大小姐近在咫尺的脸看不出一点瑕疵。她慢慢打量着樗萤,目光如水,一点一点浸过樗萤的面颊。 她的手指真凉,贴在樗萤的肌肤上好似一片薄冰。樗萤就有手脚难暖的毛病,没想到大小姐跟她是同病相怜,甚至比她更严重些。 女孩们紧张地望着被大小姐关注了的樗萤,樗萤却不紧张。 她捧起那只凉凉的手,亲昵地用脸颊贴了下,眸光盈盈,雀跃地看向大小姐:“可以选我吗?” 大小姐柳眉一挑,似乎被勾起意趣,拇指在樗萤柔软的脸上抚了抚,轻声问:“为什么?” “我又可爱又体贴,还会做很多事情,一定是世界上最适合大小姐的贴身女仆。”樗萤道。 她这样自信,眼角眉梢尽是灵动的神采,哪怕说着不靠谱的鬼话,也让人无从讨厌和指摘。 周身萦绕着将死的凉薄气息,却不衰颓,像隆冬地缝里挤出的一株幼芽。 嫩绿,柔软,顽强,有点意思,适合把玩于股掌。 大小姐想到这里,又一次露出了温柔的笑容:“好啊。” 樗萤很满意,管家枝子女士的表情就不那么好看了。 落选的女孩们则忙着失望。 大家各有心思,未觉察大小姐弯眸时,瞳中一闪而过的蔷薇色。 微红的,却也是浅淡却又锋利的血的颜色。【你现在阅读的是 】 26、等待野兽的少女(二十六) 作为大小姐的贴身女仆,樗萤的地位超高的,仅在枝子女士之下,领到的西式女仆制服也超好看的,黑色及膝打底连衣裙外罩纯白荷叶边小围裙,雪白吊带袜配圆口小皮鞋,她一边美滋滋对镜打领结一边想,这么漂亮的一身要是能让伊之助看看多好。 成为女仆之后,樗萤打算不务正业地去找找牌,枝子女士却幽灵一般如影随形,硬要给她进行专业培训。 “去,给大小姐换床单铺床。”枝子女士道。 樗萤认认真真铺床,把大小姐的床铺得乱七八糟。 “去,给大小姐泡一杯温度适宜的红茶。”枝子女士道。 樗萤小心翼翼泡红茶,一转身打了个盘子。 枝子女士的白眼翻到天上,越发变着法儿给樗萤找麻烦。 樗萤不怕枝子女士,还很快找到了枝子女士的弱点:枝子女士有点怕大小姐。 那么不可一世高高在上的精干女管家,却会在大小姐出现时立马噤声,表现得毕恭毕敬,而且不像装出来的表面恭敬,她甚至都不敢随便走进大小姐的房间。 樗萤不打算探究这究竟是枝子女士的职业素养还是大小姐家的权势力量所致,她觉得枝子女士这个弱点很好,枝子女士怕大小姐,她却不怕。 于是,枝子女士又一次带着命令鬼魅般出现时,樗萤钻进了大小姐的房间。 彼时大小姐正坐在灯下翻阅药典,觉察小老鼠进入,往上抬了一下眼睑,温柔可意地看过来。 新招的小女仆梳妆得漂漂亮亮,美丽的容貌与精心剪裁的制服相得益彰,活色生香。 樗萤踮起脚尖,趴在门缝上往外看,制服裙微微上提,越发扯出纤软的腰线。 大小姐道:“你在干什么?” 枝子女士在往这边张望,樗萤一边观察,一边头也不回地道:“我是大小姐的贴身女仆,当然要来和大小姐贴贴呀。” 换作别人敢这么背对着大小姐回话,头先爆掉,但面对樗萤,大小姐只是将目光在她身上定了定,没有怪罪。 “你想要怎么贴?”她问。 枝子女士走了,樗萤赶紧赶到大小姐身边,跪坐下去殷勤地给大小姐捶腿。 大小姐笑了一下,许是灯影闪烁,她堇色眸子里转悠着的光明晦不定,笑意并未直达眼底。 樗萤总觉得大小姐这对眼似曾相识,好像在哪里看过。思来想去,终于灵光一现:主公产屋敷耀哉也有一对相似的堇色眼眸,可惜被失明的阴翳覆盖,光彩不再,否则一定跟大小姐的眼睛一样好看。 大小姐的手突然伸过来,挑起樗萤一绺乌发,轻轻捻了捻,兴味忽起,看着她的温柔目光悄然含了危险的血腥味。 瞧瞧,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玩具。 二人独处,又靠得那么近,大小姐忽然觉出先前没觉察到的有趣之处——樗萤身上有一股陌生的力量,是她见所未见的。不是鬼,也不是猎鬼人,力量太小无法形成威胁,却很纯净。 不妨吃掉看看。 大小姐起了念便要下手,不料樗萤一下直起腰,两只软软的手捧到她脸上来。 鼻端所嗅,尽是甜甜的香气。 她的唇瓣被樗萤用指尖抹了什么东西,脸颊也轻轻抹了,随后见樗萤献宝似的捧出小镜子,给她看她那晕了淡淡烟霞的双颊和柔红的唇。 樗萤指间夹着一小盒唇脂,双眸闪闪地看着她:“瞧,这样气色多好呀。我们大小姐真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女孩子。” 樗萤未曾料想面前这个娇滴滴的大小姐一秒钟之前在计划吃了自己,但她的确感觉到些许从大小姐身上散发的敌意,难道是突然闯入大小姐觉得被冒犯了?她赶紧吹吹大小姐的彩虹屁。 然而马屁拍在马腿上,大小姐非但没有高兴,连温柔的表情都没了。 “我原来的气色不好吗?”她问,脸色冷得如同千年不化的冰雪,“看起来像是活不久了吗?” 大小姐没想到此话一出,樗萤看起来比她还要生气。 只见小女仆噌地站起来,一副被伤到的表情:“你怎么能这么想呢!我怎么会这么想你呢!” 樗萤用力握住大小姐的手,虔诚又认真地道:“我们大小姐一定会长命百岁。一定活得比谁都久!” 她的坚定,让大小姐脸上堆积的冰雪微微开裂,破天荒地流露出了一点迟疑的表情。 没等她迟疑完,又听樗萤道:“说不吉利的话,快点呸三下!” 樗萤这倒不是在亡羊补牢奋力拍大小姐马屁,她属实是共情了。 妈妈离世以后,她和爸爸是彼此唯一的血亲,她常年多病,眼见身体老不好,有时也会失去生活的盼头,想着什么时候会死掉。 每当提起活不了的话题,爸爸都会很生气,樗萤知道他不是气她,是气病魔,也气自己做了个无能的父亲。 她于是再不提这种话。 而爸爸偶然开玩笑说如果樗萤出点什么事,他也会立即伤心死,这样到彼岸仍能做父女,樗萤也会很生气,哭着闹着不准他死。 不要说“活不长了”,生命如此美好,要活得长长久久。 大小姐这么优雅的人,是不会做出吐口水呸三下这种事情的。 不过在樗萤真情实感地表示强烈抗议之后,她倒是面色稍霁,眼中悬起高深莫测的情绪:“我会活得比谁都长久,这是当然的事情。” 她合上药典,对樗萤道:“去给我倒杯水。” “好的呀!”樗萤积极地去了。 小女仆那雀跃的背影看起来活力十足,确实是比一具尸体要顺眼得多。 大小姐歪了歪身体,倚靠在铺了厚厚软垫的座椅扶手上,发懒地看着樗萤推门离去,堇色双瞳晕开红雾,恢复本来模样,竟是一对锐利的血眸。 这个长得还不错的人类少女和她不一样。她注定与世长存,樗萤却是快要死的了。 迟早都要死,那么晚点吃也无所谓。大小姐罕有地生出了如此想法。 先养养吧。【你现在阅读的是 】 27、等待野兽的少女(二十七) 为了躲避看自己不顺眼的枝子女士,樗萤过上了紧黏大小姐、做大小姐席下第一舔狗的生活。 清早起床,樗萤赶在枝子女士打起床铃之前起身,溜进大小姐房间,殷勤地给大小姐梳头发。 大小姐不喜欢被别人碰,一开始并没有同意。 樗萤没有活干就要出去面对枝子女士,她才不要,拿着梳子趴在大小姐床边耍赖。 “大小姐最好了,就让我给你梳梳头吧,我保证梳得漂漂亮亮,你瞧,我给自己梳的辫子就很好看。”樗萤手指在自己两条慵懒甜美麻花辫上绕来绕去,见大小姐不为所动,越发楚楚可怜,“作为大小姐的贴身女仆怎么可以不伺候大小姐梳妆呢?不能为大小姐的美丽添光彩,我好伤心呀。” 大小姐看了她一眼。 这小女仆煞有介事,把伤心说得跟真的一样,眼里却没有半点悲伤之色。 她今天倒精神,嫩嫩的颊上飞着红晕,大概在想被拒绝了要怎么继续赖皮,水汪汪的眸子转来转去。 樗萤最终还是揽到了帮大小姐梳头的差使,因为大小姐总要起床的,起床总要梳头发的,大小姐的时间很宝贵,与其浪费在拒绝女仆合理的请求上,不如梳洗换衣后继续去看资料。 梳完头发,樗萤还是不要离开大小姐,跟着大小姐去书房,大小姐看书,她看画本,由于起得太早很困,看着看着抱膝倚靠书架睡了过去。 樗萤醒来的时候大小姐已经离开,据说吃饭去了,而她一睁眼,就看见枝子女士严肃地站在跟前。 枝子女士把樗萤训了一顿,不外乎是我看你不行你果然不行以为混进来就万事大吉了吗休想之类的话。 她好像古板班主任,樗萤低着头听,当上学了。 枝子女士一走,樗萤就去找大小姐告状。 “枝子女士骂我,好凶。”樗萤难过地道,这次她的难过是真的。 彼时天已经黑了,大小姐在后花园里散步。只有天黑,她才会出来走走。 她走一步,樗萤跟一步,听了樗萤的诉苦,她挂上标准的温和笑容,回应道:“她不是刻意为难你。” 大小姐看似贴心安抚,实则眼底一片漠然,毫无波动。 樗萤近日观察发现,温柔只是大小姐的保护色,在那可亲的表象之下藏着恶劣冷漠的灵魂。 她看见过大小姐在人后看人的眼神,轻蔑傲慢,充满了在座各位都是垃圾的意味。 整个庄园里竟没有得大小姐青眼的人,樗萤觉得大小姐出乎寻常地情感淡薄,却没设想,或许只是因为大小姐单纯地不喜欢“人”罢了。 于樗萤而言,她不在乎能不能被大小姐喜欢,只要大小姐跟她站在同一条线就足够。 但大小姐是不会主动跟她站在一线的,这一点樗萤也不在乎,山不就我我就山,借大小姐躲避枝子女士而已,她脸皮很厚也有耐心,发誓要黏好大小姐。 这两天,大小姐看见樗萤的次数比看见庄园里任何一个人的次数都要多。 她的贴身女仆秉承贴身原则寸步不离,美其名曰伺候,实际上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粗活累活做不来,搬两本书就要歇会儿。 不知道有什么存在的价值。 知道业务不行,樗萤的彩虹屁吹得又多又卖力。 大小姐翻药典,她在旁边捧着脸道:“大小姐懂的真多,好厉害。” 大小姐随手插花,她摇头喟叹:“世上还会有比大小姐更富含艺术细胞的美少女吗?” 大小姐夜晚不睡拂晓才眠,樗萤晚上熬到枝子女士就寝,抱着枕头回自己房间睡觉之前,也要甜甜地夸大小姐一句:“大小姐身体素质真好,慕了慕了!” 大小姐很少回应。 大概嫌总是戴着温柔假面很累,自从被樗萤黏上,她逐渐懒得在樗萤面前伪装,时不时展露出那个目空一切的自我。 她就是不屑回应。 但不屑不代表目盲耳聋,她始终看得到樗萤这个人,听得见她说的话。 樗萤又一次陪大小姐在书房看书睡着之后,被大小姐推醒。 大小姐抱着书,居高临下道:“出去。” 樗萤睡得迷迷糊糊,本能反应倒挺快,揉着眼睛道:“我不走,我要跟大小姐在一起。” “为什么?” “因为我好喜欢大小姐。”小女仆贴过来,脸上还带着睡痕,嘴巴一抿抿出甜甜的笑容,“光是跟大小姐待在一起就很开心。” 大小姐冷笑道:“你是喜欢我,还是利用我当挡箭牌?” 樗萤清醒了,看见大小姐冷酷的神色,顿时有些委屈,往角落里缩了缩:“喜欢大小姐跟依靠大小姐又不冲突。” 她眼睛湿润润的:“大小姐这么厉害,我又是大小姐的贴身女仆,理应最信赖最依赖大小姐,不觉得这哪里不对。” 而且她这两天为大小姐做了很多事情,又没有白吃干饭! 大小姐眯起眼睛,审视的目光刀子般一寸一寸割过樗萤的面颊,忽然又起了杀意。 “你说谎。”她道。 大小姐的视线寒凉刺骨,刺进了樗萤的心。 樗萤有点害怕,还有点不服,心里的劲儿冲上来,一拧大腿红了眼圈,小声嚷道:“为什么喜欢大小姐就是说谎?难道大小姐认为自己不值得被喜欢吗?我偏要喜欢!” 大小姐真讨厌,还是伊之助好,她说什么伊之助都相信。 樗萤为表伤心,毅然从大小姐眼前离开,由于腿坐麻了,她是一瘸一拐慢慢挪着离开的书房,背影看着好不可怜。 期间,大小姐冷硬的目光始终钉子一样扎在她背脊上。 樗萤走后,大小姐摊开书继续看。 书的内容并不晦涩难懂,但不知怎的,大小姐盯着同一页看了许久。 第二天早上,樗萤没有按时出现在大小姐的房间,直到中午,她才没精打采地又来腻大小姐。 大小姐要喝水,她给大小姐倒水,倒得异常慢,大小姐从书中抬眼看了她一眼,瞧见她那双白皙软嫩的手,手心各一道新鲜的红痕。 “又挨训了。”樗萤道,“被枝子女士打了手心。” 她没忘了找牌的事情,早上偷摸探索房间来着,运气不好,被枝子女士撞见,枝子女士看她鬼鬼祟祟,用戒尺将她两只手各打了一下以示警告。 樗萤从来都没挨过打,挨打的滋味真难受,她今天上午都没怎么说话,下午回房间睡觉,没有找大小姐。 大小姐仍旧看书,对端茶送水进来的普通女仆微笑,如此平静地待了一下午,她突然指使一个女仆把枝子女士叫到房间。 枝子女士很重视,飞速赶来,端庄地低眉站立在大小姐跟前,等候吩咐。 然后她听见大小姐淡淡道:“你不要管她。”【你现在阅读的是 】 28、等待野兽的少女(二十八) 枝子女士愣了一下,竟没反应过来,违背对雇主有求必应的专业素养提问道:“谁?” 大小姐轻飘飘瞟过来,旋即收回目光,没有回答。 枝子女士却马上明白了那人指的是樗萤,诧异与不甘齐齐涌上心头,控制得当没有表露,低声道:“遵命,大小姐。” 不怪她失态,大小姐从来不理会仆从的杂事,不会为了小小一个女仆专门召见她,也懒得过问她如何训练手底下的人。 这次是第一次。真不知樗萤给大小姐灌了什么迷魂汤,竟让大小姐护起短来。 对被扣上“灌大小姐迷魂汤”帽子一事毫不知情的樗萤一觉醒来,发现世界变得十分友好。 枝子女士不刁难她了,远远看见她,把视线转开,拿她当空气。 她特意在枝子女士周围走来走去,枝子女士忍得额爆青筋,也没说一句话,戳出一个手指头。 樗萤顿时喜上眉梢。 这天早晨大小姐一睁眼,眼帘里就凑进一束娇艳欲滴的玫瑰,新鲜采摘,花瓣上还挂着晶莹的晨露。 兴奋得脸颊绯红的小女仆倒是人比花娇。 樗萤扑在大小姐床前,眸子仿佛被玫瑰纯露浸湿,盈润无比,透着十足的雀跃和崇拜。 大小姐没什么表情,平静地道:“怎么?” “大小姐真好。”樗萤甜甜笑道,“从现在开始我跟大小姐天下第一好。” 大小姐听闻此话,精致无匹的眉目一动,作出个温和的微笑:“你只是个女仆。” 这笑配上这话,明显在无情嘲讽樗萤何以跟她相提并论,还敢天下第一好。 樗萤恍然大悟,她显然没悟出什么正理,欢欣不淡,反而更怡然,趴伏下去,伏在大小姐腿上,眼睛亮亮地看过来,那手胆大包天,居然用小拇指勾住了大小姐的小拇指。 大小姐的手真凉,肌肤一贴,便在汲取樗萤本就不太炽热的体温。 大小姐垂眸看着撒欢的樗萤,只听她言之凿凿地道:“我当然是女仆咯,为了大小姐才来当的女仆,只属于大小姐一个人。那从今往后我对大小姐天下第一好,大小姐天下第一疼我。” 大小姐眸中讽刺之意更浓,正要说些什么,软软伏在她腿上的少女却飞快起身,干劲儿十足地捧着花:“我去给大小姐插花!” 那两条纤细白皙的腿平时为了保存体力总是走得慢吞吞,如今竟小跑起来,樗萤很快找到一个花瓶把花插上了。 她踌躇满志地掰着指头给大小姐画饼:“我还要给大小姐做好多好多事情,要帮大小姐把灯擦得亮亮的,方便大小姐看书,还有每天帮大小姐搭配好看的衣服,给大小姐捏肩捶腿当然也是必须的……” 看这架势,倒好像真是铆足了干劲要对大小姐天下第一好。 然而不到中午,她就脚底抹油了。 胡乱擦擦桌子抹抹地之后,樗萤打开门正要走出去,发现大小姐忙中偷闲,又凉凉地看了自己一眼,不由底气十足地道:“到点了,我去给大小姐试吃午饭呀!” 不等看大小姐什么表情,她已经钻了出去,在宽阔的走廊上脚步轻快地游荡,由于心里太美,走着走着还转了个圈。 制服裙摆荡出柔软的涟漪。 从此以后这个庄园里还有谁能管她,谁能?! 樗萤正大光明探索起了周围的房间,这几天脱不开身,牌的气息一直招引,弄得她心里没着没落,这次终于一寻到底,在一间封闭的房间前站定。 她伸手去旋转门把,门把手上猛然迸发出一股强烈力量,弹开了她的手。 与此同时,身处闺房的大小姐抬起眼,转头看墙,墙面之后正是樗萤所在的方位。 她觉察到了,但她没有动。 樗萤对此一无所知,她连试两三次不成,别说进门,连门都碰不了,真伤脑筋。 她站在那儿思考,忽然听见人叫,抬头看见一个女仆抱着花瓶站在那儿看着自己。 “干什么呢?”女仆问。 樗萤道:“大小姐让我找个东西,可没说去哪里找。” “不管你找什么都别进那个房间,那是已故大小姐的画室,夫人严令禁止我们进入的。” “连现在的大小姐也不能进吗?” “当然。” 有人看着,樗萤只好离开,真的去给大小姐试吃午饭。 下午,她又找借口从大小姐那儿溜了出来,坐在画室门口发愣。 想了好几个办法,比如用铁丝先戳进门缝探探,都没成功,无形的魔力也守护着门缝,铁丝还没碰到就给弹弯了。 难道必须要钥匙才能开门?到底会是个什么牌呢。 樗萤一耗就是一下午,等她想起回去服侍大小姐已是快吃晚饭的时间,太阳都下山了。 “大小姐放了话说今晚不吃饭。”一个女仆告诉樗萤。 “为什么?大小姐在生气么?”樗萤问。 “不知道。” 大小姐在起居室的大阳台上。樗萤偷偷摸摸进来时,她正在看天,夕阳落山,还剩了一点儿烟紫的余霞。 这么多年她渴望太阳,又对太阳深恶痛绝,已经不记得被太阳照耀的感受,每天看着太阳燃烧后的一点痕迹,余霞识相,虽然总姿态残缺,但每次都是美丽的。 起风了。 最近天气转凉,大小姐却还穿得很是单薄,裙裾轻飘飘飞起,觉察身后小心翼翼靠近的脚步声,她没有回头,等着樗萤谢罪。 樗萤没有谢罪。 她带着一大块毯子,默默笼罩过来,将大小姐和自己都包在里头。 小女仆温热柔软的身段于是在毯子的围拢下贴住了大小姐,大小姐一僵,正要大力将樗萤推开,樗萤却先她一步,亲昵地将她抱住。 “大小姐不冷吗?两只手都凉凉的了。”樗萤道。 她绵软的小手捉了大小姐的手,低头呵气,将大小姐的十指搓一搓。 大小姐僵硬的肢体动作始终明示着她的抗拒,那张漂亮的脸上眉毛快要拧成结,推开樗萤的动作,到底没有完成。 突然,大小姐鼻尖一动,猛地捉了樗萤的手腕,将她右手提到眼前。 “怎么回事?”大小姐问。 樗萤瞧着手指上那道小口子渗出血珠,觉得疼了,语气有些可怜:“给大小姐拿毯子的时候刮到了。” 她以为大小姐会良心发现开口安慰自己几句。 却不料大小姐盯着她的伤口,看着那珠殷红饱满的血,眸色越来越深,视线越来越锋利。 随即,大小姐的喉头危险地滚了一下。【你现在阅读的是 】 29、等待野兽的少女(二十九) 握在樗萤腕上的五指收得越来越紧,那样柔若无骨的手竟强硬有力到钢筋一般,把樗萤捏得生疼。 “大小姐!” 眼前的大小姐说不出的邪气,盯着她像盯着一块落了袋的肉,仿佛随时准备将她拆吃入腹。 余霞散了,天色黯淡,被转暗的夜色感染,大小姐美丽的面容笼罩上一层阴寒,比暗夜盛放的罂粟更加诡丽。 樗萤本能感觉危险,心跳得很快,手也痛极了,转着腕子想要挣脱,没能挣开,还被大小姐控制了另一只手。 倘若她会读心术就能发现,此时此刻,大小姐的确在考虑吃掉她。 樗萤的血很香,散发着一种令人欲罢不能的芬芳,对于以血为食的生物来说,如同酒鬼遇上好酒,既然取用方便,又何必放过。 大小姐朝樗萤俯下脸去。 正在这时,一滴温热的眼泪落在大小姐施暴的手上,随后便像催了天雨般落下更多。 樗萤大哭起来。 是真的大哭,眼泪掉得又多又快,丰沛无比,不光哭,还要叫,不敢说整个庄园,至少这一层楼许多双耳朵都能听见她含泪的控诉。 “大小姐欺负人!职场暴力!”樗萤一边哭一边往外挣着手,“捏得我好疼!呜呜!” 她很快发觉这样叫不来人,换了种喊法:“来人啊,这里着火了唔——” 她的叫嚷蓦地封存在大小姐柔冷的手心里。 大小姐面色森然,捂住她的嘴,附在她耳边无情地道:“再哭把你扔下去。” 樗萤抽泣着往下看了一眼阳台到地面的高度,高倒是不高,但她的身体比面团强不到哪去,还是别掉下去比较好。 她乖乖降低了哭声,竭力忍住不要落泪,但眼泪不听话,越是憋屈,越是滚如走珠。 被抓的那只手腕一空,大小姐终于松了手。 庄园四处的灯亮了起来,借着四面晕染的灯光,只见美丽的小女仆双眸潮红,满面泪痕,哭得一抽一抽,那截子无瑕的皓腕已经被抓握出深深指印,的确如她所言是受了很大欺负,看着好不可怜。 大小姐冷眼看着,脸上不见丝毫恻隐之色。 但她到底没有继续动作,就这么流转着妖异的眸光静静看着樗萤,不知是在看戏,还是餐前休息,等樗萤哭完了再继续吃。 樗萤往后躲了躲,再往后躲,离大小姐好几步远,毯子都掉在地上。 让彩虹屁见鬼去吧,她瞪着大小姐,抽噎道:“你在发神经吗?” 她把手伸出来,指着上头的伤控诉:“本来刮到就怪你,要不是为了你我就不会拿毯子,不会过来,如果没有过来,也不会被你抓成这样,呜呜,你这个虐待狂大小姐,我要辞职!” 樗萤不展示还好,一展示,大小姐放在她脸上的视线便徐徐转到那指尖曝露的伤口上,先前那一珠血已经滑落成了血线,又有新的一珠冒出,摇摇欲坠。 这次大小姐倒是没有慢动作,三指夹了她的腕,一俯首,将那珠香甜采撷入唇。 “误伤而已。”大小姐慢条斯理道,“你在大惊小怪什么?” 樗萤嫌弃地缩回手,背在身后。大小姐不嫌脏,她还嫌口水弄脏了她的伤口。 “女仆也有人权,我不会原谅大小姐的!” “你想要什么?” “我什么都不想要!” 大小姐不言语,把樗萤晾在那里。 而樗萤慢慢地抹了一会儿眼泪,想想牌在这里,自己一时半会走不了,又咽不下这口气,决定利益最大化,又开了口:“什么都可以要吗?” 大小姐嗤地讽笑一声。 这天晚上,樗萤对大小姐提了很多要求。 她不要再关心大小姐,找医生处理好伤就回房间去睡,躺在床上一边自怜自爱一边思念伊之助。 等拿到牌她马上就要走,还要叫伊之助来报仇,让狗屁大小姐吃屎去吧! 樗萤又想,她是给紫藤花家纹之家留了口信的,伊之助怎么还不来找她? 樗萤想着想着,难过地睡着了。 另一边的大小姐却没有睡。 深夜无人知晓之时,大小姐独自出了门。 面容精致、着黑色洋装的少女甫一踏出宅邸大门,身影顿匿,再次显形竟是瞬移到了千里之外的暗巷。 暗巷里不乏深夜游荡的盲流,一个醉意熏熏的男人捕捉到了那突然出现的曼妙身影,色心大起,踉跄着走了过来。 须臾,空气里弥漫起浓浓的血气。 大小姐独自走出暗巷,依然举止优雅,与把樗萤欺负哭时不同,此刻她沉了眸,极端轻蔑鄙夷里浮了一丝淡淡的餍足之色。 天幕之上好大好圆的月。 大小姐抬头望月,想起樗萤控诉的泪眼。 不过是蝼蚁一样弱小的人类,也配对她摆出这样的表情。 大小姐擦了一下唇。 但再养养又何妨。【你现在阅读的是 】 第30章【VIP】 第30章 大小姐掏出来比你还大。 是日万里无云惠风和畅,大庄园上上下下的仆从聚到一起,津津有味吃起了瓜。 “勇啊……” “够胆……” “她怎么敢的啊!” 只见偌大的草坪上支起了一把大伞,大伞底下安放着一张舒适的躺椅,最近新招来的女仆坐在上头,一边吃水果,一边看健壮帅气的园丁小哥哥割草。 樗萤欣赏着别人,自己也是一道风景线——今天她没有穿女仆装,不知道从哪儿弄了一身纯白洋装,用小碎花发带缠了发辫,灵气满满,小花仙一般。 她拈着新鲜草莓吃得津津有味,唇瓣染上甜蜜柔润的软红,惬意地晃悠晃悠两条腿,还抬头冲瞠目结舌的看客们微微一笑。 后厨帮工的少年们全看呆了,眼睛一个比一个瞪得大,后脑勺突然齐齐挨了下戒尺,回头一看,枝子女士气势汹汹站在那里。 素来治下严厉的女管家瞧见把庄园当自己家的樗萤,肺都要气炸,冲过去就要骂她。 樗萤才不怵,怡然自得道:“是大小姐让的。” 枝子女士当然不信,樗萤随她爱信不信。 午餐前,樗萤晃悠去了后厨,跟厨师点菜:“要吃辣辣的酱爆牛肉,还有奶油蛋糕。” “你倒很时尚呢。”大厨道,“是大小姐要吃吗?” “不啊,我自己吃。” “女仆的例餐里可没有这种菜色。” “大小姐让我吃的。”樗萤一昂头,“她说我想吃什么就可以吃什么。” 她终于在被宣判死期的多日之后吃上了心心念念的酱爆牛肉,牛肉不够辣不够香,跟心里想的不大一样,大概还是要记忆中那家才够味,但也无功无过。她不敢吃多,吃了一点也蛮开心。 樗萤吃了好吃的,还要作妖,要保安大哥开着巡逻车带她满庄园逛,哪里都去,就是不去服侍大小姐。 “我说小姑娘,你是不是不想干了?”保安大叔惋惜地看着樗萤。 这么明目张胆地得罪大小姐,就算不在这儿做,到其他地方也会混不下去的,他们家的势力太大,手可以伸得很长。 “谁说我不想干了?”樗萤道。 她举起她那只受伤的手。指头的伤倒好,毕竟小刮小碰,薄薄地擦了点药,手腕处却用绷带纱布里三层外三层裹得严严实实,足足肿了一圈,看起来十分凄惨。 她低眉敛眸,瞧着可怜巴巴:“大小姐虐待我,这不过是她用来给我封口的一点补偿罢了。” 保安大叔道:“不能吧?” 樗萤用无辜的眼睛将大叔看着:“难道我会说谎吗?” 她长了一张让人心软得不欲去分辨话真话假的脸,大叔说不出半个不字,感叹道:“原来大小姐是这样的大小姐啊。” 樗萤的所作所为,被枝子女士一五一十纤悉无遗地投诉给了大小姐。 大小姐正在欣赏一副画作,堇色的目光停留在画上,无波无澜,仿佛什么都没有听见。 枝子女士很愤怒:“她还污蔑大小姐!这种没有规矩的野丫头不如趁早赶出去……” 她的声音渐渐小下去,因为大小姐不看画,侧过脸来看她。 大小姐弯唇笑了一下:“你没把我说过的话刻进脑子里,是不是?” 那句“不要管她”,是不久前才下的命令。 枝子女士语塞,有点瑟缩。 眼前这个大小姐是靠脸混进豪门的冒牌货,年岁也不大,而她活了小半辈子,是庄园里很有资历的老人,有时连夫人的话都敢反驳,但不知怎的,面对大小姐,她时常会从内心深处泛起畏惧。 就像现在,明明大小姐在笑,她却从那笑里觉出阴森森的冷意,直觉继续逆大小姐心意而行可能会发生很可怕的事情。 她于是不敢再说,连忙退了下去。 枝子女士走后,大小姐放下无聊的人类作品,看了一眼房间厚重的窗帘。 窗帘外关着光明的世界,她知道樗萤在外面玩,樗萤坐着巡逻车经过楼下的时候,她还能听见她的笑声。 小老鼠。得意忘形。 樗萤玩到傍晚都没有去见大小姐一面,大小姐也没有召见她,是几个普通女仆去服侍。樗萤心安理得,还缠着大厨做好吃的。 太阳落下去的时候,庄园里栖息的鸟儿突然扑簇簇飞了个干净。 大小姐独自关在房中,坐在镜前,面无表情擦去唇脂,除掉发饰,解开了衣裙的扣子。 待用以障眼的外饰尽去,她缓缓起身,身量竟抽条拔节地高大起来,宽肩窄腰,赫然是年轻男人的品格。 海藻似的长发灵活收拢,变作微卷的短发,五官依旧如画,却摆脱少女的精致,更加深邃立体,呈现出男性的英俊挺拔。 重新取衣,换衣,再站到镜前,俨然另一种模样。 大小姐哪里是“她”,分明是个极出挑的美男子,雪白西装贴合着紧实修长的身体线条,烟笼寒水,目无下尘。 他眸中温柔的堇色褪去,血色熏蒸,虹膜如蛛结丝,现出诡秘的网状细纹。 被那样一双眼盯住,即便鬼杀队里顶尖的剑士也要不寒而栗。 窗帘终于不必做阻隔外界的帐幕,徐徐拉开,天幕之上好大一轮月。 漫长无边的夜是夜行生物的主场,邪祟潜滋暗长,假借大小姐身份隐匿于此的男人走到窗边,打个响指,立时有道黑影从窗外跃入,虔诚匍匐在他脚边。 跪在地上的是个女人,发饰华丽,乌发金眸,脸上长着花样刺青,腰缠粉色绸带,十分貌美。 她难以克制激动,说话的声音都在微微颤抖:“无惨大人!” 被以如此尊敬口吻称呼的“大小姐”,竟然就是传闻中的初始鬼王鬼舞辻无惨。 鬼杀队踏破铁鞋无觅处,四处寻遍,连无惨的边边都没摸到,谁又能想到他潜伏在这里给人当替身女儿。 无惨瞥过地上头都不敢抬的上弦鬼之六——堕姬——至少在这几年里,她一直叫作堕姬,温言道:“起来吧。” 语气温柔,但在堕姬看不到的时候,他眼里没有丝毫关切之色。 堕姬没料到他肯见她,她以为他很忙,是不能够打扰的,此刻得到允准出现,不由惊喜交加,看无惨的眼神充满了敬畏和迷醉。 “无惨大人,我的力量最近又增强了许多……”堕姬道,“我从不敢辜负您的期待,每天都在好好努力,一定会变得越来越强。” “是吗?”无惨道。 堕姬是个美丽又单蠢的下属,她真的觉得自己变强了,才会忍不住到他面前来邀功。 无惨伸手抬起堕姬的下巴,令她以更一袒无遗的姿态仰头,他能更好地看清她的脸。 堕姬乖乖的,一动不敢动。 闪念间,无惨鬼使神差想到樗萤粉妆玉琢的面容。 彼时他也是这么抬了她的下巴,居高临下俯视着,事实上被他这样打量的鬼和人有很多,无一不乖顺,只有樗萤胆大包天,敢反握他的手,还用脸来蹭。 她正值妙龄,又娇生惯养,脸上满满的胶原蛋白,很软很嫩,也很温暖。 “无惨大人?”堕姬觉得鬼王安静的时间多了些,小心翼翼地开口。 她有点失望,还以为会得到无惨大人贴心的夸奖,不夸力量,夸夸样貌也好,毕竟今晚为了见无惨大人,她还精心打扮了一番。 无惨随后终于动了,安抚小动物一样抚了抚堕姬的脸:“堕姬,你很好。” 另一边的樗萤正在享受狐假虎威的快乐。 她大摇大摆走在庄园里,谁都不敢拦,谁都愿意让她三分,并且大家纷纷表示,三分里有两分纯粹是因为她可爱动人。 这话很实诚,她信了。 枝子女士叫樗萤回去服侍大小姐,樗萤慢悠悠展示被包起的手腕,一展示枝子女士就没话好说,屡试不爽。 樗萤还没有消对大小姐的气,决定这两天不要理睬大小姐,专心致志去研究那间封闭的画室,连出现都不在大小姐面前出现。 人只有失去了才懂得珍惜,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庄园的夜暗藏鬼魅,危机四伏,樗萤却在又大又软的床上抱着抱枕睡得格外香甜。 甜梦止于昨夜,第二天早上起来,世界就变天了。 樗萤愉快地吃了早餐,走在走廊上,听得其他女仆议论:“知道吗,今天大小姐多了一个贴身女仆。” “听说是昨晚来的,大小姐出门散步,遇见她无依无靠,就捡了回来。” “长得很漂亮呢。” “漂亮是漂亮,但没有樗萤好看……” 女仆们议论着,突然感觉旁边站了个人,抬头一看是樗萤在那儿好奇地听着八卦,纷纷捂嘴笑了,告诉她:“今天你再胡来,位置就要给人取代了!” 樗萤才不在乎。她是奉旨享受又不是胡来,而且多一个贴身女仆有什么关系,分担了她的活儿,她做个隐形人,更有时间去搞牌。 好事好事。 樗萤悠悠然往画室的方向走,却发现阳光照射不到的走廊尽头站了个窈窕身影,看那抱臂昂首的架势,好像专门在等她。 樗萤视力很好,一眼就瞧见那女生身上穿的女仆制服比她的那身还要好看,再看那女生的长相,黑发金瞳,果然十分漂亮。 想必这就是女仆们所说名为“堕姬”的她的同事。 樗萤本想打个招呼,忽然注意到对方的表情。 那目空一切的轻蔑姿态倒是与大小姐如出一辙,除此之外,堕姬脸上还带了十成十的嫉妒与嫌恶,这些敌意满满的情绪利箭般呼啸而来,直扎樗萤的眼窝。 樗萤后退一步,突然有点不好的预感。 她觉得堕姬好像很想撕了她。【你现在阅读的是 】 30-40 第31章 恶役千金与她的娇气包。 事实证明樗萤的预感并非无端妄想,堕姬满怀恶意地盯着她看了良久,开口就是一句:“丑八怪!” 樗萤愣了。 好新奇的体验,自她出生以来,从没有人把这个词用在她身上。 于是她问堕姬:“你难道没有一种说谎的罪恶感吗?” 樗萤站在满照的灯光下,无知无觉的光源格外恩宠她,连她的发丝都浸润着融融的亮光。 堕姬的确说谎了,樗萤可以列入她的美容食单排行榜第一名,她自诩美貌,却在瞧见樗萤第一眼的时候,生出了那么一点儿望尘莫及之感。 樗萤在惊人的美貌之外,有着堕姬所没有的爱人热情和被爱自信,然而真正让堕姬感到愤怒的,是在进入庄园后听说樗萤对无惨大人极近冒犯的一切。 区区人类,胆敢用那双肮脏的手碰无惨大人,还假借无惨大人的名义招摇行事,简直找死。 鬼舞辻无惨并不是一个好脾气的鬼王,这一点堕姬深有体会。 作为无惨手底下最漂亮的上弦,她自觉很被看重,却也时常要担心哪句话说错冒犯了鬼王,被无情地回收吞噬。 樗萤作的妖够她在无惨手下死个一百次,但她安然无恙,好好地站在那里。 无惨不说,堕姬不敢问他为什么手下留情,只是瞧着樗萤俏生生的脸蛋,越看越火大。 她狠狠咬牙,快步朝樗萤走过来,樗萤吓一跳,连忙转身就跑,然而就她那龟爬速怎么敌得过鬼,一晃神堕姬已在眼前。 樗萤被她推了一个大趔趄,坐倒在地上。 屁I股好痛。 “丑八怪,敢在无……大小姐面前放肆。”堕姬睥睨着疼得小脸皱皱的樗萤,冷声道,“我绝不会放过你!” 她放下狠话,不屑地走了,樗萤在地上坐了半天,低着头一动不动,一副颓然流泪的姿态。 但老半天之后她扶着墙站起,没形象地揉揉娇臀,抬了脸,脸上不仅一点儿伤心之色都没有,而且满是跃跃欲试的斗志。 堕姬跟枝子女士一个样,盛气凌人,也够有盛气凌人的资本,可惜都不太聪明。 威胁人就威胁人嘛,干嘛要把自己的软肋亮到眼皮子底下让她抓呢? 樗萤兴致勃勃地想,好玩。 这天上午,堕姬一直跟着鬼舞辻无惨。 她表现得像一个真正的贴身女仆,跪坐下去,为无惨奉上书籍,端茶倒水,尽管无惨不会喝,她也知道无惨不会喝。 不需要出去觅食或者清理门户的时候,无惨总能不厌其烦地细细翻阅手中每一本记载药物的典籍。 他在寻找一个能让自己克服阳光的东西,蓝色彼岸花。有了它,他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完美的生物。 堕姬不喜欢看书,她也看不懂,尝试着奉承了无惨几句话,无惨虽平和以对,但她感觉得出来他无意交谈,甚至有些不耐烦,渐渐不敢说了,低头谨小慎微地服侍着。 唉,无惨大人要是喜欢喝酒多好。花街出身的堕姬想,她倒酒啊给客人助兴啊做得可好了。 正想着,无惨漫不经心瞥过来,看得她一个激灵。 “堕姬。”无惨道,“换书。” 堕姬连忙去了,剩无惨一人在房间里。 不多时,房门又开,纤巧的影子踩着寂静的足音慢慢走了进来,似乎是堕姬飞快地去而复返。 无惨大小姐优雅地端坐在书桌前,垂眸阅读,一目十行地浏览着图文,直到袖子被从下面轻轻地拽扯住。 无惨不为所动,底下那只手顿了一下,随即拽扯得更加用力,还作死地晃来晃去。 用膝盖想知道这不可能是堕姬,堕姬就算想重新投胎也不一定拿得出骚扰无惨的勇气。 无惨把目光放下去,似笑非笑看着钻进桌子底下好似做贼的樗萤,无知者无畏,她一点儿不怕他,对他俏皮地眨眨眼。 罢工的小女仆归了位,却不是来兢兢业业服侍大小姐,拉起大小姐的裙摆挡住自己:“大小姐保护我。” 无惨伸手薅她出来。 大小姐力气真大,像个屠夫,樗萤吃了一次手腕的亏学乖,根本不反抗,顺从地被拎到外面,等大小姐一收手,她又钻回去。 她今天换了身裙子,简简单单的连衣裙,还是白的,脚踩的袜子也是洁白干净。 小白老鼠。 “出来。”无惨冷声道。 “大小姐真坏,我是回来跟你和好的。”樗萤在底下抱住了他的腿。 大小姐居然是个腿玩年,瞧这匀称的肉肉和光洁的肌肤。 “你虐待我,我不记仇原谅你了。”樗萤道,“但是你要改过自新保护我,好不啦?” 她抱着他,毫不设防,这个位置这个姿势,他伸腿一踹,她一定肠穿肚烂。 到那时,雪白雪白的裙子会被殷红的血*色弄脏,她也会闭上眼睛,带着疼痛和惊惧永远睡去。 无惨的眸寒了寒。他作此设想时,心中升腾起暴虐的欲I望。 他朝樗萤伸出手去。 须臾。 樗萤还是好好的,没有遭遇飞来横祸,大小姐伸来了手,她自然而然捉了那冰凉的五指,放在自己包得厚厚的手腕上。 “你瞧!现在还是肿的!”樗萤道。 无惨区别对待,没有像安抚堕姬一样安抚她,流露出一个残酷的微笑:“那又怎么样?” 这个大小姐就是一个外表温柔白莲的变态狂,她对别人就像春天般温暖,对樗萤就像冬天一样冷酷,种种恶劣心理倒都不怕在她面前袒露。 樗萤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叹口气道:“我好恨我自己,不知不觉间成了一个爱哭的傻瓜,大小姐这么坏,我却还是好喜欢。” 这样的话她都说得出口,还能说得字字真心。不管大小姐信不信,反正她自己是先信了。 无惨搭在樗萤腕上的五指悄然收拢。 天堂有路樗萤不走,殊不知她每次睁着眼睛说瞎话,鬼王都会起杀意。 才卸了杀念她又来招惹,这次再多说一个字,她就要死。 门外响起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堕姬喜欢穿高跟鞋,鞋跟踩得轻慢有力,脚步声很好分辨。 樗萤立马闭上嘴巴,鹌鹑一样努力往桌底下塞,手指牢牢揪着大小姐的裙角:“大小姐最好了,求求你保护我!” 堕姬的脚步声到了门外,倏然静止。 一秒,三秒,十秒,她始终没有开门进来。 “你怕她?”无惨问。 “我不是怕她,是不喜欢她。”樗萤道,“她欺负我。” “这个庄园里有不欺负你的人吗?” 回回跑来,回回告状,活不见干倒是树敌颇多。 “绝大部分正常人还是很喜欢我的,我这么可爱。”樗萤道,“不过还是要属大小姐最喜欢我了。” 无惨闻言又冷笑。 他笑任他笑,冷到面瘫樗萤也不管,五分钟过去,堕姬还不进来,她就放松了警惕,蜷缩在底下戳大小姐的腿。 “大小姐,好无聊,给我念念书。”樗萤道。 大小姐又来薅她,这次她腰一闪躲在角落,没被薅到。 “我最讨厌聒噪的女人。”无惨道。 “除了我。”樗萤替他打上补丁。 她不理解:“大小姐好贪心,有了我怎么还招贴身女仆?不如你把堕姬降一级,让她当普通的女仆,再勒令她不准靠近我,我马上安静,绝不打扰你看书。” “凭你?”无惨道,“你以为你算什么?” “我是大小姐的宝贝呀!”樗萤道,“瞧我没来之前大小姐多假模假样,我来之后大小姐都敢于表现人性黑暗了。” 无惨不再理她,仍旧看他的书。 书中讲述那些从前生下来不久就普遍夭亡的婴孩,越是久远的年代,生命越是脆弱,哪怕生在贵族之家,被精心养大,也会在迎来青壮年之前因为各种原因虚弱和夭折。 无惨往桌子底下扫了一眼。 樗萤太能作,他嗅得到她血液中的衰弱之气,却偶尔会忘记她很快就会死去的事实。 樗萤不知道大小姐在想什么,书房安静下来之后,书页声就是最好的催眠曲,她喜欢听着这声音睡觉,于是闭上眼睛,将脑袋靠在大小姐膝盖上睡去。 门外的堕姬已经等待了很久。 她拿着书站在那里,十分煎熬。不是她不想进去,片刻之前分明已经走到了门口,无惨大人也在等待新的书,然而指尖碰到把手的前一秒,她便浑身僵硬,动弹不得。 血管里流淌着的无惨的血压制着她,拒绝了她推门而入的动作。 又过半小时,堕姬才得以自由。 她当然不敢再进去,抱着书,面色难看到极点,长长的指甲将书页扯得破破烂烂。 她是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但她分明感觉到樗萤的气息,闻到她稀薄的味道从房门处一路延伸进书房里。 樗萤安宁了一下午。但不管她怎么死缠烂打,大小姐都不肯给堕姬降级,也没有善心大发,吩咐堕姬离樗萤离她远一点。 樗萤道:“我会被她欺负死的。” “怪谁?”大小姐愉悦地弯起眼睛,如同等待观看斗兽表演的残忍奴隶主,“只能怪你太弱。” 樗萤在心里又记了这个死人头大小姐一笔,钻出桌子吃饭去。 是夜,鬼的自由时间,堕姬不必再服侍无惨,因为无惨打算出去一下。 他刚解开繁复衣裙的领口,背后大门便被砰一声推开,樗萤跑了进来。 她跑了这几步路,气喘吁吁,抱着鹅绒的大枕头,自来熟地反锁了门,把枕头放在房间软软的长沙发上。 “滚出去。”无惨道。 “我不要。”樗萤道,“堕姬好可怕,一直在敲我的门。我今晚要跟你一起睡。” 第32章 可是宝贝管我叫老公诶。 见大小姐面色不善,她赶紧爬上沙发,抱着枕头躺在那里,一副今生誓要长眠于此的架势。 粉粉的小脸儿从枕头里探出一半,乌溜溜的眸子装乖讨巧地将他望着:“我睡沙发就好,不跟你争床。” 还想睡床,做梦去吧她。 “出去。”无惨又道。 樗萤道:“不要,我没有说谎,堕姬真的在敲我的门,她一定是想趁晚上大小姐睡觉把我拖出去打一顿!” 事实上樗萤猜的跟堕姬打算做的八I九不离十,好在她跑到厨房去跟大厨吃夜宵,准备回去睡觉时撞见堕姬敲门那一幕,连忙拿了新枕头跑到大小姐这里来避难。 这谁顶得住,不搞定堕姬,她就把大小姐缠到死。 对于无惨来说,世上所有事情都会有个干净利落的最优解,在要出门的夜晚面对樗萤这个麻烦,最优解就是把她吃掉,一劳永逸。 他在考虑,没有说话,樗萤当他答应了,溜下沙发,熟门熟路打开柜子拖出大被子,摆在沙发拍打得松松软软。 弄完被子,无惨还是不动,樗萤看见他的手停留在领口,又看那半解的衣扣,过来殷勤地道:“大小姐要换睡衣睡觉了?我帮你我帮你!” 她凑到跟前,指尖刚搭上扣就被打开,大小姐出手如电,虎口向上捏住了她两边脸肉,把她捏出嘟嘟嘴来。 “你真是找死。”无惨眯起眼。 “怎么啦,我这是在讨好你,被美女伺候更衣可是顶级待遇。”樗萤噘着嘴说话好似金鱼,不满地将他瞪着,“当然了我知道你更想要美男,明天我给你找还不行吗?” 无惨指头微微用力,他已慈悲至极,这么捏着根本不痛,樗萤却很快眼泛泪花。 “疼!”她道,“暴力大小姐!我不喜欢你了!” 无惨手一甩放了她,轻慢地道:“我肯脱,你未必敢看。” “这有什么不敢,你有的我还没有吗?”樗萤搓着脸蛋道。 她的目光滑下去,落在大小姐胸前,突然明白了什么,同情地道:“原来是我有的你没有。” 她无限唏嘘,不忍揭大小姐短处,转身到衣帽间翻大小姐没穿过的干净睡衣,拿着衣服洗澡去。 洗漱完一身馨香的热汽,樗萤趁热钻进被窝,无惨大小姐居然没走,坐在那床边脸很臭,衣服扣子也扣了回去。 “我睡了哦。”樗萤从被子里伸出一条胳膊,伸得高高,朝大小姐招手。 大小姐没理她,她于是心安理得地拥被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空气里静得只剩樗萤的呼吸。 无惨坐在那里,摸了个银币出来,以指弹起,一下一下地接抛,精准无比,从无错漏。 他看向樗萤,银币落到手心,被他握紧捏实。 樗萤睡得很香,不知道大小姐悄无声息走到她跟前,朝她俯身,手变作修长的男人手,在摸她的脸。 小仙女不哭不闹,安安静静睡着,比醒的时候更添两分柔美,手从被子里滑了出来,五指婴儿似的微微蜷着,指尖透出浅淡的粉。 她真像一朵未经任何风吹雨打的娇花,事实上也的确是,一遭欺负就会哭,捏重一点就会死,偏偏没有好运气,进入了鬼王盘踞的宅邸。 无惨手指一挑,拂过樗萤的眼皮,那弱不胜力的眼睫毛便轻轻地颤。 和他共处一室,她还敢睡得这么沉,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他这么想着,倏忽抬眼,不经意看到妆镜中映照的他和樗萤。 鬼王错愕地发现,自己唇畔居然浮着浅淡轻和的微笑。 他那漂亮的堇色眼瞳猛然一缩,瞬间转红,犹如遭受重创,气急败坏地张牙舞爪起来。 极端恼怒的情绪作着恶,他怒视樗萤仿佛怒视仇敌,手比意识速度更快,回神时已虚扼住了樗萤的脖颈。 那颈白皙、纤弱、不堪摧折,用点力一了百了。 无惨想过杀樗萤的次数很多,唯独这一次的杀意最汹涌澎湃,他甚至开始有点恨她。 他不是没表露过被人类称为“温柔”的笑意,他演技很好,可以笑得很真,从未被拆穿过。 这次他没有在演,乃至于完全都不知道自己在笑,然而不自觉的正是发自内心的,认识到这一点令他心神俱焚。 放在樗萤脖子上的手渐渐收力。 樗萤动了一下,好像要惊醒。 但她没有醒,脖子上凉飕飕的,她往被窝里挤了挤,侧转身子面向无惨,倒似依赖地挨向他。 这么个动作,让素来狠厉的鬼王犹豫了一下。 正在这时,卧室窗户倏然洞开,夜风灌入,一并闯入屋内的还有个桃红短发的年轻男鬼。 那鬼穿得像个武者,袒露的大片肌肉上布满直来直去的刺青。 十二鬼月,上弦之三,猗窝座。 猗窝座进来便拜,低着头道:“无惨大人,等了很久您都没来,所以我冒昧打扰……” 是无惨找他有事,也是无惨约定了地点叫他等着,无惨迟到,作为下属过来看看实在没什么可指摘的错处。 然而猗窝座还是失策了。 他虔诚地拜着,忽觉疾风猛扑,瞬息之间无惨已到跟前。 猗窝座随即飞了出去——无惨毫不留情地给了他一脚,正中心窝。 他不敢躲,硬生生承接住,被那爆发的猛劲击落到外头的草坪,喉头一甜吐出血来。 鬼王紧追而至,挥拳,猗窝座以臂护额,边防御边躲闪,不明白发生什么事情,也不敢问。 无惨的攻势很猛,没有动用血鬼术,也已够猗窝座喝上一壶。 倒霉的上弦之三在承接了许多拳打脚踢之后,渐渐觉出,无惨大人好像在泄愤…… 那怒火并非针对他,竟不知谁胆大包天惹了鬼王,但,是谁都没所谓,最主要的是这关他屁事。 猗窝座退到喷泉边,敏锐地觉察到一道惊诧视线,抬头望去,看见堕姬躲在宅邸大门处震惊不已地看着这边。 猗窝座知道堕姬是女孩子,同时也知道堕姬的哥哥妓夫太郎就寄生在她的后背,不好拉女孩子一起下水,却实在很想让妓夫太郎出来一起挨打。 经过了比一个世纪更为漫长的时间,天终于透亮。 樗萤睡了个好觉,睡得肌肤白里透红,越发水灵。 她醒之后大小姐已经到别的地方去了,女仆进来轻手轻脚地洒扫,竟然也没人叫醒她。 见樗萤自己醒了,女仆笑道:“早餐给你留了一份,在后厨。” 樗萤很高兴:“你真好!” 她换了衣服,快快乐乐出去吃早饭,不巧与堕姬狭路相逢。 樗萤警惕地贴墙站立,防止又被推倒。 堕姬这次没有推她,只是看她的表情更加深恶痛绝。 “你这个祸水!”堕姬恶狠狠道。 “自古祸水多美人,我果然很漂亮,对吧?”樗萤歪头道。 堕姬更火,刚好有女仆端着水晶杯路过,她伸手抢来,把杯子握碎,碎片七零八落。 真是个怪力女。 “离大小姐远一点。”堕姬道,“否则你的下场跟这个杯子一样。” 樗萤连连点头,结果堕姬一走她又去找大小姐打小报告。 “堕姬破坏东西,让她赔钱!”樗萤兴冲冲道。 大小姐在药房看草药,听到樗萤的声音,横眉冷对,连看都不看她一眼。 但气场这东西很奇怪,明明她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说,樗萤就是感觉她哪里不一样了。 “大小姐?”樗萤好奇地凑到大小姐身边。 大小姐转身就走。 樗萤做着跟屁虫,黏在大小姐身边看来看去,须臾,忽然道:“堕姬砸了水晶杯你都不管,真疼她,我也要,你不许偏心。” “要什么?”大小姐道。 “我要两个水晶杯,拿来装果汁喝。”樗萤道。 “随便你。” 樗萤忽闪忽闪地眨着眼睛。 她知道哪里不一样了。 大小姐对她的态度开始软化了。 “大小姐真好!”她雀跃地道。 大小姐肯给樗萤水晶杯,却没有为她管束堕姬,樗萤于是还要躲躲闪闪,但没关系,她躲里抽闲,还是去画室继续研究了一回。 钥匙在夫人手里,夫人还没出现过。 就算有钥匙,恐怕也是行不通的。樗萤拿其他房间的钥匙去试,还没碰到锁孔,钥匙就被弹开。 弹开的瞬间,门上出现了个极近透明的圆罩,像是结界。 “咦……”樗萤道。 她咦完还是打不开,夜幕降临,仍旧到大小姐房里睡。 这次大小姐不赶她了,她看大小姐的被子又轻又暖,拿自己的被子换,大小姐也没说什么。 樗萤想要报答,提出给大小姐梳梳头发:“每天梳一百下,头发会又密又亮噢。” 大小姐不识好人心地拒绝了,樗萤只好自己去睡。 她睡着以后,无惨出了门,天快亮的时候才回来。 出门之前是大小姐,回来之后就成了大帅哥,鬼王换了身燕尾黑礼服,额发后抓,英气十足。 那双血眸在月下流转着幽暗的光,盯住了安眠的樗萤。 他走过去,坐在她身边。 樗萤一翻身,这回醒了,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看见一丝人影,随即感觉有只手隔着被子轻轻给她拍了拍。 鬼王在假扮人类的演艺生涯中扮演过几次人父,不得不说,拍睡的力度柔和适中,很是催眠。 樗萤刚才做梦,梦见伊之助跑来接她,他这次杀鬼没有受伤,还给她带了好吃的,漏夜赶路,她困了,他就停下来哄她睡觉。 她心满意足地闭上眼,脸颊蹭蹭被子,眷恋地道:“老公……” 随后继续入梦。 轻拍着樗萤的那只手却顿在那里。 无惨看着樗萤,这次没有打算动手弄死她,摸摸她的头发,附在她耳边,威胁一般低语:“记牢你叫的这句。” 第33章 一枝梨花带雨好不可怜。 翌日樗萤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大小姐的床上。 难怪呢,她就说怎么感觉睡得那么舒服,翻身那么自由,原来睡梦中鸠占鹊巢。 这大大的公主床她第一次睡就很习惯,看来也是一条公主命。 樗萤在被子里滚了滚,嘻嘻笑出声。 无惨靠着床头坐在床侧就着灯看书,发觉她醒了,把灯调亮些,听见她莫名其妙笑起来,于是看她一眼。 “大小姐好傲娇,想要一起睡直接说就好了,居然半夜偷偷转移我。”樗萤撑起身来,双手托腮趴在那儿,好整以暇与无惨对视。 无惨平静地道:“是你昨晚梦游。” “是啦,那下一次堕姬也梦游,也想睡大小姐的床,你肯吗?”樗萤问。 无惨合上书看着她,忽然一笑,很有些戏弄的意味:“可以。” “不行!”樗萤猛地坐起,一头乌发散乱在身后,脸上还印着淡淡睡痕,眸子倒是已经生气勃勃地睁圆了,“你跟我最好,对我跟对堕姬就不能一样。” “否则呢?” “你看我以后还理不理你。” 无惨闻言欺身过去,双臂按实在樗萤身侧笼罩了她。 樗萤抬头望着近在咫尺的大小姐,大小姐身量轻盈长相精致,这么床咚却很有气势。 可能大小姐也有一颗霸总的心吧,樗萤安之若素任她咚,听见她在头顶上道:“区区一个女仆,妄想跟我平起平坐。” 不容本宫放肆也放肆多回了,樗萤想。 她笑嘻嘻捏了捏大小姐的脸,触手软滑,皮肤真好。 无惨没有躲开,任由樗萤捏他的脸,突然伸手捉她,樗萤平时身体弱弱,这会儿却很灵活,翻身一钻泥鳅似的,顺顺当当枕在他腿上。 少女放松自在的嬉闹,令鬼王停了钳制她的手。 “女仆也好,公主也好,小乞丐也好。”樗萤道,“只要大小姐喜欢我,我是什么身份都无所谓。” 她凝眸,认真地问:“大小姐喜欢我吗?” 无惨不说话,安静地与樗萤目光相接。片刻之后,他移开视线,把她从腿上推了下去。 樗萤挖到宝般,惊奇地叫了一声,随即得意地道:“你果然喜欢我!” 无惨狠狠瞪她一眼,下床要走,她赶紧拉住大小姐的手,讨好地摇了摇:“这是好事呀,我也好喜欢大小姐。” 无惨充耳不闻,甩开樗萤的手,离开卧室之前听得樗萤道:“今早我想吃蛋糕,奶油要抹得厚厚的!” 大小姐“砰”地摔门而去。 等樗萤坐上餐桌了,蛋糕也准备好了,雪白奶油顶上一颗大大的草莓。 樗萤不在,堕姬终于又有了接近无惨的机会。 本来这次贴身侍奉就是她向无惨求来的奖赏,同样是上弦,凭什么上弦里的鸣女就可以时常侍奉无惨大人,她虽然待惯了花街,可也想要在鬼王面前刷刷存在感。 这样,哪天无惨大人一高兴,就会给她更多的血,她能变得更强,无论遇到哪个柱来都休想砍下她的头。 堕姬这么考虑的,也无怪她看樗萤不顺眼。 鸣女就算了,但樗萤凭什么? 不过是个人类。 不过是个弱小微贱的人类。 无惨闻得出,堕姬也闻得出,樗萤血里有垂死的气息,像花落前的信号。 堕姬说服自己,樗萤只是无惨的预备口粮,靠着张好脸在鬼王手下多苟活几天而已。 但她来了这几天,越看越觉得不对劲。 分明有什么潜移默化地改变了。 “堕姬。”无惨道。 堕姬正沉浸在自己的思考里,被无惨的突然开口吓得一激灵,连忙跪拜下去:“是!” “她呢?”无惨道。 这一时刻,堕姬跟当初的枝子女士一样疑惑,并不觉得哪个人物可以重要到成为“她”这个代名词的特指,琢磨两秒,悟了,漂亮脸蛋妒忌到扭曲。 “樗萤她……”堕姬咬牙切齿地道,“在外面玩。” 樗萤正在无惨触不可及的灿烂阳光下玩耍。 整个庄园就她最闲,活成了半个主子,枝子女士也懒得管她了,其他人又都很喜欢她,乐意给她开开后门,比如让她去摘后花园的花,开开汽车什么的。 “坐在上面玩玩就好,可不敢发动啊。”司机先生道。 “我想开嘛。”樗萤可怜巴巴地。 “你还小,再长几年嫁了好先生,让你先生带你开。” 樗萤的笑容在听见“再长几年”时微不可察地黯淡了下,随即越发撒起娇来:“我现在就想开,大叔教我,大小姐都同意的!” 司机先生拿她没办法,小心翼翼地教她开起来。 在猛冲出去险些撞树之后,樗萤就不要开了,到花园去晒太阳。 花园的大树上站了一只乌鸦。 自从进了鬼杀队,樗萤看乌鸦都倍感亲切,如今独自一人在庄园里做祖宗……啊不做女仆,见了乌鸦,越发想念她倾国倾城的猪头老公。 “你是不是鎹鸦?”樗萤无聊到对乌鸦讲话,“伊之助出完任务没?叫他过来找我,虽然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搞到牌,不过要是他来了,我可以找关系给他弄个不错的兼职哦。” 乌鸦拍打拍打翅膀飞走了。 樗萤没有鸟可以说话,良心发现,起身回宅子去看看大小姐有什么需要她做的。 但一回去就遇到了不愉快的事情。 堕姬正在扇一个女仆的嘴巴。女仆是夸了樗萤,说樗萤比堕姬好看的那个,刚才堕姬满腹不甘地从无惨房间出来,在拐角处被端水的女仆撞倒,衣服湿了大半。 堕姬本来就不爽,当下更是勃然大怒,一巴掌下去,女仆的脸立即肿起,可见力度之大。 堕姬随后又给了女仆两巴掌,毫不留情,坚信打死了人无惨大人也不会惩罚她。 可怜的女仆痛晕过去,堕姬正要将她甩出,听见樗萤愤怒的声音:“住手!” 樗萤跑过来,顾不得喘气困难,去掰堕姬的手指。 堕姬一拂便将她拂开,扔掉女仆,藐视着樗萤:“怎么,想打抱不平?” 樗萤爬过去将女仆护在怀中:“她做了什么你要这样对她?” “看她不顺眼,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堕姬道。 樗萤闻言,怒意更甚。 生气对身体不好,她也很少遇到像堕姬这样令她怒火中烧的人。 堕姬空有一副好皮囊,内里却狠毒无比,从她刚才打人时的眼神里看得出,她不仅仅是泄愤,根本视人命如草芥,下手的时候,是真的想杀了那女仆。 樗萤很少说脏话,但现在她说了一句脏话。 堕姬没听懂,不过看懂了樗萤的愤怒。樗萤不高兴,她就高兴,愉悦顿生,只可惜刚才那几个巴掌没有扇在樗萤脸上。 “生气啊,你生气又能怎么样?”堕姬嘲讽道。 “我要让你体会一下她的痛苦,还要让你哭着赔罪。”樗萤道。 堕姬不屑至极:“就凭你?” 凭你凭你凭你,这些眼高于顶的人翻来覆去就这几句话。言下之意,她太弱,借了东风也飞不起来,根本不配被放在眼里。 但配不配不是他们说了算,是樗萤说了算。 “对,就凭我。”樗萤道。 堕姬大笑不止:“你想怎么做,拿刀砍我?拎得起刀吗?” 她随后收笑冷脸:“丑八怪,敢拿你的脏手碰我,我打断你的骨头。” 樗萤不答,吃力地半扶半抱着受伤的女仆站起,想带她走,可实在没力气带。 墙后看了许久却不敢出言阻止的枝子女士这时走了过来,沉默地帮樗萤扶起女仆。 枝子女士脸上再也没有讨厌樗萤的神色。 合力将女仆送到私人医生那里之后,枝子女士叫住樗萤:“劝你离堕姬远一点,不要去招惹。” 樗萤正低头呼着手心的擦伤。 手腕刚好,手心又挂彩,这一天天的叫什么事。 她现在已经不生气了,医生给她上药的时候给了她一袋子糖,她连吃好几颗,心情就好起来,这会儿一边往手上吹气一边问:“为什么?” “堕姬是大小姐弄回来的人。”枝子女士道,“而且我感觉得出来,堕姬和大小姐一样,有股危险的气息。” “是吗?”樗萤道,“这样正好。” 枝子女士不解:“什么意思?” “照你的意思,堕姬是刀,大小姐也是刀。”樗萤道,“难道没有听过借刀杀I人,借力打力?” 她又掏出一颗糖,放进嘴里,禁不住眼眸弯弯地笑起来。 枝子女士更觉匪夷所思:“你笑什么?” “有意思呀。”樗萤期待地道,“我居然要玩宅斗了。” 这天晚上,到了樗萤惯常的睡觉时间,无惨沐浴出来,樗萤并没有在。 他擦着长发,头发擦干之后,灯火又燃了挺长一段时间,樗萤还是没有出现。 鬼王沉着眸看了一下门,缓缓起身,这时樗萤抱着枕头进来了。 小女仆越发胆大,进来不叫人,不看他,也不说话,爬上沙发把自己抱成一团,面壁思过似的背对着他,半天不见动弹。 无惨没打算理她,坐回去继续做他的事,提笔写字。 过了一会儿,实在太过安静,他问:“怎么?” 樗萤没有回答。 无惨皱眉,又站起身,走过去看她。 他停在樗萤身侧,见樗萤闷头鼓着脸。 觉察他靠近,她倒是抬头看了他一下。 视线接触,她眼里飞快蓄起晶莹的泪,再眨眼,泪珠就滚下来了。 第34章 我要跟最喜欢的人结婚。 这个哭法与上次的哭法大不相同。 美到令月辉黯淡的少女不吵不闹,安安静静掉着眼泪,梨花一枝春带雨,倒比嘤嘤哭泣更动人。 樗萤只看无惨一眼,低下头去继续垂泪,泛粉的眼皮看上去软软的,鼻尖也飞快红起来,嘴巴紧抿着,倒真像受了天大委屈无处诉说。 小可怜。 这样的樗萤男女通吃,但无惨好像眼瞎,眼见她哭了一杯泪水,他还是站在那里无动于衷。 樗萤流泪流得好辛苦,心里吐槽大小姐,同为女生难道不知道装哭有多累,为什么还不快点过来安慰。 又过一会儿,很显然大小姐是打算冷漠到底,樗萤终于忍不住抬起头来,幽怨地朝大小姐看了第二眼。 她发现大小姐扬眉抱臂一副看戏的表情,终于自暴自弃,往旁边一倒,愤愤睁着泪眼摆烂。 无惨坐到沙发上,樗萤立马翻身面朝里,不要看他。 他没有理她,慢条斯理伸手过去,手指沾了沾她脸颊的残泪,点到唇上,舌尖便将那点子装腔作势的涩意尝了进去。 然后他回到桌前继续写字。 写不到一行,樗萤就光脚踩着地毯过来,拿掉他的笔,把擦伤的手心给他看。 “然后呢?”无惨问。 “堕姬很坏,有她没我,有我没她。”樗萤道。 无惨道:“她不敢动你。” “她才不会不敢。”樗萤道。吸吸鼻子,装哭这么久,讲话都瓮声瓮气,“而且她已经打人了呀。” 她现在已经不哭了,拿手帕按着眼角:“她是不是救过你的命?你这么是非不分护着她。我讨厌你,再也不和你好了。” 无惨用手撑着头看樗萤诉苦。 他看她,她也在看他。 樗萤看得很清楚,问到堕姬是不是救过他命时,他眼里的不屑明显到快到满溢出来了。 她一把抱住大小姐耍赖:“我怕她,不喜欢她,不要她跟我一起分享大小姐!” 无惨被她抱着,嗅着她身上柔和的馨香,抬起手,指背拂过她泪痕犹存的颊,问:“为什么?” 樗萤眼珠一转,慢慢道:“因为大小姐是我一个人的。” 鬼王笑了一下。 第二天,堕姬就要走了。 她离开的时候是夜里,樗萤作为放过话要收拾她的人,很自觉地躲了起来,免得被堕姬寻仇。 但堕姬真有两把刷子,还是找到了她。 “给我滚出来!”堕姬站在柜子前厉声道。 过一会儿,柜子门打开,樗萤很是无奈地从里面爬了出来。 她拍拍衣服,理理头发,叹息道:“早知道就不躲了,憋得好辛苦。” 与樗萤的淡定不同,堕姬很生气,很是生气,愤怒到紧握的双手爆起青筋。 “你做了什么?”她疾言厉色,声音尖锐得可怕,“你竟然有胆到大小姐面前诽谤我!” “我什么都没有做哦。”樗萤抬头望天,“是大小姐让你离开的又不是我。” 啪!堕姬砸了一个大花瓶。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跑到大小姐面前假惺惺地哭,害她觉得我不好,害我要被赶回去了!”堕姬蹭蹭蹭向前三步,立在樗萤跟前,恨不能一手掐死她。 她说着,忽有悲声:“我那么努力,那么辛苦还是坚持下来,好不容易才得到接近大小姐的机会……都怪你!” “一报还一报而已。”樗萤道,“你伤害别人的时候,怎么没想过也会被别人伤害?离开这里,回去好好反思再找工作吧。” “你懂什么?她算什么东西,你又算什么东西!卑贱的女仆!”堕姬尖尖的指甲戳在樗萤眼下,“哭啊,不是很能哭吗?跪下去哭着向我求饶,让我看看你在大小姐面前恶心的样子!” 樗萤有点痛,皱了皱眉往后站一步,避开堕姬的手。 她才不要哭,慢悠悠道:“眼泪要在会珍惜它们的人面前流才有价值,你又不值得。” 她说的是实话,却彻底点燃了堕姬的怒火。 堕姬这么多年在花街当花魁,多少人曲意奉承,对她唯唯诺诺,无惨她是很怕的,但今天冒着被无惨大人训斥的风险,她也要把樗萤那张看了令人不爽到极点的脸撕下来! 堕姬抬手,动作极快,樗萤并未看清她那手已然化作鬼爪,却觉出十分的危险,不由大惊,连忙退后,但哪里来得及。 堕姬的一只手已经铁钳一般钳住樗萤的肩膀,另一只手作势便要撕扯—— “堕姬。” 然后听见鬼王的声音温和地从背后传来。 那是堕姬最喜欢的语气,每次无惨大人这么亲切得称呼她,她都会觉得很高兴。 见过无惨随意抹杀其他鬼的样子,堕姬认为自己是特别的。其他上弦……除了她,无惨大人没有对其他上弦这么温柔过。 然而她错了,大错特错。 堕姬的动作停顿在那里,她委屈地转过头去看无惨,一对上无惨的视线,她就吓坏了。 鬼王没有恢复本来的虹膜颜色,眸中仍然晕染着优雅的浅紫,但瞳孔之中刺穿灵魂的冰冷杀意,无论换了哪种瞳色,都一样深刻而可怖。 堕姬灵魂无法克制地坠了一下,耳畔轰然,如遇山崩,回过神时胸肺疼得快要爆炸一般,哆哆嗦嗦张开嘴巴,想要求饶,可殷红的血先漫了出来。 无惨冷眼看着,樗萤却被吓一大跳:“好好的你怎么吐血啦!” 她有些惊慌,从口袋里摸出帕子,蹲下去替堕姬捂住嘴巴,随即马上站起:“我去叫医生!” 她跑过无惨身畔,被无惨握住了手。 大小姐神色轻松地道:“她没事。” 樗萤真的怀疑他眼睛有问题:“那是血,又不是颜料!” 这时堕姬把樗萤给她的帕子扔了,瘫坐在地,放声大哭。 “对!我没有事,不要医生,我什么都不要!”她仰面哇哇哭道,“我错了,请您原谅我!” 樗萤更惊,马上道:“原谅你了!” 却不知堕姬谢罪的对象并非她,而是做坏事不眨眼,表现得最云淡风轻的鬼王*。 堕姬怕极了,她好痛,痛到背上附着的哥哥妓夫太郎也躁动不已,挣扎着想要出来,却到底没有一跃而起,替妹妹打抱不平。 拿什么跟无惨抗衡?他们的命都握在无惨手里。 身体里属于鬼王的血液尖锐得好似荆棘,穿透心脏,折磨得堕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她哭着,看看无惨,发现无惨脸上没有丝毫恻隐,忽然想起樗萤方才那句话。 眼泪要在在乎它的人面前流。 堕姬心态彻底崩了。 “不明白,不懂啊!”她对着樗萤大哭道,“你到底凭什么?” 樗萤看着堕姬,十分担忧:“还是给她找个医生看看吧……心理医生也找上……” 吐血三升之后,堕姬离开了庄园,什么都没带走,连薪水也不要。 庄园里害怕堕姬的人都挺高兴,唯独樗萤有点郁闷。 “我把人气吐血了。”她摸了摸自己的良心,觉得良心有点痛。 一天之后,她暂时将这件事情抛在脑后,因为夫人的消息传递过来了,要大小姐到另一个庄园去参加晚宴,作为贴身女仆,樗萤也得去。 终于可以出门了,大小姐允许她在庄园里玩,却不让她离开庄园,樗萤早有点儿闷。 现在除了闷,她还嫉世愤俗,对大小姐道:“你们家居然还有另一个庄园。” “那是别人的家,去他们那里做客。”大小姐淡淡道。 夜幕降临的时候,樗萤跟大小姐坐上了出发的汽车。 樗萤今晚打扮得很漂亮,她平时就没有不漂亮的时候,今晚是正式场合,女仆们拾掇完大小姐,也来拾掇拾掇她,虽然只化了个淡妆,但樗萤一两厢,挤在门外等着一睹小仙女风采的少年青年都看呆了。 大小姐却不喜欢樗萤化妆,出发前勒令樗萤把妆洗掉,樗萤不乐意,求了大小姐好一会儿,最后只是擦掉了口红。 在别人的宅邸里,樗萤见到了传闻中的夫人。 与世俗刻板的雷厉风行女强人形象不同,夫人很温柔,说话轻声细气,早早等在门口,一见从车上下来的女儿就展露笑容:“樱!” 原来大小姐的名字叫樱,樗萤想,跟大小姐可真是不符。 大小姐不愧是表里两张皮的好演员,对她就任哭看戏毫不体贴,到了夫人面前倒是个贴心可爱的女儿,不仅全程在笑,还会体恤母亲瘦了,母亲辛苦了,要母亲别那么劳累。 夫人仔仔细细地看着大小姐,实则透过大小姐,在看那个已经夭亡的女儿。 正因为太像,所以她沉浸工作,避免时常到庄园去,可每每见了,又忍不住一看再看。 或许也觉得老盯着女儿看太过火,夫人转移注意力,看到樗萤。 “你自己选的贴身女仆?好标致的小姑娘。”夫人有些惊讶,拉着樗萤笑道,“樗萤这样儿,适合做大小姐,倒不像女仆,是不是?” 樗萤低着头,乖乖让夫人拉着手。夫人的手好温暖,真就是一双妈妈的手。 我妈妈的手,一定比夫人的手还要柔软,还要温暖。樗萤想。轻轻地垮了下嘴角,又马上对夫人笑起来。 这个晚宴是为大小姐办的,夫人什么都要给女儿最好的,至于结婚对象,更是早早开始挑选,最大限度替女儿发掘适合的夫婿。 大小姐没想到这是来相亲,但她很淡定。 樗萤也没想到这是来相亲,事不关己,她好奇地看来看去。 好几个男人彬彬有礼过来问候,看看大小姐,被惊艳到,看看樗萤,更是惊艳,眼中就有了热切的温度。 樗萤发现,那些打算给大小姐做老公的人,老是顺带着要打量她。 一次两次就算了,三次四次五次,真的很奇怪。 “他们看我干什么?”樗萤道。 “你是我的贴身女仆,如果我跟他们结婚,你也有可能一并跟过去。”大小姐道。 樗萤很嫌弃:“这世界这么不开化。” “他们你一个也看不上么?”大小姐问。 “才不呢!”樗萤道,“我要跟我最喜欢的老公结婚。” 她一歪头,俏皮地道:“我老公又强大又漂亮,谁也比不上!” 这话听着有炫耀之嫌,大小姐听了,却面色稍霁,伸手摸摸她的脸,轻声道:“嗯。” 樗萤嫌弃地往后躲:“别把我的腮红给抹掉了。” 她置身灯火辉煌的宅邸,与此同时,却有道矫健的身影在山林间疾驰。 那是个戴着猪头的少年,腰挂双刀,脚踏流星,穿梭过星光夜影,一路向前。 目的地尚未在眼前明朗,但他知道,山的后面是山,山的后面再后面,会有一个庄园,他想找的人就在那里面。 “真是的!”猪头少年一声大喝,惊飞一片夜栖的鸟,“跑那么远!” 第35章 天上的星星也摘下给你。 晚宴还要进行挺长一段时间,樗萤完全没有随侍大小姐的自觉,送上来的点心很诱人,她拿了几个来吃,吃完觉得口渴,还问这里的侍应生要了杯牛奶喝。 大小姐要随夫人去跟东道主问好,见樗萤吃东西吃得很快活,没有叫她。 大小姐一走,别有用心的男人就围拢过来,知道樗萤虽有倾城色,却只是个小小女仆,汇聚在她脸上的目光刻意伪装良善,一开口还是泄露出骨子里的轻佻。 “小姑娘,挑定了好夫婿没有?” “还喜欢吃什么,跟哥哥说,哥哥全送给你。” 樗萤吃掉最后一口小蛋糕,斯文地用帕子擦擦嘴巴,这才看着那说话的男人慢悠悠道:“你又不是哥哥。” 小美人明眸善睐,嫩得能掐出水,声音也好听,那开口逗弄的男人喝了两口酒,心里原本就存着不好道出的绮念,现下被她望着,她还跟他说话,他不由飘飘然,蹲在她面前,嘻嘻小声道:“不是哥哥,难道要叫老公了?” 樗萤哽了一下,觉得有点反胃,抚抚心口,才道:“先生,你好油腻,请不要以哥哥自称,这让我以后还怎么叫得出口。” 她起身要走,那男的不依不饶,有朋友在身旁围着,又掩耳目又壮声势,他倒不怕斯文扫地,拽住了樗萤的手。 这手真软,他心神荡漾,正要说几句哄哄樗萤,别叫她真的讨厌了自己,忽觉手腕钻心地疼,定睛一看,不知何时竟被另一只秀美的手扣住。 男人抬头望去,见本该去见东道主的大小姐站在跟前。 “她胆子小。”大小姐笑道,“别吓她。” 啊,美人护美人,真是赏心悦目。 抱着跟大小姐相亲目的来的男人立马松开樗萤,抬起双手表示无害:“我逗她玩的。” 樗萤瞪他一眼,拉了拉大小姐的衣袖:“这里没意思,我想回去了。” “可以。”大小姐道。 “樱小姐,你别生气,我真是逗她玩的。”旁边的男人非要刷存在感,欲盖弥彰地再解释两句。 大小姐看着樗萤,没有看他,似笑非笑道:“我不会为这点小事生气。” “那就好,那就好。” 大小姐要去跟夫人辞行,表示自己身体不适得提前离场,夫人最听不得的就是女儿身体不适,赶忙让她回去休息。 樗萤先上的车,趴在车窗上等很久也不见大小姐出来。 “好慢哦。”她都快要睡着了。 大宅之内,推杯换盏烛光鬓影还在上演,悄悄少了个做客的男人,并没有人发现。 男人正是调戏了樗萤的那个,早把跟樗萤的这一出抛到九霄云外,有侍应生传话说樱小姐想要跟他私下说话,他兴高采烈地来到宅邸外无人关注的死角,见大小姐独自站在那儿顾影自怜,心里一动,过去温柔地道:“樱小姐……” 讨好的话戛然而止,月光斜照,照出大小姐清丽的脸。 脸是好脸,只那双眼睛如浸血海,诡异闪光,视线一触碰,便觉炼狱恶鬼来袭,直取魂魄。 什么东西—— 男人惊诧地后退一步,忽然嗅见极大的血味。 他左右张望,刚想找找是哪来的味道,咳嗽一声,瞬间爆散成浓密的血雾,打湿了好大一片草。 啊,原来是他自己的。 无惨回到车上的时候,樗萤真睡了过去,用不很舒服的姿势蜷缩在座位上。 他坐上车,示意司机出发,伸手捞过樗萤,令她枕在自己肩上。 他身上真冷,隔着华丽的礼服还是透出永远焐不暖的凉意,樗萤打了个冷颤,无意识地想要离远些,却被他的手禁锢着,哪里也去不了。 车子行驶到一半时,樗萤醒了,发现她们正路过一片时髦热闹的街市,兴致顿起,想要下去看看。 手碰到车门,她却又犹豫。 “不是想出去吗?”无惨问。 “晚上还是不要到处乱跑了。”樗萤道,“我怕有鬼。” 无惨面无异色:“你怕鬼?” “我当然怕呀。”樗萤道,虽然她已经很久没有遇到过鬼了,“鬼会在晚上出来,还会吃人。” 她说得那么认真,却见大小姐露出一个听了笑话的表情。 无惨扣住樗萤精致的下巴,细细摩挲,平静地道:“不会有鬼敢伤害你。” 殊不知用少女的身躯做出这个举动颇为好笑,明明没有霸总的脸,却要说霸总的台词,樗萤噗嗤一声笑出来,对鬼的害怕倒少了大半,去揉他的脸:“大小姐真可爱!” 她这么放肆,全无相信这话的意思,鬼王有一瞬间很想捏死她,但最后车门一开,樗萤还是安然无恙地落了地,拿着钱包兴致勃勃要去消费一场。 城市的夜亮如白昼,顾客如云,车水马龙,倒像比白天时更加热闹。 樗萤兴奋极了,这里转转,那里看看,只恨自己不能劈成两半,无法同时踏入两家店的门。 哪个少女可以抗拒买买买的诱惑呢?尤其商店展柜里的商品,一看就写了她的名字,蝴蝶结那么好看,簪子也合适她。 樗萤花着大小姐给她批的高薪,踮脚指着挂在货架上的一条发带。 “要那个,那个最好看了。”她高兴地道。 无惨什么都没有买,无聊商品远没有人类本身对他的吸引力大,他冷漠的视线扫过一个又一个从跟前流走的身影,就像在看回转寿司。 司机先生在旁边候着,不知大小姐的危险思想,倒觉得大小姐这样,有点像陪妻子出来购物的丈夫。 司机先生立马狠狠晃了晃脑袋,夭寿啊,他怎么会这么想。 鬼王正在冷眼看人间,手心一柔,被樗萤轻轻拉住。 他转头去看,见樗萤献宝一般,把一条月白的丝绸发带捧起,对他甜甜地笑:“给你的。” 无惨道:“你不是说这条最好看吗?不喜欢?” 他眼睛没看,耳朵却没闲着,樗萤跟店员的对话都听进耳中。 “不啊,我最喜欢这个。”樗萤道,“因为最喜欢,才特地送给你。” 她眸弯弯似月:“谢谢你对我这么好,大小姐比丝带重要一百倍,天上的星星我也愿意送给你。” 当然了,前提是她要摘得到。 无惨愣了一下,垂眸看着那被樗萤捧在手中的丝带。 他沉默着不接,樗萤却还要去看别的东西,将丝带往他手里一放,径直转进别家店门。 那丝带握在鬼王手中,轻滑,软弱,却有水一般的韧性,上了他的手,终成绕指柔,正像樗萤。 无惨将丝带越捏越紧,险些捏断,漆黑的危险情绪漫延上来,倘或有人这时候凝神看他的脸,一定被他发散的浓重占有欲吓住。 无惨自认是完美的,世上没有比他更完美的生物,所以他不会爱谁,更耻于承认自己会生出爱意。 他不是爱她,只是想拥有她。无惨看着樗萤雀跃的背影想。 她不自知,偏要做种种事情催生他的独占欲,将来就算插上翅膀,也别想从他身边逃开。 樗萤的确不知大小姐的复杂心思,她一进新的店,就被里头的东西吸引住了。 “好可爱的猪哦!”她捧着脸道。 这家店的店主是猪猪狂热爱好者,到处摆满了跟猪有关的东西。粉猪存钱罐、猪布偶、猪风铃还有猪的艺术画,樗萤越看越乐,一下抱住那个大大的猪布偶。 布偶凶凶的表情真像伊之助! 樗萤在这家店里大肆购物,还买了配了小金猪珠子的手链,打算给自己一个,给伊之助一个。 她又转到一家点心店,里面的仙贝是伊之助爱吃的,丸子他可能也爱吃,还有许许多多的零食,她都要买一包,如果伊之助还没来,她就自己吃,如果伊之助来了,她就拿去喂老公。 街市旁边紧接着一家神社,樗萤还打算进去给伊之助买个御守,可惜晚上并不开门,她只有带着大小姐往回走。 平时拎桶水都气喘吁吁,亏她买了一路也不嫌累,叽叽喳喳跟大小姐说话。 她送给大小姐的那条丝带,被大小姐缠系在了腕上。 “是发带来的耶?”樗萤道。 大小姐高冷地没理她,继续走,却被她一把拽住。 “嘘。”樗萤道,带着无惨躲在一边。 无惨道:“干什么?” 樗萤示意他看巷子里:“有人在打啵。” 她有点羞涩,又有点八卦,羞涩让她捂住眼睛,八卦让她悄悄张开手指,水眸流转,津津有味地偷看起来。 鬼王看了那暗巷中拥吻的情侣一眼,随后一直在看樗萤。 樗萤看了一会儿觉得不大好,加上已经过足眼瘾满足了好奇心,于是不要看了,继续向前走。 她心里乐得,想,居然还可以那样亲,那么激烈,要是她那样亲亲伊之助,伊之助一定会疯掉。 好玩! 又路过一个巷口,又看见一对男女抱在一起,樗萤没忍住,探了脑袋还想再看一眼,却被大小姐伸来的手捂住眼睛。 “怎么怎么,在做更进一步的事情吗?”她紧张地小声问。 无惨没有说话。 巷中并非是人,准确来说并非全部是人。一只鬼闻到香气,抛弃了手中的美女,警惕地望过来。 一看,他就兴奋了。 好美,一大一小两个美人,比他从前遇到过的所有美人都要美。 今晚真是赚到了。鬼高兴地露出笑容。 第36章 我就要他,就是喜欢他。 但不知道为什么,鬼总觉得大的那个美女非常眼熟,有种从骨子里透出的熟悉感。 他显然是个不太高级的鬼,疏于思考,随后笃定这是由于他们有缘分的缘故,她命中注定要被他吃掉。 鬼的动作很快,流着口水撞了过来,隐约瞧见大小姐抬手,缓缓竖起食指,抵在唇边作噤声状。 鬼很是不屑,临到跟前一跃而起,要将两个姑娘按倒饱餐。 停留在半空的那几秒钟里,他看见大小姐洁白如贝的指甲倏忽伸长转黑,变作再熟悉不过的鬼爪。 鬼一愣,一瞬间心脏鼓胀血液逆流,好像快要死了。 对上无惨那双深邃邪气的血瞳,身体里的细胞疯狂叫嚣,突然醒悟了他是谁。 然而招已出,无法再收,无惨也不需要他收,抵唇的手在鬼靠近时猛然爆裂成一堆诡异的血肉,将鬼与地上那被弃如敝履的女人一并吞噬。 倒霉鬼那声惨烈的“无惨大人”只来得及开个腔,就湮没在死亡的暗影里。 被吞吃前,鬼瞪大的眼球在眼眶里转了转,诧异又不解地看了樗萤一眼。 他虽愚钝,但也发现,站在鬼王身侧的小姑娘是个人类,而鬼王居然护着她。 鬼的眼球又转回来,彻底失去光明与生息的瞬间,他看见鬼王冷漠地勾了下唇,那口型像是说了句什么话。 他起初以为是训斥自己大胆,临终顿悟,说的是樗萤。 鬼王道,“我的”。 这天回去之后,大小姐的占有欲和威严仿佛突然苏醒,对于樗萤,她不再是听之任之的态度,渐渐有了要求。 比如,要求樗萤继续到她房里来睡。 樗萤不是很想,堕姬都走了,天高任鸟飞,她更愿意回去滚自己的大床。 “不要,不要,不要。”小女仆抱着塞满棉花的猪连连摇头。 无惨冷笑:“这么说你是用完我就扔了。” “我怎么会是这样的人呢?”樗萤道,“明明是大小姐疼我,帮我,帮完我还要黏着我。” 她转念一想,在这里耗的时间实在太多,必须赶紧搞定牌回去,老在庄园里关着,也不知道这个世界其他角落是不是还存在别的牌。 她这么有趣,走了以后大小姐说不定会寂寞而死,睡一间就睡一间吧。 樗萤于是爬上沙发,道:“那你要给我买巧克力,有夹心的那种。” “到床上来。”无惨道。 樗萤道:“那是另外的价钱!要再加三包糖栗子!我还要喝可乐!” “可以。” 樗萤又慢吞吞抱着被子下了沙发爬上大小姐的床,让大小姐睡在外面。 大小姐对樗萤的要求还有,白天也得在宅邸里陪着她,就在跟前。 樗萤还要去搞库洛牌,她不干。 “我每玩一会儿就会回来的。”她道。 “不可以。”大小姐道。 她喜欢待的阳光之下是他无法踏足的禁区。 樗萤道:“我偏去!你又怎样?” 大小姐在灯下翻着大部头的最后几页,闻言淡淡道:“我会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她放惯了狠话,樗萤只当那是吓唬,却不知无惨素来的手段比字面意思还要残忍可怕,对她,他或许也的确做得出这种事情。 不知者无畏,樗萤用她最管用的那一招,拿脸蛋蹭蹭大小姐手背,表忠心说她不会离大小姐太远,就在附近玩,随叫随到,大小姐才终于不管她了。 樗萤是蛮贴心,大小姐的独占欲却越来越强。 园丁小哥摘了好看的花送给樗萤,樗萤感谢他,把糖栗子分给他两包,低头嗅着馥郁的玫瑰香气,甜甜道:“小哥哥真好!” 园丁小哥很喜欢樗萤,她单纯美丽,又受大小姐宠爱,是最适合不过的对象,讨好她是人之常情,说不定樗萤一个眼瘸就把他看上了。 樗萤道:“我的确没有男朋友,可是我……” 有个老公呀。 她大大方方要说来着,突然听见脚步声,是大小姐过来了。 一条走廊,两个世界。大小姐在的那一半走廊紧紧拉上了窗,他站在走廊尽头,面无表情看着走廊那段自由自在沐浴阳光的少年少女。 光与暗,永远明朗的分界线。 大小姐没有说什么,但回头园丁小哥就被炒了鱿鱼,不许再在庄园工作。 樗萤想要提一桶水,提不动,后厨小哥帮她提,两人有说有笑,一抬头大小姐在高处看着。 然后后厨小哥也落了个“主动辞职”的结局。 樗萤很气愤,觉得大小姐不可理喻,去找大小姐算账。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无惨道。 “我说你不可理喻。”樗萤道,“人家做得好好的,为什么要开除他们?” “玩忽职守难道不应该开除?”无惨道,“我不记得付给他们薪水是为了让他们跟你聊天。” “你可恶!”樗萤道。 她想了一会儿,态度软绵绵起来:“我以后工作时间不找人说话了,你让他们回来。” 大小姐说一不二,是不可能让他们回来。但允许樗萤在工作时间跟枝子女士说话。 “那还是算了吧。”樗萤道,趴在大小姐腿上,“你最好了,别再动不动裁员,大环境不景气生存很不容易啊。” 大小姐没有说不好。 对于跟樗萤讲话这件事情,枝子女士也表示算了,庄园太大事情很多,一下走了两个人,樗萤又四体不勤专门哄大小姐开心而已,枝子女士忙着重新招聘。 不摘花了不提水了,樗萤一心一意去对付画室那张库洛牌。 她已经确定,牌就是门上阻拦着不让人进的结界,而收服牌是有条件的,得牌主观愿意或者无力反抗才行。 换句话说,要么感化它,要么打败它。 樗萤疑心那牌是很喜欢画室里的画,拿了好几幅艺术画对着门晃晃,牌无动于衷。 她又疑心那牌跟已故的大小姐有关,展示着夫人的照片:“看,是妈妈。不把门打开,妈妈怎么进去呢?” 牌还是无动于衷。 按照目前收服【浮】【树】【砂】的经验,库洛牌似乎大多有不见棺材不落泪的尿性,看来只能打服。 樗萤自己不能打,只能靠牌。 【浮】和【树】没有攻击性,她放出了【砂】,损耗体力,让砂突破结界钻进去。 砂的进攻遭到了结界强烈的抵抗,樗萤咬牙坚持,眼见好不容易砂子硬挤进去了一点,然而紧要关头,结界力量突然大增,仿佛誓死守卫这间画室,把砂子都弹了回来。 最后还是没成。 樗萤累得半死,晚上睡觉都特别早,缩在被窝里,小脸白白,呼吸浅浅,病弱的模样令鬼王看了都不禁要伸手一碰她面颊,确认她身体没有事。 有事。 第二天上午,樗萤发起烧来。 她平时有点儿喜欢赖床,无事要做的时候,大小姐起了她都没起,今天更是拥被不醒。 嗅到她血液里生病的味道时,无惨已经起了在看资料。 他眉心一蹙,坐到床边看她,见双目紧闭的少女面色酡红,烧得呼吸滚烫,低声叫她也不应,浑然不知身在何处,更不知白天黑夜。 按理来说正常人这个时候的反应是出门叫医生给樗萤看看,但无惨不是正常人,他是鬼,还是鬼王,拥有让人长生不老百病不侵的能力。 那就是通过注入自己的血液,令人脱胎换骨,成为跟他一样的鬼。 当然了,永远不会比他强大,但对于樗萤这样命吊蛛丝,发个烧都无比辛苦的人类来说,变成鬼意味着不必死,也意味着可以永远陪在他身边。 至于变成鬼之后要以人为食,而樗萤万万不会以人为食这种问题,无惨是不会考虑的。 他看了樗萤一会儿,起身把桌面上摊到最后一页的书合起。 能找的资料都找过了,没有关于蓝色彼岸花的记载,这个庄园无可利用之处,不用再待下去。 无惨本来就打算把樗萤带走,也打算把樗萤变成鬼,只是时间问题。 她那么喜欢走在阳光之下,他本也不是不乐意让她在有生之年尽情享受光和热,等她垂死之时再赐她永生。 现在看来择日不如撞日。 无惨转了眸色,伸长指甲,指尖点在樗萤眉心,徐徐戳下。 指甲穿破樗萤肌肤之际忽然听见一声怒吼,声如洪钟气吞山河,有着令天地崩裂的力量。 那力当头劈下,无惨大惊要躲,眨眼功夫一连瞬移了好几次,竟然无法逃脱,脑内炸响,四肢百骸燃烧般剧痛,随后五感剥除,诸事不知。 樗萤醒来的时候,大小姐已经不在房里。 她只当大小姐又跑去看草药,要么就去找资料,如今也顾不上理大小姐,因为她头好重,鼻子也塞塞的,浑身上下哪哪都疼,要不是久病成医,都要怀疑大小姐半夜起来把自己打了一顿。 樗萤费力地吸吸鼻子:“难受!” 她支起身子挪出去,找了个女仆求助,等女仆给她喂了水,带她到医生那里时,精神倒比刚醒来时好些,至少烧已经退了下去。 “多休息休息就没事了。”医生一边这么说,一边给樗萤开了苦苦的药。 樗萤万万没想到到了这里还要喝苦药,只觉这条命苦过苦瓜,还没闻见药味脸先皱起来:“伯伯,可不可以不喝啊?” “不喝身体可不会好。”医生笑道。 女仆马上去煮药,叮嘱樗萤在这里等着,樗萤如临大敌,恰逢另一个女仆进来问她看见大小姐没有,说庄园新招仆从,应聘的人来了,请大小姐过去看看。 樗萤一听立马站起,有点头晕目眩,她眨了眨眼深深呼吸,踊跃地道:“大小姐忙着呢,我去我去!” 医生流露出不赞同的目光:“你还要喝药。” “工作需要,打工人难呀。”樗萤道,“我看完马上回来。” 早死晚死都是死,她选择晚死,喝药同理。 大厅里上演着跟樗萤应聘时相似的一幕。 枝子女士手持戒尺走来走去,又在挑肥拣瘦,樗萤身弱志坚气喘吁吁进来时,她已经筛下两个女孩。 “怎么是你来了?”枝子女士道,“大小姐呢?” 樗萤擦着汗,抬头挺胸:“我是大小姐的代言人,我不来谁来!” 枝子女士如今对她态度挺好,听罢也不反驳,任由她站在那里,眼睛扫来扫去地看。 樗萤从房间折腾到医生那里,又从医生那里折腾到大厅,其实有点困,但美女如云繁花似锦,她立马打起精神欣赏,从第一个欣赏到第二个,每看一个都满意地点点头,直到看到最后一个女生。 樗萤的眼一下睁得老大,仿佛彩票中奖,一亿美元摆在面前。 由于吃惊,那红红的樱唇半天没能合拢,她颤巍巍抬起手,对枝子女士道:“她……” “她怎么?”枝子女士道,循樗萤的视线望去。 那是今天这批预备役里最好看的女孩子。 肌肤白皙,碧眸灼灼,黑发发尾缠着漂亮的幽蓝色,只是那横眉竖目的表情仿佛暗含怒火,看起来就不好调I教。 枝子女士道:“嗯,不合格,出去。” 樗萤听见这话,却一下蹦到她跟前来了,滚着期待的眸光急切道:“不,我要,就要她!” “是我选人还是你选人?再说了最后还要大小姐拍板,你说要就要了?”枝子女士道。 “她很好,大小姐也会喜欢的。”樗萤缠着枝子女士,“我不干活,大小姐跟前缺一个会干活的,她让我来选,我选了,就是这个。你答应了吧!” 她伸出手,轻轻握住枝子女士的手。 樗萤本来生着病,如今还罕见地软语撒娇,怕枝子女士不答应,还打算一个飞扑去抱枝子女士的脖子。 枝子女士要保持威严哪里受得了这个,反正今次也不止招一个女仆,她咳嗽一声拿开樗萤的手:“你自己说的,选得不好大小姐怪罪下来别怨我。” “大小姐才不会怪罪,我选的是最好的。”樗萤道。 众目睽睽之下,她也不管规矩不规矩,过去就拉了那幸运儿的手:“我带她去给大小姐看看!” 小手拉着的那新女仆的手竟很粗糙,还有点大,十分有力,反手一握就把她握住。 樗萤牵着那女仆穿过长廊走过庭院,却没有去大小姐的起居室,一路往她自己的房间去。 两人顺顺当当进了房间,她把房门一关,左右无人,眼睛忽闪忽闪地亮起来,使劲儿往对方身上扑,兴奋得声音都甜了好几倍:“老公!” 樗萤叫出老公的瞬间,原本安静的大小姐的房间揉开一团黑影,竟像从异空间放出什么,跌下一个男人的身躯。 那男人黑发紫眸,赫然是鬼王无惨的模样。 无惨颤抖着双手支起身体,摸摸脸颊,再看看手。 他握紧了拳头,大口喘气,竭力调动力量。 然而眼睛没有变红,手也无法化作鬼爪,身体里空荡荡,只有皮肤,泛起令人毛骨悚然的暖意。 鬼王崩溃地揪着头发,忽然抬头,想要印证什么,踉踉跄跄跑到窗边,克制着本能的战栗,艰难地将窗帘拉开一点,再拉开一点。 一丝阳光透了进来。 无惨发着抖,将一只手轻轻伸了过去。 阳光洒落在皮肤上,金灿灿的。没有灼伤,也没有化灰。 鬼王倒抽一口冷气,捂住嘴,充满恐惧和恨意的呐喊从指缝倾泄而出。 他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人类。 第37章 美若天仙的老公她好爱。 樗萤一把抱住伊之助,眉眼弯弯,搂着女装底下那把劲腰不肯放手。 这是他们分离得最长的一次,伊之助跟从前不太一样了,少年气虽未褪,却添了些许沉稳,安安静静垂着眸看她,脸上还带着薄薄的妆,碧眸剪水,红唇微抿,好一个雌雄莫辨的美人。 樗萤爱极,闹着道:“老公,老公!” 刚想伸手去撩撩伊之助的眼睫毛,伊之助却突然挟起她双腋,胳膊一抬,将她抱到柜子上坐。 随后见他转身开门,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樗萤:“?” 伊之助没有离开太久,他显然在宅邸里转了一通,回来时呼吸有些急,但居然没有引起别人的注意,运气真好。 樗萤还坐在柜子上,晃悠着两条白白的腿,女仆装娇俏可人,对面那头没有审美的猪却视若无睹,瞪大了眼睛,很光火的样子。 伊之助不火就怪了,古往今来出任务频频把老婆出丢的剑士恐怕他是头一个,杀完鬼揣着满包吃的回到鬼杀队,人都傻掉,那么大个老婆不翼而飞,善逸还在旁边拱火。 “哦豁!”追求祢豆子不得的善逸道,“伊之助好可怜,老婆不要你了!” 气得伊之助把那包吃的全塞进了自己的肚子。 樗萤爱玩倒没什么过错,但她身体弱还要跑那么远,伊之助没来得及找她,就马上要奔赴下一个目的地。 他心里着急,又不想说出口被炭治郎和善逸看笑话,于是闷头斩鬼,杀得迫切凶狠,所有的鬼临终都抱怨伊之助的送葬服务太差劲。 现如今终于把樗萤逮着,伊之助伸手将她一指就要开骂,樗萤比他更快,捉住他的手指,拉到唇边啵了一口。 伊之助顿时像只被扔进沸水的鸡一样跳了开去。 “你干什么!”他道。 好圆好亮的两只眼睛,炯炯有神,刚才还那么怒气冲冲地瞪着她,只不过亲了一下,现下就不堪羞恼地游移起视线来。 好可爱,真怀念。 “伊之助,我好想你。”樗萤软绵绵地道,“我昨晚都梦见你了,梦里一直哭,怕你不来找我。” 伊之助哽了一下,没好气地道:“那你还乱跑。” “你不在,我无聊嘛。”樗萤道,“而且我是来办正事的,又不是贪玩。” 她偏了偏头,上下来回欣赏伊之助的女装,直把伊之助看得浑身不自在,才*笑嘻嘻道:“你怎么穿成这个样子?” “还不是有紫藤花纹那个地方的人弄的!”伊之助道。 他日夜疾驰,累了到紫藤花家纹之家休息,鎹鸦飞来,告诉他某某庄园方向似乎有鬼。 某某庄园可不就是樗萤在的地方,伊之助提刀就走,却被紫藤花之家的管家告知,庄园主人是位值得尊敬的夫人,家业更是了不得,一来鬼杀队本来就是个不被承认的民间组织,二来万一真的有鬼,贸然进去只会打草惊蛇,总而言之,擅闯有害无益。 伊之助听他讲了一堆听得头大:“那是要怎么样!” “庄园最近在招新人。”管家回忆着伊之助吃饭时露出的美貌,笑得有点坏,“只要女的。” 于是伊之助经了一通打扮混进庄园。 他根本也不需要怎么打扮,略施薄粉已经美爆,穿上女装,谁也不会怀疑他是个一身肌肉破锣嗓的山大王。 樗萤听了伊之助的话有点紧张,左顾右盼:“这里有鬼?” “我没有感知到鬼。”伊之助道,“又或许鬼躲起来了。” 樗萤顿时萎靡下去,张开双手要伊之助抱。 伊之助虽不懂近情情怯的说法,但久不见樗萤,他起初着实有点放不开,怒火下去之后,站在那里很是别扭,手脚怎么放都不自然。 他本来不打算马上过去的,见樗萤一下子蔫蔫,像在怕,还是很快走回她跟前,被那软软的胳膊圈了手臂。 清香扑鼻,是他最喜欢最熟悉的气息。 “伊之助,我怕。”樗萤小声道,“你要保护我。” 伊之助听她鼻音很重,见她脸颊虽然扑扑地红,却不像先前的兴奋之色,埋头下去用额抵了她的额,闷闷道:“你生病了。” 他不道破还好,一道破,樗萤就可怜起来,委委屈屈道:“今天早上我发烧了,头很痛,胳膊和腿也很痛!看见你我才好多了,可是你还想凶我。” “我没有!” “你有,你刚才指着我的鼻子就是想骂我来着!” “……” 伊之助无可辩驳,在看穿他意图这件事上,她向来敏锐得可怕。 煮药的女仆一路把药送到樗萤房间来了。 她推开门,只见樗萤躺在床上,竟已跟方才招的新人打成一片,那新人长得可真好看,默默坐在床边守着樗萤,很乖。 女仆热情地道:“新来的,你叫什么名字?” 伊之助没有说话。 樗萤支起身子,悲伤地道:“他好惨噢,天生就不会说话的。” “啊……”女仆掩唇,深感抱歉,“不好意思,我不知道。” 她把药放下出去了,人一走,樗萤就捂着嘴吃吃笑出声。 她现在笑,等会儿却有哭的时候。 要求她吃药的时候,伊之助就不是一头听话的好猪了。 他自己身强力壮,流血如流汗,断骨头跟吃家常便饭一样,不在乎自己该不该吃药。可对樗萤,他灌也要灌她喝下去。 “本来就很弱,别真的生病死了!”伊之助道。 樗萤一边在伊之助铁面无情的胁迫下含泪喝苦药,一边拧他胳膊:“你真不会说话,真讨厌!” 喝了药,樗萤沉沉睡去,一觉醒来已是下午,酸痛的肌肉倒是不疼了,精神也好很多。 她这才想起被冷落了大半天的大小姐。 真稀奇,大小姐今天不黏人,一次也没叫过她。 樗萤穿戴整齐去见大小姐,本想带着伊之助一块儿去,但伊之助被枝子女士叫去培训,她于是独自前往。 “大小姐在哪儿?”樗萤拉了个女仆问。 “在房间。”女仆道,“大小姐今天像是病了,也不吃饭,也不见人,关在房间不许任何人打扰。” 樗萤想,难道她把大小姐也传染发烧了?偏要过去看看。 她来到大小姐卧房前,轻推房门,发现房门上了锁。 “大小姐?”樗萤道。 此刻如果打开门,樗萤一定会被双眼所见惊呆。 一门之隔,大小姐那原本干净整洁的闺房一地狼藉,仿佛龙卷风过境,砸的砸,撕的撕,竟难找到一样完好的东西。 物品的残躯哀嚎控诉着主人的残暴,地上有殷红的血迹,是无惨一拳砸碎镜子,又将镜子碎片狠狠握在掌中所致。 樗萤敲门的时候,变成人的无惨正在看太阳。 他搬来椅子对着窗户,自虐般敞开窗帘,令午后阳光尽数挥洒。他则半躺半坐在椅子上,仇视着眼前的一片光明。 要无惨来说的话,他其实并不知道到底发生什么事情。 下手将樗萤变成鬼的瞬间,他被卷入了一个从未到过的空间,强大如他,竟不能抵抗施加在身上的压力,跪倒在地动弹不得。 鬼王心里难得地涌上一丝恐惧,上一次出现这样致命的恐惧还是数百年前,他险些死在一个名为“继国缘一”的剑士手下。 当时的无惨逃脱了,如今的无惨在剧烈反抗无果之后一样想逃,然而四周无边无际的黑暗锁住了他的躯体,他甚至无法将身体爆裂分散,凭着其中一部分逃出生天。 黑暗之中闪过一个无比高大的身影,手持大刀。 无惨颤栗了下,以为是继国缘一,但那刀刃轻轻拍到他脸上来,是弯的,并非日轮刀,而是镰刀。 那人用镰刀拍了拍他的脸,低声道:“危险噢,下不为例。” 然后鬼王被弹出了空间,重回现世,力量没了,变成无用的人类。 最令无惨崩溃的不是变人,是他并未变成一个健康的人,身体竟然与千年前他还未变成鬼时一样孱弱,死亡阴影重新笼罩,折磨得他几近疯狂。 还有猜忌。 鬼舞辻无惨并不知道那些借由他血液获得力量和永生的鬼是否同样恢复为人,可能是,也可能不是,他感知不到他们,也不敢寻找他们,一个失去力量的鬼王,尤其他还那么屑,被寻仇是肯定的。 无惨贵在有自知之明,于是折腾累了之后,他安静地坐下来,堇色双瞳满载平静的仇恨,望着生机勃勃的太阳。 他已经忘记晒太阳是什么感觉,如今重温竟毫无怀念。 阳光对一副无用的躯体来说又有什么作用? 无所倚恃的青年坐在光中,头发愈发黑,脸愈发白,以指抚唇,手上的血涂抹在了唇上、脸上,嘴角微翘,如衔红梅,倒显出十分颓然诡丽的美。 突然,无惨的眼睛动了一下。他听见樗萤在敲门,听见她疑惑又小心地叫:“大小姐?” 他不答,樗萤于是又连续叫了好几声。 鬼王在樗萤的连声呼唤中阖上眼睛。 他是个拎得清的人,心知变成现在这样跟樗萤脱不了干系。一时托大觉得她太过弱小,竟铸成大错。 他缓缓起身,捡起地上一块长而锋利的玻璃碎片。 无惨此刻认了自己的心意。他不止爱自己,他还很喜欢樗萤。 但这并不妨碍,他现在真真正正想杀了她。 第38章 不许你给其他女生摸摸。 无惨手持武器,缓缓走到门前,预备解除门锁,迎接毫无防备的樗萤。 手握得太紧,玻璃碎片嵌进皮肉中,他不觉得痛,满脑子想象樗萤遭受突然一击之后的表情。 惊讶是肯定的,或许还会哭。 说实话他并不讨厌她哭的样子,那样柔弱的少女偏偏有着充沛的泪水,泪盈于睫,像沾了晨露的玫瑰,即便无意于皮囊,也会赞一声漂亮。 他“嗒”一声开了第一道锁。 外面没声音了,因为樗萤喊累了,预备找个人来强行开门。 跟蓄意谋害的大小姐不一样,樗萤是真心实意担心关在里头的大小姐,怕她病到昏过去。 “我撬门了噢。”樗萤东张西望地找伊之助,没瞧见,附近也没人。 她正想离开去外边找找,突然听得房门一动,像是开了锁,但紧接着房门又一动,又锁了回去。 樗萤道:“大小姐你在干什么?” 她讲这两句话的工夫够母鸡下个蛋,也够无惨冲出来痛下杀手,但他竟最终没有出来。 世间悬崖勒马的故事不乏以爱为注脚,可惜无惨不是这种感人故事的主人公,之所以没有出来,只是因为在开门前的那一刻,他跪了。 真跪,双腿无力,手也无力,无惨扔了玻璃,双手撑在地上大口大口呼吸,虚得站都站不起来。 这也怪不了别人。他乍变人类忙于恐惧和愤恨,又是摔东西又是扎自己,忽略了这副身躯的耐受力。 换作樗萤这么折腾早就累趴,无惨现在的身体比樗萤好不到哪里去,于是他也累趴。 该死! 樗萤又来敲门:“刚刚是不是你动?让我进去看看!” 门内终于有了回应,她听得大小姐充满隐忍地含糊道:“别管我!” “真的没事吗?”樗萤问。 “走开!”这两个字几乎是从紧咬的牙缝里挤出来。 樗萤吃了闭门羹,有点生气,觉得今天的大小姐真讨厌。 但她很快原谅了大小姐,因为大小姐很显然就是被她传染到感冒发烧,说话的声音都变成怪怪的公鸭嗓。 她决定让医生过来看看,给大小姐开一副比她那更苦的苦药。 大小姐消停了,樗萤却不消停,到处找伊之助玩。 伊之助刚来就成了庄园里的红人,不单单因为他惊人的美貌,还因为他身为一个女孩子居然力大如牛,可以轻易扛起三包大米。 长而宽大的裙子掩盖了他身上块垒的肌肉,大家看在眼里,只觉这个美女好飒好帅,大小伙儿们都很喜欢,女仆们也很喜欢,都跑过来摸伊之助的脸,好奇地挑起他的头发,看他泛着幽蓝色的发尾。 伊之助很不自在,本来穿着女孩衣服已经热得要死,干完了活不能吃东西不能休息,还被人摸来摸去。 他很烦躁,非常想把人扔到喷泉里。 这很奇怪,同样摸来摸去,樗萤摸他,他除了脸皮滚烫之外并无不喜,天长日久,还觉得蛮可以接受。 伊之助无暇探究这种区别对待心态的来由,他的烦躁发展到了顶峰,因为发现樗萤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正在看着这边。 顶顶漂亮的小女仆睡醒后梳了个顶顶可爱的双马尾,还找来亮粉点了眼角,擦上润润的唇膏。 女为悦己者容,樗萤不打扮都好看,偏还要打扮打扮,这可是伊之助级的待遇。 但现在,去她的死人头伊之助,樗萤的嘴都快撅到天上去了。 她瞪伊之助一眼,转身就走。 伊之助一个激灵,大力分开众人追上来,怕人听见,压低声音道:“喂!你那是什么表情!” “脸长在我头上,我爱什么表情就什么表情,你管不着。”樗萤道。 她不理他,吃晚饭的时候不理他,吃了晚饭在庄园的后花园里散步看余霞,她明明都肯主动伸手来牵他的手,但还是不要理他。 伊之助后知后觉,她在生气:“你气什么!” “我没有气!”樗萤如是说。但说完这句话,她分明更气了。 樗萤没有气伊之助太久,天色彻底暗下来之后,她就缠着伊之助不肯撒手,还记着伊之助说的有鬼的事情,一想起鬼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她在有鬼的庄园里住着,心里就发毛。 管家仆从们渐渐歇了,大大的庄园打个呵欠,准备入梦。 大小姐还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没有露面,倒是允许送饭过去,还允许医生开点强身健体的大补之药。 伊之助逡巡了一圈回来,告诉樗萤这宅邸里并没有鬼。 “是吗,太好了!”樗萤道。 她喜笑颜开,随即考虑是不是该继续生伊之助的气,忽觉双脚一暖,是伊之助端了热水进来,把她软白的两只脚放进去搓洗。 他真的变得更体贴了,从前让他做这种事,他不管做不做,第一反应肯定是大叫这有失男人风范很丢脸,如今却肯自发伏低下去,蹲在那里,不自觉地抿了唇,认认真真替她洗脚。 樗萤看得心软,又觉灯光之下,猪头少年越发柔和的美目十分养眼,伏下去摸他的脸:“怎么想起来做这个呀?” 伊之助听见她说话,才想起这样做一点都不威风一点都不男人,飞快转过脸去,粗声粗气:“今天下午,那些女的说手脚冷,睡觉之前就要泡泡热水!” 这么上心又这么别扭,樗萤竟生出一丝罪恶感来,真不忍再折腾他。 她把伊之助的脸转过来,要他看着自己,软绵绵承认道:“我下午是生你的气来着。” 伊之助露出一个“我就知道”的表情。 “没办法,我吃醋呀!”樗萤道,“伊之助是我的伊之助,头发是我的,眉毛是我的,眼睛鼻子嘴巴还有好摸的肚子全都是我的,被别的女生摸,我当然受不了。” 她指尖从伊之助的眉梢下游,游到唇畔,见他紧张地往后退了退,不由笑出声。 “总之,不许你喜欢其他女孩子,也不许给其他女孩子摸,更不许让摸肚子!”樗萤随即轻轻拧着伊之助的脸肉霸道地道,“不然我就讨厌你!” 伊之助把樗萤的手从脸上摘下来,大声道:“知道了,你真烦!” 这天晚上,他没有去枝子女士安排的房间睡,守着樗萤睡,给她拍拍,看她献宝一般取出许多小玩意儿,说是给他买的,还把一条有金猪珠的绳系在他手上。 这天晚上伊之助挨着樗萤睡得十分安稳,好似躁动不安的心终于寻回温暖的归宿,杀鬼的时候他嫌夜长,守着樗萤,他只觉夜太短。 伊之助没打算在这里待太久,庄园里没鬼不代表庄园附近没鬼,他犹豫是把樗萤带着走,还是杀了鬼再来接她。 樗萤怕鬼,不过她在庄园待得有点腻了,还想继续去找牌。 她告诉伊之助,她得把画室的怪现象搞定了才能离开。 “什么怪现象?”伊之助问。 两个人目标太大,樗萤只好等第二天晚上再带他到画室来看。 夜深人静时,樗萤把伊之助的手放到画室的门上。 伊之助有点吃惊,因为他的手被弹开了。 他随即兴奋起来:“这是什么怪物!” “怎么样都打不开门。”樗萤道,“能打开门就好……” 她“了”字都没说完,伊之助已经赤手空拳跟门的结界对上。 他挥拳用力砸向结界时,樗萤悚然一震,分明感觉到他体内那张牌也迸发出极强的气息,两张牌力量对冲,对抗力度强到地震一般。 她望着伊之助陷入了思考。 被伊之助三拳猛击之后,结界有了波动,气息微弱下去,可还是打不破。 樗萤刚想配合【砂】牌再试一试,却见伊之助转身跳窗出去,须臾拿着两把日轮刀回来了。 “没有用的。”樗萤道,“无论什么攻击它都会反弹……” 现实很快打脸,伊之助一刀下去,困扰她多时的结界竟被劈开两半。 分裂的结界融化成莹莹的光,那是库洛牌魔力的具象,樗萤一凛,忙走上去,伸手道:“变回你原来的样子!” 牌挣扎了一会儿还是汇聚到她手上,变作薄薄一张纸牌。 樗萤望着那牌,恍然:“原来是【盾】。盾这么厉害啊。” 她却不知,【盾】是用来守护重要的东西,强度取决于守护意念的坚定程度。 画室留存着已故大小姐的遗作,想来是夫人视作生命、或许比生命更重要的珍宝。 樗萤收起牌,百感交集:“原来要用砍的啊。” 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可还行,偏偏她不会使刀,就算会使,力气也没伊之助大。 伊之助果然是她的好老公,他一来,她的难题就迎刃而解。 樗萤高兴极了,勾住伊之助的小拇指晃来晃去:“老公好帅!” 兴之所至,趁伊之助不注意,她恶作剧地凑过去,用力朝他脸上亲了一口。 一回生二回熟,她亲得又快又好,亲在右边脸颊,跟上次那个亲亲对称。 伊之助一抖,失态得刀都要握不住,后退三步,倒比第一次挨亲时反应更大,赧得眼皮耳根都红透。 “你这个——”他咬咬牙,要说狠话,望着樗萤水汪汪的眸,实在说不出来,怕吵醒人,克制着低吼道,“不许亲我!” “我偏要亲!”樗萤道,“不服,你亲回来呀!” 她又要去搂伊之助的脖子,伊之助不让,躲闪间见她脚一滑好像要摔,忙凑了回去,还是被樗萤抱到。 少年少女月下嬉闹,好一对天生的璧人,却不料这幕落进一双幽深的堇眸中。 美丽废物无惨大人经变身为人后那一通闹,躺在床上养了一天一夜才恢复些许力气。 他真是个狠人,见能走路,马上要继续执行谋杀计划,扶着墙走,本想去樗萤的房间找她,听见响动过来一看。 好啊,好得很。 第39章 噫,我不要男的大小姐。 年度最佳笑话,鬼王宠养着的小姑娘居然去泡了一个猎鬼人。 千年老鬼阴沟翻船,这两天遇见的离奇事太多,他反倒没了表情,静静站在那里看着他们。 无惨既然已经近到能看清樗萤怎么亲怎么抱伊之助的,伊之助也自然发现了他。 樗萤只觉伊之助的脖子扭过去就不动了,好奇地跟着转头一望,看见一个面色苍白的美丽男子。 他很年轻,看着还不到二十,那副眉眼惊人地眼熟,越看越觉得似曾相识。 “小哥哥。”她缓慢地眨了眨眼,“你是谁?大晚上不睡觉跑到这里看人亲亲不礼貌哦。” 她的面容倒映在无惨的堇瞳中,他看着她,须臾竟笑了。 他不禁笑,还笑得很温柔:“怎么,认不出我吗?” 樗萤松开伊之助,仔细地将他看了一下,表情逐渐古怪起来。 她道:“你长得好像大小姐……” 话音未落,便见那位帅哥抬起手,手腕上缠的正是樗萤送给大小姐的月白发带。 樗萤愕然:“你是谁,为什么要假扮大小姐?” 那帅哥道:“糖栗子好吃吗?今晚还跟不跟我一起睡?” 樗萤这才信了,他真的是大小姐。 她随即睁圆眼睛,嫌弃地道:“噫,不要男的大小姐!” 伊之助突然冲出去,拦腰扛起无惨往窗外扔。 野猪少年鲁莽蛮横,出其不意的举动连无惨也没料到,竟就这么被扛了起来,他没力气挣脱,泛白的手指抓紧窗框,额头爆起青筋,冷声道:“放开你的脏手!” 伊之助会听他的话才怪,光凭他刚才那句语意暧I昧的一起睡,就够伊之助按住他往死里揍。 无惨到底没有被扔下楼去,只是挨了一拳。樗萤及时拉住伊之助,她虽然蛮喜欢看男生打架,但不想惊动其他人,转念一想,大小姐骗她是女生,她进来的目的也不单纯,两两扯平,现在她大可以跟伊之助堂而皇之地离开,连违约金也不用交了。 “我们明天就走!”樗萤高兴地道。 伊之助扔掉热死人的女仆衣服,重新戴回猪头穿回队服,扛着刀蹲在地上,兴致却不高。 樗萤想理理他,她嫌女孩子蹲下去不好看,扯了扯伊之助的手,他就从地上站了起来。 隔着猪头都能感觉他的视线没有看她,而是郁闷地盯着地板,樗萤抬手在他眼前晃晃:“怎么啦?” 伊之助憋了好一会儿。 自从那个男的大小姐出现,他的心一直不平静。 都怪善逸,樗萤不在的时候,善逸满嘴不着调,说什么异地恋不保险老是见不到面小心漂亮老婆被别人引诱之类的话,害得伊之助刚才见到无惨,脑子里不由冒出一个念头:难怪樗萤那么久都不回去! 他闷闷道:“你会不会想给他做老婆?” 樗萤好奇地:“我为什么要给他做老婆?” 伊之助不答,想起刚才樗萤跟那个男大小姐你问我答的内容。 这个庄园里的人也蛮不容易,招了伊之助这么个女仆,结果他是男的,勤谨地侍奉着大小姐,大小姐也是男的。 樗萤觉得大小姐——现在或许叫大少爷比较正确——的女装扮相比伊之助好了不知道多少倍,连伪音都自然无比,她就是不明白,大小姐跟她差不多高,如今的无惨身高却整整高了一截,是怎么做到的。 挨了揍的无惨坐在那里似笑非笑:“我会缩骨。” 樗萤听了很兴奋,想要请他演示一下,他不理,突然伸手来挑她含在唇角的发丝。 樗萤一愣,马上躲开。 无惨笑道:“怎么,从前不是说最喜欢我,要贴着我吗?” “就女生来说我的确是最喜欢大小姐啊。”樗萤坦荡地道,“你又不是女生。你这个骗子,色狼,我要告诉夫人!” “你没机会。”无惨道,“我跟你们一起走。” “为什么?” 无惨道:“像你说的,我是个男人,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迟早会被发现举报给夫人,做富商的女儿很好,但我做腻了,想走。” “你自己跑就好了,跟着我们干什么?”樗萤道。 无惨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随后道:“你说呢?” 整个过程里,他所有的眼神和动作都没有避着伊之助,伊之助虽然涉世未深,但情窦初开之后已经看得懂这样的眼色——那个狗屁大小姐,分明就是喜欢樗萤。 “他喜欢你。”伊之助道。他烦躁地甩了甩头,很是抗拒这种黏糊糊的憋屈感。 “我知道。”樗萤道,“可是我又不喜欢他。” 对于无惨喜欢她这件事情,她毫不持怀疑态度。从前只觉得大小姐黏人霸道得很,但女孩子黏人一点又有什么关系呢? 没想到喜欢变质,她拿大小姐当朋友,大小姐居然变成个男的还想泡她。 不过以无惨浑身上下唯一称得上好字的那张好脸,要是没有伊之助,樗萤真会喜欢也说不定。 樗萤不要做假设,勾着伊之助的手:“你怎么不自信啦,伊之助?你这么厉害,最能保护我,又这么好看,我看很多年也不会看够的。” 伊之助说不上来,但他总觉得无惨身上有种特别绵软的竞争力,是他所不能做到,并且很讨厌的。 雄性的直觉很准确,留着这么一个人在樗萤眼前不是好事。 樗萤想了想:“那我们不带他,偷偷跑吧!” 她说得出就做得到,倒半点儿不留恋庄园的好环境,拉着伊之助漏夜出走。 谁知道无惨居然在门口等着,早知道不走门,跳窗户好了。 他似乎早料到被鸽的可能,拿出一袋珠光璀璨的首饰,表明这是带他走的报酬,并表示可以跟他们走一段路,找到落脚的地方就分开,最后表示夫人已经在安排相亲,他的真实性别瞒不了多久,现在不走后患无穷,请他们帮帮忙。 “为你我赶走了堕姬。”无惨看着樗萤如是说。 他说得好有道理,还打感情牌,樗萤思考一下:“就一段路!” 无惨笑了:“就一段路。” 心里却道,一段路上就会把你们两个都杀掉。 而伊之助望着笑得温柔的无惨,终于想起从前听过的、世俗是怎样形容他这种人—— 男狐狸精! 第40章 老婆喜欢玩他实属正常。 第二天早上,庄园的仆从们起床,会在大小姐房间里看见一封告罪书,上头写着大小姐终究忍受不了这种为人替身的生活,决定离开去过自己的人生,请夫人好好保重身体,相信已经故去的大小姐也会因为看到与自己有着相同容貌的女孩子展开了新生活而高兴。 信的最后备注说,因为女仆樗萤还有女仆猪猪子太可爱了,所以大小姐决定带她们一起展开新生活,请大家不必担心。 这么扯淡又好像有点道理的内容,当然不可能是无惨想的,更不可能是伊之助想的。 编剧樗萤倒是很自豪,转着笔理直气壮地道:“总比夫人发现自己的小孩女变男要好吧?我已经努力给大小姐的烂摊子补上好结局了!” 负责将樗萤口述的告罪书内容抄写出来的无惨看了她一眼。 他虽然没有说话,脸上还挂着那种假惺惺的温柔笑容,但樗萤知道他在嘲讽她。 她才不管,留下告罪书从庄园出逃的夜晚,她显得很惬意,被伊之助抱着翻越高高的围墙之后,她还愿意自己先走一段路。 淡淡的月光映下前后三人的影子,樗萤走在最前面,一边哼歌一边踩影子玩。 她穿着一身纯白洋装,离开之前在衣柜里挑来挑去,觉得哪一身都好看,最后是缠着让伊之助选的。 伊之助哪里会挑女孩衣服,随手一指,樗萤觉得不满意,他再一指,樗萤还是不满意。眼看再不出发就要天亮了,伊之助气得想拿块毯子直接把她包了走,她才意犹未尽地下了决定。 结果她最终选的还是伊之助第一次选的那一条,伊之助简直火冒三丈。 但现在,伊之助走在樗萤后头,看她无忧无虑地漫步,白白的裙子将她衬托得纯净无瑕,忽然觉得这条裙子是挺好看,她选了它也无可厚非。 无惨走在最后面。 他体力不佳,走得很慢,鬼的异能曾经带来许多作弊似的优越,而千年之前还是人类时他又病弱,终日不外出,以至于今夜之前,他甚至不知道用双脚走着赶路是什么滋味。 他不喜欢这种滋味。 过了一会儿,樗萤走不动了,立马转身撒娇让伊之助背。 无惨冷冷看着弯腰让樗萤趴伏到背上去的伊之助。 伊之助不过是樗萤的玩物罢了。樗萤的甜言蜜语和装乖不止对伊之助一个人使用,但就结果来看,只有那个猪头还愚昧地困在温柔陷阱里。 “我们走多久能到有人家的地方?”樗萤问伊之助。 他们现在在按照之前鎹鸦指示的方向向北走,庄园本就建立在远离街区的地方,一直往北,就会离市中心越来越远,可能还要进山。 伊之助眼睛往后斜,望着后面那个拖后腿的,“切”了一声:“谁知道。” “我怕鬼,老公。”樗萤软软地道,“如果遇到鬼,你把它带到远一点的地方打可以吗?” “知道了!”伊之助道,不用樗萤说他也会这么做的。 他忽然想起什么,在腰间摸索一下,将一个带着体温的香囊塞到她手里。 樗萤打开手心一看,是个紫藤花香囊。 这个香囊比伊之助从前给过她的小布袋子漂亮,还用布包着,现在是特地准备的。 樗萤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伊之助半天不见她回应,以为她不喜欢,女生的喜好真是一时一个样,他嘟囔道:“以前又说喜欢别人的香囊好看……” 这时他觉颈窝一温软,是樗萤低头亲在那儿。 伊之助要死了,他连亲脸都没习惯,她还要亲其他地方! 他忘了有没有告诉樗萤他的肢体感知非常敏锐,就算有,现在也要恶狠狠再说一次,根本就连她微抿唇角偷笑的小动作都能感觉到。 “你再这样我就把你扔下去!”伊之助道。 时至今日他的威胁对樗萤已无半点作用,樗萤把香囊装进口袋,得意地仰起脸笑,谁让他不穿上衣来着。 “伊之助真好。”她满足地喟叹道,“没有伊之助我怎么办呢?” 伊之助臊得慌,东张西望,又下意识去看身后的无惨。 他总觉得背后有道阴冷的目光,回头去看,却见那个喜欢男扮女装的还那么云淡风轻地在笑。 樗萤一晚上都没睡,天光蒙蒙亮的时候终于撑不住,趴在伊之助肩头睡了过去。 伊之助持续赶路,踏着太阳从地平线升起的节点进入一片树林,然后他不得不停下来,因为后面的无惨站住不走了。 “走不动。”无惨道。 伊之助深深地鄙夷起来。樗萤很弱,他不觉得怎样,心甘情愿照顾老婆,无惨很弱,他觉得他真不是个男人! 一行三人原地休整,伊之助放下樗萤,她正渴睡,动作间醒了,捂着眼皮说阳光刺眼。 伊之助于是想把他的头套给樗萤戴,樗萤硬是从梦里睁开眼睛,威胁他他要是敢把猪头套在她头上,她保准恨他一辈子。 伊之助找了个大大的树洞,把樗萤放在里头。 白天不会有鬼出来,他知道水源在附近,动身去弄点水喝。 出来的时候樗萤就带了一瓶水,谁也不会跟她抢。 伊之助想岔了,因为他一走,无惨就把樗萤的水喝了一半。 伊之助不在,樗萤身边的人换成了落魄鬼王,尽管伊之助走之前警告过无惨不许靠近樗萤,但无惨会理一个乳臭未干的小鬼才怪。 少女抱着小小的包袱睡得正香,无惨伸手,凉凉的指尖在她脸上刮了一下。 这个也是乳臭未干,却着实可杀。 无惨抽走樗萤口袋里的紫藤花香囊,双手伸向樗萤的颈。 然而他的手下一秒就被“啪”地打掉,伊之助去而复返的速度异常快,强势地横亘在他跟樗萤之间,哑哑的嗓音显得格外凶狠:“你敢碰她,我剁了你去喂狗。” 果然男狐狸精,一看他不在就准备对樗萤动手动脚。 无惨收回手。伊之助的那对爪子以后别想要了。 他本来也没打算这么明目张胆地杀掉樗萤,不怒反笑,看着伊之助道:“她在玩你,你却当真了。” 谁知伊之助听了完全没有被伤到的表情,甚至他根本一副早就知道的样子。 樗萤爱玩他,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 天真的野猪少年不知道,玩男人跟玩男人根本是两个意思。 千年老鬼跟这头猪鸡同鸭讲,最后懒得再讲,把樗萤带的零食翻出来吃。 樗萤醒后吃了点东西,三人继续赶路,走到天黑,终于走出这片树林,进了另一片树林。 樗萤并不是完全不理会这个突然变男的大小姐,毕竟单方面地做了那么久的好姐妹,她看无惨身体突然变差了很多,会时不时问他需不需要停下休息,甚至发现自己的水和小零食被他吃掉也不介意。 对于樗萤的问话,无惨一律笑着说好。 伊之助看在眼里听在耳中,很烦躁,但到底没有被离*间得转身就走,樗萤说她不会喜欢无惨,那就是不会喜欢,他很相信。 无惨看伊之助如看蠢猪,他笃定樗萤不会爱伊之助,因为樗萤连他都不爱。 口口声声说“最喜欢”“独属”,只是欺上媚下的手段。 她作伪是一把好手,精妙得让人生厌,恨不能一指头捏死。 怎么敢连他都不爱? 但无惨很快发现,他的判断并不完全正确。 一晃夜晚再度降临,伊之助架起了火堆,明天就能走出树林看见人居,终于可以将令人心烦的男大小姐抛下。 樗萤坐在那儿,百无聊赖,想揪伊之助腰上的毛毛玩,忽见伊之助一跃而起,上了树又落下来,手握成拳头,放在樗萤眼前。 “什么呀?”樗萤道。 她一根一根打开伊之助的手指,看见从里头灵活地飞出一点儿荧绿的光,那么小,那么亮。 樗萤立马就笑了:“萤火虫!” 她巴着伊之助,雀跃地道:“还要好多好多,但别捏死了!” 伊之助便又去捉许多给她看,张开手放飞了一把发光的小精灵,萤火虫自在飞舞,好似散了许多星屑。 “好好看,我喜欢!”樗萤眼睛笑出了两个小月牙。 无惨独自站在不远处看着樗萤跟伊之助嬉闹。 他的表情渐渐沉了,眉心越发冷,因为他眼里的樗萤此刻笑得无比快意舒畅,那种模样在他面前从未曾有。 他忽然意识到樗萤或许真的很喜欢伊之助,而这种喜欢,跟她毫无挂碍一口一个“最喜欢大小姐”完全不同。 樗萤不喜欢他,却喜欢伊之助,自从伊之助来了,她眼里就没有他了。 蝼蚁,放肆! 认识到这一点,他开始生出无限恨意,连最后一点怜心都掐灭了。 蓦地,伊之助神情凛然,将手中萤火虫全散走,抬臂握住双刀刀柄,警觉地打量起四周。 樗萤见状立马噤声,偌大的树林一下变得十分安静,这时才觉察,连飞鸟走兽夜间移动的细微声音都没有。 窒息的沉默里,突然有什么东西冲了出来,被伊之助一脚踹飞。 伊之助势如破竹,朝那东西飞走的方向追了过去,临了扭头对樗萤道:“别乱跑!” 是鬼。 鬼来了! 樗萤与无惨俱是一悚。 樗萤悚过,想赶紧躲起来,而无惨一悚过后,则是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低下头去,看似害怕,实则在笑,唇边兴奋的笑容越放越大,邪气四溢。 这世上还有鬼,鬼都来自他的血脉,它们还存在着,至少说明他体内属于鬼的那部分血没有消失,只是陷入了暂时休眠。 他迟早重回至尊之位。 无惨正笑着,手腕突然一暖,是樗萤拉住了他。 “你还在发什么呆,我们快点走远些。”樗萤道,“我可不想看见鬼的胳膊腿飞过来!” 她话音未落,真有什么东西砸到眼前,樗萤定睛一看,青面獠牙,分明是鬼! 远处伊之助和鬼的打斗声隐隐传来,这竟不是刚才那只鬼,被打走一只,还有第二只! 樗萤沉默几秒钟。 几秒钟里,她极端害怕了一下,随即越发坚定地拉着无惨要跑。 那只鬼可不会给樗萤逃跑的机会。 事实上无惨猜得不错,他的部分细胞休眠了,接受了他的血而生成的这些鬼近日处于疯狂掉血状态,不明原因的死亡阴影笼罩过来,令他们心慌意乱,纷纷乱跑,急需通过猎食摄取力量。 樗萤拉着无惨,无惨却纹丝不动。 他当然不需要动,紫藤花香囊在他身上,鬼只会吃掉樗萤。 现实也是如此。鬼嗅到无惨身上的紫藤花气息,立马张牙垂涎扑向樗萤,说时迟那时快,无惨打开了樗萤的手—— 而那只鬼扑到樗萤跟前,张嘴要咬的瞬间看清她的脸,竟像中了什么魔咒,生生退开,匍匐在地:“小夫人!” 樗萤库洛牌都摸出来了,结果给她看这个。 她白着脸,对事态的突然反转疑惑不已,张嘴道:“啊?” “抱歉小夫人,我不知道是您!”鬼叫得更大声,并且颤抖起来,“请您饶恕我,千万别告诉那位大人!” “是哪位大人哦……”樗萤越发一头雾水,赶紧后退两步。 她不知道,自从无惨为她驱逐堕姬、秒杀炮灰之后,鬼王有了个小夫人的消息就在鬼之间不胫而走,除了十二鬼月,所有的鬼都怕无意得罪樗萤被无惨秒杀,忙轮阅资料,记住了樗萤的模样。 好险好险,那鬼冷汗涔涔地想,差一点惹来杀身之祸。 却不料樗萤这个假夫人迷茫着,旁边真鬼王的脸都要难看成锅底了。【你现在阅读的是 】 40-50 第41章 真的好喜欢我的老婆啊。 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但鬼会害怕就是好事,樗萤没有迷茫太久,连忙道:“那你快走吧,我原谅你了!” 鬼长得真可怕,她都不敢正眼看它,是盯着地面说的话。 然而樗萤那点威慑力到底没有无惨本身的威慑力大,鬼不敢伤害樗萤,却不听她的话,因为它真的要饿死了,力量飞速消减,它也很怕,退而求其次做出下下之选,朝一旁的无惨扑过去。 “小夫人,对不起!”鬼狰狞地道,“我好饿……我真的太饿了!” 对鲜血的渴望战胜了对紫藤花的厌恶,紫藤花有毒,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以它目前的实力来说,就算中了毒也不会马上死,反正已经遇到猎鬼人,不立即增强力量迟早要死在猎鬼人手里,利弊权衡,它顾不了那么多。 无惨恐怕也没想到事态会急转直下,因为鬼扑来那一刻,他露出了惊愕的表情。 生理本能的驱动力量果然极大,鬼爆发出前所未有的速度,樗萤甚至都没看清,鬼就按住无惨飞出老远,直逼树林边缘。 挣扎间,紫藤花香囊从无惨腰里落了下来,掉在地上。 边缘之下是深邃断崖,樗萤大惊,连忙挥出【树】牌驱动树枝去救,哪里来得及,无惨就这么被鬼抓着掉了下去。 樗萤的心跳得好快。 她不想看见吃人,更不想大小姐死掉,伊之助还在跟另一只鬼激战,她心一横,冒着被【树】牌吸干力量的风险,执意要树枝飞速延伸到断崖之下。 但下一秒,听得一声凄厉惨呼,崖边爆开了血雾,樗萤费力延展的树枝也被切断。 她吸着冷气抖着手握住飞回来的【树】,险险滑倒,被疾驰而至的伊之助抱个满怀。 “这次没有空去洗澡了!”伊之助道。 杀鬼难免要触碰到鬼,他知道樗萤爱干净,现在只能将就将就。 樗萤扳住伊之助的胳膊,急切地道:“大小姐他——” 话音未落,便见断崖边飞上来一个身影,瞧那靓丽的容貌,可不就是坑人反被坑的大小姐。 樗萤想高兴来着,但很快就高兴不起来,因为大小姐的模样令人毛骨悚然。 无惨那一双堇色的眼眸泛起灼热的血红,整个人的气场完全变了,凶神恶煞,似从地狱爬回的恶鬼。 他的举动也的确很符合恶鬼行径——右手轻松地提着那只搞突然袭击的鬼,鬼还能喘气,只是活生生被削去一半,血淅淅沥沥掉着,瀑布一般。 樗萤吓得一哆嗦,伊之助抬手捂住她的眼睛。 他的手难得地凉,肌肉僵硬,自再度看见无惨,便有一种无端恐惧侵袭了他,身体里每个细胞都在尖叫着危险。 跟了自己和樗萤一天一夜的这个男人变成了鬼。不是刚生成的低级鬼,这种磅礴的威压——是上弦,不,比上弦更可怕! 生死关头重新觉醒鬼血的无惨松开五指,将手中的鬼扔到地上,对樗萤冷冷地笑了一下。 启唇时,尖尖的鬼牙白森森的,这要是咬在颈上,滋味不知何等美妙。 “夫人……”鬼倒在地上颓然喃喃,“求您让大人饶了我吧……” 不地道啊,鬼王伪装成人类下来视察,小夫人也不说一声,害它拿BOSS开席,人没有吃到,命也快没了。 这鬼要真死了倒也不冤,说话前不抬头看看无惨望着樗萤时的脸色,一口一个夫人,果不其然,听见这称呼的鬼王手一挥,鬼本就只有半个的身躯变成了三分之一个。 鬼痛苦的呼嚎将气氛变得更加紧张恐怖,樗萤从伊之助手底下战战兢兢露出脸,不敢看那三分之一的鬼,径直对上无惨阴森的视线。 她都不敢细思从前跟大小姐相处时的种种,那鬼叫他大人,什么大人,鬼的大人肯定也是鬼,而且肯定不可能是刚刚才变成的鬼,天啦,她居然跟鬼待了那么长时间,大小姐这个可恶的演技派! 樗萤给了鬼王一个乖巧无比的笑,甜甜道:“哇小哥哥好帅好厉害,你没事就好,偷拿我香囊的事也不怪你了,你看起来很忙,我们不打扰先走咯。” 她拉着伊之助准备跑路,无惨一个响指,路就裂开了,树也倒了,他真不环保。 “这就想走?”无惨道。 他看起来对她很生气的样子,但樗萤完全想不起来自己有做过什么对不起他的事情,为难地道:“这位哥哥,是那只鬼自己管我叫夫人的,我没有教过他这样叫。你高高在上,我低低在下,而且已经有老公了,怎么配得起你呢?那只鬼乱牵红线,真坏,你骂他吧!” 然而她这句话说完,地裂得更深,无惨的脸色也更加难看,樗萤眼睛一转,暗道不好,她忘了大小姐是喜欢她的。 “哥哥我错了!”樗萤连忙道,“如果哥哥不嫌弃的话,我、我……” 她陷入了深深的苦恼,小脸上满是纠结的神色。 樗萤真的思考得很辛苦,仿佛即将做出人生重大割舍,短暂又漫长的几秒钟后她终于下定决心,那毅然决然的表情令无惨预备攻击的手势都顿了一顿,伊之助更是五内俱焚,宁愿死也不要樗萤为他牺牲,一紧日轮刀,护在樗萤身前。 然后听得樗萤对无惨道:“我和我老公一起跟了你吧!” 此话一出,连地上那只哀嚎的鬼都止了叫声,目瞪口呆,要不是双臂都没了,真想给她鼓鼓掌。 小夫人勇啊,黑白两道通吃!不仅自己吃,还要带着老公一起吃! “闭嘴!”伊之助要给樗萤气死,如果她不是他老婆,他真想敲开她的脑壳看看里面装着什么,“想都别想!” 真是冤枉老婆,樗萤这个决定明明饱含体贴和人文关怀,毕竟无惨如果想要,要的也只有她一个。 那伊之助不就要死了吗?她才不想他死。 樗萤想给伊之助讲讲韬光养晦的故事,然而鬼王看戏看够了,狗粮也吃饱了,嗖一下瞬移到樗萤跟前,偏头躲过伊之助的刀,一指头将他轰飞出去。 以无惨的力量,弹一下可不止打飞这么简单,然而伊之助稳稳落地毫发无伤,倒是被击飞瞬间笼罩在他身上的透明结界应声而碎。 无惨垂眸看了一眼惶然收回【盾】牌的樗萤。 樗萤自责得很,觉得只把牌用到这种程度,轻飘飘不堪一击,却不知刚才无惨一击必杀,她对伊之助的守护意念已强到可以隔绝生死。 无惨一哂。他改主意了。 “伊之助,你跑吧!”樗萤觉得当下说这种话很苦情偶像剧,但她还是要说,“别管我,反正我不会……” 不会死的! 道破这个真相之前,无惨一记利落的手刀击在她颈后,她立时晕了过去,被无惨单手抱住。 伊之助目眦欲裂,疯狂冲来:“我跟你说过别碰她!” 他已知自己跟无惨实力悬殊,一对一根本没有获胜的可能。 但樗萤在无惨手里,那一瞬间他就没打算活。 他怀抱抵死的信念暴冲向无惨,山崩地裂,竟一一以超乎寻常的速度躲过,呼吸,集中全力呼吸,直至五脏六腑剧烈燃烧,血液奔涌至几乎爆体而出,日轮刀在月光下闪烁着无比决绝的光—— 无惨抬手,几道沉重如山呼海啸的冲击波劈向伊之助,力度之巨,被牵连的树木悉数碎裂,片甲不留。 烟尘在林间爆破开来。 无惨本想转身离开,突然蹙眉,瞬息之间野猪少年竟从滚滚烟尘中挣出,高高跃上半空,持刀向他砍下。 伊之助的头套掉了,经受刚才那波重击已浑身是伤鲜血淋漓,竟还迅捷如电,带着满腔杀意挥臂,刀刃“铛”一声砍在无惨脖子上。 砍到了!伊之助大喜。 他随即在无惨轻蔑的目光中清醒过来,短时间内大量失血给了他幻觉,日轮刀根本没能碰到无惨的脖子,被无惨抬起的手轻松格挡。 “这或许是你一生中最大的成就了吧。”无惨道。 出乎他意料的是,下一秒伊之助飞快舍弃了刀,伸手向樗萤抓去。 伊之助知道的,无惨太过强大,他没打算赢,拼了命来到无惨跟前,只想把樗萤抢回来。 他要带她逃离这里,以血肉之躯做她的盾,护着她逃出这片树林,逃得越远越好,等太阳出来就好了! 伊之助的手已经快要碰到樗萤的手了,他的指尖离她不过分毫,然而毫厘之间的这点距离,竟然也成了无法逾越的鸿沟。 无惨旋身将他踢飞出去,少年的筋骨在重击之下发出寸寸断裂之声。 伊之助又落回起点,躺在地上大口大口吐血。 无惨俯视着他,本以为他会当即死去,但痛苦到不停抽搐的少年猎鬼人竟挣扎着,以头点地也要起来,牙床颤颤,一字一句道:“把她……还给我!” “可以啊。”无惨道。 他抛出樗萤,以厉风将樗萤按到一棵大树的主干上,用血作线,捆牢了她。 无惨旋即看向躺在地上装死的三分之一鬼,道:“既然你想活,就给你个机会。” 他满怀恶意地道:“那小子不够格死在我手里,杀了他,吃掉他,留点遗骸,让他的心上人知道他是怎么死的。” “至于你。”无惨看着伊之助,笑道,“试着豁出命去抢回她啊。你死了,她也会被吃掉。” 好一对璧人。樗萤醒后看见情郎死了会很伤心吧?不知道还能不能哭得那样好看。当然,前提是她能活下来。 如果不能,那初初接触爱的无知少年恐怕会死不瞑目吧。 无惨赋予了那鬼成倍的鲜血,鬼立即如同一个超量血包膨胀起来,皮肤剧烈涌动,张大嘴巴发出受极刑般的尖叫。 片刻之后它居然捱了过去,长出手脚重新站起,面目比先前更加可怕,仿佛一只肿胀的大虫。 “去。”无惨道。 这是一场结局已经注定的战斗,他没有兴趣再看下去,身影隐没在黑暗之中,就此离去。 得到新生的鬼扑向伊之助。 那少年该死,身为猎鬼人是一大罪,碰了无惨大人是另一大罪,鬼拥有了下弦的实力,决意一口吃掉他,以谢鬼王不杀之恩。 但它居然扑空了。 前一刻还在苦痛里挣扎的伊之助,居然在千钧一发之际躲开攻击,跑去捡起了掉落的刀。 鬼感到无比恼怒,追过去开打,伊之助体力不支,躲开致命一击已是勉强,在接下来的战斗里节节败退,连防守都很难。 伤上加伤,又一次遭受攻击之后,他眼前一黑,出现了极短暂的昏迷,求生欲令他猝然苏醒,听见鬼说:“撑不住了吧?放心,吃掉你之后我也会吃掉那个女的,让你们死在一起!” 伊之助闻言,头晕眼花地看了樗萤一眼。 樗萤没有醒来,阖着双眸,像平常安然睡去时一样,半点儿未被战斗的尘嚣与血腥所扰乱。 那就好。 她很怕鬼,也怕血,如果看见他现在的样子,一定会吓哭的。 不要她哭,不要她害怕,他还是比较喜欢她笑。 伊之助又低下头,看看自己不住颤抖的手。 他知道的。 他知道人类很脆弱,手被砍掉就不能挥刀,脚被砍掉就无法行走,血肉之躯无法再生,就像生命力,油尽灯枯,人就会死亡。 所以今日之前,伊之助一直避免自己在战斗中死去。 他还要回去接樗萤,还想看到她,他原先总觉得为了某一个人而活非常可笑,如今却悟了,心甘情愿,就没有什么值得嘲笑。 真的好喜欢樗萤。 没有樗萤,伊之助就只是伊之助。孤孤单单,没有父母,也无手足,生活在没有人的深山里,或许还是会加入鬼杀队,会遇到朋友,但那是不一样的。 他仍然会觉得孤独。 有了樗萤的伊之助,变成一个闪闪发光的少年,他在她眼里总是那么厉害,她总是无比慷慨地赠予他热切的喜欢,更重要的是,他有家了,打赢了熊、杀完鬼,他有了可以回头的方向,可以大声跟炭治郎和善逸说他要回家,老婆在等他。 有樗萤的地方就有家。 无惨说错了一句话。伊之助此生最大的成就并非砍到鬼王,而是豁出命去,像个真正的男人、真正的英雄,保护了心爱的人。 还有什么可畏惧?去战斗,战至疯狂战至力竭,拖着鬼一起下十八层地狱,不死不休! 伊之助浑身涌动起前所未有的强大力量,他突然兴奋大笑起来,放声喊道:“来啊!杀我啊,你这渣滓!我要砍下你的头,在日出时昭告天下,所有人都会知道你是伊之助大爷的手下败将,哪怕下了地狱,我的大名也会刻在你脊椎上,让你日夜铭记被我抹杀的恐惧,想忘都忘不掉!” 鬼被彻底激怒,嘶吼着再度与伊之助缠斗起来。 它打断了伊之助的刀,踢伤了伊之助的腿,但它惊恐地发现,这伤势惨重的少年有如杀神附体,力气大得可怕,且完全是不要命的打法。 怎么杀都杀不掉他,鬼开始害怕,退却的意图被伊之助感知,伊之助的进攻便越发疯狂,终于将鬼逼到绝路。 “你这小子!” 伊之助再度冲过来时,鬼调动全身力量,将两只手拧作一股,化成锋利无比的锥,穿透了少年的身体。 伊之助没有停下,手持断刀,毅然逼近鬼,即便伤口越来越深,长锥贯穿骨血,亦不能让他停止脚步。 鬼被迫跟伊之助固定在一起,逃不了了。 它惊恐大叫:“别过来!你会死啊!” “那又怎么样?”伊之助道。 “你会退出那小姑娘的人生,再也没办法和她在一起了!” “那又怎么样!!” 伊之助大步向前,碧眸亮到如同燃烧到最高点的流星,用最后一丝力气握刀,挥臂,斩杀,一鼓作气,砍掉了鬼的头颅。 太阳出来了。 林叶飒飒,好大的风。 伊之助踉踉跄跄,踩着初升的日光,深一脚浅一脚来到樗萤跟前。 他刚结束一场要命的战斗,血好像都要流光了,身体痛到没有知觉,精神也很恍惚,可是他看着她,那样专注。 伊之助想摸摸樗萤的脸,伸出手来,发觉手指被血染得很脏,在裤子上擦了又擦,可裤子上也好多血,他于是不敢碰她的脸了,只小心翼翼用手指勾了勾她的手指。 “回家。”他轻声道,“我们……回……家。” 说完这句话,伊之助彻底力竭,倒了下去,半跪在樗萤跟前,以守护神的姿态。 一缕幽光从他身上飘出,汇成纸牌,悠悠落到地面。 库洛牌,【力】。 与此同时,昏迷的樗萤脑海里响起了一段宣告。 “库洛牌已集齐,请随时准备离开,前往新世界。” 第42章 不会再有比她更好的人。 伊之助睁开眼睛。 一滴豆大的眼泪“啪”地落到他脸上,随着他意志的逐渐清醒,像响应信号,更多的眼泪暴风骤雨般砸了下来,噼里啪啦,他勉力打起精神,看见一张哭到扭曲变形的脸。 樗萤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丑了?伊之助想。 然后发现那是善逸。 “伊之助,你终于醒了!”善逸一把抱住伊之助嚎啕大哭,边哭边把鼻涕眼泪往他身上抹,“我们找到你的时候还以为你要死了,呜啊啊啊!” 他喊得好大声,嚎得好难听,伊之助烦不胜烦,要不是被缠成木乃伊浑身绷带,保准一个鲤鱼打挺踹飞他。 炭治郎也在。他没有善逸那么腻歪,却也是眼泪汪汪,望着伊之助不住地说“太好了”。 原来已经回到鬼杀队了。 但总感觉少点什么的样子。 伊之助心弦猛然收紧,环顾四周,不见那个最想见的身影,顿时如遭雷击,急切惶恐地道:“樗……我老婆呢?她在哪里!” 开口才发现嗓子哑得可怕,喉咙疼,骨头疼,腹部被穿透的地方更是钻心般疼痛。 伊之助顾不得自己疼,挣扎着要起来找樗萤:“你们有没有把她带回来?” 他脱力晕厥之前樗萤一直没有醒,真怕当时她其实已经被那只鬼一记手刀砍死,那还不如把他一起杀了算了。 “不能乱动啊!”善逸大惊,忙去按伊之助。 他真是个怪物,受了那么重的伤,力气还那么大! 伊之助正跟善逸奋力搏斗,忽然听见好奇的一声:“老公,你在干什么呢?” 伊之助努力挣脱的动作便顿在那儿,看樗萤捧着一杯药慢慢走近。 她一点儿伤都没有,精神奕奕的,脸蛋白里透红,还那么爱漂亮,把蕾丝带缠进头发编成辫子,显得娇俏可爱。 她没事。没事就好。 伊之助一下子卸力,终于觉得刚才的大吵大闹丢脸,直板板瘫在病床上装死。 樗萤却不让他装死,过来在床边坐下,轻轻搡他:“喝药了。” 小夫小妻要谈情,炭治郎善解人意地起身离开,走到门边一回头,看见善逸还拖着大鼻涕在那里直勾勾地盯着樗萤捉起伊之助的手亲。 她亲他的手指诶! 软乎乎嫩嘟嘟的嘴巴,那么小那么红,轻轻在伊之助粗糙的指腹啄一下,就惹得伊之助轰然红了整张脸,指头颤到无法蜷起。 在朋友眼皮子底下遭老婆亲,樗萤还亲得那么温柔小心,格外怜惜的样子,伊之助先时享受,觉察善逸羡慕到泣血的目光之后就臊了,不能吼老婆,只好吼善逸:“再看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伊之助,古往今来重色轻友第一人。 善逸咬着手帕被炭治郎拽走了,樗萤殷勤地把药捧到伊之助嘴边:“快点喝。” 那药散发着令人难以置信的味道,伊之助闻一下就皱着眉头把脸转开:“好难闻。” “是我熬的哦。”樗萤道,“我熬了好久才熬好,手都烫伤了。” 她委屈地将手展示给伊之助看,指尖果然红红的。 其实是刚才拿杯子的时候杯子太热而已。 伊之助看了一眼,立马凑过脑袋来就着她的手把药喝进一大口。 然后他脸上出现了一种几乎当场死去的表情,很想问樗萤这熬的是药还是毒,瞧着她一脸的满足,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 “是不是很好喝!”樗萤高兴地问。 她倒真好意思问,难喝到他眼泪都要出来了。 樗萤果然发现伊之助双目泪光点点,托着腮道:“呜呜,你感动到哭啊,老公。” “才不是!”伊之助道。 “那你会哭吗?”樗萤道,“我好像从来都没有看过你的眼泪。” “我是男人,男人不会哭的!”伊之助道。 “是吗。”樗萤道,“真好。” 她似乎是由衷地这么觉得,放轻声音,慢慢重复:“真好。” 说着高兴的话,一敛眸,却有低落之色从她眼底一掠而过。 樗萤抬起头,发现伊之助在看她。 她立马换上高兴的神色,雀跃不已地道:“为了奖励你,我每天都亲自熬药给你喝!” 其实,她才是该奖励的对象,伊之助想。 本以为会看见樗萤哭的,结果没有,她异常坚强,一滴眼泪都没有掉。 “才不是那样。”后来善逸如是说。 善逸告诉伊之助,樗萤醒来之后整整哭了一天,眼睛都哭肿,怪可怜的,所有人都跑去劝她,叫她不要哭,她的眼泪却怎么都止不住,非要守在伊之助跟前,终于她累得趴在他身边睡着了,眼泪也总算停住了,可做着梦,脸上还是难过的表情。 樗萤言出必行,在伊之助养伤期间亲力亲为给他熬药,明明是医生开出来的正经药方,她偏偏能熬出不一样的味道。 伊之助能走路之后特地去看她怎么熬的,发现她根本不会掌握火候,往往不小心把药材熬干,“哎呀”一声赶紧加水,被他发现后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还嘻嘻地笑。 还好自从医生委婉地提醒说药交给别人熬伊之助会好得快些之后,樗萤就不再熬药。 一天晚上,樗萤和伊之助肩并肩坐在草地上看月亮,突然她“啊”一声,道:“今年,都忘了过生日了。” “什么时候生日?”伊之助问。 “农历六月的最后一天。”樗萤道,“‘季夏之月,腐草为萤’,我的名字就是这么来的。” 伊之助听不懂她念的什么,他道:“给你补过一个生日。” “好哇!”樗萤眼前一亮,“我要吃蛋糕,还要你给我唱生日歌!” “嗯!”伊之助道。 樗萤又问:“那么伊之助的生日呢?” “我没有生日。”伊之助道。 “这很奇怪。”樗萤道,“每个人都有生日。” “我是野猪养大的,野猪又不会告诉我什么时候生日!” 樗萤一合掌:“那从今天开始,你的生日就在我生日后一天好了。” “为什么不是同一天?”伊之助不解。 “因为我想吃两个蛋糕嘛。” “那为什么不是在你生日前一天?”伊之助还是不解。 樗萤给了他一个脑瓜崩:“笨!事事要以老婆为先!” 于是樗萤补过了生日,伊之助也补过了生日。 樗萤跑去跟厨房大师傅软磨硬泡,居然硬是给伊之助弄来个大大的奶油蛋糕,插上蜡烛,催着伊之助许愿。 “看见流星只可以许一个愿望,过生日可以许三个愿望,这是过生日的特权。”樗萤道。 伊之助看着她:“你昨天许了三个什么愿望?” “不告诉你!” “那。”伊之助的眼神突然躲闪起来,看她一眼,再看地板,看看地板,又看看她。 “什么呀?”樗萤问。 “我……”伊之助咬了咬牙,耗去半条命才下定决心开口,“……我想亲一下你。” 樗萤眼睛溜溜圆,过一会儿反应过来他在讲什么,不由噗嗤一笑,前仰后合:“这是你的生日愿望吗?” 伊之助糗极,恼羞成怒:“算了!不要了!当我什么都没说过!” 他站起来就要冲出门外,被樗萤一勾小拇指,脚步硬生生刹住,低着头站在那里吭哧吭哧喘气,丢脸得很。 “生日愿望是不能说的,说出来就不灵啦!”樗萤道。 “不灵就不灵,我不要了!” “真的吗?”樗萤挠挠他手心,“我可是心软的小仙女,如果你想要,现在就可以实现你的愿望。” “不要!” “我要。”樗萤耍赖,把伊之助按回座位,爬到他腿上,搂着他的脖子道,“我要你亲亲我,你以前答应的,再次见了面就要亲我,一直也没做到。” 伊之助梗着脖子不看她。 “求求你了,老公。”樗萤软绵绵地道。 终于,伊之助生平第一次亲了老婆。 樗萤没有闭眼睛,眸光流转地看着伊之助摘掉猪头,面红耳赤地朝她凑来。 近在咫尺,呼吸着彼此的呼吸时,她想,他的眼睫毛真长,他的眼珠子真漂亮,他简直是世界上最可爱的男孩子。 然后脸上一软,她感觉到了伊之助嘴唇的热度和柔软程度。 他真笨。 给了他机会,却只知道亲脸。 伊之助亲完樗萤就想逃跑,樗萤拉着他不让走,说还剩下两个许愿机会。 “这次不许说出来了。”樗萤道。 伊之助亲到老婆,现在很乖,按照樗萤教他的闭上眼睛默念愿望。 他从来不会想以后的。 这次许愿的时候,他却破天荒地构想起以后。 他想以后再也没有鬼了,他和樗萤回到山里,做一对夫妻,他会给她弄来所有她想要的东西,把她好好地养起来,每天都能看见她,清晨梦醒,她会窝进他怀里,撒一点起床气,掰着手指头跟他细数今天要做什么,吃什么。 再以后……或许他们可以像别人那样,去哪里弄来一个孩子,他做爸爸,她做妈妈。 伊之助虔诚地许着愿,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觉得这个愿望比从前许过的任何一个愿望都要遥远。 “许完了。”他睁开眼睛道,“许了一个愿望,还有一个愿望给你吧。” 樗萤眨眨眼:“为什么?” “我没别的想要了。”伊之助道。在他看来,樗萤脑子里奇思异想太多,一会儿要这个,一会儿要那个,还想上天,她的愿望太多了,他愿意匀一个实现愿望的机会给她。 “老公真好!”樗萤道。 她想了一会儿:“那明天到来的时候,我想要你跟我玩一个分手游戏。” 她点点自己的鼻子,点点伊之助的鼻子:“你,甩我。” “这是什么鬼东西?”伊之助觉得匪夷所思,“而且是你说的,愿望讲出来就不灵了!” “那不管,你会给我实现的。”樗萤道,“玩嘛,玩嘛,我都让着你心甘情愿当被甩的那个了,你知道这是多不可思议的事情吗?” “到底有什么好玩?”伊之助道。 “好玩,我就要!”樗萤道,“明天一天,你就是自由身了,喜欢别的女孩子我也不会生气。” 伊之助火了:“给我闭嘴!再说这种话鬼才要跟你玩!” 他到底还是纵容了她的任性,即便不理解,也愿意配合她玩一个根本不好玩的游戏。 这天晚上,伊之助照例陪着樗萤睡觉,把她哄睡着了,自己才闭上眼睛睡去。 樗萤根本没睡着,全是装的。 她坐起身来,借着月光看伊之助的脸,愣愣地伸出手去替他拨开散到脸上的头发。 她小声对自己道:“不要哭,不要哭…*…” 可眼泪还是掉了下来,落在伊之助枕边,湿润地侵袭了他一枕好梦。 “零点过了,我要走啦。”樗萤含着眼泪笑了一下,“不要再杀鬼,回到山里去吧,以后找一个比我更好、更漂亮的老婆。我不会吃醋,也不会生气,不过到时候恐怕也没办法生气,我弄丢了人家的东西要找回来还给人家,找到之后就会死掉。所以我们……” 她狠狠哽咽,讲话竟比吞石头更艰难:“这辈子都不会再见了。” 黑影从窗口潜入,溜到樗萤身边,蓦然站立,是久违的死神。 死神扛着镰刀为难地看着樗萤,他是注定做坏人的了,打开时空之门,对樗萤道:“我多给了你很多时间,现在该走了。” 樗萤拿袖子用力擦着眼泪,把眼皮擦得生疼通红,没有言语,起身跟着死神踏入时空隧道。 大门关闭的时候,她想回头看伊之助最后一眼,关门的速度却比回头的速度更快,只看到一片虚无。 眼睛好痛。 好痛。 樗萤摸摸眼睛,突然蹲在地上,忍不住彻底大哭起来。 死神手足无措:“不是才哭过,你又哭什么?” “我骗了他。”樗萤哭着道,“我骗了伊之助!他永远找不到比我更好、更漂亮的老婆了!” 这是什么鬼原因啊! 死神想这么说来着,但樗萤哭得那样伤心。 他于是什么都没说。 —————— 起初,死神是打算对樗萤强硬一点的。少女的恋爱固然刻骨铭心,但回收牌也很重要,再耽误下去,收集牌送回原世界的时间就要出错了。 偏偏这小混蛋这么能哭,窝在时空隧道里抽泣得可怜无比,他的心都要被她的泪水泡烂,严肃警告无果后,实在拿她没办法,开始做各种妥协。 “好了好了,不要哭了!”死神道,“我知道你在上一个世界受到许多委屈,我保证,这次绝对不会把你扔到荒郊野外,好不好?” 樗萤不理他。 “这次的世界肯定是一个现代世界,麦当劳你吃到饱!” 还是不理他。 “对了,你不是因为生病没有完整的校园生活,觉得很遗憾吗?我给你弄到学校去当学生,怎么样!” 他给樗萤许了许多好条件,甚至他们都进入新世界了,樗萤都坐在新世界的甜品屋里了,她还是以“失恋哭个够是女生的权利”为由,啪嗒啪嗒掉着眼泪。 甜品屋里的顾客都在悄悄看樗萤。 也难怪人家看。 漂漂亮亮的小姑娘独自坐在那儿,点了一堆的点心,抱着一大卷纸在伤心,眼皮哭得粉粉,大眼睛里转悠着晶莹眼泪,塞一口提拉米苏,眼泪掉下来了,她默默撕纸擦去。 又乖,又好笑,我见犹怜。 甜品屋靠窗的位置上,一个身着黑色特殊学生制服的白发少年也在看樗萤。 他等着甜点,百无聊赖地把脑袋枕在桌面上,抬眼就望见樗萤哭着吃蛋糕的一幕。 蛋糕快吃完了,她垂着眸,安静又认真地用勺子挖着蛋糕杯的底,泪珠挂在睫毛上,颤颤悠悠。 白发少年鼻梁上架了副掌柜式的圆墨镜,他把墨镜往下拉了拉,露出一对无双美目。 那瞳是冰蓝的,无尽澄澈,连虹膜的褶痕都清清楚楚。 万事万物在那对眼中变得格外通透,他注视着樗萤,一眨眼,万物便都褪色,只剩了那个被锁定的少女。 真像个小兔子。他想。 他闭上眼睛,享受地闻着空气里烘焙的香气,不再看她。 是甜蜜的芬芳。 第43章 从不屑仰望别人的少年。 片刻,店员将甜品送上,白发少年的手机却在这时响起。 死神没有骗樗萤,这的确是个现代世界,但这个世界目前的通讯工具只发展到翻盖手机而已。 少年随意地用拇指开盖,将手机放在耳边,听筒里的人叫着“悟”。 “悟”是他的名字,他全名叫五条悟,是个高中生,却不同于一般的高中生,他很忙,时不时就有工作需要去完成。 通话在极短的时间内结束,五条悟懒洋洋坐直,垂眸看了一眼一口都没动的蛋糕,到底没有吃,起身离去。 三个小时后,五条悟回到甜品屋,坐进原来的卡座,要了份跟三小时前一模一样的甜品。 客人已经换了一波,但先前独自垂泪的美丽少女居然还坐在那里。 樗萤的一大卷纸用到只剩小小的轴,现在倒是不哭了,红着眼睛东看看,西看看,好像在找什么人。 “店长还没回来吗?那位小姐说自己没有钱付蛋糕费,打算端盘子抵债呢。”收拾着五条悟隔壁卡座的店员窃窃私语,私语的声音倒是不小,反正五条悟是听得一字不落。 “看她那样,能端盘子吗?也怪可怜的,那么难过的表情,不知道遇见什么伤心事。”店员道。 她们忽然发觉自己的声音有点大,恐怕被客人听去,端着餐具经过邻桌的五条悟身边时下意识瞧了他一眼。 她们随即不约而同在心里赞叹,好帅气的男高中生。 五条悟坐没坐相,仰头歪在柔软的卡座靠背上,抬眼望着天花板。 圆圆墨镜滑落到鼻翼,他极端优越的皮囊便半遮半掩显露出来。 真的好看,从额际到下颌,就没有一处能挑出毛病的地方。目如冰晶,鼻梁高挺,唇薄而润,仿佛覆了一层柔和的水光,很适合笑,也很适合亲。 这是一个从来不会仰望别人的人。 他很强大,由于太过强大,举手投足间充满一切尽在掌握的淡然和懒散,许多人和怪物想杀他,许多人喜欢他,奇的是他们讨厌和喜欢他的理由往往相同,怪他意气风发,年少疏狂。 五条悟在桌子底下抻了抻腿。 他发育得很好,身高过了一九零,大半的身高体现在长腿上,标准卡座对他来说还是会窄。 店员走过去后,五条悟往上的蓝眼珠转了一下,瞥向樗萤。 他看看她,觉得有趣,轻声笑道:“不对,不对,不对。” 那个少女,她现在才没有在伤心。 樗萤的确没有在伤心,但她的表情也的确很难受,因为她一下子吃了太多蛋糕被撑到,现在很想吐,还因为那个可恶的死神大叔,说要去申请一点现世的钱给她付蛋糕费用,一去不复返,到现在都没回来。 五条悟吃到了他想吃的那一款蛋糕,这次没有工作打断,他吃得一干二净,末了示意店员走近。 店员红着脸到他跟前,问他要结账,还是想再来点什么。 “把那个女生的账结了。”五条悟递出卡,“再给她个消食片。” 这时走来一个人,径直坐在他对面的座位上,插着裤袋道:“我没记错的话,夜蛾老师是让你除掉咒灵之后马上回高专,没让你吃蛋糕。” 那是个与五条悟同龄的少年,长黑发扎成丸子在脑后,垂了一绺刘海在额前,眉目狭长,眼梢上挑,耳上打了耳钉,是跟五条悟不同风格的帅气。 帅哥的好朋友,当然也是帅哥,这个名叫“夏油杰”的少年是五条悟的同期兼挚友,彼此太熟,他对五条悟的叛逆行径已经见怪不怪。 “他也有叫你回吧。”五条悟道,“你真是个坏学生。” 夏油杰一哂,拿起菜单点了杯喝的。 五条悟站起身:“上个厕所,别忘了帮我的蛋糕埋单,谢谢老板。” 夏油杰懒得理他。 樗萤很快被告知,她的账单已经结清,店员还贴心地送上冰水和消食片。 樗萤捂嘴打了个饱嗝,眼下飘着哭过之后湿润的红,眼中此刻倒是亮晶晶:“谢谢,你们店长真好心。” “不是店长的意思,店长还没回来。”店员笑道,“有个热心的男孩子帮你付的。” “哪个男孩子?” 店员想想五条悟并没有让她保密,于是欣然道:“喏,就坐在窗边那个位置。” 樗萤抬眼望去,看见独自坐在床边卡座的夏油杰。 “小哥哥好好。”她感动地道,“真是人帅心美。” 小仙女随即横眉竖目,因为死神终于从外面回来了。 除了樗萤没有人看得见死神,死神从阳寿充足的人类身边经过,他们只觉拂过一阵凉风。 樗萤对姗姗来迟的死神道:“臭大叔,你还知道回来!” 死神慨然接受了樗萤的小脾气,归根结底,他底气不足,出去一趟一毛钱都没有搞到。 作为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死神,他没有钱这种好东西,拜托樗萤穿梭时空找牌,连后勤问题都没能给她解决。 “上面说不准,我也没办法。”死神一摊手。 樗萤跳下高高的旋转椅子,抛下他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死神在后面跟着。 繁华的东京到处都是人,然而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樗萤始终与众不同。 她太美丽,在这个上街不需要戴口罩的时代肆意展示着自己的得天独厚,即便哭了那么久,哭过的痕迹也无碍于她的美貌,好几个男孩子驻足看她,有个大胆的还对她吹了一声口哨。 樗萤扭头看着那个吹口哨的男生。 男生已经是大学生了,在樗萤的目光里丢盔弃甲,抛去所有吊儿郎当变得正经起来,抚抚衣服,刚想过来搭讪,却见樗萤以牙还牙,对他吹了个滑溜溜的口哨。 男生呆了,樗萤禁不住笑起来,得意地用舌尖顶着上颚“嘚”一声,继续走她的路。 “可以啊,小姑娘口哨吹得挺好。”死神道,“现在你心情好点没有,能不能放下往事去学校报个到了?” 樗萤摇头:“还没呢。” 拜托,她是个多愁善感柔肠百结的美少女,怎么可能轻易对过去释怀的啦。 但到了第二天,樗萤就努力地放下了。 她毕竟已经在时空隧道里哭了好几天,进入新世界有新任务,虽然她的生命不会再继续往前,但人总得向前看。 而且她好饿,又没有钱,总不能老回时空隧道里待着,学校会提供食宿,是个再好不过的去处。 死神将樗萤带到学校门口,表示只能送她到这里,他还要继续去工作。 樗萤念出大门上的校名:“东京都立咒术高等专门学校。” 她充满了不信任:“听起来不是什么正经学校。” “正经正经,还好玩得很,快点给我进去!”死神道。 樗萤根本不用自己进去,有人专门出来把她带进学校。 按理来说,她应该先去见过校长,由校长决定她可不可以入学,然而到她这里,这关直接省了,仿佛校长很坚决地一定要招收她一样,她被转给咒术高专一年级的班主任夜蛾正道。 “你好。”樗萤好奇地走进教室。 有个魁梧英朗、戴宽墨镜、留口字胡的男人正在穿针引线缝制布偶。 他专注地工作,樗萤走到他身边,他立马抬头严肃地看着她:“你好。” “大叔,你做的布偶真可爱。”樗萤道。 她很喜欢这样绵软可爱的小东西。 她随后环顾教室,发现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不由问:“你知道夜蛾老师在哪里吗?” “我就是。”夜蛾正道道。 樗萤觉得他有点不像老师,但她没有说出来:“老师好。” 夜蛾正道审视着面前的少女,心里有些不解,但他跟樗萤一样没有说出来,并且比樗萤更好地隐藏了自己的主观情绪。 站在他面前的,是全咒术高专最强关系户。 连樗萤自己都不知道,她是被一位地位非常高的名为“天元”的大人打了招呼,指名收进学校的。 令夜蛾正道不解的是,眼前的少女似乎并不符合进入咒术高专的条件。 她很羸弱,一眼就看得出来不适合战斗。 “想必你已经知道我们学校是做什么的了。”夜蛾正道道。 樗萤摇了摇头:“报告老师,不是很知道,我没有上过宗教学校。” 宗教学校,至少这间学校表面上是这么自我定义的。 硬汉老师闻言面无表情,但樗萤还是从他毫无松动的眉眼里觉出了一点情绪上的裂开。 如果他不是一个成熟的成年人,可能会摇着她的肩膀问“你到底来这里做什么”吧。 夜蛾正道没有马上跟樗萤解释学校的办学理念和指导方针,他看看时间,估摸着出去的学生该回来了,对樗萤道:“先去见见你的同学。” 樗萤的学生生涯很短,但她很尊敬老师,见状乖乖提着书包跟在夜蛾正道身后,从这间教室出去,进入到另一间教室。 教室里坐了一个男生和一个女生。 留着褐色长发的女生右眼眼下一点泪痣,很漂亮,看着像个会年年拿第一名的优秀学生,坐得也很端正。在樗萤到来之前,她是班上唯一的女生,名为家入硝子。 白发少年则软绵绵趴在桌子上。 五条悟对于班主任时不时的集合要求向来不是很热衷,但他还是来了,没什么兴致,甚至想要睡觉。 听见门拉开的声音,他抬头一看,看见走在前头的夜蛾,还有跟在他身后的少女。 唔。 五条悟支起下巴,忽然来了点精神。 这不是昨天哭着吃蛋糕吃撑了的小兔子吗。 第44章 你最好不要去欺负人家。 樗萤很惊讶。她觉得这个班的学生好少,跟想象中完全不一样。 等夜蛾正道告诉她,高专一年级拢共就一个班,班上加她只有四个学生时,她更加惊讶,越发觉得这是个不正经的地方。 “老师,是招不到学生了吗?”樗萤问。 怪不得她连考试和赞助费都没交就能轻松进来这里,死神真坑,找了个野鸡学校。 夜蛾正道道:“放眼全国乃至全世界,都找不到几个咒术师,人少是自然的。” “什么是咒术师?”樗萤问。 她听见对面传来一声低低的笑,抬眼望去,见那个戴墨镜的白发少年托着下巴,嘴角翘起很好看的弧度。 五条悟在看樗萤,笑的也是樗萤,见她望过来,他连动都不动一下,坦然承接她打量的目光。 他是个帅哥,樗萤光看他那出色的下半张脸就知道。 她喜欢帅哥,但不喜欢装哔的帅哥,尤其是在室内戴墨镜装哔的帅哥,才不要理他,转过头去继续看老师。 “悟!怎么可以笑女孩子!”硝子给了五条悟一拳,“没礼貌!” “我又没有笑她。”五条悟看着樗萤道,“只是想到高兴的事。” 夜蛾正道给樗萤在内的所有学生温习了一下基础知识。 樗萤去的上一个世界是有鬼存在的世界,这个世界,则是有咒灵存在的世界。 咒灵是由人类溢出的负面情绪衍生而成的生物,非常危险,会伤害人类,以祓除咒灵为天职的咒术师便应运而生。 一般来说,咒术师能够从微小的情绪中提炼力量,那力量名为“咒力”。 咒术师还身具祓除咒灵的招式,名为“术式”。 咒术师属于老天爷给饭吃的特殊职业,术式是与生俱来的,因此他们的术式又被称作“生得术式”。 换句话说,没有生得术式的人,几乎无法成为咒术师。 也有例外。 樗萤就是这么个例外。 她的爸爸妈妈都是普通人,她很清楚自己几斤几两,自知并未从父母那里继承什么术式,也没有咒力。 “那我不能做这里的学生了吗?”樗萤问。 “你已经是这里的学生了。”夜蛾正道说。 他短暂地离开了一下教室,不多时,带着个小笼子回来给樗萤看。 樗萤看见笼子里关了一只大蒜脑袋、背后长翅膀的黄褐色生物,小东西真吵,持续发出嘤嘤嗡嗡的杂音,令人厌烦。 她嫌弃地后退一步:“这是什么?” “超低级咒灵‘蝇头’。”夜蛾正道收起蝇头,“你看得见,很好,至少的确符合进入高专的最低标准。” “好耶。”樗萤道。 “杰这几天有任务不在,这是硝子,这是悟。”夜蛾正道一一给樗萤介绍,随后转向两位学生,“这是樗萤,从今天开始你们就是同学了。” 樗萤看看硝子,甜甜一笑,雀跃地过去坐在正中间那个位置上,跟她挨在一起。 那是夏油杰的位置,樗萤来得突然,没有提前准备桌椅,不过也没关系,因为夜蛾正道不打算讲理论课,让硝子和悟带着樗萤到处逛逛,顺便带她去宿舍。 班主任走后,五条悟站起来。 他真高,挺拔如松,走到樗萤桌前来时,她闻到他清淡好闻的气息。 她仰头看他。 “我有事,参观的工作就交给硝子吧。”五条悟道。 他微微弯腰,冰蓝眼瞳透过墨镜镜片直视着樗萤的眼睛,弯唇笑道:“新同学你好,新同学再见。” 这个人虽然装哔,声音倒是蛮好听的,樗萤能感觉到他极认真地盯了自己一下,毫不示弱,用双手撑大眼眶盯回他:“再见!” 这么争强好胜,跟哭的时候完全不一样。五条悟心想。 他哈哈地笑出声,转身走了。 家入硝子成为樗萤在高专的向导,她亲和度很高,两人又是同龄,樗萤很快跟她打成一片,去看宿舍的时候,两个小姑娘已经手拉着手了。 “这是你的房间。”硝子打开一扇门,亮出里头宽阔敞亮的布局,“你好像没有带什么行李,以后再慢慢添置……” 她说着看向屋内,立即哑然。 学校偏心!这房间布置得也太好了! 日用品一应俱全,甚至额外花了许多心思! 吊坠灯!公主床!铺了毛绒绒的地毯,还放了超级大熊!根本就是大小姐的待遇,需要的东西应有尽有,添置个毛线! “哇。”樗萤双目放光地走进房间,快乐转圈,“真好,我喜欢这个房间!” “说实话吧。”硝子深沉地道,“你是不是校长失散多年的女儿?” “我只是个太过美丽的普通女生而已哦。”樗萤踢掉鞋子,扑在柔软的大床上,好舒服。 她以为女生宿舍都这样,随后才知道只有自己的是这样,如此特殊,不由和硝子一样惊奇。 与此同时,也有人在质疑她的特殊。 “我想听听看招她进来的理由。”五条悟道。 他坐在沙发上转着手机,指骨修长,白皙薄皮透出血管的青色。 夜蛾正道坐在对面,仍旧穿针引线缝制布偶。 他做的并不是普通布偶,而是“咒骸”,他会对咒骸下诅咒,从而操纵它们,这就是他的“傀儡操术”。 “怎么?”夜蛾正道问。 “她身上的确有那么一点不同寻常的力量,但明显不是咒力,她也没有术式,并不能算咒术师。”五条悟道,“最重要的是。” 他歪了歪头,“她超级弱,戳个指头就会倒。应该是走了后门吧?否则高层那些迂人早就闹了。” 夜蛾正道没有隐瞒:“是天元大人的意思。” 天元,咒术界地位极高的一个大人物,不会死去,咒术师们的结界仰赖他强大的结界能力来强化,总之就是很权威,他的要求,一般不会有人敢拒绝。 “她是天元失散多年的女儿?”五条悟道。 “叫天元大人!”夜蛾正道道,“个中缘由只有天元大人才清楚。但我也说了,樗萤并非没有进入高专的资格,她无法战斗,以后可以做个辅助监督。” 辅助监督,顾名思义就是辅助咒术师们进行战斗的人,比如及时传递情报啦,布下结界啦,开开车什么的。 “总之,后续会让樗萤跟你们一起试出任务。”夜蛾正道看着眼前这个不让人省心的,“你最好不要欺负人家。” 五条悟将在掌心漂浮的手机一握,叹道:“我怎么会欺负她呢……” 他觉得她好玩还来不及。 樗萤身上那股若隐若现、似有还无的力量,五条悟从来没见过,他身负能看穿术式的“六眼”,却根本看不穿她究竟能做些什么。 多有意思。 樗萤不知道自己被惦记上了,这会儿正跟硝子探讨自己待遇如此之好的原因。 “难道是终于招到新学生,学校太高兴了?”她溜下床,拉开梳妆盒,看里面的小头饰。 好多漂亮的发带和夹子,她立马用了两个水晶发绳来绑辫子。 硝子很火:“那招到我的时候怎么不见他们高兴!还说我的能力很特别很宝贵来着!学校高层都是一群满嘴谎话的臭男人!” “或许是他们想让我免费做学校代言人喏。”樗萤思考着,“学生实在太少了,不是吗?” “我不漂亮吗?”硝子郁闷了。 “谁说你不漂亮,你最漂亮了!”樗萤道。 硝子倒是很快释怀,毕竟在漂亮界,她还没来得及输给樗萤,就先输给了死五条悟。 樗萤把自己的头饰分了一半给硝子,大熊也给硝子,硝子果然高兴起来,抱着大熊要拿回宿舍放。 樗萤看她朝楼下走,不由问:“你不住我隔壁吗?” “不啊,我住楼下,你隔壁是夏油杰的房间。” “他是男生吗?” “这名字听起来也不像女生吧。” 居然是男女混合宿舍,樗萤道:“怎么不把我跟你安排到一层楼?” “这层楼的采光最好。”硝子道,“给你布置房间的人应该也想到了这一点。” 她看樗萤踩着袜子站在门口打量夏油杰的房门,不由道:“不怕,夏油性格很好,很温柔的。” 樗萤才不怕,她就没有怕过哪个同龄的男生,只是有一点点好奇而已。 来到学校的第一天,樗萤住进了贵宾房,也浅尝了一下学校餐厅的饭菜。 好吃,她喜欢,尤其喜欢饭后的小甜点。 来到学校的第二天,硝子被叫走,用她的“反转术式”给人疗伤,没人叫樗萤,樗萤无聊地在学校里走来走去。 在高专上学真轻松,她上小学的时候还需要写写作业呢,哪成想到了高中在学校里游手好闲还没人管。 樗萤决定不能这么颓废,她要上进,要内卷起来,想去找班主任问有没有教材看。 走进教学楼的瞬间,樗萤突然一个激灵。 这种难以名状的感觉已经来了几次,如今出现,还是会让她起一身鸡皮疙瘩。 是库洛牌。 樗萤立马循着牌的气息追踪而去,她走得不快,牌也没移动,就在其中一个教室。 樗萤拉开课室大门,库洛牌强烈的气息扑面而来。 她环视四周,发现一只形似大蜥蜴的生物高高黏在黑板那面墙的墙角上。 “快点变回你原来的样子!”她道。 牌没有反应,大眼珠子转了一转,轻蔑地看着她。 樗萤顿时来气,推了桌子过去墙角,爬到桌面踮着脚够它,没够着,还差一大截子,她于是又叠了椅子在桌子上,颤巍巍爬上去,忍着害怕和恶心伸手碰它。 是蜥蜴耶,活的! 樗萤憋着呼吸道:“快点变回……” 即将触碰到牌的那一刻变故发生,那只大蜥蜴突然往下跳,猛地跳到她肩膀上! 不仅如此,它还伸出舌头,长长的可以弹射的舌头,一下贴到樗萤的脸颊。 樗萤惊叫起来,身子后仰,重心不稳加脚下一滑,毫无疑问地连人带椅跌落。 这么掉下去至少摔个骨折,樗萤很佩服自己,愿自评一个诺贝尔勇气奖,因为在掉落的这一刻,她居然伸手揪住了蜥蜴的尾巴,没让它逃掉。 来吧,她摔骨折,它怎么也得陪个脑震荡。 但预想中骨头折断的疼痛并没有来袭。 樗萤掉进一个宽阔怀抱,被少年满溢的清朗气息包围,后背和腿弯牢牢托在对方坚实的臂弯里,极有安全感。 混乱之中她惶然抬头,只觉嘴唇擦过一片柔软的皮肤。 抱着她的那双臂膀顿时一僵。 樗萤看清对方标志性的白发和墨镜,五条悟在阳光里显得那样帅气,一点儿也不装哔了。 她感激地道:“谢……” 谢字都没说完,手里捉着的蜥蜴猛然张开嘴巴,长舌弹射出去,缠住了五条悟。 一股强烈的力量化作热流从樗萤手握的蜥蜴尾巴传来,流到她手心,瞬间通达四肢百骸。 樗萤只来得及看清五条悟惊诧的表情就晕过去,沉进深海一般的黑暗里。 不知过了多久,她悠悠醒转,发现自己躺在冷硬的地板上,身上还压着一个人。 是个女生,裙子很眼熟,辫子上的水晶发饰也很眼熟。 樗萤坐起身,轻轻把对方翻过来,看见一张美得天上有地下无的脸。 唔呼,美女。 然后发现那是她的脸,昏睡的那个人就是她自己,并且她看着自己时,隔了一层暗色的滤镜。 樗萤沉默须臾,摘掉脸上的墨镜,看了看自己那陌生的大手,再摸一摸I胸口。 坦荡无遗,一往直前。 第45章 我对我的老婆一见钟情。 事情就是这样,因为库洛牌的关系,樗萤跟同学五条悟交换了身体。 变身的时候两个人同时倒在地上,五条悟的身体安然无恙,樗萤的身体太过柔弱,导致昏到现在也没起来。 樗萤很难过,因为她喜欢做女生,不要做男生。 她坐在地上抱着晕倒的自己伤心好久,忽然想起这样不行,待在地上受了凉要感冒,生疏地用公主抱姿势将自己抱了起来。 一起身仿佛离开地球,地面上的东西突然变得十分遥远。 原来一米九的视野是这个样子,樗萤新奇地想,看谁都是头顶,空气也更清新,还挺好玩的。 她别别扭扭地走了几步,逐渐适应五条悟的身体,但这不是什么好事,一点一点拿到身体的掌控权、五感明晰之后,她就开始晕了。 她的洞察力变得超级强,能够看到很多东西,360度无死角的那种,这导致大脑接收的讯息成倍增加,整个脑仁成了蜂巢,无数嗡嗡作响的蜜蜂鱼贯而入,让她难受到无法思考。 这是五条悟的能力,确切来说是五条悟眼睛的能力。 这位同学平时究竟过着怎样的生活樗萤已经没有精力去探究,她晕头转向,头重脚轻,咬牙坚持着抱好自己的身体,绝不肯让自己再摔一次。 开玩笑,摔一次已经晕了,再摔一次脑袋坏掉怎么办! 樗萤的意志努力与五条悟的身体做着搏斗的时候,教室外传来脚步声,硝子跑了进来。 “悟,听说你来了教室这里……你抱着樗萤干什么?”硝子道。 此时的五条悟,脸上出现了硝子从未见过的不适表情。 这很奇怪,硝子印象里五条悟几乎不会生病,更不会受伤,何来不适。 五条悟没了墨镜,流光溢彩的双眸横扫过来,细眉紧颦,眸光紊乱,仿佛随时会倒下,双臂却守护珍宝般紧搂着闭目沉睡的樗萤。 硝子有点吃惊。她见过五条悟抱女生,但没见过五条悟这么小心翼翼地抱女生。 尤其五条悟跟樗萤这两个漂亮界的双冠军凑在一起太过养眼,倒般配得很,她下意识欣赏起来,直到五条悟咬着牙,将樗萤递向她。 “接好。”五条悟道。 他咬紧牙关,鬓边滑下一滴冷汗。 硝子瞬间从欣赏状态脱出,听得五条悟又重复一句:“接好!” 她不明所以,还是赶紧接过樗萤,让软绵绵的少女靠着自己。 “一定要照顾好她。”五条悟弯下腰,双手撑在膝上,难受地喘气,“这很重要……” “我看你的状态更不对,还是救你比较重要吧!”硝子道。 “不。”五条悟道,“你不懂,没有什么比她更重要。” 那可是她的身体,独一无二,全世界就这么一具耶!樗萤想。 然后她又晕了过去。 事实证明,对于樗萤来说,太强或者太弱两个极端都令她难以承受。 她刚进入高专,并不知道“五条悟”三个字对于咒术界的意义。 五条悟出生就拥有百年难得一遇的“六眼”,有了六眼,他能够做到超强洞察,看穿术式,还能操纵超级精细的咒力。 这导致他强到爆表,对付咒灵根本就是洒洒水动动手指的事情。 这么强的人,背景还那么硬。 作为咒术界御三家之一五条家的继承人,五条悟超级有钱,也超级有势。未来,五条家所有人都将匍匐在他脚下,恭恭敬敬地管他叫家主。 最可气的是,这种人生巅峰,他是在出生那一刻就达到了。 樗萤又一次在人生赢家五条悟的身体里醒来,没有半点赢到的感觉,只觉混乱和疲惫。 她睁开眼,发现自己在医务室里,旁边坐着硝子,再旁边,没有人。 硝子看到五条悟垂死病中惊坐起,哑声问她:“樗萤呢?” “她没事,我把她送回房间休息去了。”硝子道。 五条悟头疼,抬手揉着太阳穴:“那你怎么不把我也送回房间。” “你算老几,自己走回去。”硝子道,“不过你是怎么了?明明身体一点事情都没有,却莫名其妙地晕倒,表情和说话都怪怪的。” “男人,一个月总有那么几天是奇奇怪怪。”五条悟道。 他抓起放在病床边的冰水,一口气灌下去,呛得直咳嗽。 硝子见他少女式掩唇轻咳,鸡皮疙瘩都要起来,很想在他耳边反复地问你没事吧你没事吧你没事吧。 五条悟抱头休息一会儿,说好多了要回去。 “夜蛾老师说由于最近企业压榨员工强迫加班太厉害,东京上班族的负面情绪溢出太多,要注意了。”硝子道,“不过我跟你说这个干什么,反正你比我觉察得更快,也完全没把咒灵放在心上。” “不,硝子,谢谢你。”五条悟以掌根击头,低声道,“我要回去了。” 樗萤再不走真的又要晕一次,硝子是咒术师,有术式,用五条悟的眼睛一看她,脑子里就自动灌入对她术式的拆解分析,想喊停都不行。 她要赶快回去找自己的身体,想办法换回来。 五条悟离开后,硝子总是觉得不放心。今天的五条悟不是平常的五条悟,怪怪的,他和樗萤也怪怪的。 樗萤为什么会晕倒?晕倒后又被五条悟抱着,一定跟他有关系。 这么重要的问题居然忘了问,硝子赶忙追出去,以为*会找不到五条悟的踪影,结果这次五条悟速度奇慢,她追到宿舍的时候,他正把手放在门把上,准备开门。 硝子的表情随即复杂起来,因为五条悟要开的不是他自己的房门,而是樗萤的房门。 “住手!”硝子道。她冲到五条悟身边,一把握住他的手腕,“你今天实在古怪,又来找樗萤干什么?” “我想看看她。”五条悟道。 “你还没告诉我,她为什么会晕倒?你又为什么会跟她在一起?”硝子问。 即便面对着相处时间比樗萤更长的同窗,硝子还是一副绝不偏私的态度。尽管她并不相信五条悟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比如校园霸凌什么的,但该问一定要问清楚。 五条悟垂眸,低低喘气,有些困扰的样子。 须臾,他缓慢地道:“你真想知道吗?” “当然。”硝子道。 “我跟她告白了。”五条悟道,“我对她一见钟情,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就认定她是我今生唯一的老婆,至死不渝。” 他咬了咬牙:“你知道的,我这么帅的人,不是谁都可以经受得住我的告白,所以她晕倒了。这都是我的错,我好心疼,想进去看她,守在她身边,山无陵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硝子震惊地后退两步,捂住嘴巴。 她倒不是感动,是怕再听下去自己会被肉麻到哕出来。 硝子差一点就质疑这个五条悟是不是被人夺舍了,尽管在生理上,她可以确认他就是五条悟没错,但真的好怪! 五条悟抬起眼看着她。他的眼神如此认真坦荡,握在把手上的五指用力到发白。 他轻声道:“不管你信不信,现在我只想进去看看她怎么样了,绝对不会伤害她。哪怕我自捅十刀,都不会伤她一根汗毛。” 这副模样,倒真有几分坠入情网的意思了。 他是五条悟,但哪条法律规定五条悟不可以坠入情网。 何况,他紧锁的眉头从苏醒就没松开过,是真的很担心。 硝子这一刻真心实意地从匪夷所思之情里生出些许感动,放开手道:“好吧。但你可别在房间里待太久,像你说的,她还没答应做你女朋友。” 五条悟闭上眼:“我知道。” 硝子又怎么会知道,诸如五条悟的愁眉紧锁、低落、困扰,全是他体内的樗萤难受的表现。 还好她放行,否则国内最强演技派樗萤也要撑不下去,腿一软跪在门口,那样就太难看了。 樗萤赶紧开门进入房间,走一步晃三步进到卧室,看见自己好好地躺着,双手搭在小腹上,睡颜甜美沉静。 她乐滋滋地想,真好看,真像睡美人。 樗萤的头好痛,她转进盥洗室洗了把脸,顶着湿漉漉的面颊抬头望镜时,才第一次近距离地看到五条悟的原貌。 她错了,原来他戴墨镜不是为了装哔,而是为了挡脸,以免因为太帅被挖去做明星。 这是一张好看到樗萤强忍难受也要欣赏一下的脸。 老天不公平,创造五条悟的时候一定把完美罐子里所有的完美一股脑全倒给了他。身体也好,脸也好,能力也好,全是最顶级。 樗萤探身,用五条悟的长指挑了挑五条悟的睫毛。 睫毛居然也是白色的耶!根根分明,又长又翘。 她忽然起了一个魔鬼想法,想知道是不是真的所有地方的毛发都是白色,视线不由自主放了下去。 下一秒她就把这想法收起,头越来越痛,讯息还是好多,她活像一个被用鞭子抽着运转的cpu,不是不想转,实在转不起来。 樗萤扶着墙走出盥洗室,来到自己身边。 她坐在床边,握住自己的手,不管看几次,这种以他视角看自己、碰自己的感觉都奇妙到诡异。 拉自己的手好怪噢! 再拉一次。 换身体容易,换回来难。樗萤呆呆地看着自己,突然在接收到的海量信息里,捕捉到一条十分神奇的、至关重要的信息。 “库洛牌【替】,会让同时接触到它的两个人交换身心。换回来的方法:一、收服库洛牌。二、如果收服不了牌,交换双方需要在库洛牌力量减弱时紧紧拥抱,直到交换完成。” 樗萤震惊了,这也可以分析。 交换以来,她终于第一次感觉到五条悟六眼的好处。 有挂,就是牛! 第46章 他上来就是一句嗨老婆。 樗萤愉快地翻上公主床,同昏睡的自己躺在一起。 她脑袋难受,但是身强力壮,动作敏捷,这一点倒比起原来那具柔弱绵软的身体强出百倍。 她喜欢做女生,也喜欢做个健康的人。而健康的人原来是这样,身轻如燕,吐息自如,一连打几个滚儿也不会气喘吁吁。 樗萤滚一会儿,捂着嘴巴面有菜色,躺回自己身边,抬手小心抱住了那少女的身躯。 她从来没觉得自己这么娇小过,被五条悟的臂膀一揽一搂,根本完全纳进他怀里,肌肤贴合,她凉凉的,而他无比温暖。 “好乖呀,宝宝。”樗萤抚着自己的脑袋,轻声道。 这么安安静静地抱了片刻,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樗萤无聊得开始玩自己的头发,解开辫子,乌发散了一手,冰凉柔滑,香气如雾。 她忽然停下动作,凝起眉目,感觉到五条悟的身体里冒出些许库洛牌的气息。 却原来【替】牌藏进了五条悟的身体! 樗萤不动如山,感受着牌越来越强烈的骚动,牌似乎很为自己的恶作剧得意,窜来窜去,魔力逐渐蓬勃,几欲破体而出。 【替】牌冒头的瞬间,樗萤飞快坐起,按住腰腹低声道:“变回你原来的样子!” 但没用。 居然没用。 指令已出,库洛牌非但没有变回原形,反而受到惊吓一扭头躲了回去。 看来,要身心归位的樗萤才能收服牌。 她丧得倒在床上摆烂,库洛牌隐没,怕她来捉,魔力倒是明显淡化。 樗萤翻身重新抱住自己,唉声叹气:“呜呜,好烦。” 叹着叹着困倦起来,强大睡意甚至战胜那些嗡嗡涌动的讯息,令她眼皮直坠,最终闭眼睡去。 暮色四合,天开始黑了。 第一缕月光进窗时,五条悟冰白的长睫抖了抖。 他从混沌中脱身,重回世界,掀开眼皮第一眼,看见的就是近在咫尺的少女娇靥。 白发少年眉梢一跳,没有表情,也没有声张,不动声色打量着樗萤。 少女以婴儿的姿势蜷缩着,脸颊挨在他心口的位置,浅浅呼吸,长长的黑发散了他一怀。 他把她护得很好,手臂环到她颈后,被她枕着。这么一通觉下来,已经有些发麻。 他想抽手,但一抽手,哪怕动作极轻,樗萤都会轻拧眉头,依赖地往他怀里凑得更近。 她很香,也很软,不是布偶,是个活生生娇滴滴的小姑娘。 伤脑筋啊。 五条悟抬眼望着天花板,目下微热,长出一口气。 樗萤睡了个好觉,一觉到天亮。 尽管睡梦中感受到些许颠簸,仿佛被人轻手轻脚地调整了下睡姿,但这一晚的睡眠质量太好,她竟没有醒来,直到闹钟响起,她才揉着眼睛抻懒腰,发出好梦过后的满足叹息。 樗萤将双脚探到地面,踩着毛绒舒适的地毯去盥洗室洗漱,水龙头开得哗哗响。 她刷了牙洗了脸,一边哼着歌一边往脸上扑爽肤水,肌肤清透滑嫩,白里透红,正是青春的好状态。 真好,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一米九的身板也比不上原来这具可爱的身体。樗萤惬意地想着。 然后她拍水的动作停在那儿,扭头看着镜中映象,终于想起昨天发生什么,如今又是怎样光景,眼睛睁得越来越大,越来越圆。 换回来了! 抱了一抱,果然换回来了! 睡梦中身体交换得太过顺畅不痛不痒,她都没觉察,自然得像昨天的事情根本没发生过一样。 但樗萤知道,什么都没发生是不可能的,事情已经脱轨,牌到了五条悟身上,不趁早拿回来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说起来,从交换身体到身心归位,五条悟都没醒过。对他来说,眼睛一闭一睁,就从教室转移到她房间,想必他被吓得够呛。 罪过,罪过,库洛牌吓到帅哥,真是个坏牌。 樗萤换好衣服,准备到上一层宿舍楼去找五条悟,她知道他就住在她正上面一间。 五条悟不在。 樗萤长途跋涉到教学楼找,也没找到人,倒遇见了硝子。 硝子一见她就挤眉弄眼,只差将八卦两个字写在脸上,跑过来搂着她道:“怎么样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樗萤问。 “悟不是跟你告白了吗?”硝子兴致勃勃,“你答不答应他?你都不知道他昨天有多怪,嗨呀,而且你真的乐晕过去了吗?” 这一刻,樗萤突然决定,还是不要让五条悟知道昨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比较好。 她怕他打她,毕竟她的确扮得很欠扁,趁他不注意找个机会把牌拿回来就好。 “硝子,把昨天的事情忘掉吧。”樗萤道,“也不要再跟五条悟提起,你能做到吗?” 硝子不理解:“这为什么?” “我太优秀了,他太喜欢我了,他追,我逃,我插翅难飞,我们彼此都决定暂时冷静一下,不提这件事情对我们都好。”樗萤真挚地道,“你懂的,对不对?” 硝子咋舌,真不知道就一天他们两个是经历了什么,但见樗萤那么认真,她也认真,点头道:“刚好悟这两天出任务去了不在学校,有的是时间冷静。” 硝子说完,看见樗萤露出了如鲠在喉的表情。 樗萤成了整个高专最惦记五条悟的人。他不在,她老提心吊胆,生怕牌什么时候钻出五条悟的身体跑掉,那可不好找。 但很快她就没时间惦记五条悟了,两天之后,不务正业老是做布偶的夜蛾正道把樗萤带出了高专,说要测试一下她的能力。 “老师,其实我没有什么能力。”樗萤道。 “我知道。”夜蛾正道说。 她看起来就很弱的样子,不过他还是想知道她到底有多弱。 “带你去个有咒灵的地方。”夜蛾正道道,“你试着祓除它。” “好的呀!”樗萤道。 她穿着新发下来的学生制服,趴在车窗上快乐看风景,无忧无虑的样子把开车的辅助监督都逗乐了。 夜蛾正道心想,她恐怕在进高专之前连咒灵都没有见过,才会是这种反应。 这是个悖论,樗萤既然能看见咒灵,又怎么可能从没见过咒灵。 他不知道樗萤是半道从其他世界跑进来的。 “老师,那个。”樗萤指着窗外道,“如果我祓除了咒灵,你能给我买个冰淇淋吗?” 商店外大大的冰淇淋招牌,看着就很诱人的样子。 夜蛾正道顺着她的目光也看向窗外,末了,他竖起两根手指:“做得到,给你买两个。” 樗萤喜出望外:“老师真好!” 但她很快就知道班主任究竟为何如此慷慨,并且为自己的无知发言深深感到后悔。 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冰淇淋也一样。 在夜蛾正道的授意下,樗萤独自进入一家废弃的药店。 这里好阴森,她有点害怕,并拢双腿走得慢慢吞吞,想起以前见鬼的时候。 怕什么来什么,她只听墙角窸窣作响,随即见那里闪出一坨黑乎乎的怪物。 真的是好可怕的怪物,一大坨乱糟糟的毛发,上面长着许多眼睛,却只有一张大嘴,疯狂念着“别再掉了……别再掉了……” 这是一家专卖生发药的药店,潜藏其中的,是大家发现头发越来越少头越来越秃,跑来买药结果被老板骗,用了药头发反而彻底掉光后滋生的诅咒。 这家店的老板已经被诅咒袭击了,虽然但是,樗萤觉得老板不是很无辜。 而她是无辜的,咒灵却还是盯上了她,因为她有一头浓密乌黑的好头发,咒灵非常嫉妒,以超快的速度顾涌过来。 樗萤吓得连连后退,转身就跑,怎么可能跑得过咒灵,一转头咒灵就到了背后,吓得她手一挥,飞牌—— 咒灵被突然出现的盾弹飞出去。 樗萤躲在结界里,看咒灵一次又一次袭击过来,撞在结界咚咚地响。 这样保护自己是不够的,力量迟早会耗尽,不把咒灵制服,咒灵将一直攻击下去,她也别想离开。 诅咒好可怕!没有人告诉她诅咒会长得这么可怕,她还以为都是像蝇头那样丑萌丑萌的。 樗萤吸了两口冷气,摸出第二张牌,【浮】。 事到如今她已经很清楚,自己是杀不死诅咒的。不消说她力量有限,库洛牌跟诅咒根本也是不一样的东西。 为今之计,要困住诅咒,借机逃跑。 樗萤把【浮】挥了出去,使劲浑身力量把挣扎的咒灵升上天花板,赶紧跑向门口。 咒灵的力气真大!毕竟是诸多脱发的怨念,竟非她一个小小的升天举动可以匹敌,樗萤才没跑出多远,咒灵又追了上来。 樗萤再挥出【砂】,已经用到第三张牌,她的气力将近瓶颈,跑不动,只能努力往前走。 天不遂人愿,砂没有缠住咒灵,黑漆漆的一团又一次纠缠上樗萤。 它真的好可怕,好丑,她都不敢看它,被它伸长的头发一绊跌坐在地。 “饶了我吧,我不好吃,头发也是戴的假发!”樗萤道。 咒灵根本听不懂她说的什么,它很低级,不会思考,更不会表达,猛扑过来。 樗萤害怕地捂住眼睛,惊叫出声。 预想中脑袋被咬一口的疼痛却没有来临。 咒灵循环念叨的“不要再掉了”戛然而止,四周空气倏然荡清,诅咒祓除,有如神助。 樗萤缩了缩,犹犹豫豫放下手,看见站在跟前那个高挑飒爽的背影。 不是神,却是有着神赐之貌的五条悟。 樗萤刚才捂着眼所以没有看到,五条悟消灭那个咒灵,只用了一根手指。 他甚至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解决完咒灵,五条悟转身料理樗萤。 他蹲下来,蹲在她跟前,下颌一压,冰蓝色的视线越过墨镜上沿,好整以暇地投向她。 樗萤看见他勾了勾唇。 唇形是好看的,色泽也不错,很好亲的样子。 他就这么似笑非笑,慢条斯理地道:“嗨,老婆。” 他知道。 樗萤一瞬间就明白了。 她作的那些妖,他全知道。 但她没有慌,也没有羞,眨眨眼睛,定定地看着他。 肮脏破旧的老药店里,明眸善睐的少女真是一抹无法忽略的亮色。 两厢对视许久,樗萤没有移开视线,五条悟更没有移开视线。 这两个人熬鹰似的,都在看先熬死谁。 须臾,樗萤抿唇一笑,被她笑声打破的沉默扑簇簇下落,跃到五条悟睫上,令那冰白的睫轻盈一颤。 樗萤瞧着五条悟,半点儿不脸红,甜甜地道:“老公好帅呀。” 第47章 他还蛮喜欢她哭的样子。 她神态纯真,应得自信又自然,脸皮瞧着吹弹可破,竟然颇有厚度。 五条悟有些意外,随即越发恣肆地笑出声。 樗萤就该是这个样子。能够顶着他的身体面不改色心不跳对硝子说出那些爱老婆爱得要死的鬼话,当然无所谓认他这一个便宜老公。 从见她第一眼,他就知道她会很好玩。古灵精怪,装模作样,却又作得刚刚好,只叫人觉得可爱,不会生厌。 平心而论,樗萤的长相也很在五条悟的审美点上,要不是他无心恋爱,加上不喜欢太弱的人,说不定真会像她瞎编的那样对她一见钟情。 但目前来说,他对她能力的兴趣,远远大过对她这个人的兴趣。 他是这么认为的。 “是吧?”五条悟坦然接受樗萤的夸赞,“老公也觉得自己很帅。” 地上怪脏的,樗萤爬起身,拍拍身上的尘,见两只手抹得黑黑,脸上顿时很嫌弃。 五条悟见状拿出手帕给她,她看一眼,接得顺手,显然受惯男孩子的殷勤。等手帕擦成黑色,她又塞回他手里。 “走了,夜蛾老师在等。”五条悟道。 “我祓除不了咒灵,他会不会骂我?”樗萤道。 “不会。” “真的吗,我不信。” “其实我也不信,不如我们快点出去看看他到底会不会骂你。” 樗萤还是很快跟着五条悟出去了,比起被骂,她更讨厌瘆人的屋子。 夜蛾正道没有批评樗萤。他知道药店里发生的一切,清楚樗萤没能祓除诅咒,也清楚她可以约束诅咒。 不算太差,比他想象的好一点。 “你以后做辅助。”夜蛾正道告诉樗萤,“不是战局外的辅助监督,是战斗现场的辅助。从今天开始,你要学会配合同学,与他们分别搭档,每次结成两人及以上的小队去祓除咒灵。” 樗萤闻言好想立马退学。她被咒灵吓到丑到,真不想再见第二次、第三次。 但退了学就没有人管吃住,也没有好看的制服穿,更要命的是离开学校一样会看见诅咒,还不如乖乖组队,至少每次都有同学当保镖。 她最终欣然同意夜蛾正道的要求,表示自己愿意辅助,会好好跟着队友四处打野。 “老师我乖吗,冰淇淋还有吗?”樗萤期待地道。 班主任没有满足她的期待,冷酷摇头:“说过了祓除咒灵才有。” 樗萤失望地低下头去转手指,乌溜溜的眸子原本闪闪发光,如今飞快黯淡,很有几分可怜。 五条悟抱臂倚着车身偷懒,见她这样,又开始笑。 辅助监督贴心地给樗萤带了套替换的衣服,找地方让她梳洗换衣。 小仙女洗得干干净净,焕然一新,她没有因此快乐,趴在车窗上闷闷地往外看,路过冰淇淋店的时候,眼珠子都要黏在招牌上。 五条悟突然开口叫停了车。 他随后请假,带着樗萤下车进店,让她随心所欲点想吃的。 冰淇淋店老板抬眼就见柜台趴着一对顶顶漂亮的少年少女。他唬一跳,以为明星过来做探店节目,但仔细望去,后边并没跟着摄影机。 “老板,我要那个大大的草莓冰淇淋杯。”樗萤道。 “我也要。”五条悟道。 冰淇淋上来之后,樗萤又变回神采奕奕的樗萤。她挖一大勺冰淇淋送入口中,快乐得脸颊红扑扑。 店里其他顾客都偷看这对神仙眷侣,被众多视线聚焦的五条悟却只看跟前吃得正欢的少女。 他托腮看着樗萤,问:“老公对你好不好?” 樗萤乖乖点头:“老公最好了。” “你要不要体贴老公?” “嗯嗯!” “那你告诉我,是什么好玩的东西让我们互换了身体?” 樗萤咬住勺子,认真思考一下。 收服库洛牌,这是可以说的吗?告诉他有什么好处?好像没什么好处。 她立马表现得很诧异,捧着脸惊叹:“天呐老公,我也不清楚,但我听说世上最最相恋的人会被神眷顾,想必这就是神给我们的奇迹。” 小混蛋,睁眼说瞎话的本事无人能敌。 五条悟磨了磨牙:“可是老公最近很忙,不太想谈恋爱。” 樗萤歪头看他:“你的意思是要跟我分手吗?” “我们都没在一起过,宝贝。”五条悟道。 “这样啊。”樗萤吃完整杯冰淇淋,意犹未尽地舔舔嘴巴,起身钻到卡座里面,挨着他坐。 五条悟向后仰了一下,不料樗萤突然投进他怀里,抱住了他的腰。 软玉温香扑个满怀,当初他接住从椅子掉下的她也是这种感受,彼时不觉得怎样,又不是没抱过女孩子,但现在他很僵。 五条悟不想承认,可他脸上热热的,心口也热热的。 毕竟风靡全咒术界的天之骄子——哪怕脸皮很厚的天之骄子——只是个少年,他没心没肺惯了,遇到更没心没肺还异常主动的漂亮女孩子,难免败下阵来。 只听樗萤道:“呜呜,失去老公好难过,可以要个最后的安慰拥抱吗?” 五条悟仰头叹了口气,抬起手以免碰到樗萤,任她抱住。 他知道樗萤不是无缘由地乱抱,一定想做什么手脚。 这小兔子狡猾归狡猾,记性不太好,忘了他洞察力超强,所以他完全感觉得到她手逡巡的轨迹,也知道她以气音说了一句,“变回你原来的样子”。 五条悟眨眨眼,褪去赧意,不动声色地观察樗萤。 樗萤没时间管五条悟是什么心情,她只想快点拿回牌,努力感应库洛牌留在五条悟身体游丝一般的气息。 按理来说他们几天没见,牌应该很放肆了,检查下来居然没有,它藏得很好,并且因为感知她的靠近,连最后一点气息都吝啬收起,不让她抓。 樗萤摸索来摸索去没个结果,唯一收获就是五条悟的腰练得真好,她变身成他的时候没来得及感受,现在看来腹肌人鱼线一应俱全。 樗萤不得不松开手,因为实在抱得有点久。她坐直身子瞧着五条悟,发现五条悟连脸红都没脸红一下。 他真不可爱,她还是喜欢不禁逗的男孩子。 “有被安慰到吗?”五条悟问。 “有的。”樗萤揉揉眼睛,尽管她并没有眼泪,“老公真好,谢谢老公。” 这一刻叫着老公,走出冰淇淋店她立马调整状态,表现得客客气气,五条悟带她坐电车回高专,她一口一个“同学先走”“同学请坐”,假笑看得他手痒,真想掐一把那虚与委蛇的嫩脸。 回到高专宿舍楼后,樗萤跟五条悟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她决定像对上个世界伊之助的【力】牌那样冷处理,现在收不到,总有一天会收到。 但事实是,【替】牌比迄今为止的任何一张牌都难搞。 第二天下午,樗萤没有任务,也不需要上课,跟硝子出去逛街。 硝子逛着逛着一拍她肩膀,告诉她墙上趴着个咒灵。 樗萤被吓回学校,与硝子结伴回宿舍的路上,脑海里突然响起五分钟倒计时。 起初她不懂得这是什么,以为幻听,但硝子说并没听到倒计时的声音。 随后一股熟悉的热流通体传遍,她在自己身上感应到了【替】牌的气息。 那是牌留在她身上的魔力。 樗萤顿悟,【替】的作用没有彻底解除,并且由于她不在跟前,它作起妖来,倒计时一结束,她就会再次跟五条悟交换身体。 好烦! 樗萤咚咚咚敲响房门的时候,五条悟刚洗完头,正擦着头发在阳台上晒太阳。 他睡到下午才醒,凉水冲头清醒了些,在暖洋洋的太阳下一晒,眉梢又染上些许慵倦,剔透的冰蓝眼瞳弥漫着淡淡雾气,好看得很。 门响,五条悟知道外面是谁,抓起白衬衣穿了,飞快系上扣子,才去开门。 一开门樗萤就钻进来,窜到他跟前,充满希冀地仰望他:“我还是好难过,心碎成一片一片,再来个抱抱才能痊愈。” 她熟练地去抱他,却发现根本碰不到他。 好似有个透明的屏障从中隔开,手伸过去极费力,永远探不到尽头,明明近在咫尺,却始终触不可及。 樗萤睁大了眼:“这是什么?” “这是‘无限’。”五条悟见她吃瘪,心情极好,耐心同她解释,“看起来好像有什么东西阻隔对不对?其实是你接近我的时候速度越来越慢。再努努力,可以离我更近一点,再近一点,但永远碰不到我。是不是很厉害?” “你变坏了。”樗萤鄙夷地。 她很快着急起来,距离倒计时结束还剩不到两分钟时间,她不想跟五条悟互换身体,并且在此刻,有了绝对不能跟五条悟互换身体的理由。 她……她想……上洗手间。 樗萤宁愿死也不要让五条悟帮她上洗手间,又碰不到他阻止不了库洛牌,急得团团转。 五条悟还在那里揭她老底,他悠悠道:“心碎得稀烂,跟硝子逛街的时候怎么还能笑得出来呢?” “那叫强颜欢笑。”樗萤道。 她再尝试着靠近五条悟,始终如他说的就是触碰不了,倒计时催命一般,急得她眼圈儿都红了,拿湿漉漉的眸光望着他:“呜呜,老公,我要抱抱!” 五条悟只当她还在作伪,午后闲暇时光,不揍咒灵,逗逗美少女倒很令他惬意。 他道:“乖,回去吧,我抱起来太舒服,怕你上瘾。” “我不。”樗萤已经有了哭腔,“五条悟,我没有开玩笑!” 居然叫全名了,五条悟目光一闪,道:“那你告不告诉我交换身体是怎么回事?” “告诉!” “好,说吧。” “不是现在。”樗萤轻轻跺了跺脚,“我,我……我现在有急事!” 然后她眼睫毛一耷,真的哭起来。 五条悟有个不足为樗萤道的恶趣味,他还蛮喜欢她哭的样子,因为觉得她哭起来很好看,委委屈屈,可怜又可爱。 哪有男高中生会讨厌看漂亮女生落泪呢? 但想看是一回事,真看见了又是另一回事。 伸出手替樗萤接住泪珠数数哭了几颗这件事情,五条悟是做得出来的。 他没有这么做,樗萤眼泪掉下的瞬间他就解除了无下限,伸手将樗萤揽到怀里,像抱沙袋一样扎扎实实抱好了她。 从她不要钱般一颗接一颗连珠滚的眼泪里他知道,这次逗过头了,她是真的挺急,也是真的伤心。 其实樗萤伤心又怎么样,五条悟大不了做个冷血硬汉,把她扔在那里不管,他又不是她的谁,又没有在跟她谈恋爱。 但他鬼使神差。 五条悟顺畅无比的小半生里,很少有过鬼使神差的时候,上一次是在甜品屋,他看见樗萤红着眼睛东张西望,一副等大英雄解救的样子,没来由地想给她刷个卡。 他无所桎梏,向来是怎么想就怎么做,于是上一次把卡刷了,这一次将她抱了。 抱和被抱不同,被抱他身体会僵,这会儿主动服软,抱住这个一哭就哭个不停的小麻烦,他从容得很,找了椅子坐,还拿纸巾给樗萤擦。 樗萤恨死他了,拍掉他的手继续啜泣。 她的眼泪掉下去,落到五条悟手上,五条悟湿发上的水珠落到她颈间,凉得她一个激灵。 五条悟暗道不好,抓起毛巾擦头发,为时已晚,樗萤泪眼盈盈瞪他:“你还要欺负人!” “天地良心,是我的头发攻击你,并不是我。”五条悟道。 他不解释还好,一解释樗萤哭得更狠,低头拿他的白衬衫擦眼泪,他心口湿了一片。 五条悟渐渐佛系,把水和纸巾都在旁边放好,也不问樗萤要抱他抱到什么时候,低头看戏似的欣赏起她的哭脸。 她真有两把刷子,哭这么久还没把整张脸哭糊是要有功力的,何况她还始终哭得很好看。 樗萤也不光把时间和精力用在哭上。她感觉【替】的魔力渐渐退散,借着跟五条悟在一起的机会又探了一次牌,始终无果。 这张库洛牌很记仇,玩定她了,她气得握紧拳头,抬头对五条悟道:“告诉你,有个怪兽缠上我们了,在我把它取出来之前,我们随时可能再次交换身心,除非。” 她呼哧呼哧换气,“除非像这样抱住,让它力量减退!你懂了没!如果不是因为这样谁要理你,傻瓜才会做你老婆!” “那这个世界上傻瓜可太多了。”五条悟一哂,饶有兴致地,“怪兽在哪里?” 樗萤一戳他肩头。 五条悟懂了:“怎么才能拿出来?” 他问这话无功无过,但樗萤听了更加生气。 五条悟旋即笑出声,因为樗萤要是知道怎么拿,她也就不用几次三番折腾。 弱弱的其实也蛮可爱嘛。 这么一问一答地说话,樗萤不知不觉止住哭泣,挂着残存的泪珠在那里生闷气,又过一会儿,感觉魔力消散得差不多,她就从五条悟腿上跳下来,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赶着去洗手间。 “不跟老公说句谢谢吗?”五条悟在背后道。 “去你的死人头老公。”樗萤道。 她回到房间整理自己,洗洗脸,用热毛巾敷眼免得浮肿。 五条悟真讨厌,她决定跟硝子说他的坏话,并且这两天都不要再见到他。 事与愿违,第二天夜蛾正道就找到樗萤,告诉她:“你今天跟悟组队出任务去。” 第48章 我们来谈恋爱,好不好。 樗萤今天打扮得可漂亮了。 她把头发编成两条粗粗的麻花辫,拿烫发直板夹慢慢夹,加热定型后解开,就有了一头蓬松柔软的羊毛卷,用绿丝带松松绑个蝴蝶结,清纯又元气。 她还化了个淡妆,跟硝子一起做指甲,十指纤纤,指甲泛着珍珠贝一样好看的色泽。 这么漂亮,却要去打咒灵,还是跟五条悟一起打,樗萤扁了扁嘴巴,不是很愿意。 “老师,如果我不去,你会骂我吗?”她问。 夜蛾正道反问:“你很怕我骂你吗?” 樗萤想了想,拈起指头:“一点点。” “我会骂你。”夜蛾正道马上道。 樗萤只好去了。 五条悟不知道跑哪里去野,樗萤坐在辅助监督的车上等,借辅助监督的手机玩俄罗斯方块。 不多时,后座车门打开,五条悟钻进来。 他那么高,两条长腿就占了许多地方,樗萤只觉空间骤然狭小,对他道:“你坐前面去。” 高专校草什么时候有过被人赶的待遇,五条悟一看就知道她还在记仇,她越是气呼呼地记仇,他越想逗她,非但飞快关上车门,还挤到她那半边座位来坐。 樗萤手脚并用地推他:“过去,好挤,热死了!” 五条悟心想,昨天吵着要抱的时候怎么不觉得挤? 他倒没想又把她惹哭,刚要坐直,见樗萤脸颊鼓起,把手机一握,发恼道:“都怪你,输得一塌糊涂。”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五条悟道。 他看得清清楚楚,樗萤本来就要输了,他刚坐进来的时候,方块都快把手机屏幕堆满。 樗萤不要他觉得,要她自己觉得,她觉得都是他非坐过来影响她的风水,抱臂坐在那里生闷气。 生闷气的小仙*女,也是小仙女。五条悟没有眼瞎,觉得烫了头发擦了唇釉做了指甲的樗萤更加好看,他不想惹她了,伸手过去,笑笑地道:“给我,我帮你赢回来。” 樗萤对辅助监督道:“他要抢你手机。” 辅助监督一边开车一边从后视镜里看这两个小的玩闹,觉得好笑,明明出门是要祓除咒灵很严肃,现在也觉出两分轻松来,道:“给他吧,他不是想帮你吗?” 樗萤孤立无援,把手机往五条悟手里一放,扭头看窗外风景,假装他是透明人。 五条悟拿了手机就开始玩。他不觉得俄罗斯方块有什么技术含量,更不觉得难,手指如飞,屡屡过关。 过关的欢乐音效一遍又一遍,樗萤长着耳朵,所以她听得见,五条悟打破她的纪录时,她把身子转了回来,坐在那里伸长脖子偷看手机屏幕。 看着看着,她的目光就移去五条悟脸上。 白发少年专注地玩着游戏,蓝眼珠一瞬不瞬,薄唇微抿,侧脸在一幅一幅倒退的阳光里显出画一般的美好质感。 樗萤知道五条悟是好看的,很好看,不是漂亮到具有凌厉攻击性的那种,就是青春满溢的帅气,光芒璀璨,夺目得很。 这个人不说话的时候真是天使,一说话,尤其对着她说话,他就是个臭屁男生。 樗萤正在看五条悟,冷不防五条悟一个抬头看过来。 她连忙要假装看别的,却见五条悟的视线越过她看向窗外,很惊讶的样子:“哇靠,有狗穿草裙在跳舞。” 樗萤立马也看向窗外:“哪里哪里?” 窗外根本只有成排的树,草倒很多,但狗毛根本都没一根。 她自知上当,生气地转过头来要骂他,一回头却见五条悟伸手拿着两根棒棒糖在她眼前晃悠。 “吃不吃?”五条悟笑嘻嘻问。 樗萤没看到草裙狗跳舞的火就灭了,她夺过棒棒糖,剥了一根吃,圆溜溜的糖把半边脸颊撑得也圆溜溜。 糖果很甜,樗萤原谅了五条悟,坐过去看他玩游戏。 五条悟看着手机屏幕目不斜视,唇角却勾起,道:“不是嫌热吗?” “给我闭嘴。”樗萤道。 车子开到有咒灵的大楼前,这是一间废弃医院。 下了车,五条悟看一眼大楼,“唔”一声道:“怨气真重。” 他又看干干净净漂漂亮亮的樗萤,对她道:“你在外面等我。” 樗萤道:“为什么?夜蛾老师叫我当辅助。” 她是很怕没有错,世界上有那么多让她害怕的事情,但别人交付过来,她又应了好,是会努力去做到的。 五条悟道:“你的力量比较小,而且你不是怕吗?” 他倒没有恶意,是在陈述事实,本来想将“柔弱”二字宣之于口,话到嘴边,破天荒地委婉起来。 然而没有什么用,因为樗萤根本不买账,她睁圆眼睛看着他道:“你很牛吗?放下你的身段。每个人有每个人存在的作用和贡献,因为你很强所以就要把眼睛放在头顶上,自负地阻止别人付出,你就是个笨蛋。” 五条悟一怔,愣愣地看着樗萤。 她在教训他,他知道。五条家乃至咒术高专高层尚且不会轻易对他出言训斥,樗萤这么个力量一丢丢不会比他手指头更多的辅助,却在骂他自负。 五条悟或许该生气的,但居然没有生气,反而觉得樗萤说得有点道理。 回想起来,他的好朋友夏油杰曾经也开玩笑似的说过类似的话,“既然悟这么厉害还要我们干什么”,他没有放在心上,此刻想想,觉得这样可不大好。 五条悟抿了抿唇,眸光流转,没有说话。 樗萤快被他盯出一个洞来,她甚至觉得他会打她,毕竟臭男生恼羞成怒就是很可能会变成辣手摧花的暴力狂,但她不怕,越发挺胸抬头,因为她决定五条悟一出手她就要躲到辅助监督身后。 须臾,五条悟嗤地轻笑出声,弯腰与她平了视线,抬手到头上,做了个把东西摘到脸上的动作。 “干什么?”樗萤道。 “把眼睛放回它该在的位置。”五条悟道,“我错了,请吧,辅助小姐。” 他居然道歉了,樗萤有点意外。 “谦虚使人进步嘛。”五条悟道,“是不是觉得我光芒万丈?” 樗萤才不觉得,下巴一抬,叫他前方开路。 事实证明,樗萤在外头像条龙,一进入医院就会变成虫。 她本来就不喜欢医院,今天更死,这废弃医院根本就是恐怖片现场,遑论里头真的有鬼。 讲真,鬼里好歹还有美人,咒灵根本没给自己颜值留什么提升空间,一个长得比一个可怕,唯恐吓不哭小姑娘似的。 樗萤就快吓哭了。一进门,她先是迅速挨近五条悟,扯住他的衣袖跟着他心惊胆战慢慢走,咒灵出现的时候,她活像被踩尾巴的猫,惊叫着抱住五条悟,整个儿缩在他身后:“老公保护我!” 遇到危险知道要嘴甜了,先前是谁为个小小的游戏甩锅给他脸色看来着。五条悟简直气笑。 他摸了摸樗萤的头发,慢悠悠道:“老婆,你这举动很危险啊。你看这一二三四只咒灵全都准备攻击我,这么紧紧抱住老公,是不是要跟老公出生入死,不离不弃?” 樗萤一惊,立马松手,可怜巴巴地:“那我去哪里?” 五条悟抱起她,下一秒一个瞬移,将她放置在二楼边缘一眼望得到楼下战局的空地上。 “这里够安全,乖乖待着不要乱跑。”他道。 楼下是五条悟的游乐场。咒灵比俄罗斯方块有趣得多,它们会叫,会出招,会因为打不过他恼羞成怒,最后还会跪地求饶,转变的过程简直太有意思,五条悟每次都乐在其中。 他跳下去,落在几只咒灵的包围圈里,扫了一眼,二级二级,剩下全是三级,令人兴味索然。 咒术师和咒灵都是分级别的,一级到四级对应从强到弱的程度,如果超级厉害,就会被评为一级之上的“特级”,往往需要特级咒术师才能解决。 五条悟天纵英才,已经具备特级的实力。 他掰了掰骨头,正准备出手,突然感觉被什么东西包围,抬眼一看,是樗萤给他加了个盾。 于是下一秒,樗萤和所有咒灵都看见五条悟在捶地大笑,笑到气都不顺。 樗萤真的好可爱。五条悟想,她可爱死了。 给“五条悟”加盾这种事情无异于给太阳撑伞,他不灼烧死别人就算了,她还担心他被晒伤。 天呐,他好喜欢她。 樗萤不知五条悟心中所想,她觉得他有病,他不打她打,进而驱动【砂】牌去干扰咒灵。 五条悟笑完没有马上出手,让她认真地对付一波,直到砂子的攻击很快有了颓势,他才摘掉墨镜,身形如电,三级咒灵们一秒爆头。 二级咒灵也可以爆头,五条悟留着它们玩了一会儿,咒灵从一开始的狂妄到惊愕到痛哭流涕,其实没有用很多时间。 它们最终明白过来,打是打不过的,逃也逃不掉,想跟五条悟同归于尽,除了这个诅咒界的祸害。 却就在这时,玩腻的五条悟发动咒术“苍”,汹涌咒力爆发开,瞬间荡平所有咒灵。 风清气正。 五条悟玩完的时候,樗萤已经力量耗尽,靠着墙在打盹。 五条悟过去看着她笑,转身轻轻将她背了起来。 樗萤在迷迷糊糊中感觉身体悬空,倒很自觉地伸手搂住五条悟的脖子,防止自己掉下去。 “打完了吗?”她问。 五条悟道:“打完了,我们赢了。” “我厉不厉害?”樗萤道。 “厉害。高专校长看了立马惭愧让位,高层老头也要下跪。”五条悟道。 他自顾自地笑了一阵,突然道:“我又错了。” 樗萤快要睡着,没有听见,他将她颠了颠,非把人家弄醒。 樗萤努力掀开眼皮,有了小小的怨气,拧他耳朵:“你干什么啦!” “我们来谈恋爱好不好?”五条悟道。 樗萤不假思索:“不要。” “为什么?” “是你说的,老公最近很忙,没有空谈恋爱。”樗萤道,“出尔反尔,不是好人。” 五条悟喉咙有点干,舔了下唇,也觉得先前无心恋爱的大旗倒塌速度之快有点讽刺。 那他没有办法,春天到了花就是要开,感觉来了少年人就是要谈恋爱,有什么不对。 他现在觉得樗萤可爱到天上有地下无,想她做他女朋友。 “我没想当好人,我想跟你谈恋爱。”五条悟道,“怎么样?” “不要。”樗萤又开始垂眼皮,“我又不喜欢你。” 五条悟惊呆了。有一瞬间他在怀疑樗萤的品味和审美,以致当场只剩他走路的足音,四周安静得要命。 片刻,他道:“你为什么不喜欢我?” 樗萤没有说话。 五条悟又问:“你怎样才会喜欢我?” 樗萤还是不答。她早睡着了。 樗萤在自己房间的大床上醒来时,窗外已是朦胧的夜色。 她饿醒,爬起身去洗脸换衣服,准备吃饭。 学校餐厅早下班了,肚子扁扁的樗萤无功而返,看见自动售卖机亮着,过去一瞧,有面包牛奶,是她喜欢吃的。 但她没有钱。 她站在那里呆呆地看了许久,饥饿洗脑,好一会儿才想起来两袖清风这个现实,正失望地叹一口气,突见有只手从旁边伸来,按键,付钱。 牛奶面包哐哐地落到出口来了。 “拿吧。”一个陌生的少年声音道。 樗萤大喜,蹲下去取了,如获至宝,兴高采烈地站起身道:“谢谢你!” 她旋即看见了一张似曾相识的帅气的脸。 那少年身形颀长,黑发黑眼,黑长发随意扎高在脑后,眼梢长而上挑,是很好看的狐狸眼,然而他一笑,笑容又显得格外温柔。 真的很眼熟。 樗萤盯着他看了两秒,记忆涌现,她眼睛便越发亮了:“是你。” 夏油杰意外地一挑眉,对着这个不知何时出现在高专的美丽女生,缓缓问:“什么是我?” “很好的小哥哥。”樗萤道。 上一次,他给她付钱,还给她买消食片,那么贴心,这次他又给她买晚饭吃。 樗萤想,他真好,长得也很帅。心里顿时生出许多的好感来。 “你叫什么名字?”她问。 第49章 所有星星都落进他眼里。 夏油杰被樗萤亮晶晶的一双眼望着,颇觉好笑,他今晚才刚回到高专,路途奔波,疲惫却在接收到樗萤活泼的善意时稍稍减轻。 任谁在荒芜的夜里遇到这样鲜妍明媚的少女恐怕都会心情很好,何况她还对他笑,眼眸弯弯,甜得要命。 夏油杰道出自己的名字,樗萤一听更加高兴。 “你就是那个去出任务的同学。”她道,“我们同班。” 夏油杰便也知道了她是谁。他记性很好,拢共才来一个新生,樗萤的名字又很特别,听夜蛾正道讲一遍他就记住了。 “那么你是樗萤。”他道。 “嗯嗯!”樗萤连连点头。 她还想跟夏油杰说说话,谢谢他那天给她的甜点买单,但夏油杰看下时间,说他还要去找班主任,不能久留。 “我们明天见,樗萤。”他笑着道。 夏油杰的发色和眸色跟黑夜相当适配,他本身又穿着高专的黑制服,走进夜幕时,仿佛水溶于水,与沉寂的黑暗浑然一体。 樗萤与她的善良小哥哥因缘际会再度相逢,心情好得不得了,肚子饿带来的苦闷一扫而空,她抱着牛奶面包,慢悠悠散步回宿舍。 转上楼梯,樗萤看见自己的房间门口猫着一个人。 五条悟盘腿坐在那里。 已经是晚上,他将墨镜随意架在蓬软的白发上,垂眸有一搭没一搭地用手机看网页。 樗萤一出现,他就抬眼望了过来,反应之敏捷,樗萤觉得他好像一只等主人回家的小白狗。 她走过去,问:“你在这里干什么?” “这是我要问你的话。”五条悟道,“我明明留了纸条让你睡醒在房间等我。” 樗萤一睡醒就跑出去觅食,当然没看见纸条,没看见就没看见,她理直气壮:“你让我等我就等?我偏要出去。” “是喔。”五条悟慢吞吞道。 他站起身,拎着一个袋子要走,擦肩而过时,樗萤闻到一阵好香好香的味道。 是饭。 她肚子立马响应号召,咕噜噜地响起来,怀里的牛奶面包也变得不香。 五条悟再走两步就停住了脚,因为他拎着食品袋子的手指被樗萤的手指勾住,少女自动自觉挨过来,探着脑袋看里面装着什么,可以喷喷香到这个程度。 五条悟好可恶,他居然打包了热腾腾的天妇罗荞麦面,一整块蒲烧鳗鱼还有大泡芙! 樗萤眼睛直了,她好想吃,立马雀跃地道:“哥哥!” 五条悟摇摇头:“谁是你哥哥。” 樗萤识相地改了称呼:“老公!” 老公就老公,她又不会掉一块肉,恰恰相反,可以吃到很好吃的鳗鱼肉。 五条悟以拳抵唇笑起来,冰蓝眼珠熠熠生辉,原本还想再听两句好的,见樗萤饿得猴急猴急,目光放软,道:“乖老婆,开门去吧。” 樗萤把五条悟拉进房间,打开窗户,一转头他已经把食物一样一样在桌上摆好。 樗萤高兴地来到桌前坐下,拿起勺子迫不及待喝了一口荞麦面汤。 温度刚好,热乎乎的,却又不会烫了她的舌头。 汤汁清甜,天妇罗炸虾在汤里浸泡得软硬适中,咬一口虾,再吃一口面,清淡的面中和了天妇罗的油腻,很适合樗萤吃。 蒲烧鳗鱼甜甜的,她也好爱,鱼肉细腻,容易消化,所以还可以再来一个泡芙。 樗萤吃得快乐无比,两颊绯红,被食物取悦的模样感染力十足,光是看她就已经同享成倍的乐趣。 五条悟坐在旁边,用手撑着头津津有味地看她吃,在樗萤微微低头用勺子挖泡芙里的奶油时,他用手机给她拍了一张。 柔和灯光下,少女侧脸精致娇俏,她沉浸于甜点的美味,眼神专注,浑然不知鼻尖点了一点白白的奶油,可爱到爆。 五条悟没有关相机声音,被樗萤听见,她飞快地抬头来看。 “你偷拍我。”她道,“给我看看。” 樗萤从小到大被男孩子偷拍的次数多了去了,习惯成自然,只要不是太过分,她都可以接受。 五条悟把手机伸过去,樗萤瞧了瞧,觉得这一张拍得还不错。 她把奶油吃了一口,慢悠悠道:“这个抵饭钱。” 五条悟伸手替她揩去鼻尖的奶油,又气又笑:“我真是谢谢你的大方。” 樗萤吃饱喝足,站起来抻抻腰,要赶五条悟回去。 “明后天我要出个门,大后天回来。”五条悟道。 樗萤道:“关我什么事?” 五条悟看着她,她这才想起,差点把【替】牌忘了。 她把手放在五条悟心口,他稳健有力的心跳与库洛牌的魔力搏动一同传来。 库洛牌的力量果然又发散出些许。 想想第一次交换之后她睡着了,五条悟也睡着了,待在一起的时间比较长,牌于是两三天没发作,上次只抱了一会儿,牌过一天就有冒头迹象。 说不定身心交换的发作时间跟拥抱时长成正比。 樗萤吃饱了心情很好,配合地张开手臂:“抱抱。” 这么干巴巴地抱着多无聊,五条悟抱起樗萤走出阳台,起力一跃跃上屋顶,带她看星星。 樗萤喜欢飞起来的感觉,闹着要他再玩一次。 五条悟于是配合她又瞬移一次,一次完了,她还要第二次。 三番五次之后,他松开其中一只抱着樗萤的手,悄悄按了按腹部。 虽然悄悄,樗萤还是觉察到,马上问:“扭到腰吗?” “我腰好得很。”五条悟道,“胃有点难受而已。” 他不觉得饿,所以只买了樗萤那份饭,自己没有吃饭,没成想一贯很铁的胃这时候犯起拧来。 樗萤一听,要找点东西给他吃。 晚饭她已经吃得光光,只剩半个被掏空的泡芙壳。 她拿起夏油杰给她买的牛奶面包,有点不舍,但不舍两秒钟立马拆开,给五条悟递过去:“喏,吃吧。” 五条悟吃饭的时候,樗萤在旁边玩他的墨镜。 她今晚吃美了,也玩够了,轻松愉快地小声哼歌。 等五条悟吃完,樗萤已经又困起来,她要赶快洗个澡睡觉,三推五推把他推了出去。 五条悟本来想找个机会问樗萤到底怎样才肯做他女朋友,见她又要不乐地撅起嘴巴,今晚还是算了。 离开樗萤宿舍,他准备去找夏油杰,夏油杰却还在夜蛾正道那里。 五条悟发了条信息过去:“我坠入爱河。” 夏油杰回:“?” 过了一会儿,夏油杰又回:“捡到手机请速交还失主。” 五条悟懒得跟他说骚话,飞快按键:“过两天回来跟你细说。” 发出信息后,他调出那张樗萤的侧脸照看了一眼,设成壁纸。 夏油杰和五条悟的行程刚好错开,第二天他起床,五条悟已经走了。 夏油杰散着头发靠在阳台上吹晨风。 大清早的空气有点冷,他该睡个回笼觉,却睡不着,昨晚也没有睡太好。 夏油杰的术式是“咒灵操术”,即降伏咒灵之后将咒灵吞入体内吸收,为己所用。 吞咒灵的过程不是很愉快,而他出差那两天吞的咒灵有点多,所以他不是很舒服,无论从身体上,还是心理上。 夏油杰懒懒站了一会儿,打算去喝杯咖啡,忽觉远处树梢上有个颤动的点。 他定睛一望,随后翻越围栏,跳了下去。 今天又是没有课的一天,但樗萤没有赖床,早早起来,因为她知道今天餐厅会有很好吃的枫糖松饼。 樗萤走在校道上,远远望见一个穿本校制服的男生站在树下,一见那人的发型,她连忙走过去。 夏油杰双手捧着一只不停乱动的生命,他垂眸看着,突然旁边探了个脑袋过来,好奇地问:“你在干什么?” 夏油杰视线往旁边一瞥,看见桃腮水嫩的樗萤。 她睡一觉起来,一次性羊毛卷直了,她于是梳了个漂亮的公主头,黑发滑溜溜地散在双肩。 樗萤惊奇地看见夏油杰掌中捧着一只麻雀,麻雀叽喳叫着,不停拍动翅膀,却飞不起来。 “它腿坏了。”夏油杰道。 不止这样。麻雀瑟缩着胖胖的小身子,努力离夏油杰远一点再远一点,它拼命想飞,大半缘由倒是畏惧他。 夏油杰道:“可能是因为害怕我身上的气息,它想逃。被我救下反倒是一种折磨。” 毕竟他身体里可是堆积了上百只咒灵。 “是吗?”樗萤道,往他跟前再凑一步,“可我就一点儿也不害怕你。” 夏油杰顿时笑起来,多看她两眼,倒觉她比昨晚可怜巴巴盯着售卖机时更加可爱。 樗萤将手伸到他跟前来。 “我要这只鸟。”樗萤道,“硝子的治疗很厉害,我要把它带去给她看看。” 她小心翼翼地从夏油杰手里捧起麻雀,手便一点一点贴向夏油杰的掌心。 她的手真小,透着一种令人怜爱的凉意,令夏油杰怔忡了一下。 樗萤拿到麻雀,怡然自得地道:“我好厉害。” 毕竟她其实有点怕,禽类有一点不好,一旦挣扎起来,翅膀乱扑尖嘴乱啄就会很吓人。 怕什么来什么,樗萤才得意完,她手里的小麻雀就开始扑腾。 樗萤立马怂了,捧着麻雀转一圈,连忙又放回夏油杰手里。 “还是我们一起带去吧!”她道。 夏油杰瞧着她,彻底笑出声。 第50章 甜甜圈和老公都是你的。 他与樗萤一前一后走在路上,樗萤走得慢,她喜欢慢悠悠地看路边栽的花草,看一会儿,又走到他身边来,伸长脖子看他手里的麻雀。 麻雀重回夏油杰手心安静得很,倒是樗萤灵动俏皮,更像麻雀些。 她要是麻雀,一定是麻雀里最漂亮的一个,比白天鹅更美丽,连最有见识最富有的国王见了,也要异常珍重地将她捧在掌心。 舒服的风吹过来,撩动樗萤的长发和裙摆,她身上柔柔的香气弥散在风里,连风都沉醉。 她那么慢,又偏要走在前面,每次落后都不得不快步追赶,夏油杰见状便放慢脚步,纵了她这点好胜心。 不知为什么,让她得逞,他心情会很好。 樗萤转过身面对夏油杰,在他跟前倒退着一步一步慢慢走,对他道:“谢谢你请我吃好吃的。” 她指的甜品屋蛋糕,夏油杰只当在说昨晚的面包,笑笑:“这没什么。” 他听夜蛾正道说过一些关于樗萤的事情。严格来说她算不得术师,只是有点特殊力量又得到天元大人特殊关照的小姑娘。 樗萤这么细皮嫩肉,怯怯娇弱,不是术师却要做术师的事情,难免辛苦。 “进高专读书好吗?”夏油杰问。 樗萤摇摇头。 “不好?” “别的地方很好,但都没有在读书。”樗萤道,“只是给学校打工。” 她想做题,想做三好学生都没机会。 “还有咒灵也很可怕。”樗萤补充,“长得好丑,还要吃人,十分讨厌。” 夏油杰迎风叹息,咒灵要是好东西何不关在动物园,咒术师也就不用冒着生命危险去祓除,坐在动物园售票处卖票多好。 他想这么说,但见樗萤打了个冷战,心有余悸的样子,似乎真的很怕,调侃的话到底没有出口。 硝子正无聊,见夏油杰和樗萤二人结伴出现,觉得稀奇,又听樗萤说想让她救一只鸟,惊奇的脸就垮下去。 “姐姐,我只会治人,哪治过鸟啊。”她道。 “你试试嘛。”樗萤摇着她的手。 硝子想了想,歪头道:“治好了你怎么谢我?” “我什么都答应你。”樗萤道。 硝子很高兴,立马着手治疗,结果不费什么力气就把麻雀治好,开拓了全新的医疗领域。 “医动物比医人简单多了。”硝子道,“医动物只需要医身体,医人还要医心。” 她说出这么深沉的话,见樗萤很崇拜地看着自己,随意摆摆手:“我才不要管其他人的心,老老实实躺下给我修理身体就好了。” 麻雀伤势痊愈,却还是飞不起来。 硝子道:“它有心理障碍。等有一天相信自己能飞,就会飞走。” 她是不会伺候一只鸟的,麻雀又怕夏油杰,于是麻雀在飞走之前,由樗萤来养。 硝子和夏油杰都用不信任的目光看着樗萤:“你会养吗?” “我会!”樗萤信誓旦旦,“我准能养好!” 然后她一天敲了八百次夏油杰的门。 麻雀还是夏油杰给樗萤拿回房间去的,他回到宿舍,才知道原来樗萤住在他隔壁。 一开门,甜甜气息扑面而来,仿佛闯入什么不得了的禁地,就像装饰得最最精致的珍珠贝王宫,少年止步,唯有海王独宠的小美人鱼才能栖息其中。 这样比喻似乎有些夸张,但这的确是个小公主的房间,少女气满满,公主床的幔帐用挂钩钩起,精致的小夜灯、梳妆镜、首饰盒,连贴纸都是心形,毛毯雪白雪白,必须脱鞋才准踩。 夏油杰从未如此清晰地觉得自己这么“男生”——尽管他浑身上下都洋溢着蓬勃的男高中生气——也从未有一刻如此刻般,觉得自己真糙。 樗萤找来一个小盒子,垫了软软的手帕,夏油杰把麻雀放进去。 樗萤趴在旁边,一脸新奇地瞧着,她从来没养过宠物,如今短暂地拥有了一只宠物。 真好。 她这么趴着看小动物的模样很是乖巧,夏油杰看她一会儿,才道:“交给你了。” 樗萤踌躇满志:“交给我吧!” 夏油杰回了他自己的房间,但才坐下没多久,房门就被敲响。 他打开房门,樗萤求助地扑进来:“杰!” 她第一次叫他名字,由于急迫和无措,咬字咬得可怜巴巴。 嗓音嫩生生,怪好听的。 麻雀拉便在手帕上,樗萤想把手帕拿出来换,可实在下不去这个手。 夏油杰下得去这个手,他帮樗萤把手帕拿了出来,还给她洗得干干净净。 片刻之后,樗萤又来了。 她费了很大的功夫才忍住没有尖叫,一见到夏油杰就靠过去,眼泪汪汪:“救救我。” 夏油杰看着牢牢占据她头顶的麻雀,哭笑不得,伸手替她将麻雀摘了下来。 樗萤决定将先前那句“真好”收回,养个宠物并不是那么容易,必须付出十成十的耐心和勇气。 好在之后麻雀就乖很多了,因为夏油杰在将它还给樗萤前低声威胁:“再捣乱就吃了你。” 麻雀诚惶诚恐缩成一团。 樗萤没有因为麻雀淘气就放弃养它,她还是好好地将麻雀装了起来,将面包撕成一条一条喂给它吃。 第二天,轮到夏油杰跟樗萤搭档去祓除咒灵。 夏油杰不像五条悟那样孩子气地跟樗萤在后座争位置,他坐到副驾驶,樗萤还是借辅助监督的手机玩游戏,这次她屡屡闯关失败,觉得无趣,将脑袋抵在前座靠背上发呆。 辅助监督见状东拉西扯找话题跟樗萤聊天,问樗萤家在哪里,有没有兄弟姐妹。 “我们家就我一个小孩。”樗萤道。她更惆怅了,“家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回不去。” “你这么漂亮,有没有交男朋友?”辅助监督道。 樗萤道:“还没有哦。” 夏油杰一路没怎么说话,都在看窗外倒退的风景,不过不妨碍他听樗萤跟辅助监督聊天,听到这一句的时候,他倒是侧头看了樗萤一眼。 正逢樗萤脑袋转过这边来,他的视线便撞上她的。 樗萤眼睛亮亮,歪头笑他:“你偷看我。” 夏油杰道:“如果真是偷看,就不会被你发现了。” 樗萤想想也是,坐到他后边跟他说话。 夏油杰问:“你不紧张吗?” “紧张什么?”樗萤道。 “等一下会看见你怕的咒灵。”夏油杰道。 樗萤想了想,问:“你厉害吗?” 夏油杰道:“我和悟是全高专最厉害的。” “那我不紧张。”樗萤马上道。 夏油杰笑起来。 他笑的时候,眼睛里总是有温柔的光彩,明明虹膜是深渊的暗色,却十分敞亮。 他们这次要对付的咒灵在体育馆里,是众多未夺冠者的不甘凝成的诅咒,只有一只,却很庞大。 樗萤有了经验,一进去就躲在安全的角落。 她摸出库洛牌,正要打头阵,只听一声裂响,场上居然出现了第二只咒灵,比要对付的那只更大,长得更丑,好像一条巨型毛毛虫。 樗萤惊诧之余,夏油杰已身形如电降临在目标咒灵上空。 他那样干练的身形是体术练得出神入化的体现,一通灵敏迅猛的拳脚攻势下来,竟连巨大的咒灵也吃不消,节节败退。 夏油杰战斗的时候好似换了一个人。眼锋凌厉,邪气横流,连中途出现的那第二只咒灵都拜倒在他嚣张的个人魅力之下,积极出手相助。 樗萤看了一会儿发现,第二只咒灵根本就是被夏油杰操纵的,指哪打哪,比小狗还忠心。 一个夏油杰加一个咒灵,这场战斗根本不用樗萤出手,但她依然尽职尽责地给夏油杰加了一个盾。 战斗进行到尾声,夏油杰做出一件令樗萤很是震惊的事情。 那么大的咒灵战败之后在他手中浓缩成一个黑溜溜的小圆球,而他捏着球,竟然打算往嘴里送。 吃咒灵之前,夏油杰鬼使神差往樗萤那儿看了一眼,看见她瞠目结舌的震惊表情。 他的动作停在那里,直到她慢慢地走到跟前来。 “你为什么要吃它?”樗萤问。 夏油杰手指紧了紧:“这是我的术式。将咒灵降服,吸收,操纵,我的身体就是一个庞大的咒灵仓库。” 他的“咒灵操术”很厉害,吸收咒灵的过程却令人难以忍受,毕竟诅咒不是什么好东西,诅咒的味道也不会好。 咒灵经过喉管时,夏油杰会觉得自己在吞吃下水道。 但再怎么讨厌,他还是会吃的。 无论为了消除咒灵还是变得更强,他都理应如此。 他是强者,可以忍人之不能忍,唯有这样才能保护作为非术师的普通人类。 这就是他人生的意义。 夏油杰吃咒灵的时候,樗萤突然朝他伸出手。 她的指尖又凉又软,点在他咽喉,轻轻往下游移,如同露珠滚落。 夏油杰循着她的动作不自觉将咒灵咽下,由于分神注意她,竟全然没有从前的反胃感。 樗萤收回手,还是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 “觉得恶心吗?”夏油杰道。 樗萤诚实地道:“有一点不卫生。” 她顿了顿,很快兴致勃勃:“不过很帅,你能再把它吐出来给我看看吗?还有刚才你召唤的那个,一次吐两个。” 夏油杰一怔,随即低头狂笑。 “操纵降服的咒灵,不需要再把它们吐出来。”他道,“我又不是牛。” 他召唤出一个咒灵来给樗萤看,樗萤看一眼就捂住眼睛不要看了,可以操纵诅咒很帅没错,但帅的只有操纵者本人,诅咒还是让人不忍直视。 祓除了诅咒,二人回到车上,等着还剩半根烟的辅助监督一起回高专。 夏油杰在前座闭目养神,樗萤在后面窸窸窣窣不知翻什么东西。 须臾,夏油杰被从后面伸来的手轻轻拍了拍肩。 “给你这个。”樗萤递给他一瓶水。 她趴过来,认认真真地道:“我生病的时候也要吃很难吃的药。好难受,但还是要吃。越是接受不可违逆的苦,越要苦中作乐。” “温水冲服,保护肠胃!”她竖起大拇指。 夏油杰低声笑,顺从地照做,拧开瓶盖喝了两口水,尽管这也不是温水。 他喝了水,樗萤很高兴,捉了他的手,往他掌心里塞两颗糖。 “这是奖励。”她道,“奖励你很棒。” 夏油杰摊开手,手心里躺着两颗用透明玻璃纸包着的草莓糖果,盈润的红色透着十足甜蜜。 这时辅助监督上车来了,看见樗萤在分*糖,逗她道:“怎么我没有,我就不棒吗?” 樗萤大大方方打开她的包,一样抓了两颗放到辅助监督手里。 “我对你这么好,你下次要给我买糖饼噢!”她道。 辅助监督哈哈大笑。他真喜欢樗萤,别说糖饼,金珠子恐怕也狠得下心给她买一买。 他们两个有说有笑,夏油杰又在一边看风景一边听。 樗萤给的糖果,他握在手心,直到返回高专,握出了令甜蜜融化的热度,也没忍心吃掉。 这天晚上麻雀很乖,樗萤睡了个好觉,没有再敲夏油杰的门。 第二天上午,夜蛾正道破天荒地要给学生们上理论课,樗萤一大早又提上她下岗多时的书包,快快乐乐到餐厅吃早餐去。 今天餐厅上了很好吃的雪山甜甜圈,十分抢手,樗萤来得早,居然也只剩了最后一个。 她快步朝甜甜圈走去,眼看要拿到,半路杀出一只手,飞快将甜甜圈据为己有。 樗萤一抬头,高大漂亮又欠扁的白毛校草站在那里好整以暇地瞧着她,气得她踮脚去掐他两边脸肉。 “还给我,那是我的!”樗萤道。 “先到先得,甜甜圈听了也觉得不公平。”五条悟道。 他皮肤挺好,软软滑滑,人长得又白,用点力气,脸皮就会红。 樗萤越闹着要,五条悟越把手举得老高,等她因为够不着嘴巴一嘟准备真的生气,他立马单手揽了她的腿弯将她抱起,甜甜圈当然也给她。 “好了,你的你的你的。”他道。 樗萤抢到甜甜圈快乐地咬了一口,见五条悟唇边一抹得逞的坏笑,才瞪圆眼道:“未经允许不准抱我!” 她真双标,因为库洛牌魔力发作撒娇叫老公抱抱时,五条悟可没有给她立什么“未经允许不准抱”的规矩。 当然了,他乐意抱。 五条悟放下樗萤,跟她一块儿吃过早餐,结伴同行到教室去。 明明穿着一成不变的制服,樗萤却能一天一个样,今天扎了高马尾,一些梳不起来的小碎发绒毛似的飘着,很是可爱。 她又开始记甜甜圈的仇,非躲着五条悟走,躲也没用,他长腿一迈就跟上,走在她旁边,悠悠道:“东京新开了一家游乐园,超级好玩,布偶又多。” 樗萤竖起耳朵。 她想去游乐园玩。游乐园跟学校一样,都是存在于生病前珍贵回忆里的地方。 她从来也没有坐过过山车,如果可以,她想玩一次过山车。 “去不去?”五条悟问。 “去。”樗萤马上道。 “老公好不好?”五条悟又问。 樗萤拿人手软吃人嘴短,点头道:“好。” 五条悟摘下墨镜,戴到樗萤脸上,笑眯眯道:“老公比你想象的更好。” 他放了一个东西在樗萤手里。 樗萤低下头,让墨镜滑到鼻尖,看见手里有一部崭新崭新的白色手机。 她眨了眨眼,还给他。 “为什么?”五条悟道。 “这个很贵,要叫一百句老公。”樗萤慢吞吞道,“好麻烦,我不要。” “这样吗?”五条悟叹道,“我好不容易跟学校申请下来,那我们不要了,还给学校。” 樗萤一听,立马将手机握紧在心口,表示她给学校打工很辛苦,还是收下好了。 薅学校羊毛令人快乐。 五条悟笑笑,轻轻将口袋里的购物小票捏成齑粉。 他倒没想刻意讨好樗萤。 分开两天,他回了五条家参与处理一些家事,这两天里樗萤显而易见地没有在想他,他却会在家族群聚的时候兴味索然。 大家的目光殷切投向未来家主,而那少年英才的继承人在众星捧月之中晃神,想了一下他的初恋。 他都不知道恋爱是这么容易让人分神的事情。 彼时五条悟的手机微微震动,是夏油杰发信息来,告诉他他随手救了一只麻雀。 “感动日本前十名没你我不看。”五条悟回道。 硝子也发了信息,叫他看看五条家有没传世医书拿一本来看看。 甚至夜蛾正道都发了信息,让他处理完家事记得返校。 没有樗萤的信息。 当然不会有,樗萤甚至连手机都没有。 情窦初开的少年想念一下喜欢的人,连短信都不知道往哪儿发。 没有条件没关系,五条悟向来是乐于创造条件的人。 樗萤开了机,按来按去,发现里面还下载好了几款新游戏。 五条悟刚想开口,让她记下他的号码,就见樗萤抬头望向其他地方,高兴地招手:“硝子,杰!” 樗萤走向同样来上课的硝子和夏油杰,兴冲冲地跟硝子互换了号码,又跟夏油杰互换号码,完全忘记前一刻还是老公的五条悟。 五条悟望着她快乐的样子,皮笑肉不笑地握拳捶了下树。 这小混蛋。【你现在阅读的是 】 50-60 第51章 他好爱养不熟的小混蛋。 樗萤眼眸弯弯,微抿樱唇,一个键一个键地敲着夏油杰报给她的电话号码。 她今天早上很高兴,能够像个普通学生一样坐在教室里上课令她开心,得到了新手机也令她开心,输着输着号码就歪在硝子身上玩闹,搂住硝子的脖颈亲昵道:“宝贝,call我。” 夏油杰看着樗萤,脸上现出好笑的神色。今早出门的时候他敲了敲樗萤的房门,哪知道她上课这么积极,醒得比谁都早。 “麻雀还好吗?”他问。 “很好的,吃了很多米。”樗萤道,“下了课你去我那看看。” 适逢风起,吹动花枝,细小的花瓣落在她乌油油的发上,夏油杰下意识伸手要替她摘去,却有只修长瘦削的手先他一步拂落花瓣,还顺带轻轻掐了一把樗萤的脸。 水灵灵的,很是软滑,大家都吃一样的饭,偏偏她偷喝神仙水,长得这么好。 “他们的号码都记了,我的呢?”五条悟道。 樗萤促狭地睐他一眼:“不要。” 让他吃瘪她就开心,加起来一个早上得了三个开心,她一扭脸躲开他的手,跟硝子手拉手往教室去。 五条悟抱臂立在夏油杰身侧,叹道:“难搞噢。” “什么?”夏油杰问。 “樗萤,我未来老婆。”五条悟笑了一下,“就是我前两天要跟你说的那个,我跳进爱河,她没跳。怎么样,可爱吧?” 可爱是真可爱,可恶也是真可恶。 夏油杰眸光微滞,看一眼好友,须臾才道:“可爱。” 樗萤乖乖坐在课堂上。 她还带了笔记本来记笔记,但夜蛾正道讲的内容其实很简短,除开她已经在战斗中了解的,咒术师的等级,咒灵的等级,战斗之前要先放下结界“帐”等等,还讲了一下诅咒师。 “简单来说,诅咒师就是不守规则、胡作非为的术师,他们与咒术师为敌,有些甚至跟咒灵为伍,滥杀无辜,影响很是恶劣。” 夜蛾正道说完就要他们四个去打诅咒师。 最近有个名为Q的诅咒师集团很是活跃,他们的最强战斗力是一个叫“拜尔”的诅咒师,集团的其他人仰赖他,做了不少坏事,接悬赏咒杀他人也是有的。 “去搞掉Q的最强战力,顺便做个团建。”夜蛾正道道,“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能忘记团队的重要作用,我知道你们之中的某些人很厉害,但要牢记一点,只有你们四个在一起,才是最强的。” 今天辅助监督的车里格外热闹,一年级学生全载上了,满满当当,叽叽喳喳。 樗萤第一次跟硝子一起出任务,这两个都是辅助,樗萤放盾的,硝子是奶妈,队伍里最强的两个少年没有说话,反倒是她们在研究怎么俘虏拜尔,讨论得热火朝天。 “讲真,用五条悟换吧。”硝子道,“都是祸害,交换一下各除各的,岂不美哉。” “硝子你这样说我就不乐意了。”五条悟道,“杰就不是祸害吗?把杰一起换走。” “不约,不要攀扯,谢谢。”夏油杰道。 “别做梦了,你们俩一个臭屁一个装哔,我是Q的老大都不会要。”硝子道。 她用胳膊怼怼樗萤:“对不对?你要不要?” 樗萤笑嘻嘻地:“我也不要。我要你。” 她抱住硝子往她脸上啵了一口,车厢里陡然安静下来。 五条悟看着樗萤嫩嘟嘟的唇,颠了颠手机,少年怀春难免联想,当即将头转过去看窗外。 夏油杰还是坐在副驾驶,他盯着后视镜里的樗萤发呆须臾,在她看过来之前移开视线。 车里随后又热闹起来,因为辅助监督想起他给樗萤买了零食。 虽然不是樗萤上次说的糖饼,但毫无疑问,巧克力棒她也是爱吃的。 樗萤从辅助监督手里接过两根巧克力棒,毫不犹豫地把其中一根给了硝子。 她又把她自己那一根拆开,掰了一半给夏油杰。 五条悟不乐意了。 他摊开手:“我什么都没有。” “你又不喜欢吃甜的。”樗萤道。 硝子哈哈大笑:“你要搞疯他,他最喜欢吃甜的。” 可樗萤想了一下,他在她面前几乎没有吃过甜的,大泡芙也好,甜甜圈也好,都是她在吃。 五条悟头一歪,靠在樗萤身上摆烂。 他向来气定神闲,只有把别人气死的份,报应不爽,终于也轮到他屡次三番受樗萤的气。 “还不是要先紧着你吃?”他闷闷道。 五条悟毛绒绒的白发蹭着樗萤的脖颈,有点痒,他身上的气息也萦绕在她鼻端,清新好闻,抱抱几次,她竟也习惯了这个味道。 樗萤把五条悟的脑袋推起来,他刚才那句话的语气蛮委屈,她良心发现,将自己那半截子巧克力棒从包装袋里往上推了推,放在他眼前:“那分给你一点,不许多吃。” 五条悟道:“我就吃一口。” “你吃吧。”樗萤道。 然后五条悟坐起来,捉了她的手,低下头去一口将半截巧克力棒全塞进嘴巴里。 樗萤傻了,而硝子和夏油杰同时笑出声来。 五条悟吃掉了樗萤的巧克力棒,难得看她震惊到傻乎乎的模样,他抬手刮了下她的鼻子,也想笑她,但很快就笑不出来,因为樗萤要生气了。 “我再也不要理你了!”樗萤道。 她不理的第一个举措就是划清界限,原本坐在五条悟跟硝子中间,现在努力地往硝子那儿靠。 五条悟伸手一捞将她捞回来,逗老婆好玩,逗跑老婆一点都不好玩,他连声道:“我错了,真的错了,这些赔给你。” 他不知道从哪儿掏出那么多糖来,存货都掏光了,全塞在樗萤手里,樗萤不要,拿糖扔他。 “我就要我的巧克力棒!”她道。 她憋气憋得眼眶粉粉,但没有哭,谴责地瞪着五条悟,薄怒的脸如同三月桃花,还是好看。 “买,我们等一下就买。”五条悟道,“买大份的。” 樗萤道:“我现在就要。” “走走走,不出任务了,我们私奔去买巧克力棒。”五条悟道。 最终是夏油杰看不过眼,把他那一半给了樗萤。 硝子也愿意给樗萤,但樗萤不要拿好姐妹的巧克力。 她吃到甜甜的巧克力棒,转怒为笑,趴在前座靠背上悠悠道:“杰真好。” 五条悟瞧她那区别对待的样,养不熟的小混蛋,可她转过头来用下巴一指他,得意洋洋的情态他又很爱。 人不能恋爱,一恋爱就贱格,换了任何一个人那样对他试试看,皮不给他扒掉三层。 “糖你不要,我自己吃了。”五条悟道。 樗萤伸手过来,把他的糖都装进自己的包里。 “严肃一点。”辅助监督道,“你们可是要去歼灭诅咒师集团的最强主力!” 话音落了,还是只有他一个人在严肃。 夏油杰转过头去与五条悟对视一眼,彼此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不屑。 这两株好苗子正长到意气风发的年纪,难免轻狂,却实实在在地有轻狂的本钱。 今天不是拜尔的幸运日。 作为Q里最强的成员,不接悬赏的时候,拜尔喜欢花天酒地,泡泡女人。 他刚经历一场宿醉,头痛地从旅店走出,想去找点东西垫垫肚子,忽然看见小卖店门口的箱子上坐着个迄今为止见过最美丽的少女。 那少女晃悠着腿,无忧无虑地把糖果倒在裙子上数数量,觉察他的目光便望过来,招招手:“这位哥哥,你来。” 拜尔觉得自己是鬼迷心窍,他真的走了过去。 樗萤收起糖果,仰头看他,轻声道:“你是拜尔吗?” 拜尔顿时警惕,他从不在生活中暴露自己的名字,显然来者不善。 但他又分明没有在樗萤身上感受到咒力,犹豫一下,道:“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 “没有怎么样。”樗萤笑道,“我们找你有点事。” “我们?”拜尔喃喃。 他一秒警醒,刚要逃跑,身后却已有咒灵袭来,一把抓住他升空。 这只咒灵长得也很丑,樗萤赶紧捂住眼睛。 拜尔被抓到小巷子里,看见头发一白一黑的两个少年在猜拳。 即便是第一次见面,拜尔依旧飞快辨认出了他们,不仅仅因为他们身上穿着高专的校服,还因为他们算是悬赏令上的常客了,尤其那个白毛。 五条悟在猜拳中胜出,颇不满意。 他松松筋骨,对夏油杰道:“这个太弱了,根本提不起劲来玩,不如让给你。” 夏油杰道:“我也不想要。” 拜尔勃然大怒:“你们以为你们在谁面前说话,去死吧!” 这么容易就动怒,他真不是一个成熟的大人。 不成熟的大人被五条悟打得落花流水。 五条悟揍人的时候,夏油杰走出巷子,去找自告奋勇当诱饵的樗萤。 樗萤借了小卖店的房间把便服换回制服,一边摸头发一边走出来,瞧见夏油杰,连忙问:“看看我头发乱不乱?” 夏油杰定睛看来,突然一凛,道:“不要动。” “什么?”樗萤道。 她要是在这时转头,借小卖店的玻璃门照一照,说不定会吓一跳。 她身后不知何时跟了个黏糊糊的咒灵。咒灵的眼睛色眯眯盯住她,许多双手在她身侧游离,急欲触碰。 这是一只人们由于不可以涩涩而产生的诅咒,最喜欢漂亮女生,由于刚刚诞生,力量还不强盛,但樗萤看了肯定会怕,任谁看见个心怀不轨的丑东西站在背后都会怕的。 “你头发上有东西。”夏油杰道。 他一面说,一面朝樗萤走来,垂眸望着地板,并未看咒灵,以免被觉察视线。 涩涩咒灵一跃而起要吃樗萤,它离她那么近,一张嘴就能吃到,却就在这时,夏油杰上前一步拉住樗萤的腕,旋身将她护在身后。 他召唤的巨大咒灵无声破土而出,一口吞掉了涩涩的诅咒。 樗萤的手腕真细,肤如凝脂,被夏油杰的大手轻轻松松就扣住了。 他捉得她很紧,直到咒灵都吞完,听到她在底下轻轻地叫“杰”,他才发现他握她太久。 夏油杰松开手,听见樗萤道:“你刚刚祓除了个咒灵噢。” 他道:“我动作足够轻,以为你不会发现。” “我只是不敢看,不是没知觉。”樗萤笑道,“谢谢你。” 夏油杰跟着笑了一下。 “那我头发上到底有没有东西?”樗萤仰起头。 夏油杰垂眸看着她。 不知怎的,即便她头发干干净净,纤尘不染,他还是抬起手,以指尖掠过她的鬓发。 完成了上午本该由他完成的事。 “只是落花。”他道。 第52章 去哪找像他这样的老公。 为奖励一年级学生打败诅咒师集团主力,夜蛾正道给他们放了一天假。 五条悟打算履约带樗萤到游乐园玩,硝子得知消息后表示她也要去,硝子去了,当然不能让夏油杰落单,于是夏油杰也去。 出发之前,樗萤把另外三个人叫到她房间去看鸟。 五条悟进门的时候,夏油杰和硝子已经在了。硝子拿着丝带在逗麻雀,夏油杰站在离她不远不近的地方看。 “樗萤呢?”五条悟问。 夏油杰淡淡道:“换衣服。” 他话音未落,樗萤就从盥洗室冒了出来。 宿舍里所有人无不眼前一亮。 樗萤今天穿了纯白的棉布裙子,搭配软软糯糯的绿色长袖小开衫,一头浓密乌发松松编成大辫子拢在胸前,辫子上缀了零星闪闪亮片。 “这个在太阳底下会反光噢!”樗萤兴奋地展示亮片,“好不好看?” 夏油杰道:“好看。” 他接话速度太快,令五条悟不自觉看过去,但见好友神态自然,与平时又没什么不同。 硝子当即不玩鸟了,跑过来问樗萤这怎么弄的。 两个小姑娘挤在一块儿嘀嘀咕咕,须臾硝子的两条小辫上也有了亮片。 能把自己拾掇得漂漂亮亮,樗萤很自豪,更令她自豪的是,养这么几天还没有把麻雀养死。 她凑到夏油杰面前邀功:“我厉不厉害?” “是麻雀亲妈看到都会惭愧的程度。”夏油杰道。 五条悟这才想起来,夏油杰是有说过救了一只麻雀来着,没想到他把麻雀给了樗萤。 看樗萤跟夏油杰说话时亲昵的样子,他们倒是在短时间内变得很熟。 五条悟不甘寂寞,过去戳戳樗萤的肩,樗萤立马扭过头来:“干什么?” “我给你看个好玩的。”五条悟道。 他把麻雀捉在手心,微微凝神,麻雀就在八目睽睽之下腾空,敦实的一团,两只小小的爪子迷茫地拨着空气。 “悬浮麻雀。”他道。 这句话不知哪儿戳了樗萤的笑点,她掌不住地笑出声,把麻雀捧下来,又把麻雀放回去,看麻雀呆呆地漂浮,玩得不亦乐乎。 这下轮到他们两个闹在一起玩,五条悟低眉看看樗萤,樗萤得逞,也会仰头去看五条悟,太阳正好,浮光跃入眼中,看着彼此的时候眼睛都是亮亮的。 夏油杰单手插袋,倚在桌边看他们。 他有些出神,忽而一哂,提醒道:“走吧,再等就晚上了。” 新开的游乐园很大,人头济济,空气里洋溢着欢声笑语。 草地上有许多雪白的鸽子,人跑过去,鸽子就会大片大片起飞,像扑簇簇的白浪,很漂亮,樗萤站在那里欣赏。 她看风景,殊不知自己也成了别人眼里的风景,确切地说,他们这四个结伴而行的高专一年级生整个儿就是道靓丽的风景线。 青春洋溢的高中生谁不喜欢呢?这一班还个个都长得那么好,各有各的特色,游客看花了眼,不知道先望哪个好。 樗萤看完鸽子,拉着硝子在游乐园里转来转去,兴奋不已,一会儿要去坐旋转木马,一会儿要坐碰碰茶杯。 她野心勃勃,可惜心有余力不足,身体条件不允许,玩一会儿就累了,坐在秋千上捧着水瓶喝水。 午后,户外阳光打眼,五条悟摘了墨镜,弯腰给樗萤戴上,旁边响起一片“好帅啊”的惊叹。 樗萤热得小脸通红,鼻尖冒汗,不乐意戴墨镜,把脑袋扭过来扭过去。 “你戴,我给你买冰淇淋。”五条悟道。 樗萤马上道:“要原味的,不要放果酱。” 她有模有样地把鼻梁上架着的墨镜往上推了推。 五条悟买完冰淇淋回来,樗萤早不在原地,只有玩了一圈也觉得累的硝子在那里荡秋千。 “樗萤跟杰抓娃娃去了。”硝子道。 五条悟走过去一看,果然是的。 他本想立即凑到夏油杰跟樗萤跟前,但走了两步,不知瞧见什么,速度渐渐放缓。 五条悟最终站定,沉默地望着不远处玩娃娃机的少年少女。 樗萤看上了娃娃机里的兔子,想要,自己抓不到,求夏油杰给她抓一个。 夏油杰是不会玩娃娃机的,他从前也没有女朋友需要他给抓娃娃,所以第一次抓没有成功。 他没有告诉樗萤他不会,凝神看了一下别人玩,然后开始抓第二次,第三次。 抓到了。 樗萤很激动,一下抓住夏油杰的手:“杰好厉害,谢谢你!” 她还想再要一个给硝子,夏油杰也给她抓了,看她抱着两个兔子无比满意的样儿,禁不住微笑。 五条悟没有见夏油杰对其他女生那样笑过,也没见夏油杰那样专注地凝睇一个人。 他没有瞎,还很聪明,知道好友眼中的温柔是什么意味。 五条悟还知道,夏油杰并没有横刀夺爱的意思。每次樗萤看他,他都会把眼里的认真压下去,表现得跟对其他人一样,虽然还是不一样。 这种难以捉摸难以表明的情愫,夏油杰不主动向五条悟表明,五条悟也不会表明。 五条悟倒没有因为好朋友对樗萤有点意思而极端愤怒,别扭是有的,然而别扭过后,他豁达地想,就算夏油杰追樗萤又怎么样,大不了公平竞争。 樗萤,他是不会让的。 五条悟豁达了一下,磨磨牙,还是觉出一点酸溜溜的意味。 他顶着张帅脸站在那里,旁边有小姐姐暗送秋波,他视而不见,只盯着雀跃的樗萤,突然把买给樗萤的冰淇淋咬了一大口。 小混蛋……跟杰抓娃娃好不快乐,他呢?他连她的手机号码都没有。 等樗萤和夏油杰回来的时候,冰淇淋已经被五条悟吃得精光,连雪糕筒都不剩。 樗萤分了一只兔子给硝子,逮着五条悟看来看去。 “你看什么?”五条悟道。 樗萤问:“我的冰淇淋呢?” “没有。”五条悟看向别处。 “为什么?” 五条悟指了指樗萤手里的兔子,慢吞吞道:“我没有兔子,你没有冰淇淋,这很公平。” 樗萤大眼圆圆,觉得他出尔反尔真可恶。 四个人休息一下,把兔子放去寄存,继续游玩,行至鬼屋,三个人都想去,只有樗萤不敢。 见多了真鬼,她还是一样会怕假鬼,甚至恰恰因为见多了真鬼而更加怕鬼。 “你们进去玩,我在外面等。”樗萤道。 “那不玩了。”硝子道。 “为什么不玩?”樗萤才不要扫兴,“快进去,待会儿陪我去玩过山车。” 她把他们三个推进鬼屋,自己坐在阴凉的地方玩手机。 下午过半,开始有游客出园,但人还是很多,熙熙攘攘从她身边经过,不时会有人吹口哨叫小美女,樗萤理都不理。 一道又一道影子流过身畔,各自分散。 嘈杂的调笑声里,忽然有道平稳又熟悉的男声穿越人海,递进樗萤耳中。 那人叫道:“萤萤。” 樗萤猛然抬头。 她四处张望,什么都没找到,就在以为自己生出幻听时,看到纵横交错的人流中,站立着一个人。 那是个中年男人,宽和沉稳,长着一张樗萤最最熟悉最最喜欢的脸。 樗萤一下就愣住了,不敢相信,与他对望许久,才惊喜地叫出声来:“爸爸!” 千真万确,那就是她的爸爸,长着爸爸的样子,穿着爸爸的衣服,挂着熟悉的笑容,向她伸出手。 “所有的事情我都知道了。”爸爸道,“萤萤不怕,我们回家,爸爸会保护你。” 樗萤站起身,一步一步朝爸爸走去,走没两步小跑起来,跑到爸爸跟前,一边喘气一边笑。 她想牵爸爸的手,爸爸却没有牵她,耐心地倒退着,如对待蹒跚学步的孩童一般,引她向游乐园维护区域走。 “爸爸,萤萤好想你。”樗萤激动又怀念,“你在家里有没有好好吃饭?我很好,在读书了,也会自己照顾自己,你不要担心。” 爸爸笑道:“萤萤,来。” 他一旦离她远些,就会向她伸出手,可总不让她碰到,保持着若即若离的状态,将她带离人群。 樗萤跟爸爸说许多话,说自己很好,剩下全是问爸爸怎么样,让他发现自己不见不要惊慌,还有不要老是熬夜查给她治病的资料,对眼睛不好。 后来,樗萤说的话少下去,但她还是很开心。 维修区域的警戒线近在咫尺,爸爸轻松越过,示意樗萤:“来。” 樗萤应了一声就要过去,却在这时被人拉住手腕。 “别去。”五条悟道。 他庆幸自己来得及时,紧了紧手心的皓腕,告诉樗萤:“那是假的。” 樗萤脸上快乐的笑容消失了大半。 她看向爸爸,爸爸站在警戒线内对她温柔微笑,隔着一道薄薄的线,却像隔着天堑。 樗萤认真地看着爸爸,须臾,最后一点儿笑容也没了。 她抬起手,点向虚空,沉默片刻之后平静地道:“变回你原来的样子。” 此话一出,爸爸周身便掀起魔力的微波。 他还是笑。身份被揭穿,他面上却很释然,在变回牌之前,轻轻地道:“瞧,这儿离鬼屋够远,萤萤就不会害怕了。” 他旋即安心变回纸牌,飘到樗萤手里。 樗萤垂眸望去,是库洛牌【幻】。 她摸摸牌,突然低下头,呆呆地望着地面。 “樗萤?”五条悟轻声叫她名字。 他进鬼屋之后,一直有种不好的预感,眉心直跳,跟夏油杰硝子匆匆走出鬼屋,果然不见樗萤的身影。 游乐园没有诅咒,就算有,也是小咒灵,不足以伤人。 三个人分头寻找,幸而樗萤没有离开太久,五条悟在空中一眼就看到她。 来得及时,也不及时——库洛牌是收了,可樗萤的情绪也明显不对起来。 “怎么了?”五条悟问。 樗萤没有说话,眼圈儿先浅浅地泛红。 她倔强地把唇抿了又抿,反复做深呼吸,吸气,呼气,吸气,呼气。 这么努力,无非是为了不要哭。 但当五条悟在她面前蹲下,皱眉颇担心地看着她时,她对上他的视线,眼泪在眼睛里滴溜溜转了一圈就开始往下掉。 这不是撒娇的样子,也没有在作伪,她是真的伤心,紧紧攥着牌,好像个受伤的小孩。 上次五条悟不让抱把她惹哭,跟这次的哭比起来简直小巫见大巫。 这次樗萤哭得摧人心肝,很是凄惨,五条悟的心被无形的手抓了一把,一时茫然,想安慰她不知说什么好,张开嘴,只是像那张牌一样轻声叫她:“萤萤。” “我知道。”樗萤哽咽着开口。 “我知道他不是真的。但我好想……”她死死咬住颤抖的唇角,低声道,“我好想爸爸……” 她已经努力没心没肺,夜深人静的时候,还是会想家。 想一觉醒来,爸爸说萤萤今天起得真早,今天医生说可以去外面走走,咱们一起散步去吧。 所以,假的爸爸也好。她想看看爸爸,不要爸爸保护她,只是面对面站着,爸爸对她笑,她也对爸爸笑。 她真的好想念。 樗萤彻底绷不住,呜呜地哭出声,泪如雨落。 五条悟马上道:“你家住哪里?我们不玩了,我带你回家。” “我没办法。”樗萤更加伤心,哇地一声越发大哭,“我回不了家了,这里没有我的家,也没有我的爸爸!” 这真是离奇的话,据五条悟所知樗萤并不是孤儿,她做入学登记时的确写了有个爸爸,爸爸怎么可能凭空消失,如果一直没有家,又是谁把她养得这么大。 小姑娘细皮嫩肉,娇娇弱弱,可不好养,一定是被精心养育起来的。 五条悟没有反驳,也没有质疑,抱起樗萤,任她伏在他肩上哭,拍着她的背道:“好,我知道了,总会找到路回家,我带你回去。” 他抿了抿唇,在嘴里尝到苦涩的滋味。 这倒是种新奇的体验,哭的不是他,伤心的也不是他,但他偏偏如此难受,在她的眼泪里窒息,万劫不复。 喜欢一个人的代价注定是感同身受,心念动了,就不再自由。 五条悟把樗萤抱到椅子上坐,仍旧蹲下,看着她哭。 樗萤说了“这里没有家”那一句之后就不再提到回家,也不再闹说要见爸爸,推着五条悟,让他不要管她。 五条悟怎么可能不管,他在椅子前这块地扎了根,任樗萤怎么推都推不动。 樗萤使了一会儿的劲,放弃,她的力气本来就那么一点,要留来伤心留来哭。 她随后专心致志地哭,哭了很长一段时间。 五条悟守着她,眉头都快拧成螺旋,看着这泪包,想做点什么转移她的注意力。 他站起身:“我去给你买棉花糖,让他们做个可爱的猫头。” 他立马要去买,但只走了一步就走不动——手指受制,被樗萤的手指轻轻勾住。 樗萤刚才让他走,现在又不想让他走了。 樗萤今天也当了一个出尔反尔的人,或许她觉得惭愧,在五条悟探询地望过来时,慢慢将头别到一边,咬着唇垂泪,不肯与他对视。 老天,五条悟在心里喟叹,好乖,简直要命。 “我不走。”他道,“在这里陪你,不要怕。” 然而这之后,他使劲浑身解数,好话说尽,也不能让樗萤止住眼泪。 甚至于,樗萤都不再说话。 “你怎么样才能不哭了?”五条悟轻声问。 他掏出手帕替她擦眼泪,才擦去颤巍巍挂在眼下的泪珠,她看他一眼,新的眼泪又争先恐后地涌了出来,无穷无尽。 樗萤把脸扭开,避了他的手,眼角潮红,鼻尖也红通通的,可怜得不得了。 五条悟真拿她没办法。他年少登峰,名声远扬,能够不眨眼祓除强大到恐怖的咒灵,却不知道怎样哄好一个伤心的小姑娘。 尤其这小姑娘还是他爱的,他唯恐踩雷,处处掣肘。 头疼。 樗萤掉着掉着眼泪,忽觉手上一暖,是五条悟伏过来,枕住了她的手。 他的头发很软,也很干净,白汪汪缠绕着她的手指。 真的好像小狗毛。 “告诉我吧。”五条悟轻声道,“我什么都会为你做的。” 他从不折腰,以为服软示弱会很耻辱,但对樗萤服软居然比他想象中容易得多,无比心甘。 伏低做小就伏低做小吧,她再这样哭下去,怕是要哭死。 樗萤摸摸五条悟的头发,突然又抽噎起来,抽抽搭搭地,终于开口:“我要、要吃爸爸煮的鸡蛋面……” 五条悟松了口气,抬头看她:“好。” “面要煮得烂烂的……卧两个鸡蛋,上面一个,碗底一个……” “好。” “我还要好多好吃的,好*玩的。”樗萤抹了抹眼睛。 “都是你的,都给你买。”五条悟道,“现在要不要先吃个猫头棉花糖?” 樗萤含泪点头:“嗯。” 五条悟站起身,抚抚她的脸,笑道:“那不哭了,等下哭得太丑人家都不愿意卖给你。” 樗萤闻言拧他一把,哭道:“你乱讲,我这么漂亮无论什么时候都不会显丑的,你才丑!” “是哦,我天下第一丑。”五条悟道。 夕阳里,卖棉花糖的大叔见一个帅帅的白发少年牵着小姑娘过来了。 他第一眼看五条悟,觉得这男孩子长得真是俊俏。 第二眼看樗萤,又觉得,只有俊俏成这样的男孩子才配得上这么标致的女生。 小姑娘美得天上有地下无,眼睛软绵绵地红着,像刚被惹哭过,越发显得可怜可爱。 大叔看了也爱,只恨自己早生十几二十年,否则也要豁出去追她一把。 于是在五条悟说要个猫头棉花糖时,大叔卯着劲儿做出了有史以来最完美的猫头。 樗萤咬了一口棉花糖,看见一辆卖热狗的车子过去,她想要吃热狗。 “买。”五条悟把钱包给她。 樗萤买了热狗,还要波子汽水。 五条悟不问她吃不吃得下,一边接过她手里的棉花糖和热狗,一边道:“买买买。” 原本是他领着樗萤的,最后倒成了樗萤牵着他到处走,看见个小摊就要买点东西。 她只管买,话却少说,成了个闷葫芦。 五条悟默默看着,直到樗萤又转了个摊要买糖,他才拿过她手里的钱包叹道:“伤脑筋,老公这个月的工资都要被你挥霍光了。” 樗萤一听,把钱包里剩下的零钱全抓出来全买了糖,然后看着他。 五条悟摸摸口袋,摸出来个硬币:“还有一百块。” 樗萤伸手来拿,把一百块也拿走塞给老板。 五条悟佯怒瞪她,然而瞪着瞪着,忍不住弯唇笑起来。 樗萤看了看他,低下头去。 不一会儿,她双肩微微抖动,再抬头也笑出来,还有瓮瓮的哭腔,可现在是真的破涕为笑。 买了那么多东西,她吃不下,全塞给五条悟,逛了这么久腿很累,她要他背着走。 “我告诉你,回去你就写一篇作文。”五条悟道,“标题就叫《我和我的怨种老公》。” “回去就写。”樗萤环住他的脖子,“现在我想坐过山车……” 五条悟两手拎满东西,背着她调转方向:“坐呗。” 可当他走到过山车那里,樗萤已经睡着了。 “萤萤,老婆?”五条悟道。 樗萤不答,他就知道她睡了,这次没有像上次一样作死弄醒她,为了让她睡得更安稳些,他放慢脚步,走得像蜗牛。 这一幕落在跟了他们许久的夏油杰眼里。 夏油杰几乎与五条悟同一时间找到的樗萤。他看见她,但慢了一步,过去的时候五条悟已经拉住樗萤的手。 他没有打扰,默默跟着,看五条悟把樗萤抱起来,看五条悟哄樗萤,他们逛到哪里,他也跟到哪里。 如今樗萤睡了,夏油杰低声叹了口气,笑笑,只怪自己差了一步。 差一步,也是差。 但樗萤开心,已经挺好。 樗萤醒来的时候,周围一片烟火气。四周很暗,天上很亮,轰隆隆的声响,是游乐园的夜间烟火。 不知不觉,已经这么晚。 樗萤在五条悟背上抬起头,睡眼朦胧,看见旁边站着夏油杰和硝子。 夏油杰觉察她醒,立马望过来,对她笑笑。 樗萤也想对他笑一下,但她现在睡意未褪,还有点懵,问五条悟:“过山车呢?” 五条悟同样知道她醒,对她突然开口并不惊奇,回答道:“下次坐,下次我们还来。” 他顿了顿,接上一句,“下次你可要让老公给你抓娃娃。” 天上炸开好大一朵烟花,震耳欲聋。 五条悟的话湮没在欢乐的响声里,樗萤没有听见,她被烟花炸得清醒,抬头去看,被漫天稍纵即逝的壮丽震撼。 等烟花落了,她趴下来道:“好漂亮。” 五条悟侧过脸来看她。 “是啊。”他道,“好漂亮。” 游乐园一行,总结起来还是快乐的。樗萤回去吃饱睡足,振作精神,要继续好好地做她的辅助。 她随后惊觉,辅助什么辅助,明明找牌才是她的主要任务。 樗萤在房间里对着小麻雀忏悔自己的不务正业,没有忏悔多久,被敲门进来的五条悟薅去了他的宿舍。 “干什么?”樗萤道,“我等一下还要去吃午饭,很忙的。” “在这里吃。”五条悟道,“老公亲自下厨。” 他翻了个小锅出来,樗萤看见他在宿舍里弄了些简易厨具。 “能做出什么山珍海味?我不要。”她道。 但当她看见五条悟熟门熟路地挽袖系围裙,开火煮面,把面条煮得烂烂,还煎了两个嫩嫩的溏心蛋之后,她的“不要”就吞回肚子里。 五条悟煮着东西,觉得很安静,回头一看樗萤已经握着筷子勺子乖乖坐好。 他发笑,等面煮好,规规矩矩地碗底一个蛋,顶上一个蛋,捧到樗萤面前:“吃吧。” 樗萤怕烫,却还是忍不住立马舀了一勺汤面放进嘴巴,果然烫得一哆嗦。 哆嗦之后,她尝到面的滋味,眼睛亮起来。 “像不像你爸爸煮出来的味道?”五条悟抽掉围裙带子,弯腰贴近樗萤,看着她问。 “像了八成了。”樗萤道。 她把面吹吹,一连吃好几口,又抬头看五条悟。 “小的时候,我吃了好几口,我爸爸会说,‘萤萤吃得真好,萤萤是我的骄傲,全世界最好的宝贝’。”樗萤道。 她说完,拿被水浸过一般软乎乎的眸子瞧着他。 五条悟抬手抚了抚她的脸,慢条斯理道:“别想了,面可以煮,话我是不会说的。” “为什么?”樗萤道。 “我要做你的老公,又不是做你的老爸。”五条悟道。 “你很想做我的老公哦。”樗萤道。 “当然。”五条悟叹了口气,情真意切地道,“如果不做萤萤老公的话,我的相貌我的身材,还有美好的品德和美好的性格,甚至是灵魂都会毁了。” 樗萤扑哧一声笑出来。 “开心了?”五条悟道。 樗萤想了想:“一点点咯。” “那开心的话,把老公手机号码存一下?”五条悟道。 第53章 终于等来了撞柱的兔子。 这之后几天,樗萤又分别跟五条悟和夏油杰组队出了几次任务。 或许是在游乐园抱过挺长时间的缘故,【替】牌乖得很,好几天没有捣乱。 五条悟老想带樗萤出去玩,樗萤刚开始愿意,后来就不那么愿意了,因为她还要跟硝子和夏油杰玩。 “跟杰有什么好玩?”五条悟恨铁不成钢地捏樗萤的脸。 樗萤打掉他的手,怡然自得地道:“许你跟杰玩,就不许我跟杰玩?杰可好了,又很温柔,又很耐心。” 五条悟眸色渐深,半真半假地醋,摘下墨镜把玩,悠悠道:“那杰温柔又耐心地跟你玩些什么?” “不告诉你。”樗萤道。 她不告诉又怎么样,五条悟长着眼睛自己会看,一次单独出任务回到学校后,他发现三个好同学背着他聚在一起喝饮料。 他们三个窝在冷饮店的卡座里,硝子盯着邻座抽烟的不良少年看,樗萤和夏油杰坐在一起。 五条悟到来的时候,樗萤正在摆弄夏油杰的头发。 夏油杰留长的头发是她绝佳的玩具,他又果然那么耐心纵容,任由她将他随手扎的发揪解掉,改编脏辫。 樗萤纤细的指在夏油杰黑发间穿行,动作轻轻的。她乐在其中,嘴角噙着笑,偷偷给夏油杰的脏辫里缠一朵小花。 “好美哦。”樗萤道。 夏油杰知道她搞怪,他不在意,一边低头玩手机一边道:“等会儿玩好了别忘记把花摘掉。” “嗯!”樗萤道。 她还拿了一枝花,想让夏油杰咬在嘴里,好给他拍照。 五条悟看他们玩看得怪躁的,过去把樗萤喝剩的半杯饮料喝了,对夏油杰道:“你这么惯着她,迟早把她惯得无法无天。” 五十步笑百步,夏油杰看好友一眼,从容重复道:“对,老惯着她的话,会把她惯得无法无天。” 五条悟听出他话里的揶揄,舔唇笑了一下,想邀请好兄弟出去干架,但这时候樗萤的注意力已经从夏油杰转移到他身上。 他喝了她的东西,她当然不干,扔了花站起来要他赔。 “我赔。”五条悟道,“请你吃芭菲。” 樗萤欣然同意,高兴地道:“我要吃草莓味的!” 她兴冲冲拉着五条悟去点芭菲,没忘了转过身来解下夏油杰辫子上的小花。 “谢谢你,杰。”她道。 夏油杰听她这声谢,无奈笑道:“不客气,你可以不用总是跟我说谢谢。” “有吗?”樗萤茫然,很快笑眯眯道,“说明我懂礼貌。” 她把五条悟拽走,狠狠敲了他一顿,点了一个超豪华的草莓芭菲。 但她就没有跟五条悟说谢谢。似乎他对她好和她接受他的好都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再自然不过。 夏油杰看在眼里,福至心灵悟了什么,倒也豁达,等店员把芭菲端过来,他大方地对樗萤道:“我也要吃。” 樗萤立马拿着勺子要分他,这时候硝子从不良少年那回过神,她也要吃,五条悟自然更要吃的,最后四个人分一杯芭菲。 “你老看他们干什么,看上哪个了吗?”席间,五条悟问硝子。 “怎么可能。”硝子道,“看他们抽烟而已。” 她也想抽抽看。 硝子很快躺倒下去,枕在樗萤腿上睡觉。 她盯着天花板,突然拍拍樗萤,道:“天花板上有只咒灵看着你噢。” 樗萤一听,立马捂住眼睛:“我们快走吧!” “哦,爬下来了,在墙边了,沙发上了,就在你旁边……”硝子轻轻拍了下樗萤肩膀,“在这里!” 樗萤顿时不管不顾地惊叫起来,抱紧硝子就想逃跑,等她抬起头,发现他们三个都不知道笑成什么样了。 她抱着硝子愤愤地道:“我再也不要跟你玩。” 硝子有恃无恐,她知道樗萤不是讲真的,果然翌日傍晚,她去樗萤房间一叫,樗萤就跟着她走了出来。 麻雀在樗萤肩头跳来跳去,它早养好了伤,一直不肯飞走,樗萤把它带上,边走边问硝子要去干什么。 她才洗了澡,头发还透着润润的湿气,暑气渐消,晚风一吹,身上温馨的沐浴乳味道就柔柔飘散。 “记不记得你说过帮你治好麻雀,什么都答应我?”硝子问。 “当然。”樗萤道。 “今晚有流星雨,我们到顶楼去看。”硝子道,“我还要做一件好玩的事,你帮我保密。” 樗萤顿时竖起耳朵:“什么什么?” 她们两个爬楼梯上了教学楼的顶楼,硝子早早地在地上铺了一大块干净的布。 她没有马上坐下,去角落的废弃桌椅堆里翻找,居然翻出一瓶酒。 不是啤酒,就是正经的酒,喝了会醉的那种。 樗萤很惊讶:“怎么弄来的?” 她知道在这里,她们这个年纪是不能买酒,更不能喝酒。 “不准做的事情多了,太死板会活得没意思。”硝子用力拧开瓶盖,坐到樗萤身边,“我现在就想尝尝酒是什么味道。” 她坐到樗萤身边,倒了一瓶盖酒出来,低头闻闻,对樗萤道:“楼梯间有被子,如果我醉倒了,你给我把被子盖上再回去睡觉。” “你怎么不让我把你搬回去?”樗萤问。 硝子斜乜她一眼:“你说呢?” 樗萤很有自知之明地不说话了,缩起双腿抱着膝盖,好奇地看硝子喝了一瓶盖酒下去。 硝子面无表情,“啧”了一下。 “怎么样?”樗萤问。 “不过如此。”硝子道。 她仰头对瓶吹了一口。 樗萤连忙道:“不要喝那么多!” 两口酒喝下去之后,两个人静静地等待硝子的醉意发作,但等了很久,硝子还是没事人一样。 “还敢号称第一次喝酒的人喝两口就会醉。”硝子道,“虚有其名。” 樗萤看硝子喝酒跟喝水一样轻松自如,起了一点求知的心。 她也没有喝过酒。已经活不到所谓的“最佳饮酒年龄”,那就无所谓在什么时间里尝试。 世间新奇玩意儿多的是,未必每个都能试试,但酒就摆在眼前,不尝一口味道,以后想起来也会觉得遗憾。 “我也要喝。”樗萤道。 硝子看着她:“确定哦?” “确定。” 硝子不说二话,倒了一瓶盖给她。 樗萤接过来,放在鼻子底下嗅了嗅,麻雀也跳过来看,看见她皱起脸,露出一种不喜欢的表情。 “好难闻。”樗萤道。 她闭上眼,把酒喝了进去,随即捂着嘴痛苦地找手帕,不小心咽了一些下去,但大半的酒还是被她吐在手帕上。 “好难喝!”樗萤咳嗽着道。 “是吗?我觉得不错,就是这个酒没什么威力。”硝子道。 旁边突然响起五条悟的声音:“好啊,你们两个偷跑到这里来做坏事。” 硝子抬头,看见不请自来的五条悟和夏油杰。 什么风吹草动都瞒不过这对好基友的眼睛,硝子道:“现在是女生的私话时间,想要加入先去自宫。” “我自宫了,半个地球的女生都要伤心而死,杰自宫再死一半,全人类可要灭绝。”五条悟道。 “全人类就算死了也是被你烦死的。”硝子道,“快滚快滚。” 她这么说,五条悟和夏油杰反倒坐了下来。 五条悟坐在樗萤身侧,他靠近的时候,樗萤感觉空气里一股魔力的波动,不由得抬手碰了碰他的胳膊。 没事。 五条悟猫下来看她,琉璃般的眼一瞬不瞬:“怎么样,醉了吗?” “才没有。”樗萤道。 她一说话,五条悟就扇了扇空气:“酒气熏熏,你变大叔了。” “哪来的酒气!”樗萤气得要去拧他鼻子。 他们两个闹,夏油杰冲硝子伸出手:“给我来一口。” 硝子把酒瓶给了他,他仰脖倒了一口进嘴里,皱着眉咽下去。 眼前冒出两个脑袋来,五条悟和樗萤都跑来观察他。 夏油杰险些呛到,以拳抵唇,低声道:“不好喝。” 但他跟硝子一样,还想再来一口,便又仰脖喝了第二口。 这一口下去,他的眉头皱得更紧,脸上现出匪夷所思的表情。 “这个酒……有点变味。”他道。 樗萤新奇地道:“杰,是不是你开始醉了?” 五条悟马上道:“银行卡密码报一下。” 夏油杰无语道:“就算我醉了,味蕾也不会坏掉,这个酒莫名其妙变得很甜。” “是吗?”硝子马上拿过来喝一口,惊诧地道,“真的很甜!” 樗萤看看夏油杰,又看看硝子,不是很相信,以为他们在合作骗五条悟喝酒。 五条悟果然伸手拿过酒瓶,他对酒没什么兴趣,对甜的东西有兴趣,结合一下,他觉得甜的酒还值得一喝。 他喝了一口,眉梢微挑:“这是酒?你买错了吧。” “千真万确,我刚打开时是正常的酒味。”硝子道,“喝了也是酒。” “那为什么没有一个人醉?”五条悟道。 “鬼知道,还给我。”硝子道。 五条悟不要,因为是甜的,他又喝了一口。夏油杰也喝了一口。硝子抢回来,喝了一大口。 樗萤被他们抢来抢去的行为勾得越来越馋,她的好奇心胜过对酒的讨厌,想看看酒是不是真的变得很甜,于是求着硝子,又得到一瓶盖的酒。 大家都看着她,她低头轻轻抿了一口,惊奇地睁大眼,把剩下的都喝了:“真是甜的!” 甜得很适口,好像喝饮料。 怎会如此? 樗萤身子弱,大家都不肯让她再喝,一瓶酒总共才没多少,剩下的那些,被硝子三人跟昨日分芭菲一样分掉了。 喝完,均神采奕奕,夏油杰说硝子买了假酒,硝子也觉得是,她决定明天就去举报那个卖她酒的无良商家。 说着说着,夏油杰和硝子发现只有他们两个在说话,再一看,樗萤出神地望着空气在发呆,而五条悟背靠防护网,居然睡着了。 夏油杰走到樗萤身边,叫她:“樗萤?” 樗萤没有看他,懵懵地道:“有一点奇怪……” 夏油杰又去看五条悟,推他推不醒,叫来硝子查看,硝子看了一下,震惊地道:“他……” 夏油杰瞳孔地震:“他死了?!” “他醉了。”硝子道。她拍着大腿哈哈大笑,“五条悟醉了!这什么酒量!机不可失,快点拿水彩笔来给他画胡子!” 硝子找水彩笔的时候,樗萤还在发呆。 她没有醉,出神是因为越看那个被硝子随手一放的空酒瓶越觉得不对劲,总感觉有魔力的波,像涟漪一样一圈一圈荡开。 樗萤不知道自己没有醉,自我解释说是醉了,直到看见瓶口冒出个小小的人儿,才倏然睁大眼睛,瞬间回神。 无人知道的时刻,樗萤爆发了有生之年最快的速度,扑过去一把堵住瓶口。 小人儿掉进酒瓶底,蹦跳着抗议,踏破铁鞋无觅处,樗萤心跳得有点快,须臾,才低声道:“乖乖牌,变回原来的样子。” 酒瓶一阵摇晃,等她松开手的时候,一张纸牌从瓶子弹出,落在她手里。 借着月光,樗萤看清了库洛牌的名字。 是【甜】。 神奇噢,居然还有这种牌,还怪讨人喜欢的。 硝子满世界地寻找水彩笔,不死不休,楼顶没有,她就要到楼下去拿,夏油杰阻止不了,看她兴奋成那个样子担心是醉了,回头看樗萤目光熠熠,倒比硝子清醒。 他对樗萤道:“等我一下。”便起身去追硝子。 樗萤收起牌,这才注意到安安静静的五条悟。 他这么安静真是破天荒第一回,怪不得夏油杰以为他死了。 樗萤过去搡了搡他:“别装睡,硝子要给你画胡子了。” 五条悟还是不动。 樗萤在他跟前坐下,捧起他的脸,又捏捏他的脸,全无反应,这才相信他真的醉倒。 这好玩。 樗萤一下子来了兴趣,挠挠五条悟的下巴给他搔痒,又撩撩他的睫毛。 冰白的睫毛在月光下显得晶莹剔透,格外好看。 樗萤还想看看五条悟的眼睛,他固然有着无可挑剔的皮囊,处处上乘,但她觉得他全身上下最好看的还要数那双眼睛,蓝得纯粹,要是蒙了朦胧的水雾,一定很好看。 她戳戳五条悟的肩膀,叫他:“五条悟,五条悟。” 五条悟当然不会答。 樗萤想了想,又叫:“老公。” 还是不答。 那她就没什么趣儿了,捉起他的手,百无聊赖地玩他手指。 他的手真热,脸也很热,酒在血液里燃烧便发散成灼热的体温,又一阵夜风吹来,吹得樗萤好冷,她往他怀里偎了偎,满意地发现这是个很好的避风港。 樗萤又抬头看看五条悟。 她伸出手指,指尖点在五条悟眉心,慢慢描摹他的五官。 皮肤很软,线条也很流畅,嘴巴明明没有擦唇膏,却润润的,被月光映照出柔软迷人的色泽。 樗萤玩心大起,点点他唇瓣,小声道:“老公啵啵。” 余光里的天空突然闪烁起来,樗萤惊喜望去,发现果然是流星来了。 漫天流星明亮璀璨,安静又盛大地跳跃着,好像下了一场亮晶晶的雨。 樗萤看得高兴,双目放光,突然给一搂,脸颊旋即被柔软滚烫的双唇轻轻贴了下。 五条悟不知何时睁开眼睛,在看她。 他的蓝眼睛果然如她想的那样,蒙了一层薄薄的水雾,这让他的神情看起来纯真而懵懂。 但他分明又在笑。 好亲的唇弯起来,笑得颇为开怀,久候在木桩边,终于等来了撞头的小兔子。 “趁纯情少男酒醉骗吻,老公都记下了。”五条悟点点太阳穴,对樗萤轻声慢语,“可不许赖账。” 第54章 你可不许对我想入非非。 樗萤摸了摸脸上被五条悟亲过的地方。 按理来说,这时候女孩子要害羞一下的,但她是樗萤,所以她没有害羞,大眼忽闪忽闪地看着五条悟:“可你不是纯情少男啊。” “我还不够纯情吗?”五条悟道。 “如果纯情的话,你亲完我,现在应该在哭。” “我哭什么?你又不是仙人掌。” 亲都亲了,樗萤也没有不乐意被五条悟亲,窝在他怀里揉眼睛:“老公,我困。” 五条悟也困。他不会喝酒,的确醉得厉害,要不是本能让他在浓浓醉意中硬打起一分精神,真会错过捡老婆的好机会。 现在被樗萤感染,他的眼皮越来越沉,将她抱好,低声道:“睡吧。” 夏油杰回来的时候,就看见他们两个挤在一起睡得正香的一幕。 流星雨还在落,线线星光,星光底下极配的一对少年少女相互依偎,麻雀缩在樗萤肩头也睡得蛮好,这是在演什么偶像剧。 夏油杰百感交集地站在那里,如果可以,他真想来一支烟。 他看了他们一会儿,少顷,走过去抱起樗萤背起五条悟,召唤了个会飞的咒灵出来,任劳任怨把这两个不省心的送回宿舍。 小麻雀被咒灵惊到,扑棱棱扇动翅膀,竟飞了起来。 它飞离樗萤,看夏油杰一眼,自由地往天际飞去。 夏油杰拖家带口地坐在咒灵背上,低头对怀里的樗萤道:“你养鸟的任务结束了。” 樗萤迷迷糊糊睁眼看看他,揪着他的衣袖:“杰。” 背上的五条悟也动了动,大动作地把他一抱:“杰!” 夏油杰被这两个人前后夹击,好气又好笑:“给我消停一点!” 翌日五条悟宿醉,他平日那么吊儿郎当,难得有臭脸的时候,头顶冰袋瘫在沙发上,像被抽走了骨头。 樗萤跟硝子救人去了,她打绷带打得很好的才能又一次被发掘,硝子表示很需要这么个得力助手,于是樗萤头也不回地跟硝子跑走,压根没有空理她的便宜老公。 空气里兀自飞来一罐冰咖啡,在五条悟跟前停住。 五条悟看也不看,抬手摘下咖啡,懒懒道:“你今天也没任务?” “都出完任务回来了。”夏油杰在好友对面的沙发坐下,正色道,“我有一件事要跟你坦白。” 他语气这么正经,五条悟不由得拿下冰袋看他,冰袋融化,浸得冰蓝双瞳湿漉漉。 “什么?”五条悟问。 夏油杰道:“我曾经对樗萤有过好感。异性之间那种。” 五条悟露出天崩地陷的震惊之色:“哇靠,你真勇。” 他表现得这么夸张,夏油杰很是无语:“装什么装,你大概也觉察到了吧。” 五条悟讶色顿消,平静地道:“怪我过分聪慧。” 他接着道:“你现在不喜欢了?” 夏油杰坦然:“还喜欢,只不过是朋友层面的。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不打算瞒你这些,所以讲出来。” 五条悟架起胳膊垫在脑后,看着天花板:“其实我不介意你一起追她。” “她现在可是你老婆了。” “我说之前啦!”五条悟道。他静默须臾,笑了笑,“谢谢你,杰。” 夏油杰道:“不客气,大恩不言谢。” 领受完夏油杰的大恩,五条悟就被叫去祓除咒灵。 咒术师这种职业高危又辛苦,但五条悟太强,做起来游刃有余,也正因为他太强,树敌颇多,多的是想弄死他的咒灵和诅咒师。 五条悟今天祓除完咒灵就碰到两个诅咒师,对方想偷袭,没成,被五条悟打飞八百米。 白发少年掏掏耳朵,神情散漫:“还爬得起来吗?我准备回去了。” 诅咒师趴在地上吐血,表示弟弟好厉害打得我好服气,等五条悟一走,他立刻面露凶光,恨恨道:“死小鬼……非给你点颜色看不可。” 他拿出手机,打了一个电话:“我要花重金请人杀五条悟。请最好的杀手。” 五条悟回到高专的时候已经入夜,樗萤都睡了,他给她买了牛奶布丁,只好自己吃掉去睡。 睡到半夜,他被手机铃声吵醒。 五条悟睁眼看了一下来电显示,接起,放在耳边:“老婆,知道现在几点了吗?” 樗萤当然知道现在几点,她半夜惊醒,硬生生撕了梦,现在还有点儿困倦,咬字咬得软绵绵:“你过来。” “干什么?”五条悟问。 樗萤不答,挂掉电话,下一秒房门就被轻轻敲响。 她溜下床,光脚踩着地毯去开门,瞧见穿着整整齐齐睡衣的五条悟站在门口。 他一头白毛蓬乱,睡得东倒西歪,眼睛倒很亮。 樗萤打量他,他也在打量樗萤。 她的头发全散了下来,很长,浓密乌黑,越发衬得肤白如雪。她刚才势必做了好梦,睡得脸蛋粉粉嫩嫩的,颊边还有浅淡的压痕,可爱。 樗萤懒得跟五条悟废话,她过去抱住他,而他在短暂的一愣之后也明白估计是【替】牌的魔力又增强了,抱起她进房间,随手关上了门。 “我就是你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工具人,是不是?”五条悟道。 “你愿意是吗?”樗萤问。 她打了个呵欠,眸子水润润的,把头靠在他颈弯,低声道:“老公,我要睡了,你不许打扰我。” “那老公怎么办?”五条悟道。 “你抱几个小时就可以回去睡觉了。”樗萤道。 她说完,发现自己浮了起来,有五条悟的臂膀在底下托着,没有掉到地上,却也没办法再碰到他。 樗萤睁开眼,见五条悟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 他可真好看,笑起来的时候嘴巴软软,摆出这种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总有点儿淡淡的邪气。 现在又是晚上,他真像一个上门迷惑小姑娘的男妖精,还是正值少年最鲜嫩的那种。 樗萤终于想起是自己有求于他,一个翻身轻轻落地,爬到公主床上,拍拍床边的位置:“那床分你一半,你睡这里。” 五条悟立马躺到樗萤旁边。 他动作倒是利索,但实际不算上一次交换身体的时候,这是他第一次睡女生的床,还是樗萤的床,于是他微不可察地赧了一下,随手摸到什么东西扔去“啪”地关掉灯,免得樗萤看见他的表情。 樗萤钻进被窝,抱住五条悟一条胳膊,道:“你不要对我想入非非噢。” “我说我绝对不会,你信吗?”五条悟道。 “不信。” “那不就得了。” 房间里安静下来,五条悟静静呼吸着布满樗萤气息的空气,逐渐凝神静气,正打算入睡,旁边被窝一拱,樗萤探出脑袋道:“你真想了?你都想些什么?” 五条悟闭着眼道:“想我和你一起学习,做数学题。” “你又骗人。”樗萤道。 她本来很困的,说着说着就不困了,催问他:“到底想了什么?说呀。” 五条悟磨了磨牙,被她这么一问,他也不困了,转头去另一边,望着黑黑的角落道:“想我和你一起看夜光课本,然后你把我这样,我把你那样,满意了?” 樗萤鄙夷地:“你真坏!” 她又闹着让他讲故事,要听着故事睡,五条悟胡乱讲了一个,她还要听。 这么下去还睡不睡了。 五条悟又讲一个故事,讲到一半,突然道:“别动。” “什么?”樗萤问。 “有咒灵。”五条悟道,“就在你身后。” 樗萤才不信:“学校里面怎么会有咒灵?” 五条悟笑了:“谁告诉你学校里就没咒灵?那你回头看看。” 实际上就是没有咒灵,即便有,五条悟在这里,谁把谁生吞活剥了还说不定,但樗萤被戳中死穴,她不敢往后看,把头蒙进被子里,闷闷地道:“你坏死了,我要睡了!” 她再不肯把头冒出来,自然也不再问东问西,片刻之后果然睡着。 五条悟坐起身,把樗萤从被子里薅了出来,借着月光看她睡脸。 睡着的樗萤越发可人,睫毛软软耷着,樱唇微嘟,由于侧睡,一边脸颊挤得扁扁。 月光如轻纱将她当头笼罩,她便也浑身散发着淡淡光华,愈发像个小仙子。 五条悟挑起樗萤一缕长发,贴在唇边亲了一口,叹道:“真败给你了。” 这之后,樗萤跟五条悟在谈恋爱,逐渐成了高专一年级人尽皆知的事情。 说得夸张,其实一年级根本也没什么人。 班主任夜蛾正道终于也有了当普通老师的机会,听说学生早恋,他把五条悟跟樗萤叫来,看半天,觉得他们两个确实般配,只道:“不要耽误学习和工作。” “听到没有。”五条悟对樗萤道。 夜蛾正道指着五条悟:“我说的是你!” 硝子在得知这件事情的时候倒没有太大反应,毕竟樗萤跟五条悟互换身体的时候她就听过伪五条悟的表白,如今她只是淡淡道:“白菜还是被猪拱了。” 樗萤的生活也没太大改变,不过在出任务的时候,她胆子倒是大了许多,被咒灵环绕,她捂着眼睛道:“小心我老公哦。” 咒灵又听不懂她的话,它们仍要吃她,手伸过来,还没碰到她就被五条悟的普攻轰没了。 天气晴好的时候,五条悟会拉樗萤出去约会。 樗萤坐在商业街一角吃冰。 她旁若无人,随性又自然,吃到有草莓酱的一块就会惬意微笑,甜甜的笑容吸引来几个其他学校的高中生。 小帅哥长得挺高,是校篮球队的队长,一见樗萤就走不动道了,在朋友鼓动下,过来想跟樗萤打个招呼。 他笃定樗萤没有男朋友,因为她太美丽,她的男朋友必须是一个令人望而却步的人。 他虽然不至于自负到认为自己完全够格,但相信还是有勉强一试的资格。 所有的信心,都在那个牵着气球的白发少年出现之后瞬间消融瓦解。 小帅哥站住了,呆呆看着五条悟。 高个神颜,过强的实力铺垫出他举手投足间的淡然与傲气。五条悟觉察到什么,抬头轻飘飘往这里看了一眼,小帅哥就知道自己输了。 他还以为,令*人望而却步的人很难找呢。 殊不知只要是相配的人,再如大海捞针,也一定会被彼此吸引相互靠近。 小帅哥怅然若失地走了,樗萤不知道,她从五条悟手里接过气球,高兴地道:“真是我想要的那个!” “你给我什么奖励?”五条悟问。 樗萤想了想:“我给你买礼物。” 她昨天发工资了。这才合理,祓除咒灵这么辛苦的工作怎么可以没有工资,夜蛾正道把装着钱的信封递到她手上时,她兴奋得脸都红了。 腰包鼓鼓,小富婆的底气就足起来,要去买一点东西。 樗萤逛着饰品店,在琳琅满目的发饰区停下,她想给夏油杰买一条好看的发绳。 五条悟道:“我也要。” “你又不扎头发。”樗萤奇道。 她挑了一根简简单单的蓝发绳,觉得好看,打算买下,五条悟伸手夺走。 “我的。”他道。 “那是杰的。”樗萤道。 五条悟道:“我偏要,我的头发长了。” 不知怎的,樗萤觉得他这话隐隐有点醋味,她悠悠道:“好呀,送了你你可要用起来。” “当然。”五条悟道。 樗萤于是买下发绳送给五条悟,当场给他撩起额发,扎了个小揪揪。 事实证明脸长得好看怎样都好看,五条悟撩起额发,脸部轮廓陡然锐利起来,竟添了点儿成年人的帅气。 他要是用发胶梳个背头,换上正装,真就是西装革履的精英模样了。 “老公好帅。”樗萤道。 “当然。”五条悟道。 他也是个旁若无人的好手,一边牵樗萤,一边看手机,硬是顶着头上那个小揪揪跟樗萤逛完了整条商业街。 后来樗萤跟硝子出来玩,说起这一幕她就会笑。 硝子托腮看着她笑,懒懒道:“跟悟恋爱好玩吗?” “好玩。”樗萤道,“但我还是觉得他喝醉的时候最好玩了。” 五条悟无意发现自己这个弱点之后再没有碰过酒,可惜了,他第一次喝醉时没给他画成胡子。 两个人聊着聊着,硝子起身去上厕所。 樗萤低头看手机短信,几秒钟后发觉对面有人影落座,想说硝子动作那么快,抬起头却看见个黑发青年。 说是青年,他的气质却已经不那么年轻了,浅浅的眼窝令他的面色看起来有些沉郁,唇边一道疤,很有故事感。 樗萤对上他的眼。 甫一对视,她便微微睁大眼睛。 好凌厉嚣张的眼神,目空一切,他整个人就像一把绝顶上乘的武器,吹毛断发,见血封喉。 “这位哥哥,你坐错位子了。”樗萤道。 “没坐错,我找的就是你。”那青年勾唇笑了笑,“你想乖乖跟着我走,还是被我打晕带走?我心狠得很,对小姑娘也不会手下留情的。” 樗萤想了想:“这是绑架吗?” “这是绑架。” “那我跟你走好了。”樗萤道。 她从桌子抽屉里拿出点菜用的纸和笔,给硝子留了句话,又抬头看他:“你叫什么名字?我要记下来。” 她这么淡定,倒令对方唇边的笑容越发放大。 那青年往后一仰,摊开臂膀靠在沙发靠背上,用下巴一点她,悠悠道:“伏黑。” “伏黑甚尔。” 第55章 帅气哥哥是我的保护神。 他告诉了也没有用,根本没给樗萤记下来的时间,说完就要她跟他走,还没收了她的手机。 “我的手机是新的,你小心不要弄坏哦。”樗萤道。 伏黑甚尔居高临下望着她。 他真高真壮,站起来像一座巍峨的山,精炼到登峰造极的肌肉更是如山石一般遒劲,身材比例好得惊人,是值得拿放大镜好好欣赏还要啧啧称赞的程度。 这样好的身材,当个男模多好。 但男模恐怕又埋没了他。连樗萤这样战斗下水道水平的,都能感知到他的强大。 他不必亲自动手证明,甚至不必说,樗萤已经毫不怀疑他屈起两指就能把桌子来个对穿。 气场这个东西是很难讲的,它就是存在在那里,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如伏黑甚尔的强劲,又如樗萤的淡定。 “你担心手机,却不担心我杀了你。”甚尔道。 樗萤道:“你会杀我吗?” “现在不会。”甚尔笑了一下,“但你要是再拿口红在桌底下写字,我会拧断你的脖子。反正不管你是死是活,对我都一样有用。” 樗萤眨眨眼,连忙把口红收起,狗腿地在甚尔眼皮底下把桌子底下的信息用纸巾擦了,乖乖道:“哥哥对不起,我错了。” 她跟着甚尔出了店子,看见一辆拉风的机车,不由惊奇地“哇”出声。 她以为按照电视剧里的流程,现在应该被塞进面包车里,居然还可以坐机车。 帅哥绑匪就是不一样,特立独行的。 甚尔扔给她一个头盔:“上车。” 樗萤戴好头盔,爬上后座坐好:“我们去哪儿?” “谁在乎。”甚尔道。 他一拧把手,机车便像风一般疾驰,闪电似的穿行在街道上。 他开得很快,交警在后面追都没能追上,这个速度太刺激,樗萤怕被甩出去,下意识拉住了他的衣角。 甚尔望着前路的眼睛往后斜了一眼。 樗萤一开始有点怕,但坐着坐着,她就习惯起来,眯眼享受疯狂流动的风,感觉每个细胞都要随风飞起,直至躯体流散在无边无际的空气里,化为万物。 机车飒飒飒地开了很久,景色辗转,从闹市来到山区,又从山区开到闹市,最后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樗萤都感觉出东京了。 甚尔终于停车,摘下头盔往机车上一甩。 这头盔不好摘,樗萤摘得很慢,一边摘一边道:“我们到了吗?要打电话给我家里人要赎金了吗?可是我爸爸不在这里。” 她果然见甚尔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却不是索要赎金的,不知道对面是谁,只听甚尔轻描淡写道:“马上过来接我,地址发你了。” 过了一会儿,一辆轿车驶来,驾驶座上坐着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见甚尔身边跟着个小姑娘,不由探头出来看。 “什么情况?”那男人问,“我以为你已经搞定五条悟了,怎么不务正业去把了个小姑娘?” 小姑娘倒真美,他情不自禁看了又看。 “上车。”甚尔对樗萤道。 樗萤才下车又搭车,好在她不晕车,顺从地跑到后座坐。 甚尔坐进副驾驶,对那男人道:“急什么?要钓鱼,先用饵。” 他们对话简单,却至关重要,樗萤听出这回绑架不是冲她来的,甚尔要的人是五条悟。 “我们只是同学,你抓我也没用。”樗萤道,“把我随便放在路边什么地方好啦,我自己回去,不会报警的。” 司机嗤嗤地笑起来,甚尔则道:“你这么说,你那个小老公不会伤心吗?” 看来他们是有备而来,调查得清清楚楚。 樗萤见瞒不过去,只好趴窗户看风景,见那辆机车被孤零零抛在路边,道:“车不要啦?” “反正又不是我的。”甚尔道。 “你们想勒索我老公多少钱?”樗萤问。 五条悟是很有钱没错,作为咒术界御三家之一五条家的少爷,他富得流油,穿衣用度是最好的,每个月高专给他发的那点工资充其量算作零花钱。 五条悟每次领樗萤出门,都极尽钱包带她吃好吃的,看来财不外露还是有道理,早知道就该不吃了又吃,樗萤想。 “不要他的钱。”甚尔道,“我要找他玩玩。” “玩什么?”樗萤道,“我老公很厉害,你小心被打得很惨。” 甚尔目空一切,不屑地笑了一下。 他这个笑容樗萤很熟悉,五条悟面对挑衅的咒灵和诅咒师时也会这么笑。 樗萤不知道,甚尔将不同于五条悟曾经的所有对手。 他不是专业绑匪,真实身份是杀手,有人在网上下单买五条悟的命,他接的单。 而在这之前,凡是他接下来的单子,完成率百分之百。 那个司机似乎并不想参与甚尔的犯罪过程,尽管他本身就是甚尔这一单的中介人,开车又开了几个小时,天快黑的时候,他把甚尔和樗萤扔下车。 甚尔开始带着樗萤徒步。 樗萤坐车坐累了,居然还要走路,她走出一段,头晕眼花,巴不得甚尔赶快联系五条悟:“你是不是第一次当绑匪没有经验,害羞不敢打电话,不如让我来打。” 甚尔没理她,他看了一下天色,悠悠道:“你再不快点走,我就掰断你一根手指。” “我真的走不了了。”樗萤可怜巴巴地。 然后她见甚尔弯腰捡了个石头。那么大的石头块,他一捏就捏得粉碎。 樗萤立马提起一口气,站起身努力地又走了一段路。 他们走到一个小旅馆,甚尔去前台开I房间,樗萤注意到,他只开了一间房。 领着樗萤去房间的时候甚尔注意到,樗萤神情警惕,努力跟他拉开老远的距离。 甚尔开门道:“进去。” “你只想见五条悟,对吗?”樗萤道。 甚尔知道她什么意思,他单手插袋,痞痞地将樗萤打量一遍,道:“我喜欢有身材的熟女,对小毛孩没兴趣,马上进去,别逼我揍你。” 樗萤进了房间,坐在角落里。这天晚上,她的晚餐是一杯泡面。 这生活档次,一下子降到地心。 她把自己锁在卫生间里简单洗漱,出来见甚尔大马金刀坐在那里看电视。 她坐下来,也看电视,不时偷看一眼甚尔,他却始终目不斜视,当她不存在,也没有要联系五条悟的意思。 这一天晚上,樗萤不敢轻易入睡,后来撑不住终于睡去,没有睡好。 翌日,甚尔继续带她辗转。今天没有在路上耗费太久时间,他下了车,带着樗萤来到一家赌场。 按理来说樗萤是不能进去的,但他好本事,居然把樗萤带了进去,开始下注。 “你这是干什么?”樗萤道。 甚尔道:“赚钱。” 然后他输了好多好多钱。 甚尔睥睨天下的气场终于暂时收敛起来,他本来就不友善的死鱼眼瞪了瞪,终于像个无能为力的凡人,一推筹码,恼怒地“切”一声。 他还剩一个筹码,无力回天不打算再下注,又一次买定离手的时候,旁边伸来一只手,将他仅剩的一枚筹码放到数字6那里。 樗萤放完,发现甚尔表情不善地看她,心虚道:“我看你没打算玩了,反正只剩一个。” 他不想玩,她想玩。恐怕她这辈子除了这一次,也不会有机会进入这种场合,玩所谓大人的危险游戏。 光把筹码移动一下,她就心满意足。 然后骰子一停,点数一出,樗萤得到了两枚筹码。 “啊,赢了!”樗萤有点高兴,把筹码拿起来,“我还能玩吗?” 甚尔没有说话。 樗萤觉得他这是可以的意思,又放了一下,她随后又得到双倍筹码。 甚尔微微坐直。 樗萤根本就是凭运气在乱玩,但她偏偏运气爆表,不停翻倍,最终居然把甚尔输的钱又赚了回来。 这时候,她把筹码一推:“不玩了。” 甚尔看着满堆筹码,道:“为什么?” “玩够啦。”樗萤道,“我爸爸说过,没有人会一直做赢家,人生贵在知止。” “大人说的话就一定是真理吗?”甚尔道。 “我才不要管其他大人,反正我爸爸说的话一定是对的。”樗萤道,“你什么时候给我老公打电话?” “不急。”或许是钱赚了回来,甚尔心情稍霁,死鱼眼大大改善,“先让他忙几天。” 他不急,樗萤急,这意味着她还得跟他待上好几天,她立马抗议:“哥哥,我不要吃泡面了,还要换洗的衣服,梳子,要香香的沐浴露。” 甚尔道:“你以为你在跟谁说话?” “跟你呀。”樗萤看看周围,“难道这里还有其他我认识的人吗?” 甚尔冷笑。 附近的赌桌上,老有人时不时伸着脑袋来看他们这边,确切地说,是看樗萤。 人的欲望如此之多,会醉心在此的不外乎些沉醉物欲的人,如今场子里闯进个比钱更具吸引力的少女,谁能不张望。 樗萤与这个地方格格不入。她长得过分好看,还小,纯洁剔透,如深海明珠,可惜明珠暗投,居然被带来这里。 有人暗暗打起樗萤的主意,然而念头刚起,她身侧那个黑衣男人就转过头来望了一眼。 好可怕的眼神,犹如深渊爬上来的恶鬼。 于是再有什么脏污的念头,也当场萎掉。 只有樗萤无知无觉,还在撩虎须:“哥哥,今天中午我想吃寿司。” 甚尔道:“你想得美。”他站起身,“走了。” 樗萤看着桌上的筹码:“我想要一个当纪念,我第一次玩,就赢了好多好多钱。” 这真是戳心窝子的话,须知她身侧这个年轻无为的杀手投入进赌局的钱从来没收回过,遑论大赢一场。 甚尔没有理她,把筹码换回钱,从赌场后门离开。 赌场的后门是一条幽长昏黑的甬道,要走到尽头才能看见天光。 赌场前门进入的人络绎不绝,多时过去,却不见多少人离开。 很少有人舍得在钱包干净前离开。 樗萤跟在甚尔身后走,走着走着,她停下脚步,捂住眼睛。 甚尔道:“怎么?” “有东西。”樗萤道,“长得很丑,我害怕。” 那是一个从人们倾家荡产的怨念之中诞生的诅咒,不能涩涩的咒灵尚且长得磕碜,这个更是鼻歪眼斜通体扭曲,使劲儿往可怕的方向长。 普通人是看不见咒灵的,自然也听不懂樗萤说的话,会以为她见鬼。 但伏黑甚尔不是普通人,他完全看得见咒灵,因为在成为杀手之前,他从御三家之一禅院家出身。 是术师世家里,最令人唾弃的存在。 如今他看看那不远处的咒灵,再看看樗萤,起了一丝真情实感的鄙夷:“你不是咒术师吗,怕这种东西?” “谁跟你说咒术师就不可以害怕咒灵了?”樗萤道,“而且我只是个辅助。” 她漏开一指,从指缝中看见咒灵不怀好意地挪动过来,越发紧张,往甚尔身后一躲:“哥哥保护我!” 孰料她这句话激怒了甚尔,他握住她的手腕,将她拽到跟前:“你在求我?堂堂高专的学生,天之骄子,来求助我这种人?” 他偏要她面对咒灵,以一种不可违抗的姿态喝令:“去战斗!” “不要。”樗萤道,“我给你辅助,你去……” “别废话!”甚尔越发疾言厉色,“快去!出手!冲进咒灵堆里杀光他们,证明你自己的实力!” “我不行!” “你凭什么不行!生来就拥有别人没有的才能,有堂堂正正被承认的身份,你凭什么不上!” 他真凶,还有个咒灵也很凶,樗萤腹背受敌,终于不再淡定,眼见咒灵高高跃起,即将降落到跟前,她两眼水光闪闪,冲甚尔求助:“哥哥!” 甚尔无动于衷。 咒灵要落下来了,樗萤放在背后的手暗自捏了一张【盾】,但同时她很清楚地知道,她祓除不了咒灵,甚尔可以。 这个信念来得无凭无据,然而她就是坚信。 横竖只有他能做到的事情,她打打下手也就算了,面对面刚咒灵是真的做不到,奈何甚尔不肯,明明那么强还假惺惺说什么“我这种人”—— 咒灵已至,腥味扑面而来,樗萤缩了缩脖子,不管不顾掷出牌,难过得眼泪都要下来了:“呜呜,哥哥!” 她闭紧双目,等待咒灵砸在盾上的一声巨响,紧张思考着凭自己的力量,接下来出什么牌最保险。 但,没有声响。 须臾,樗萤听到咒灵垂死的呜咽。她睁眼望去,看见站在前头的甚尔的背影。 真是一副好背,背肌发达流畅,根骨绝佳,两条强有力的胳膊撕起咒灵来毫不费劲。 他手里握着一把不知道哪里来的钝刀,凭一把注入些许咒灵的钝刀,就将那么大只的咒灵一分为二。 庖丁解牛也轻松不过如此。 咒灵都没反应过来,目瞪口呆的,啪嗒掉在地上,两大坨。 樗萤收起盾,嫌弃地往旁边站了站,仰着头努力地不去看地上。 甚尔将钝刀别在腰后,转头看着樗萤,神色轻蔑,似乎又有一点报复后的酣畅。 当然,一点点。 “记住这一天。”甚尔睥睨着她道,“记住你的弱小,记住你要仰赖我这种人才得以生存。” “我很弱这种事情我早就知道了,不用刻意去记。”樗萤不以为意,“弱小是可以被接纳的,高专学生祓除不了咒灵,也不是什么不可饶恕的事,每个人有每个人的作用,只是体现在不同领域罢了。但不知道为什么,哥哥你一再指斥我的弱小,却不愿意承认自己的强大。” “一直说‘我这种人’,你究竟是哪种人?”她问。 甚尔深深看着她,轻蔑之色渐渐转成她看不懂的郁色,他不答反问:“你说呢?” 樗萤道:“你当然是坏人咯!抓了我,还要玩我老公,一点都不好。” 甚尔闻言嗤之以鼻,却又听得她道:“但是在刚才那一瞬间,你救了我。” 樗萤认认真真地:“那个时候,你是我的保护神。” 甚尔讽笑微滞。 他看着她,仿佛第一次看她,用那么凶的眼神,却完全没有杀气。 樗萤被他这么瞪着看,她自诩脸皮薄,抬手捧住了脸。 良久,甚尔道:“你倒比许多食古不化的老头子要来得聪明。” 樗萤不知道他说的是哪些老头子,她也不在乎,借坡上驴:“我这么聪明,是不是很让你高兴?你能放了我吗?” 甚尔道:“不能,快走。” 他绕过咒灵,大步流星往前走,樗萤不敢一个人留在原地,只好努力追赶他。 “臭大叔,你真讨厌!”她道。 她抱怨着,忽见前头飞来一个东西,是甚尔以指弹来。 樗萤伸手一接,接到一个圆溜溜的东西,红白色的,烫了金,亮闪闪。 是她想要的筹码。 第56章 说话不算数的人是小狗。 但是,坏人到底还是坏人,这一点是祓除多少咒灵、给多少个亮晶晶筹码都无法改变的事实。 樗萤双手抱膝坐在旅店的床上,黑发披散,水眸含怨,幽幽地看看桌上那杯冒热气的泡面,又看看顶着湿淋淋短发坐在那里晾干的甚尔,嘴巴撅得能挂个水瓶。 “你真的很坏。”她指责道,“你太坏了,大叔!” 这已经是她看到泡面之后重复的第十遍。 甚尔死猪不怕开水烫,随便她说。 这小东西的喜恶很是分明,她高兴的时候乐意叫上千八百句哥哥,声音又甜又软像泡了蜜糖,一旦不高兴,哥哥就变成了大叔。 其实叫大叔也没错,甚尔少说大她一轮,他高中的时候,她说不定还在吃奶。 年龄不会成为甚尔怜惜樗萤的理由,所以面对樗萤的不满,他只是横眉冷对,管她怎样,爱吃吃不爱吃就饿着。 言语不管用之后,樗萤很快没了声音。 甚尔看看外面的天色,不知想些什么,想完要随手捞条毛巾擦头发,毛巾却像成了精,自动自觉出现在他眼前。 当然,毛巾底下还有一双白皙软嫩的手。 美丽少女一反刚才的不乐,乖乖猫在甚尔跟前,乌溜溜的眸子顾盼生辉,一时间连外头的月色也黯淡。 “哥哥,毛巾。”樗萤轻轻地道。 甚尔看她一眼,接了她手里的毛巾。 樗萤立马振奋起来:“我乖不乖?” “乖又怎样?” “我要吃寿司。” “没有。” “求求你了。”樗萤道,“哥哥最好了。” 甚尔斜乜着她:“你变脸速度真的很快,五条悟就是这样被你哄到手的?” “我老公自己要喜欢我,没有哄的必要。”樗萤不假思索,“而且我说的又没错,你固然很坏,却可以对我很好,将来法律会制裁你,而我呢,会原谅你。” “只要一餐寿司。”她竖起一根手指。 甚尔没有说话,又摆出那双软硬不吃的死鱼眼,任她求了半天,他也不松口。 樗萤默默坐了回去,半晌之后,甚尔发现她在哭。 她缩得小小一团,慢慢搅拌杯里已经坨了的面,面一定很咸,因为不时有豆大的泪珠啪嗒啪嗒掉进里头。 樗萤含着泪,扁着唇,哭得无声无息,却又难以忽略。 或许真是这两天奔波吃不好的缘故,她半掩在乌发下的小脸清瘦可怜,不知刚刚在哪儿碰到了灰,颊上一小片黑蒙蒙的,真像无家可归的乞儿。 发觉甚尔在看,樗萤没有停止哭泣,拿泪眼瞪着他,问:“你什么时候打电话给五条悟让他过来赎我?我想他了。” 五条悟虽然老是喜欢逗她玩,故意拿走好吃的吊着她,可他到最后全会给她的,所有好东西尽着她先吃。 而且他还那么帅,头发软软的,白闪闪的,身上的味道很好闻,樗萤很喜欢他过来将手臂撑在她身侧笼着她说话时,那手背上淡淡的青筋纹路。 人比人气死人,果然男人年纪一大起来就不懂得怜香惜玉了。 更可气的是,甚尔看见她在哭之后,脸上没有丝毫内疚,反倒老神在在地看起了戏。 说实话,他本来以为等五条悟上钩的过程会很闷,或者很烦闷,但看着樗萤作居然还蛮有意思。 甚尔要看,樗萤却不打算继续做他的猴,她哭了一会儿觉得没劲,摸出【甜】牌,想要把她的矿泉水变得好喝一点。 【甜】牌一出,矿泉水变成了甜牛奶。 樗萤稍喜,想看看能不能把泡面变成蛋糕,可【甜】牌捣乱,只把她的泡面也变成甜的。 这样更不用吃了。 樗萤捧起矿泉水瓶子喝了一口牛奶,拿手帕慢慢擦着脸上残留的泪水。 突然她眼前一黑,跟前笼罩了大大的阴影,抬头一看,甚尔正眯着眼打量她。 “这是什么?”他问。 “牛奶咯。”樗萤不客气地道,“眼睛不用可以捐给有需要的人。” 甚尔道:“我问你把水变成牛奶的东西。” “这是我的看家本领。”樗萤道,“为什么要告诉你。” “不是咒术,也不是咒力。”甚尔道,“为什么会生出这种力量?” “因为这个世界上除了咒术师和咒灵还有好多人,物种多样性,大叔你的世界不要太窄小哦。”樗萤道。 这回终于轮到她不理他了,她吸吸鼻子,慢悠悠喝甜牛奶,不要跟他说话。 甚尔看她半晌,将一瓶新的矿泉水放过来:“变。” “我不。” “你变完,我带你去吃寿司。” “说话不算数是小狗。”樗萤马上道。 她用【甜】牌给甚尔变了一个,矿泉水顿时冒出许多小气泡,甚尔拧开喝了一口,尝到汽水的味道。 他勾唇笑了一下,似乎被取悦,果然遵守诺言带着她出去吃好吃的。 这下樗萤不哭了,也不赌气了,走在路上快快乐乐,浑然忘记自己其实是个人质。 说是吃寿司,其实一上路就开始买东西,看见卖章鱼小丸子的要,卖大阪烧也要,拿了东西就走,甜甜地跟摊主道:“哥哥会付钱。” 摊主姨父笑地瞧着樗萤,一扭脸却被那黑沉沉满脸厌世的“哥哥”吓得不轻。 最后樗萤果然也买了寿司,但她心大胃小,东西吃不下,全塞在甚尔手里:“哥哥不要浪费,你快吃了吧。” 甚尔不当她的垃圾桶,把东西扔在真正的垃圾桶里。 于是樗萤不要买吃的了,闹着去买新衣服,买护肤品,要擦得香香的。 甚尔跟在她身后进了服装店。 作为一个随时可能被五条悟和高专找到炮轰的人,他没有丝毫被制裁的紧张,只是提醒樗萤:“你现在是个人质,可不是公主。” “我知道,我好可怜,所以你更要对我好一点。”樗萤穿着新裙子转了个圈,“好看吗?” 她倒毫无芥蒂,前不久哭着说甚尔坏人的是她,现下绕着他问裙子好不好看的也是她,甚尔正在看其他女人的屁股,懒得看她,叼着牙签道:“要买快点买,再拖拖拉拉什么都别想有。” “可花的是哥哥的钱哦。”樗萤道,“你希望花钱买到不好看的衣服吗?” 甚尔这才看她。 裙子没什么特殊,中规中矩,被她一穿却鲜活起来,裙摆轻轻飘飞,好似纯白的花蕾。 “可以了。”他道。 樗萤却在这时候发现更加好看的衣服,一扭脸走开,完全忽略他的话:“哇,那件更好看!” 甚尔用力咬断牙签,很有种暴虐打人的欲望。 最后樗萤挑了好几条小裙子,还买了换洗的内衣裤,拎着袋子高高兴兴跟着甚尔走在游荡的路上。 穿过热闹的街巷,搭车又下车,渐渐走到道路坦阔的农庄。 樗萤走不动了,这次就算甚尔要杀她她也不走,铺了手帕坐在木桩上休息。 甚尔靠着一棵树,闭目抱臂休憩,突然睁开眼睛,双目放射出森冷的光。 樗萤见他这样,问:“是我老公来了吗?” “不是。”甚尔冷笑,“只是一些垃圾。” 过不了多时,三个衣着款款的男人走来,他们刚祓除完咒灵,身上还残留着咒灵的臭味。 甚尔没有说话,淡漠地看着他们经过。 要就这么毫无交集地擦肩而过倒是好事,可惜阴鸷青年和美少女的组合实在太打眼,男人们被无忧无虑乘凉休息的樗萤吸引了注意力,随即看到一旁面无表情的甚尔,表情就精彩了。 年长的那个谨慎又警惕地道:“是甚尔君。” “甚尔?”后面两个年纪比较小,当时不在本家,未亲临伏黑甚尔出走禅院家时的盛况——传说大家被他揍得很是凄惨——不由义愤填膺,“就是那个叛家的吊车尾禅院甚尔?!” “一脸破败相,其实是被家主赶走的吧!禅院之耻!” “喂!说你呢!你那是什么表情?” 他们在那里剑拔弩张,樗萤神色轻松地看来看去,一会儿看禅院家的人,一会儿看甚尔。 她大概能从昨天甚尔的表现和今天这几个人的态度里推断出一个悲情故事,天赋异禀却饱受歧视的天才在家族里苦苦挣扎,终于摆脱原生家庭pua出走,可喜可贺。 只是禅院家的人似乎有认知方面的障碍,明明甚尔很强,居然敢厚着脸皮叫人家吊车尾,很是欠揍,换了她是甚尔也要揍他们。 樗萤露出了高深莫测的表情。 男人要打架了,她赶快坐正,等着看好戏。 小年轻被樗萤专注的眼神看得臊眉耷眼——她看他的时候,眼睛里面有星星诶。 但他还是努力拒绝了小仙女的诱惑,转而去看家族耻辱甚尔。 甚尔一副深恶痛绝的表情,好像看到大便,这深恶很快又匿下,他道:“很吵,快滚。” “你说什么?!”小年轻们一下就炸,立马准备发动术式冲过来揍甚尔,被年长那位拦下。 “算了,别动手。”长者道,“我们走。” “一个卑贱的吊车尾都敢对我们口出狂言,这口气怎么能忍——”小年轻道,“我们可是替家主办事的人!” “算了!”长者喝道。 这一声喝令饱含愤怒,终于令小年轻安静下来。 他们不甘地互相对视一眼,不敢违拗前辈,决定忍下这口气。 这时甚尔突然开口:“我改主意了。” “了”字尚未落下,他身形如鬼瞬到那三位咒术师之间,术师们竟全然不能反应。 其中一个小年轻当即被甚尔踹飞。 这下不仅是年轻人,长者也勃然大怒:“禅院甚尔!” “谁是禅院啊。”甚尔吊儿郎当地,“我姓伏黑。” 既然要追求刺激,那就贯彻到底了,三位咒术师展开术式同赤手空拳的甚尔打在一起,下手狠厉,半点不留情,地上顿时开了好多个坑。 樗萤看了两秒,点点头:“很好看。” 然后她拎起袋子快步离开现场,天不遂人愿,才走了几步,身后便一阵疾风,旋即有条坚实炽热的臂膀揽了她的腰,一下将她扛在肩头。 第57章 再厉害的疯批也怕撒娇。 “哎呀!”樗萤一惊,连忙去拉裙子防止走光,衣服袋子全掉在地上,“你干什么?” 三打一,伏黑甚尔该分身乏术才对,他真可怕,居然能从天罗地网里挣脱出来捕捉她这条漏网之鱼。 “你说我干什么?”甚尔道。 他面不改色气不喘,连心跳都没有变快很多,体力好得惊人。 “我不是要逃,我要帮哥哥找工具。”樗萤连忙道,“我可是站在你这边的。” “是吗?”甚尔笑了,侧目望向追击过来的咒术师,“那跟哥哥一起杀了他们。” 樗萤才不要杀人,她赶紧挣扎,挣扎半天没能逃脱,反倒被他借力调整了下姿势,牢牢固定在他臂膀上坐。 “不要,不要!”她低低惊叫,“我错啦,我再也不跑了!” 她是真怕,声音都有点颤抖,紧张地咬着唇,决定甚尔一逼她出手她就晕倒。 拽住甚尔肩头衣服的手凉凉的,他看她一眼,见她眸泛水光地盯着自己,心道她真是不中用。 然而她的不中用竟不让人鄙薄,甚至不叫人讨厌,他算心黑的了,却还是在她又一次惊叫起来之前跳上树,把她放到树枝上。 “别动。”他道。 樗萤哪里还敢动,她惊魂甫定,连连抚着心口,底下甚尔已与咒术师再度打了起来。 她看见甚尔张开嘴巴,吐了个小球出来。小球蠕动蠕动,竟然变成一条胖胖的蛇一样的咒灵。 咒灵绕甚尔的腰身螺旋向上,把脑袋搁在他肩头,吐了一把刀出来。 噫。樗萤嫌弃地皱起眉。 这场战斗其实没有什么悬念,咒术师很厉害,可三倍的厉害也敌不过一个疯批。 甚尔刚开始只是戏弄般的敷衍,可逐渐逐渐,他下手就开始不留情面,重得可以,脸上展露出樗萤从未见过的疯狂。 “啊!”小年轻痛呼出声,被甚尔硬生生折断一条手臂*。 年长的那位也没落到好处,被整整削去一层皮,血肉模糊。 樗萤赶忙捂住眼睛。 甚尔渐臻狂热,对手在惊慌哀嚎,他却开始狞笑,笑得越恣肆,出手越快,到最后咒术师们无还手之力,他也收了刀,开始赤手空拳地肉搏。 一拳一拳,结结实实打在同族的躯体上。 甚尔出手的时候满怀愤怒,力的作用是相互的,但他即便两败俱伤也要挥拳,打的其实已经远非眼前人,而是随时会割伤他的过去。 打断他们的骨头,打掉他们的牙,以绝对的胜利宣示他从来就不是什么吊车尾。 他是生杀予夺尽在掌握的暴君,生来就在巅峰,非凡夫俗子可以比拟。 很显然,他赢了。 看不起他的禅院家人,狼狈地匍匐在地求他饶命,他的满足感应该攀升到极点,在那一瞬间,他会比所有登顶过咒术最高峰的咒术师都要狂傲。 然而没有。 甚尔垂眸看着那跪地求饶的咒术师,垂落在身侧的手指微微颤抖。 樗萤鼓起勇气从手指缝里向下望了一眼,正好望见这幕。 她看得分明,甚尔眼里浓郁到挥不去的全是失望之色。 这种人…… 甚尔用舌头舔了舔锋利的犬齿。 他就是被这种不堪一击的渣滓否定、嘲讽、孤立了如此之久。 可笑。 甚尔嗤笑出声。 咒术师以为他要赶尽杀绝,竟然磕起头来:“甚尔大人,我们错了,求求你放过我们!” 什么名门世家,风骨全无,不过一群活在盛名之下的蠹虫。 甚尔收回视线,没有再看他们,看向坐在树上捂着眼睛的樗萤。 他想得不错。 同样是认错求饶,樗萤比他们讨喜多了。 甚尔收起武器,交由咒灵吞下,那咒灵不仅吞了武器,也像贪吃蛇般吞吃着自己的尾巴,最终缩回拳头大小。 甚尔将咒灵重新吞回肚子,跳上树带走樗萤,离开之前没忘了捡起地上的商品袋子,毕竟他花钱买的。 至于苟延残喘的禅院家人,他自始至终没有回头再看一眼。 甚尔大概想离他讨厌的人越远越好,难得没有让樗萤走路,而是像刚才一样单手抱了她,一路疾驰。 樗萤有免费新型人力车坐,按理来说应该高兴,但她没觉得高兴,拧紧的精致眉头就没松开过。 她难过地看着甚尔的手臂:“没有消毒……” 这手可是缠过咒灵的!还有他的腰,她贴着他腰腹的双腿也可以砍掉了! 樗萤拿出手帕,给甚尔这里擦擦那里擦擦,嫌弃之情溢于言表。 她这么嫌他,按正常情况下他一定会不耐烦地威胁说再抱怨就收拾她,但这次没有。 甚尔一反常态地安静,表现得像个深沉靠谱的大人,直到半晌之后,他才恢复厌世死鱼眼,用这对眼睛看着樗萤,因为樗萤已经一瞬不瞬地看了他很久。 “有事?”甚尔道。 樗萤想了想,掏掏口袋,掏出两颗糖:“给你吃。” 甚尔眯起眼:“你当我三岁小孩?” 樗萤立马把糖收了回去:“我看你不太开心才给的,不识好人心,我自己吃。” 甚尔没有理她,继续赶路。 他嘴上不承认,其实根本就是心情不好。 樗萤关心被拒之后就无所谓了,因为她发现心情不好的甚尔比以前更好说话,她说想往东他就往东,说往西就往西,太阳晒得渴了,她想买一瓶冰冰凉凉的饮料,他随手抓了一把钱给她,让她不要罗里吧嗦地烦人。 樗萤为了报复他说她烦人,只给自己买了饮料,没有给他买。 今天的辗转在伏黑甚尔的沉默中过去大半,路上他们遇到小学放学,樗萤发现甚尔盯着那些小学生看了很久。 她戳戳他:“可不许对小孩子下手出气。” “我要是真的想出手,这群豆丁还活得到现在?”甚尔道。 他只是透过那些活泼小学生的身影在看另一个影子。 看完了小学生,甚尔心情更加不好。夕阳西下,樗萤蹲在小河边看鱼,他想把河炸了。 樗萤伸手轻轻撩动水波。 她想在外面待久一点,这样五条悟可能会快一点找到她。不过她也答应了甚尔,再看一会儿鱼就要去今晚落脚的地方。 平静的河面又一次荡开水波,甚尔在身后道:“走了。” 樗萤站起身,却就在这时魔力的气息滑过身畔,她随身携带的那一枚筹码弹跳出去,以流星般的速度蹦了三蹦。 她悚然:是牌。 樗萤睁大眼睛,小跑着去捉,哪里捉得住,附在筹码上的牌速度太快,她却跑得很慢,还被甚尔拦下。 “胆子越来越肥。”甚尔道。 “哥哥,那个。”樗萤指着远处,有点着急,“你送给我的筹码掉了。” 可恶的库洛牌,抢走什么不好,这枚筹码她可是很喜欢的。 “不要了。”甚尔道,“快走。” 筹码示威地在远处跳来跳去,樗萤挥出【砂】牌,砂子迅速卷起,试图包围,却被速度更快且更灵活的筹码逃脱。 一来二去没捉到,樗萤心急,而甚尔发觉她在用牌之后停止催促,看着她玩。 他在樗萤余光里杵着,樗萤忽然醒悟,甚尔体力这么好,可不就是个绝佳的帮手。 她看向甚尔:“哥哥!” 甚尔知道她想干什么,他站在那里无动于衷。 “哥哥,我要那个筹码,你给我拿一下,求求你了。”樗萤道。 甚尔道:“这种东西要多少有多少。” “不一样。”樗萤道,“那一枚筹码跟其他的筹码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甚尔道。 他看着她,还是不动。 樗萤又试着自己追赶了下,牌故意耍她,总是跳到她跟前,等她伸手来捉,马上跳远。 三番五次之后,樗萤生气了,也有点伤心,站在那里瞪地面。 “那是我第一次赢钱的纪念。”她对甚尔道,“而且是你特地留给我的。以后我每次看见,都会想起你人性的高光时刻。看在它的面子上,你落网以后,我说不定可以隔三差五去给你探监。你不帮我就不帮我,反正我一定要拿回来。” 筹码又一次跳到她跟前,她憋了一口气,佯装放弃,突然出其不意去抓,还是没抓住,脚下一滑,眼看要摔倒。 没有摔。 甚尔身影一瞬,也没看清他怎么瞬的,下一秒出现在樗萤身侧拉了她一把。 樗萤站定,四处张望,发现筹码踪影全无正要失望,低头却见甚尔的大手伸过来。 他手里捏着那枚不停乱动的筹码,她大喜,伸手去拿,道:“变回原来的样子。” 这下筹码到手,牌也到手,她高兴得眼睛弯弯:“哥哥真好!” “我看你不是为拿回筹码高兴,是在为拿到牌高兴。”甚尔道。 “随你怎么说,我就是高兴。”樗萤道。 她举起亮晶晶的筹码,悠悠道:“现在这个筹码代表了你第二次人性高光时刻,你放心,以后我一定会去给你探监。” 这话听起来真是欠扁,甚尔“啧”了一声。 但看樗萤珍而重之地将筹码好好装进口袋贴身保护,他又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觉得心情很好。 第58章 几天不见认不出老公了? 樗萤收好筹码,也收好了牌。 抢她东西的库洛牌名为【跳】,牌如其名,是个过分跳脱的家伙。 然后她抬头看甚尔,尽管甚尔表情变化得很快,她还是捕捉到了他转瞬即逝的软和之色,歪头道:“哥哥,你心情变好了吗?” 甚尔没有回答,转身就走。 樗萤跟在他身后,悠闲地道:“你心情好的话,变个好玩儿的给我看看?就是把肚子里的咒灵吐出来,再吞进去。” 夏油杰能把咒灵吞进肚子已经很了不起,居然还有升级版的甚尔,不仅能吞,还能吐。 甚尔没理她。 但不理她是没有用的,小东西跟在他身后喋喋不休,拿许多问题来问,包括但不限于“咒灵饿了的时候会不会吃他胃里的东西”“肚揣咒灵是否跟怀孕同感”“上厕所的时候不小心把咒灵一起拉出来怎么办”。 樗萤觉得自己提的都是一些好问题,越问越兴起,甚尔烦不胜烦,转过头瞪她,这一招刚见面时有用,现在没用了,樗萤还是笑嘻嘻的模样,一点儿不害怕。 或许他就不应该给她追回筹码,不应该给她买衣服买吃的,最不应该的,还要数对她做出的第一次妥协。 一步错,步步错。 甚尔眯起眼。他想捏死她。 然而十分钟过去,樗萤还是好好的,甚尔人高马大,步子也大,她有些跟不上,伸手扯着他的衣服走。 “哥哥,你给我看看我就不吵了。”樗萤道。 她持之以恒地这么要求,但当甚尔真把手伸向喉咙,她第一时间捂住眼睛。 甚尔冷笑一声,他早知道她叶公好龙:“既然怕,为什么又要看?” “怕和想看又不冲突。”樗萤道。 没看到咒灵,她还是很高兴。毕竟比起丑丑的咒灵,他愿意满足她要求这件事本身就挺让人愉快。 “又怕咒灵,又怕砍人,你怕的东西这么多,怎么当咒术师?”甚尔道。 “我已经这么完美,再没点弱点太不现实。”樗萤脸不红心不跳地道,“不过你说得很对,咒术师要像你这么厉害的人当比较好。” 甚尔道:“呵呵。” 他的“呵呵”没有抹杀樗萤的好心情,她果然遵守承诺不再问东问西,安分跟在他身后找今晚歇脚的地方。 事实证明,一个人要挑剔,怎么都会找出毛病来。 甚尔嫌樗萤走得太慢。 樗萤不仅慢,她现在还困了,揉着眼睛:“我实在走不动啦。” 她多希望面前有一张床,跟着甚尔真是吃苦,连觉都睡不好。 甚尔看着她。 他忽而凝神,侧耳听着什么,仿佛在风声中捕捉到等候已久的讯息,勾唇一笑,随即干脆利落地将樗萤背了起来。 他的背又宽又温暖,背肌强而有力,充满安全感,樗萤趴上去,睡意立马袭来。 “哥哥的背很好,但我还是比较想要我老公背。”她道,说完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睡吧。”甚尔道。 暮色四合,天边居然还没星子,今晚会是个格外昏黑的夜。 五条悟在消散的暮色中瞬移。 夜风浅浅,他的速度比风还快,轻轻落在高塔之上,面色冷然地睥睨着脚下的土地。 万家灯火,没有任何一盏灯指向寻回樗萤之路。 自从硝子心急火燎回到高专说樗萤失踪到现在,几天几夜,他一直在寻找樗萤,不眠不休,从未止步。 高专一年级师生全部出动寻人,遍布各地的咒术界耳目“窗”也在积极留意,然而至今没有樗萤的消息。 五条悟要做的事情远比寻人更多。 这几天,他屡屡遭到诅咒师的伏击,当然他们一个个都弱得很,根本不足为惧,但苍蝇多了实在很烦,何况苍蝇一波一波地上,解决他们费了他一点工夫。 第二次遭人袭击的时候,五条悟已经看出这里头有猫腻。 他活捉了那上门送死的诅咒师,五花大绑,蹲在对方跟前笑吟吟道:“有人雇你杀我?” “老子想杀就杀!” 五条悟面不改色掰断了诅咒师一根手指,诅咒师当即哇哇大叫起来:“老弟饶命,是我错了!的确有人发了悬赏令要你的命!” 他一边吃痛,一边心有不甘地看着五条悟。 瞧啊,这么年轻,这么狂,还长得这么帅,满脸都是胶原蛋白,皮都展开了。 五条悟嘴上在笑,轻声细语,然而望向诅咒师的眼已转成危险的幽蓝。 “这么巧,这时候悬赏杀我啊。”他道,“樗萤在哪里?” “什么樗萤?”诅咒师问。 他只知杀人,不知樗萤,虽说对自己的实力心中有数,但还是来杀五条悟了,谁让悬赏金额那么大,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生活很快以残酷的方式告知他,配不上的钱,还是不赚为好。 诅咒师从一开始的理直气壮说不知道樗萤,到最后痛哭流涕求着五条悟相信他真的跟樗萤没有半毛钱关系,这期间付出了十根手指的代价。 五条悟把诅咒师的十根手指都掰断之后勉强相信对方的说辞,起身离开。 诅咒师流了满地的汗,确认他走后才敢破口大骂,诅咒他不得好死,永失所爱。 五条悟的思路在找寻过程中逐渐明朗:显而易见,是咒术界的人绑了樗萤,挂出悬赏令杀他,不外乎拖延时间,怕第一时间被他找到。 五条悟笑了笑,兴味盎然的样子,看起来十分淡定。 他诸多的对手却可以用血一般的经验教训说明这位天才少年绝非看起来的那么悠闲,他出手一次比一次重,瞬移的速度也一次比一次快,身上的术式更是从来没有解开过。 终于,在这个没有星星的夜晚,五条悟觉察了蛛丝马迹。 他从高塔跃下,坠入风中,在一个偏僻村落的旅店里找到了樗萤。 等待他的,还有一名精通体术的诅咒师。 五条悟踏入旅店的时候被对方从背后偷袭,偷袭的速度倒不慢,可惜在六眼面前再快的速度也会秒成渣渣,五条悟抬手接了对方的刀,弹断刀刃,轻松展开术式将对手打飞出去。 “怎么会!”诅咒师很是诧异,“不是说你连日作战,已经不剩多少体力了吗?”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记住这一点你下次才不会吃亏。”五条悟道。 他随后以泄愤一般的方式将诅咒师打得妈都不认。 旅店老板娘听见外头一阵好诡异的动静,忐忑不安地出来看,却只见一个穿着制服的帅气高中生走来。 好帅,老板娘一下子就直了眼。 五条悟推门而入时,樗萤正在睡觉。 外头的战斗喧嚣她一概不知,拥着被子蜷缩成婴儿的姿势,睡得很是香甜。 五条悟先是加快脚步,觉察她在熟睡之后便轻了手脚,悄无声息来到床边,又是恨又是笑,情绪的五味瓶倒到最后,他只是坐在床畔,伸手轻轻抚了抚樗萤的脸。 “全世界都在找你,你倒睡得挺香。”他道。 樗萤睡梦中觉得脸上痒痒,以为是蚊子,不乐地将脸往被子里埋了埋,谁料蚊子可恶得很,居然得寸进尺来捏她的脸。 樗萤转念一想,蚊子哪儿来这么大的钳子,吓得猛然睁开眼睛。 屋里亮着小灯,守在床边人赫然改头换面,不再是黑发青年,男高中生白发蓝眼,漂亮得要命。 樗萤看五条悟一眼,卷着被子过去埋进他怀里睡。 五条悟抱了她,任她舒适地依偎。 怀里的少女香香软软,小脸儿滋润,显然没有吃什么苦,半梦半醒间伸手揪着他的衣角,轻声叫:“老公。” “嗯。”五条悟道。 他心里那块大石头一下就松脱了。 樗萤安静几秒,突然又睁开眼睛,这次睁得很大,双眸圆圆似猫,震惊到坐了起来:“老公?!” 五条悟道:“几天不见难道认不出老公了?” 樗萤摸摸他的脸,确认这是真的,顿时喜上眉梢,亲昵地凑过去蹭蹭他:“我好想你,你怎么这么久才来接我?” 她环顾四周:“绑我的大叔呢?” “大概只剩一口气了吧。”五条悟淡淡道。 樗萤为甚尔叹息三秒,毕竟他后来对她还是不错的,三秒过后她就忘在脑后,高高兴兴梳头换衣服,要跟五条悟回去。 她换衣服的时间,五条悟给大家发信息说人已经找到了。 夏油杰和硝子同时打电话过来,夏油杰快一点点,五条悟先接到他的。 “樗萤怎么样?”夏油杰问。 “她没事。”五条悟倚在桌边看樗萤梳辫子,顺带瞥一眼茶几上的零食,“吃得挺好。” 夏油杰在电话里笑。 神经紧绷这几天,大家总算都松了一口气。 五条悟结完账,带樗萤走出旅店。 三更半夜,外头黑乎乎的,树又多,不太好瞬移。 五条悟牵着失而复得的老婆,心里舒坦,问她:“这几天有哭吗?” 樗萤点头:“我想你的时候,眼泪会自己跑出来,没有办法呀。” 五条悟又笑,道:“那啵啵。” 他点点唇:“这里,可以吗?” 樗萤眨了眨眼睛,一口拒绝:“不要。” “为什么?” “这里黑灯瞎火,一点都不浪漫。”樗萤道。 她从来都没有亲过男孩子的嘴巴,才不要初吻发生在这么个昏黑的夜里。 五条悟懂她意思,扬眉道:“那脸上。” 这个樗萤倒是愿意的,她踮起脚,朝低了头的五条悟凑去,却就在这时颈后一痛,似被硬物击中,脑袋发晕地软倒下去。 五条悟本能地托住她,随即在短短的零点一秒内反应过来不对,刚要开启令接触减速的停止之力,一柄长刀却以破风之势戮来,在他反应的同时自身后贯穿。 稳,准,狠。 此刻五条悟即便不回头,也知道他身后站了一个身手不俗的人,只这一下,他就明白了:“绑架樗萤的其实是你吧。” 甚尔看一眼樗萤,才望向五条悟的背影,悠悠道:“六眼小鬼,从今天起,你将成为‘谈恋爱死得快’的最佳范例。” 第59章 就算天下第一坏他也爱。 发动停止之力就无法拥抱樗萤,解除停止之力就会被捅,进退两难,恋爱的恶果不外乎是。 刀刃真冷,五条悟自出生到现在被人这么捅肾还是头一次,震惊过后疼痛由身体内部丝丝蔓延而出,的确不好受,难怪被他揍的人会叫得那么惨。 “不好意思。”五条悟不怒反笑,“你惹错人了。” 他单手抱稳樗萤,抬起另一只手,并拢双指于眼前,开始念咒。 甚尔没有马上退开,他知道五条悟念的是什么。 由暗而出。 比暗更暗。 清净污秽。 祓除污秽。 五条悟在放“帐”,遮蔽凡人耳目,以迎接稍后的战斗。 可以预想战斗会很惨烈,因为五条悟没打算放过甚尔。 巧得很,甚尔也是这么想。 五条悟念完咒后,甚尔利落抽刀,飞快隐没进树林的阴翳中。 五条悟将樗萤安放在树下,给夏油杰打了个电话让他过来接应,随后循着空气里淡淡的咒力残秽追去。 疼痛令他肾上腺素飙升,反应更加迅猛,掠至咒力残秽最浓郁的地方,瞬间判断对方所在的方位,崩天裂地的咒术“苍”便气势汹汹发动。 如山倾颓,轰轰烈烈,响彻四野。 等到尘嚣尽去,五条悟定睛一看,掉了满地的蝇头。 是障眼的幌子。 他顿悟,遽然回头,停止之力大开,竟毫无用处,敌人放大的眉眼骤然贴近,他又一次被袭来的利刃穿透胸腔。 这次扎得更狠,更深,完全是要命的力度。 换作平时就算被转移了视线,五条悟也未必会落入圈套,但—— 他实在疲惫。 几天几夜不眠不休寻人,找到樗萤后精神陡然松懈,令他再度慢了反应,踏进死路。 通身咒力顷刻之间荡然无存,五条悟瞪大眼睛,错愕让他失去表情管理能力,一开口,热血上涌,先咳出殷红的血来。 他喃喃道:“怎么可能?” 甚尔残酷地旋拧着手中造型奇特的刀具,见这少年惶惑,他却觉得痛快。 天之骄子在顶峰站得太久,眼高于顶,原来也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甚尔在禅院家长大,晓事时第一次听族中长辈用厌弃的语气称呼自己为“废物”,也是这种表情。 从前别人拿利刃对着他,经年累月,他终于同样成为了一个对别人利刃相向的人。 “特级咒具‘天逆鉾’。”甚尔道,“为了对付你,我可是下足血本。” 天逆鉾可以解除正在发动的术式,只要武器入体便不可逆转,甚尔的拳头挥来时,五条悟只能抬手格挡。 因为有六眼,他挡得很快,也知道往哪里躲避,但两人身体强度相差太多,数次硬碰硬之后,五条悟折断了腕骨,被甚尔的刀穿透咽喉、肩胛、腰腹,血流如注。 甚尔抬腿一脚踢飞五条悟。 那少年如同断线纸鸢颓然栽倒,身下晕开血泊,一头白发被血染得斑驳狼狈,气若悬丝,眼睛睁得很大,一眨不眨。 世人称颂六眼时,可曾想过有一天他会死不瞑目吗? 甚尔缓缓走到五条悟跟前,居高临下俯视着他。 “你得天独厚,假以时日一定会成为最强。”他道,“你自己显然也很清楚这一点,所以从没把别人放在心上,也没想过会死在半点咒力都没有的我手里。” 他收起咒具,吞掉咒灵,冷笑道:“那些自视甚高的咒术师听到你的死讯之后表情一定很精彩。” 甚尔说着转身离开,在这大获全胜的时刻,他唇畔的笑容不过维持须臾,很快消散殆尽。 他只有在打败五条悟的前几秒感到高兴而已,到头来竟还是失望更多。 五条悟死了,甚尔微微分神去想樗萤的反应。 她一定哭得很伤心,还会恨他。 这恨或许会随着刻骨铭心的初恋相伴一生,或许时移世易,不过几年就被她抛在脑后。 无论哪一种都好,她不可能再笑着叫他“哥哥”或者“大叔”了。 甚尔心想,他无所谓。 拳头却用力握了一握。 夜色渐深,枝头的叶子微微晃动起来。 甚尔眉心一动,悚然回头—— 咒术膨胀的巨大能量瞬间侵吞了他,威力之恐怖,如同行星坠落。 人在星球面前,不过尘埃。 五感被完全剥夺前,甚尔看清远处的身影。 死而复生的少年立于旷野,那双冰晶般剔透璀璨的蓝眼睛有着可怕的穿透力,直直望来,与他视线碰撞。 五条悟在笑。 鬼门关前走了一遭,他没半点后怕,笑容倨傲而轻蔑,如果说从前只是眼高于顶,那么从此刻开始,众生将真正匍匐在他脚下。 生死关头,五条悟突破自我,登入全新境界。 无论是“苍”的反转术式“赫”,还是将“苍”与“赫”组合而成的虚式“茈”,他全部可以信手拈来。 至于“赫”和“茈”又有多强呢? 无人能敌。 而这远非五条悟进阶的终点。 五条悟双唇翕张,缓缓道出一句话。 隔着这么远的距离,按理来说甚尔不该听清,但他的的确确听到了。 五条悟道:“你不配。” 不配又怎样? 咒术界最强,居然是他这个“无用之人”催生出来的。 甚尔放声大笑。 樗萤醒来的时候,五条悟跟伏黑甚尔的战斗已经结束。 她是被冷醒的,悠悠睁眼发现自己坐在树下,脖子后面好痛。 周围真黑,而且没有人,仿佛一觉醒来进入寂静岭的里世界,随时会有怪物出现。 她这么想着,果然听见沙沙的声响,一道黑影走来,吓得她往后瑟缩,手忙脚乱拿牌:“别过来,我很厉害的。” 那怪物开口了:“不过来,老公怎么带你回家?” 原来是她的便宜老公。 樗萤顿时松懈,起身拍拍裙子,过去牵他的手:“你去哪里啦?我的脖子好痛,有人打我。” 五条悟道:“跟打你的人打了一架。” “你赢了么?” “宝宝,我们节省一下口水不要问这种理所应当的问题。” 他讲话变得好慢,声音很低,樗萤握住他的手,他的手也凉凉的。 樗萤道:“你没事吗?” 五条悟“嗯”了一声:“我们回家。” 他牵着樗萤慢慢往前走,每走一步,身后便留下几滴血迹。 身上的刀口还在往外渗血,五条悟如今不觉得痛,也不觉得凄惨,生死关头他还开挂参透了只有硝子才会的反转术式,现在凝神屏息,继续治疗自己。 樗萤乖乖跟着他走,走出一段路之后,她突然稍稍用力握了一下他的手。 “怎么了?”五条悟道。 他很快就知道怎么——久违的暖流铺遍全身,在这种要命的关头,他居然要跟樗萤互换身体。 五条悟大骇。 被甚尔连捅数刀命悬一线的时候他都没有大骇,如今交换身体,他忽然感到一种难言的慌张。 樗萤怕疼。 他的伤口还没复原,对于她来说一定很疼。 怎么办? 他甚至没来得及思考,下一秒头晕目眩,再恢复清醒已占据了樗萤的身体。 出乎意料,樗萤很安静。 她在五条悟的身体里,用五条悟的肺腑浅浅呼吸着,互换身体之后很是沉默了一会儿,最终没有哭,没有闹,只是坚定地握好五条悟,轻声道:“我们坐在这里休息一会儿吧。” 五条悟也沉默,陪她坐下。 少顷,他道:“疼吗?” 樗萤点点头,慢慢道:“好疼呀。” 她从地上捡了一片树叶,一点一点撕着玩,转移注意力。 五条悟心里很不好受。 很难形容这是一种怎样的挫败感,明明就在刚才,他的实力达到最强,再来十个、百个、成千上万个咒灵或者诅咒师都无所谓。 面对敌人他轻描淡写,樗萤的隐忍和体贴却在一瞬间令他溃不成军。 月亮出来了。 至暗之时过去,月光好亮,不愧叫做“月亮”,清明地洒落下来,于是五条悟看清了樗萤,樗萤也看清了五条悟。 樗萤发现五条悟苦大仇深地看着自己。 她又低头看着五条悟身体上的伤口,嚯,真可怕,那么多道,脖子也疼,难怪他说话那么奇怪。 她不会反转术式,伤口自然停止快速痊愈,现在血倒是止住了,但红红的一片,她赶快抬起头来不要看。 五条悟掏出手机,打电话让夏油杰务必回头把硝子一并带上,动作越快越好。 “你受伤了?”夏油杰马上问。 五条悟道:“嗯。” 夏油杰二话不说挂电话找硝子去了。 樗萤继续撕树叶,撕得没劲,抬头发现五条悟还在蹙眉。 她忍不住道:“你不要用我的脸做出这么难看的表情。” “你说过你无论怎样都不会难看的。”五条悟道。 “也是哦。”樗萤道。 五条悟低头看地上,想紧紧握拳,但手是樗萤的手,不能捏红了,想死死咬唇,但嘴巴也是樗萤的嘴巴,水水润润的樱唇最是好看,不可以留下咬痕。 他道:“对不起。” 樗萤看不清五条悟的表情,她想弯腰去看,可身上好疼,只好维持原样板着。 她完全没想装什么坚强伟大,要是指头划了一道早哭了,现在也很想哭,因为很疼,但五条悟伤得蛮重,哭泣只会雪上加霜,所以她忍住了没有掉眼泪。 树叶没能转移注意力,蔫巴的五条悟倒是很好地吸引了她的注意。 她忽然觉得这样的五条悟很可爱,也很好玩。 五条大少爷从不低头,瞧他现在脑袋垂得多低。 樗萤道:“只要你最爱最疼我了,什么要求都答应我,做梦也要梦到我,一百年不许变,我就原谅你。” “宝宝。”五条悟垂着头道,“我说过了,节省口水,不要说这种理所应当的话。” “我想吃手撕鸡。”樗萤道。 “好。” “嗯……还想看无人机告白。”樗萤道。 她想看无人机在天上拼字,有点土土的,可是土得可爱,她蛮喜欢。 “好。”五条悟还是道。 夏油杰和硝子到来之前,樗萤许了好多好多个愿望,五条悟一个“不”字都没说过。 硝子到来后,震惊于五条悟的战损程度,连拍了好几张照片。 这时候她发现好朋友樗萤咬牙切齿地在瞪她。 “马上,给她,治。”樗萤一字一顿。 “放心啦,悟皮糙肉厚,不会死的!”硝子道。 会的。五条悟在心里道。 再拖下去,他会痛死的。身体不痛,心里很痛。 他都不知道自己喜欢樗萤到这种程度,他一向认为“伤在你身痛在我心”这种事情很扯淡,但这种事情就是发生了,并且樗萤是替他受过,想想他就要疯掉。 夏油杰在旁边看了樗萤好几眼。 他再看受伤的五条悟,若有所思,随即深深拧起眉,对硝子道:“硝子,快治。” 硝子不愧是硝子,等夏油杰的咒灵载着他们四个人回到高专的时候,五条悟身上的伤已经基本痊愈。 樗萤好困,拽着五条悟回去闷头睡大觉,等漫长的觉睡完了,身体也换回来了。 五条悟的手很疼,因为樗萤在咬他。 她一睁眼就捉了他的手,白白的牙用力咬合在虎口上,是报昨天痛得要死的仇。 她毫不留情,使出吃奶的力气在咬,五条悟一声不吭任她折腾,等她气散了,他拿出手机查手撕鸡的食谱。 樗萤坐起身,对五条悟摸索来摸索去,非要揪出这个讨厌的【替】牌。 摸索着摸索着,她发现五条悟的身材真的很不错。 肩宽腰窄,六块腹肌生得也很好,穿制服的时候看起来瘦,该结实优美的地方一点儿没落下。 “老公,你给我做饭的时候围个围裙吧。”樗萤道。 “可以啊。”五条悟道。 “这个不要。”她点点他上身的睡衣。 “那你想我穿什么?” “都不要。”樗萤嘻嘻地笑起来,“围围裙,我想看。” 五条悟懂了,他一挑眉,抬手刮了下她的鼻子:“你蛮坏的,是不是?” “我天下第一坏。”樗萤把脸埋到枕头里笑,“可是你喜欢。” 五条悟挠她痒,跟她闹作一团。 末了,他趴在她身旁,抚抚她的脸,认认真真道:“对,我喜欢。” “我最喜欢了。” 第60章 都怪他惯得她无法无天。 五条悟后来果然履行承诺给樗萤做了一餐手撕鸡,穿着她喜欢的着装——皇帝的新衣——下厨。 他解衬衫扣子的时候,樗萤坐在床沿全神贯注地看。 圆溜溜的水眸盯过来,他这么厚脸皮,与她四目相接时竟也会微赧,放开领扣,欺身过去捏她的脸。 接触到她凉软的肌肤,他才觉察指尖酝酿出多么滚烫的热意。 “知不知道害羞两个字怎么写?”五条悟道。 “这有什么好害羞。”樗萤扭脸躲开他的手,理直气壮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如果袒露有目共睹。你快点呀,我还等*着吃饭。” 话说到这份上了,她都不怂,五条悟更不能怂,反正他身材好得很,她爱盯着看就盯着看好了。 事实证明男人就是一种善变的动物。 五条悟没有以色悦人的经验,起初难免生涩,但当他真贴身系上围裙,被樗萤甜甜夸上一句“老公真的好帅呀”时,他虽然转过头去不看她,嘴角却已经无声上翘。 樗萤像个最挑剔的评点家,目光慢慢滑过五条悟的肩、颈、背、腰,青春嘛,怎么都不会难看,何况他的肌肉线条那么结实,腰窝那么漂亮,视线所到之处无不赏心悦目。 他很好,她喜欢。 可惜男高中生青春躯体的吸引力没有持续太久,樗萤欣赏一会儿就去玩手机游戏了,她被伏黑甚尔收缴去的手机没能拿回来,五条悟又重新给她买了一个。 手机误人,五条悟在做饭的间隙里频频转头看老婆,老婆却一门心思扑在游戏上,后来一盘手撕鸡端上了桌,樗萤眼里转而只有手撕鸡,依然不知五条悟为何物。 她用筷子一条一条地夹手撕鸡吃,大快朵颐不亦乐乎,吃得很快却很斯文,小嘴油光光,一样那么可爱。 五条悟在旁边看着她吃,看得心热,过去在她脸上啵了一口。 软滑水嫩,齿颊留香。 他亲就亲,樗萤忙于吃东西,没有理他。 他报复心起,过去再亲两口,用力得樗萤脸颊都扁扁,害她不能好好地吃饭。 “哎呀,讨厌!”樗萤伸手去推五条悟的脸。 “为什么不理人?”五条悟道,“老公不香吗?” 樗萤道:“老公好香,可是手撕鸡更香。” 五条悟磨了磨牙。 樗萤知道他有点儿醋,她就是喜欢看男生吃醋的样子,歪头托腮笑嘻嘻瞧着他,还伸手指点点他的鼻子。 五条悟一把捞起她放到柜子上坐,双手撑在她身侧,将她牢牢笼罩,半真半假道:“老公生气了。” 他的气息近在咫尺,霸道地铺洒下来,樗萤鼻端萦绕着的便全是他的味道。 近距离欣赏,她发现他的腰真是精劲,围裙的带子收了挺长一截呢,他围着一点儿不显得勒肉。 樗萤看了又看,听得脑袋顶上一声咳,才想起五条悟正虚张声势地要跟她算账。 不过被她这么一分神打量,他五成的真火也快消耗到所剩无几,何况她一下子仰起头来,白里透红的小脸儿好惹人疼。 “老公别生气。”樗萤道。 她嘟起嘴亲了五条悟满头满脸,那个嘴油的,弄得五条悟脸上也全是油。 她越发咯咯地笑,果然像夏油杰说的那样,老婆太惯就会惯得无法无天。 五条悟气得也笑起来,捉起她手咬了她指尖一口,正待训话,听见门响,只好先过去开门。 夏油杰站在门外,看见五条悟吓一跳:“都说人到中年才油腻,你成长得够快的,提前油腻,脑袋钻油桶里了?” “没那么夸张。”五条悟道。 夏油杰是过来找五条悟玩的,往里面一看,没想到樗萤也在。 “我们玩我们的。”五条悟破罐子破摔,“反正她不理我。” 樗萤吃了一餐好吃的手撕鸡后良心发现,决定好好对待她的空巢老公。 长得帅的男高中生遍地都是,长得帅又强大还会下厨的倒真没几个,这么一想她就疼惜他了,第二天是星期一,她一大早起来,主动给他送早餐吃。 五条悟打开餐盒,厚蛋烧小香肠还有三明治,丰富得很。 “宝宝,我对你真是天下第一好。”樗萤道。 五条悟似笑非笑看她一眼:“是喔。” 他打开筷子夹起一块厚蛋烧准备吃,放到唇边,见樗萤趴在桌边看他。 “好吃吗?”樗萤问。 五条悟道:“你没吃早餐?” 樗萤慢吞吞道:“一个学生的饭卡一天早上只能刷一次。” 好一个可歌可泣的奉献精神,五条悟何德何能找到这样了不起的女朋友。 他道:“需不需要给你发个奖牌?” “奖牌就不用了,你给我吃一口。”樗萤马上道。 五条悟将厚蛋烧喂了她。 吃完厚蛋烧,樗萤还要吃小香肠,吃完小香肠她还要三明治,五条悟予取予求,一便当盒的早餐,最后有大半倒进了她的肚子。 便当剩三分之一的时候,樗萤捂住嘴巴不要吃了。 她现在知道害羞两个字怎么写,眼睛眨得忽闪忽闪,把便当盒往五条悟那里推了推:“你吃。” 五条悟淡定道:“你吃吧,我随便就行了。” “随便是怎样?” “随便点个豪华寿司套餐吃吃。” 樗萤不干:“我也要吃。” “不给。” “呜呜,老公!”樗萤扑过去抱他,“我也要!” 她擦擦嘴巴,给了五条悟一个香甜的亲亲,五条悟存心逗她,怎样都不松口。 适逢夏油杰又来找五条悟,推开房门一看那两个闹得正欢,哭笑不得:“别玩了,出任务了。” 樗萤停止玩五条悟,走过去跟夏油杰告状:“五条悟不肯跟我分享豪华寿司,咱们两个做完任务出去吃吧?” 五条悟幽幽地:“你小心把杰吃穷。” “我才不会。”樗萤道。 夏油杰被他们两个带偏画风,挑眉,对樗萤道:“我带你去吃,你给我做老婆?” 五条悟托腮看着樗萤,樗萤想了想,还是摇头:“杰很好,但不要。” 五条悟顿时失笑。 “为什么?”夏油杰问。 樗萤一抬下巴,理直气壮地道:“我还是很喜欢我老公的,他虽然小气,可我不嫌弃。” 这下夏油杰也笑了。 笑完之后,他们三个出任务去。 这次遇上的是只速度很快的一级咒灵,说是咒灵,其实更像鬼,因为它喜欢悄悄地出现在别人背后,又悄悄地闪走。 樗萤最怕这种出其不意的类型,选择把盾加给自己,时不时用【砂】或者【树】牌辅助一把,同时使用两张以上的牌力量消耗太大,她不一会儿就累了,坐在角落抱着双腿看两个男生跟咒灵打架。 夏油杰看起来是个纯纯的法师,实际上近战也是一把好手,何况还有五条悟配合,高专最强们混合双打,咒灵刚开始还笑,后来只有抱头鼠窜的份儿。 “右边,杰。”五条悟道。 夏油杰看也不必看,抬起右手给了咒灵当头一拳。 他随后往五条悟身后瞥一眼,淡淡道:“七点钟方向。” 五条悟凝起咒力向后一指:“收到。” 那么大只咒灵被打得破破烂烂,好像泡了水的麻布袋。 再这样下去非死掉不可,它决定绝地求生,看中了一旁无忧无虑哼歌的樗萤。 咒灵成长到一定程度可以拥有智慧,懂得思考,制定战术,比如在处于战斗弱势的时候挟持人质。 它聪明,但不完全聪明。哪怕挟持一下五条悟呢,说不定五条悟还会因为好玩多容忍它一会儿,选樗萤就没办法了。 樗萤只觉笼罩着自己的【盾】震颤了一下,随即见五条悟和夏油杰都掠过来,战斗状态的男生果然比较帅,她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美色当前,即便知道咒灵就在身后也不觉得害怕。 夏油杰制住咒灵,五条悟把咒灵轰成灰。 战斗终了,五条悟把樗萤从地上拉起,悠悠道:“瞧,我们又赢了。” “我们会一直赢吗?”樗萤道。 五条悟没发话,看向夏油杰。 夏油杰道:“当然。” 他含笑看着樗萤跟五条悟牵手,樗萤注意到他的目光,大大方方伸出手去把他也牵上。 反正她有两只手。 但等三个人走出“帐”,樗萤看见等候在外的硝子,当即把两只手一甩,哪个也不要了,快乐地过去跟硝子讨论昨晚看的漫画的剧情。 “小气”的五条悟没有忘记樗萤想吃豪华寿司这件事,当晚四个人寿司店一聚,满桌寿司由五条公子买单,樗萤吃得很高兴,回到宿舍,特别允许五条悟今晚跟她睡一张床。 算算日子,又该到【替】牌魔力增强的时候。 “我好像该感谢这张牌。”五条悟道。 说这话的时候,他正任劳任怨地拿梳子给樗萤梳头发。 樗萤刚吹干的长发香香的,软软的,这么一吹,他满怀也全是她的香气。 五条悟不说娇生惯养,至少在本家只有被人伺候奉承的份儿,到樗萤跟前却不知不觉把各种活都做了一遍。 做就做好了,他不介意把她惯成个小公主。 樗萤却不同意这话。 她往脸上抹着晚安面膜,把脸蛋抹得润润,理所当然地道:“我本来就是公主,宠我是你的天职。” “怎么成我天职了?”五条悟道。 樗萤把晚安面膜给五条悟也抹上,细细地抚过他的眉心,他的鼻梁,他的唇角,笑眯眯道:“因为你是我的王子嘛。” “难道我不应该跟你一样,打从开始就是王子?” “才不是。”樗萤道,“王子是遇到公主那一刻才变成王子的。” “那没有遇到公主的时候呢?” “是臭男生。”她道。 这话颇有几分歪理,五条悟听得好笑,纠正道:“除了你老公。我可从来不是臭男生。” “你当然是。”樗萤道,“你还对我想入非非来着。” 于是为了当个正人君子,五条悟决定今晚都不要跟樗萤说话。 山不就我我就山,偏偏樗萤今晚睡不着,老要找他讲话,凉凉的手从被窝里伸出来,轻轻揪他的衣服。 “老公,老公。”樗萤道。 五条悟闭着眼:“嗯?” “如果我变成面包狗,你还会喜欢我吗?”樗萤道。 “你变成马桶狗我也喜欢你。”五条悟道,“快睡吧,十一点了。” 樗萤拿出手机一看的确是的,觉得遗憾,她还有好多问题想问:“时间过得真快,要是慢一点就好了。” 她往五条悟怀里缩了缩,五条悟抬手替她掖好被子,低头在她发上亲了一口:“怕什么,未来还有许多个这样的夜晚,你想问多少个问题就问多少个问题。” 樗萤闭上眼睛,睡意上涌,她很快就睡着了,做了个梦,看见一个大大的时钟,钟面上的指针不断逆时针回转,当时针重新指回十二点,大钟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 当,当,当。 这声音如雷贯耳,仿佛就在耳畔,樗萤骤然睁眼,发现已是第二天清晨。 床上只有她自己,床头日历显示今天星期一,上头还有她做的记号,写着今天要去给五条悟送爱心早餐。 樗萤下了床洗洗漱漱,特地比谁都早去打包早餐。 今天的早餐是厚蛋烧、小香肠还有三明治,厨师知道她打给男朋友的,还给她一个很好看的便当盒装着。 樗萤送去给五条悟时他刚起,一头白毛乱蓬蓬。 五条悟本来打算睡个回笼觉,一听樗萤来送早饭,觉也不要睡了,坐在桌边打开便当盒。 樗萤捧着脸道:“宝宝,我对你真是天下第一好。” 说完她愣了一愣。 不知怎的……她感觉这话很熟悉。好像曾经说过一次似的。【你现在阅读的是 】 60-70 第61章 都快尝腻老公的脸脸了。 五条悟却无此感,自然而然道:“是喔。” 随后他开始吃东西,樗萤肚里空空,从未觉得那块金黄金黄的厚蛋烧如此诱人过,趴下去眼巴巴盯着他瞧。 她知道五条悟一定会给她吃的,并且她还有种莫名笃定的预感,觉得他会问她是不是没吃早餐,还要为她饿肚子给男朋友准备爱心便当的感人行为颁发奖牌。 果然,下一秒五条悟就问:“你没吃早餐?” 樗萤道:“一个学生的饭卡一天早上只能刷一次。” 五条悟又气又笑,道:“需不需要给你发个奖牌?” 预想中的对话一一实现,樗萤觉得后背有点毛,毛完她还是张开嘴把五条悟喂过来的厚蛋烧给吃了。 好吃。果然还是别人碗里的饭最香。 后来发生的事情无不是似曾相识。五条悟使坏拿豪华寿司吊她胃口,她扑过去亲他,夏油杰出现,一起打咒灵,都像昨日已经经历了一遍似的。 海马效应这种东西樗萤是知道的,现实里经历的场景仿佛曾经在梦里亲历,但……梦会清晰深刻到让她几乎可以预见所有的细节吗? 又是什么时候做了这样一个梦? 樗萤开始思考。 此时正值咒灵扭转目标奔她而来的时刻,咒灵一边快速奔袭一边纳闷:那少女看起来格外悠闲,还有心情用手撑着下巴发呆,完全不把它放在眼里。 纳闷过后咒灵开始愤怒,感觉非常不被尊重,发誓要把樗萤撕成两半。 愤怒没有让它变得更厉害,只让五条悟和夏油杰出手的速度变得更快,它灰飞烟灭的时候,樗萤还无知无觉地在那儿发呆。 因为没有头绪,她早已跳过了海马效应的问题,此时此刻脑海里浮现的全是昨晚看的漫画情节,为什么女主的三姨妈的二舅舅的外甥女死了,男主要哭得那么伤心呢? 她沉浸在思考里,忽然觉得脸被轻轻掐了一把,回过神来一看是五条悟在掐她。 “把我的防晒霜都抹下来了哦。”樗萤鼓起脸颊。 五条悟蹲在樗萤跟前,头一低,墨镜从鼻梁滑到鼻尖,他那冰晶瞳仁中明晃晃的戏谑一览无余:“还思考呢?死去的咒灵都要转世重生来吃你了。” 这一段没有似曾相识的感觉,是全新剧情,樗萤道:“我才不怕。” “是吗,那我跟杰先走了。”五条悟道。 他佯装起身,还没等直起腰樗萤的手就牵过来了:“带我一块儿走。” 夏油杰仍是看客,说实话看他们两个谈恋爱还是挺好玩的,一个比一个幼稚,比小孩过家家成熟不到哪去。 看着看着,樗萤的手伸到他跟前来。 “我也要牵?”夏油杰道。 “来吧,别磨磨唧唧。”樗萤大方地道。 她遵从本心做出的选择总是相同,故事的发展方向于是没有改变,接下来仍充满了她可以预见的情节,大家一起吃寿司,晚上【替】牌魔力涌动,她和五条悟睡一个房间,他不必宣之于口,她都能知道即便变成马桶狗他也会喜欢她。 “老公。”樗萤往五条悟怀里缩了缩。 五条悟用被子把她包得更严实。 她不知道厉害,他到底是血气方刚的男高中生,能承受得住几次软绵绵的“老公”,闭上眼睛不去看她,沉声道:“别说了,也别再变狗了,老公会永远喜欢你的。” 樗萤捶他一拳,对于他来说就像被棉花掸了一下:“什么呀,我想说今天过得真怪,可是真有趣。” 五条悟到底没忍住,还是睁开眼来看她,瞧她双眼亮晶晶的样子,禁不住凑下去在她额上亲了一口:“我也觉得。” 跟她在一块儿,他的每一天都怪有趣。 樗萤小声笑起来。 “笑什么?”五条悟道。 “我以为你会亲我的嘴巴。”樗萤道。 上次,他从伏黑甚尔手里找到她,就想跟她亲亲嘴巴,可是到现在还没有亲。 “我有大把时机。”五条悟道。 他不管明天后天还是大后天亲,总之现在就是不行,再闹下去就出事了,他伸手捂住樗萤的眼睛:“睡吧,明天又是崭新的一天。” 樗萤乖乖闭上眼睛。 她又梦见了巨大时钟,猛然惊醒发现是闹钟在响,按掉闹钟起床,瞥见床边日历写着星期一。 樗萤穿鞋的动作迟疑起来。 她拿起日历,看见自己在上面做的标记——给五条悟送爱心早餐,再按亮手机屏幕一看,依然星期一。 是世界欺骗了我,还是我欺骗了世界。 她在思考中慢慢吞吞来到餐厅,看见熟悉的厚蛋烧小香肠和三明治,厨师说:“我给你个便当盒装起来。” 樗萤道:“你会给我一个粉色的。” 厨师很是惊奇:“你怎么知道!” 接下来,樗萤度过了与昨日一般无两的一天。跟五条悟吃饭,亲五条悟,打咒灵,晚上她都不说话了,把被子一盖把五条悟的胳膊一抱就闭上眼睛睡觉,睡醒睁眼,还是星期一。 事情发展到这里,她完全笃定自己陷入了时间循环。 很显然,不是咒灵,因为在高专的结界内出现陌生咒力会触发警报,更何况五条悟就在身边。 她直觉是牌。但很奇怪,没有感觉到牌的气息。 樗萤有点儿消极怠工的意思了。厚蛋烧很好,但她一连吃了三天,就算饿肚子也没有想跟五条悟分一杯羹的想法,趴在那里看他。 五条悟看得出樗萤食欲不振,道:“带你去吃寿司。” 按理来说这个时候樗萤该亲他,然而鲍参翅肚胡吃海塞是要腻人的,五条少爷艳冠群芳帅到没边,可是再帅的脸每天都要亲也会累,樗萤觉得嘴巴酸,勉勉强强过去贴了一下。 至于打咒灵更是折磨。 一张可怕的脸要连续看四次,还不得不看,因为任务是一定要出的,人间酷刑莫过于此。 为了快点打完,樗萤连盾都不给自己套了,战斗果然结束得很迅速,因为她安全意识不到位,还被五条悟和夏油杰联合起来说了一通。 晚上,樗萤和五条悟躺一块儿也不能专心,绞尽脑汁想到底牌会藏在什么地方,究竟什么牌这样诡诈,想着想着睡过去,沉浮于梦的罅隙时还在想,做唯一一个知晓真相的人果然很难受,讲出来也没意义,当时间循环又一次开始,其他人的记忆都会被昨日覆盖。 只有她一个人觉察昨日时光永无止境,真是孤独。 五条悟觉察到有什么东西在潜移默化地发生改变。 他说不上来这是一种怎么样的变化——他居然也有词穷到难以形容的时候——毕竟感觉这种东西只能自由心证,没有真凭实据。 比如今天早上,他感觉樗萤应该亲他一口。 命中注定他今早应该得到一个吻,然而樗萤怕是命运女神亲女儿,根本没打算亲他。 她倒是凑到了他跟前来,抬手抚他的脸,流露出一种吃腻了的惋惜表情,连寿司也不要了,转过身去一点一点啃她额外买的小面包。 又比如晚上樗萤该是亲昵地挨着他跟他说话,她向来喜欢听故事,如今也不缠着他讲故事,若有所思地转过身去背对他,俨然进入自己的小世界。 五条悟简直被她气死,侧身将她一抱,低声道:“老婆。” “嗯?”樗萤道。 他也不知道自己什么脑回路,鬼使神差地问:“如果我变成面包狗,你还会喜欢我吗?” 樗萤听了这话立马坐起来看他:“你想起了什么?” “我该想起什么?”五条悟道。 樗萤不由有些失望,随即释然:“不管想起什么,天一亮你就会忘啦。” 她学他的样子,在他额头亲了一口:“睡吧。” 她想了想,又补充道:“明天对你来说会是崭新的一天。” 五条悟眉心一动:“对你不是吗?” “我也不知道。”樗萤道。 她往被子里一缩睡觉去了,五条悟先时闭眼,然而过了许久他睁开眼睛,分明清醒得很,哪里像睡着的样子。 他看了樗萤很久。 樗萤再度醒来,仍是昨日光景。 她有点生气,把饭卡和纸条塞到五条悟的门缝里让他自己去吃饭,满校园地转,寻找库洛牌的气息。 当然,以她的体力没一会儿就累了,抱着腿坐在长椅上生闷气。 脸颊突然一暖,是什么东西贴了过来。 樗萤抬头去看,瞧见从天而降的一盒小牛奶,以及拿着小牛奶的手,还有手的主人五条悟。 五条悟不仅拿了牛奶,还拿了一盒甜甜圈。新鲜出炉,是去她爱吃的那家面包房买的。 樗萤缓缓眨眼:“你怎么在这里?” 按照规律,这个点儿五条悟还没起床,但他突然起来了,还跑出学校买了早餐才过来。 “想你吃腻了餐厅的爱心早餐,给你换个口味。”五条悟道。 “什么爱心早餐?”樗萤道。 “是厚蛋烧没有吃腻,还是小香肠没有吃腻?”五条悟反问,颇有些磨牙地捏了捏樗萤的鼻尖,“想来品尝得最腻的还是老公的脸,是不是?” 他不意外地看见樗萤睁大眼睛。 “你怎么……”樗萤道。 走出了循环。 五条悟想了想:“大概因为我是天才吧。” 时间倒流如海浪淘沙,所有产生过的痕迹都会抹去,记忆也会重置,但感觉是不会忘的。 至少他的感觉随时间循环一次次刷新,他感觉得出樗萤蛮苦恼,只有她一个人一次又一次经历同样的事情,她大概也蛮孤单。 她被循环烦扰得甚至都不要亲他了,这简直不能忍。 五条悟不太想樗萤苦恼,至少要同她站在一起,在无限回溯的时光里握住她的手。 于是他凭借一己之力走出了循环。 而就像他说的,他是天才,这其实不太难。 不过是把那种怅然若失的感觉翻来覆去记住个千百遍,直到融进骨血,一睁眼就能回想起罢了。 第62章 是不是做梦都会笑出来。 樗萤有点感动,抬手搂住五条悟的脖子,亲昵地在他颈窝蹭来蹭去。 五条悟故意道:“不是感到腻烦,连亲也不要亲了吗?” “那我都亲了好多次了嘛,嘴巴酸。”樗萤甜甜地一点脸颊,“喏,你亲我好了。” 她现在很开心,讲话都娇声娇气,坐下来好好地吃完早餐,拉着五条悟看校园风景。 “那只鸟在这片天空上飞了好几天。”樗萤指着天空,又指着树,“还有修剪树枝的伯伯,来来回回剪了好多遍,白剪,第二天树又会变回原来的样子。” 五条悟托腮看她:“怎么样才能恢复正常?” 樗萤认真地想了想:“到处都没有牌的气息,现在唯一古怪的就是我的梦。” 在无限循环的星期一里,每个夜晚她都会梦见巨大时钟。 时钟敲十二下,敲完她就醒,醒来已经又是一个星期一,循环往复,生生不息。 樗萤本来没觉得库洛牌会藏在她梦里,然而想想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她都能够穿梭时空,梦里藏牌也没什么奇怪。 她决定今晚在梦里一探究竟。 在那之前,还需要继续度过已经被剧透到烂的一天。 一个人被剧透没意思,两个人就好玩了。 对于夏油杰来说这一天很奇怪,因为他发现五条悟和樗萤这一对好像在玩他。 他接到任务动身去找五条悟,结果五条悟和樗萤早早就等在门口,笑嘻嘻地,一见他就兴高采烈地扑过来。 “杰!” “杰终于来啦!” “杰杰!” 他们两个一人一边把夏油杰的胳膊抱住,弄得夏油杰满头雾水。 这两个人好像早知道他会来一样,抱得这么紧他热死,皱起眉头嫌弃地对五条悟道:“你有病啊。” 五条悟道:“你怎么不说她?区别对待得不要太明显。” 夏油杰转头看樗萤一眼,对上那笑意盈盈的小脸,神色顿时柔和,再看五条悟,嫌弃之色更浓:“量级能一样吗?你这么大只自己心里没点数。” “走走走。”五条悟扳着夏油杰的肩,“出发。” “去哪里?” “不是要出任务吗?” 五条悟看夏油杰微讶的眼神,点点心口:“不用说,好兄弟,懂你在心里。” “神经病。” 虽然不知道在没有其他人通知的情况下五条悟和樗萤怎么知道的任务内容和地点,夏油杰还是跟他们一起出发了,到地方之后,五条悟道:“给你看个厉害的。” 夏油杰问:“什么厉害的?” 五条悟示意他看樗萤:“她,咒术高专新晋最强。” 樗萤眨眨眼睛:“我有八眼哦。” 夏油杰道:“什么是八眼?” “比六眼还要厉害一点,当然就是八眼咯。”樗萤道。 夏油杰笑了笑,跟五条悟一样乐于惯她:“这么厉害。” “嗯嗯!”樗萤点头。 夏油杰夸完则矣,没把樗萤的话放在心上,但他随后被现实打脸,樗萤真的表现出了很强的样子。 她还是一样不敢看咒灵,可闭着眼睛都能快速说出那只咒灵的移动方向,说左边,咒灵下一秒真的出现在左边,说右边就真的在右边,要不是她身上仍旧没有半点儿咒力,夏油杰简直有理由怀疑她背着大家偷偷练了咒灵操术。 他震惊的表情让五条悟笑死当场。 樗萤也笑,笑着笑着她身前就落了个影子,夏油杰在她面前盘腿坐下,好整以暇地瞧她:“跟悟一块儿逗我玩呢?” 他伸手指一戳她额头,她半点没有恶作剧的心虚,也不怕他,理直气壮地道:“那我就是很厉害嘛。” 她笑眯眯地补充一句:“杰也真的很可爱。” 夏油杰不由跟着笑了,转头看五条悟:“到底怎么办到的?” “你问我?”五条悟道,“问她。” 夏油杰又看樗萤。 樗萤道:“你当我短暂地拥有了预知能力好了。” 她说着扯淡的内容,表情却那么认真,夏油杰本来不信的,被她盯着看,不由得也信了两分。 “虽然不清楚你从哪儿来的怪能力,但你说是,那就是。”他道,漫不经心提起另一件事,“还有上一次,跟悟互换身体,也是你的能力?” 樗萤惊奇地:“你怎么知道我跟五条悟换了身体?” 夏油杰点点眼眶:“我长着眼睛,看得出来。” 樗萤很崇拜:“果然还是杰最聪明,高专最强称号让给你啦!” 夏油杰又笑起来。 五条悟走出时间循环,今晚就不必再吃寿司了,改吃牛排。 四个人挤在卡座里,牛排肉煎得很嫩,樗萤吃得很开心,吃着吃着想起正事,凑到五条悟身边咬耳朵:“快点吃完回去。” “怎么,不好吃吗?”五条悟问。 “不啊。”樗萤道,“我想我们早点回去一起睡觉。” 五条悟正喝水,听了她这话一口水堵在喉咙眼险些英年早逝,咳嗽得脸颊微红:“谋杀亲夫啊你。” “什么什么?”硝子伸长耳朵,“樗萤义举未遂?你说了什么?” 樗萤坐回她的位置,一副与我无关的样子:“我说的都是正经话,他胡思乱想才会这样。” “是是是,我天生龌龊。”五条悟道。 “不容易!”硝子惊叹,“五条悟说出了有生以来第一句明白话!” 除五条悟外的三个人都鼓起掌来,樗萤一边鼓掌一边笑,末了她想,这样美好的回忆,要是第二天大家都不记得了实在太可惜。 她决定今晚非找到牌不可。 到了晚上,樗萤早早地洗香香钻进被窝,摸出一本故事书给五条悟念。 五条悟看着手里的《安徒生童话》,谑道:“你三岁?” “那我这么早睡不着。”樗萤道,“你给我念。” 高富帅老公躺在身边,小仙女却只想要听故事。 五条悟认了他工具人的命运,摊开书给樗萤念童话故事,念了半个小时,转头一看,樗萤不仅睁着眼睛,而且比躺下之前精神百倍。 “怎么不念啦?”见他停下,她意犹未尽地坐起身看他手里的书,非把已经熟知的故事结局看完不可。 “我看这样吧,我给你念个更有用的。”五条悟道。 他掏出手机在网络上找了几道数学题的答案,才念两道,樗萤就窝在他怀里香甜睡去。 数学,造物主的宠儿,人类的睡眠之光。 樗萤沉进无边的黑暗之中。 睡前反复给自己做的心理暗示果然有用,黑暗中赫然出现一轮巨大时钟时,她不一会儿就反应过来自己在做梦。 拨开意念迷雾,她从未如此清晰地看见时钟的原貌。 钟倒没什么特别,但时钟之上坐着一位摆弄沙漏的老人。 钟面显示十一点。 老人原本认认真真盯着沙漏里的流沙,觉察到樗萤的视线,转头来看,四目相对时赫然睁大眼睛,大概是一种“卧槽怎么被你发现”的表情。 错愕之后,他将手往沙漏上一扫,强烈的魔力气息扑面而来。 错不了,果然是库洛牌。 樗萤随即见时钟的秒针和分针加速移动,时间飞快迫近十二点。她想起前几夜敲完十二点的钟声后就回到了昨日,断定十二点便是时间重置的节点,连忙用【跳】牌一跃而起,落到老人跟前:“变回原来的……” 不料这老人老当益壮,没等她念完咒语,他猛然纵身一跳,竟跳出梦境逃往现世。 樗萤大吃一惊,心急之下也从梦中醒来,刚醒就听见嘭的一声。 小夜灯暖黄的灯光里,她遽然坐起,惊疑未定地看着声源处。 只见五条悟站在床头,床头冒着烟,她的小闹钟被他炸了,黑漆漆的一团。 觉察她醒,他低眉来看,道:“这个钟突然走得飞快。” 如同樗萤梦中所见,现世里钟表上的时间也在飞快地追赶着十二点。 人与时间赛跑或许不自量力,但五条悟太快,弹指一挥,连时间也来不及反应。 樗萤瞧着炸黑的闹钟,感受着闹钟里颤抖不已的气息,觉得这牌也是蛮可怜,爬到床沿,朝它伸手:“变回原来的样子吧。” 魔力升腾而起,汇聚成形,一张【时】牌颤巍巍飞到她手里。 “这就完成了?”五条悟道。 樗萤点头:“完成了。” 明天终于可以吃到食堂的新菜,倒霉的咒灵也不用翻来覆去死好几遍,园丁辛苦修剪的树冠也得以保住。 “令人讨厌的星期一终于要过去了,高兴吗?”五条悟道。 “前几个星期一或许很讨厌,但今天这个不。”樗萤道。 她伸出小拇指,勾住五条悟的小拇指,轻轻晃了晃,开心地道:“这一天的一切,是只有我和你才知道的小秘密,我很喜欢,我要一直记在心里。” 她那柔软的睫毛在暖黄的光里扫出淡淡的令人心颤的影儿,轻声软语,简直令人不得不爱。 五条悟看得心热,低下头去怜爱地亲她的头发。 “老公。”樗萤道。 他温声地:“嗯?” “你把炸坏的闹钟收了好不好?好臭,熏得我都不能睡觉啦。”樗萤道。 她真会*在好时候说些令人下头的话,五条悟不想亲她了,他简直想狠狠咬她一口,然而想归想,想完了他也只有去收拾。 不然怎样,樗萤是不会收的。等他收拾完了闹钟,再去收拾她。 五条悟收拾完闹钟回来,樗萤已经坐在床上小鸡啄米地点头瞌睡。 她今晚控了梦,还在梦里使用库洛牌,精神力消耗格外大,还强撑着等他回来再睡,看她这样,五条悟哪里还能做出什么来,把她包进被子,低声道:“继续睡吧。” “嗯。”樗萤睡眼惺忪地道。 她还是要偎进他怀里睡,柔柔的黑发散了他满肩。 五条悟道:“真像做了一场梦,是不是?” 他还要说话吵人,樗萤努力撑开眼皮,困得连自己在说什么都不知道,呓语一般:“或许我其实就是你的一场梦呢?” “那我永远都不要醒。”五条悟道。 这次时间循环风波之后,樗萤很是过了一段平静日子。 当然相对于其他学生的日常来说肯定还是不平静,因为他们时不时就要出去打咒灵。 都市人真可怜,生活压力那么大,赚的钱只有一点点,负面情绪多到爆表,咒灵没完没了地衍生,有些还很难打。 “这其中还有悟的一重关系吧。”硝子道。 天冷了,樗萤请大家吃烤红薯,她和硝子分食一个,喷喷香的烤红薯包在锡纸里,好烫,她不得不交替着手拿,指尖烫得红红,最后选择放在五条悟手里,因为五条悟有停止之力,红薯既不会掉下去,也不会烫到手。 “跟他有什么关系?”樗萤问。 她低头在五条悟手里咬一口红薯,头发滑下来,五条悟伸手给她别到耳后。 “虽然不想承认,但是悟很强,又带了六眼,一出生就打破咒术界的生态平衡。”硝子道,“他太强,所以咒灵也会变强。” “唔……”樗萤道。 这就是所谓的“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吧。 不管怎么说,日子过得很有规律,除了潜伏在五条悟身上的那一张【替】,再没有其他的牌出现过。 天气持续地冷下去,先是下秋雨,刮冷风,随后下了第一场雪,一夜之间整个东京变得雪白,冬天就这样不知不觉地到来了。 临近年关,高专放了寒假,学生们收拾东西回家,有任务的时候再集合。 夏油杰已经回去了,硝子收拾东西的时候,樗萤悠闲地趴在她床上玩手机。 “你怎么不紧不慢?”硝子道,“坐什么车回家?” “我不回去。”樗萤道,“我的家不在这里。” “那你的家在哪里?”硝子道,“很远吗?” 樗萤想了想:“我的家在有熊猫的地方。” 她决定就在这里过年。 硝子很吃惊:“自己一个人在这里?悟呢,他没叫你跟他回家?” “他一大早就不在学校啦。”樗萤道。 硝子气死,大骂五条悟,要樗萤收拾东西跟她一起回家。 樗萤笑道:“不要,你快点回去吧。” 可送别硝子之后,一转头她的唇角就耷拉下去。 她不喜欢一个人过年。 一个人在学校怪闷的,关了灯之后宿舍也很黑,想想就好凄凉。 樗萤吸了吸鼻子,低头用靴子踢着雪,她想家,想爸爸。 死五条悟,丢下她走了,她要跟他分手。 樗萤今天用白蕾丝掺进头发带编成辫子,在制服裙外面套了雪白软糯的外套,脚上的雪靴也挂着两个雪白的绒球,冰天雪地里,她莹莹的肌肤比雪更白,真像个纯洁无垢的小天使。 但此时此刻,小天使不乐,走回宿舍的步子慢似蜗牛。 白发少年于是靠着墙在她门外很是多等了一会儿。 樗萤走出楼梯口,抬眼便瞧见这么一幕。 外头的雪停了,太阳冒出头,白皑皑的雪映着金灿灿的光,顶顶好的那一抹光却尽数落在少年冰蓝的眼瞳里。 他等候在那里,耐心,笃定,活力四射,像一个王子,等着他命定的公主到来。 然后他抬起头,朝她所在的方向看来。 毫无疑问,她就是他的公主。 然而王子一开口,说出的话真是煞风景。 五条悟道:“你再走慢一点,看见的就是一具冻僵的尸体了。” 樗萤道:“你怎么在这里?” 五条悟奇道:“难道我不应该在这里?” “你不是回家了吗?” 五条悟的脸裂开了,随即很有些咬牙切齿。这是一个樗萤很熟悉的表情,一般她作起来惹到他无可奈何的时候,他就会是这种表情。 “今天早上是谁闹着说早餐不好吃,硬要刚出炉的烤玉米?”五条悟道,“是你吗,小姐?” 他从怀里掏出两根包裹得严严实实热热乎乎的玉米。 樗萤一见玉米,双眼放光,抛在脑后的记忆瞬间苏醒,雀跃地走过去要玉米吃:“是我。” 她理不直气也壮:“我忘得精光!” 五条悟给她剥了一根玉米,看她小兔子似的慢慢啃,想起她刚才的问话,眉梢一挑,道:“你以为我独自回家去了?” 樗萤忙着吃东西,含糊地道:“嗯。” “以为我留你一个人在这里过年?” 樗萤闻言瞪他一眼,声音大起来:“嗯!” 五条悟望着她大笑,意思很明显,是在嘲笑她,樗萤气得把另外一根玉米也抢过来,一粒都不让他吃。 “我,把你,扔在这里,孤苦伶仃地过年?”五条悟边笑边道。 笑完之后,望着垂眸剥玉米粒的樗萤,他想起她曾经在游乐园说过的,回不去家,她当时哭得那么可怜,他的笑意便遁去了,抬手替她摘掉唇边的一点玉米渣,认认真真道:“那个场景想想就要命哦,宝宝,是会把我刀死的程度。” 樗萤道:“我才不要管。” “你不管我管。”五条悟道。 他站在那里等,等她吃好了,才郑重其事邀请她:“你愿不愿意跟我回去过年?” “你家里人会对我好吗?他们同意你早恋吗?” “当然,他们又不是不知道有你这么个人。”五条悟道,“这还算早恋?你要是幼儿园时期就转学到我的幼儿园,我们还可以再早个几年恋爱。” 樗萤打他一下,抿着唇想了想:“好吧,我去。如果坐新干线回家的话,我要吃列车便当,还要吃大福。” “好好好,走走走。” 由于樗萤动作太慢,是五条悟给她收的行李。 樗萤坐在旁边看他,忽然道:“老公,你很开心吗?” “为什么这么问?” “你在笑。” 五条悟摆出一张冷漠的脸:“并没有。” “你胡说。”樗萤伸出手,指尖摸在他的眼睛上,鼻子,嘴巴,还有喉结,最后点在心口,“这里,这里,还有这里,都在笑。” 她捧着脸道:“能把我带回家,你做梦都会笑出来吧。” 就没见过这么臭美的人,可她是真美,臭美起来也那么可爱,五条悟掌不住弯起唇角,想捏她脸,最终只是捉起她的手亲了一口:“小聪明蛋。” “嘻嘻。” 第63章 她怕会是他一生的软肋。 樗萤知道五条悟家里蛮有钱的,但不知道他家里那么有钱。 他家的房子那——么大,不,不应该叫房子,而应该叫建筑群,黑压压的一片,进了这个门,还有那个门,穿过这个庭院,还有那个花园,连人都那么多,到处走来走去。 “这里是本家。”五条悟道。 樗萤趴在车窗上看了好一会儿,一动不动,五条悟觉得搞笑,问:“怯场怕生了?” 樗萤才不会怕,她转过头来,露出颇为苦恼的表情:“你家的人这么多,我该怎么叫呢?” 该不会要从大伯一直叫到十三伯,还有这个亲戚那个亲戚,一连串叫下来出本书都够字数了。 “大部分人都不用你叫,至于要叫的人,我会教你的。”五条悟道。 他开门下车,朝樗萤伸出手:“来。” 五条家这一天的气氛格外活跃。 作为与禅院家、加茂家齐名的咒术师家族,五条家自然而然地有种沉郁端肃的氛围,大人们很严肃,一个个端着架子,弄得底下的年轻一辈也不敢活泼,连小孩都要板脸板得老头老太太一般。 然而,再端再装的人也会八卦,何况从今天早晨开始,一丝关于未来家主的八卦之风不胫而走,悄然席卷了整个本家。 “五条少爷要回来了。” “听说他准备带个女朋友回来!” “漂亮吗漂亮吗?” “叫什么名字?” 小辈们都很兴奋,底下侍奉的家下人也很兴奋。 毕竟那可是五条悟欸!五条家的高光,咒术界冉冉升起的新星! 五条少爷长得很帅,从小就被女孩追,可是性格很臭屁,从来没听说他打算交女朋友,大家心里想,或许以后就是家族联姻了吧,谁知道居然找到女朋友,还要带回家。 非掌握第一手八卦不可! 因此,樗萤看见的到处走来走去的人,他们平时是不这样走来走去的,今天之所以不厌其烦地走来走去,主要是为了看她。 樗萤下车的时候,门口洒扫的下人握紧了扫帚,门里面的小年轻们也睁大眼睛。 他们的眼睛随即睁得更大。 哇靠,好好看! 那精致的五官雪捏一般,水眸澄澈,流转生辉,被这么多目光注视着,小姑娘一垂眸,再一抿红唇,娇娇的表情叫看客们心都软了。 樗萤等了一下。 她等完五分钟,大家还是在看她,她于是问五条悟:“他们怎么还不转开眼睛,是不是没有见过美少女?” 五条悟闷头直笑,牵着她进了门,去见现在的家主也就是他爸爸。 五条爸爸是典型的大家长形象,穿着传统的和服坐在那里,一眼扫过来,很有威严。 他威严,樗萤却不怕他,坐下来乖乖叫人:“叔叔。” 五条妈妈也在,她真是一位美人,比起爸爸,五条悟显然长得更像妈妈。 大人们没有叫樗萤不自在,简单打过招呼樗萤就可以玩了,并且她是奉旨玩耍,因为家主叔叔开了口,让她在五条家的这段时间玩得开心。 樗萤在五条家的房子与房子之间走来走去。 和另外两个大家族一样,五条家有专属的由咒术师组成的护卫队,队员大多挺拔精壮,不像禅院家的,尽是老头和大叔。 樗萤不一会儿就跟护卫队的小哥哥混得很熟,他们给她一袋糖果。 她拿着糖果继续走,发现有几个女孩子躲起来偷看她,她把糖果跟女生们分享,于是跟女生也混得很熟。 一个害羞的家下人胜太默默站在角落看樗萤和女生们玩耍。 他很喜欢樗萤,一见她就觉得她可爱,怪不得五条少爷要把她拐到家里来过年。 胜太不经意一抬头,看见五条少爷站在廊下。 五条悟已经把高专的制服换了,穿上一身常服。挺拔如玉地站在那里,阳光晃眼,胜太看见他抬高的下颌,却看不清他的眼神。 是了,这高傲的姿态,还是记忆中的五条少爷。 他还在读小学的时候就能轻易打败比自己岁数大上许多的敌人,遇上诅咒师也好,咒灵也好,从不畏惧,目空一切,有的时候一个眼神扫过来,连家里人都会有些心里发怵。 那么强大……那么强大的人,好像在另一个世界,即便同在五条家,也不过隔着云端看他罢了。 胜太很好奇,樗萤跟五条少爷谈恋爱,究竟怎么个谈法?是不是经常要哄着少爷,还要努力地为了少爷变强? 毕竟五条悟不喜欢太弱的人,而樗萤看起来就很柔弱。 樗萤不知道旁人心里饱含同情的猜测,她只是无忧无虑地玩,发现一个女生的发夹好漂亮,欢欣地问她在哪里买的。 五条悟瞧着如鱼得水的樗萤。 他算是白担心了,以为她会害羞不适应,谁知道她比谁都适应,仿佛这里是她家一样。 不过……这样挺好。 天上有云飘来,遮蔽了阳光,适逢五条悟因樗萤低眉浅笑,这笑意恰好落进胜太眼里,看得胜太有些发呆。 好温柔好怀春的五条少爷哦。 啊,不对。胜太想起来了,五条少爷骨子里其实一直很温柔。 少爷看起来的确很高傲,也很臭屁,但曾经,他在院子里扫地扫得很累,五条少爷经过,抛给他一罐可乐。 “注意休息。”少爷如是说。 真好。胜太心想。多亏樗萤,联想到了从前美好的回忆。 天真的胜太没料到,他对他们家少爷的刻板印象还多的是。 五条少爷的确不喜欢太弱的人没有错,樗萤的确是蛮弱没有错,下完了雪,她想在院子里堆雪人玩,才滚了小小一个雪球就气喘吁吁,缠着五条悟让他给滚一个又大又圆的雪球。 五条少爷会生气的吧,胜太想。 他完全看走眼,五条悟非但没有生气,他还很配合地用咒术给樗萤滚了一个雪球。樗萤玩累了,看旁边没有什么人,撒娇叫五条悟背,五条悟也肯背。 至于什么恋爱中樗萤常常要哄着五条少爷的猜想,简直天方夜谭,樗萤不哭得眼泪汪汪害五条悟哄已经好死,要她哄五条悟,等母猪上树的吧。 然而母猪偶尔也是会上一下树的,就像樗萤心情好的时候,也会哄一哄五条悟。 五条家有很多保守的大人,俗称老顽固,所以在五条家住了几天,樗萤跟五条悟很少牵手,不会亲亲,至于晚上盖被纯聊天这种事情更是想都不要想。 五条悟敢想,他也敢做。 新年一天一天地靠近,五条家有条不紊地忙碌着,樗萤也会帮忙做一些小事情,剪剪纸摆摆装饰品什么的。 这天晚上,她一个人在房间整理贺卡,窗户轻轻地开了,她以为是风,然而下一秒怀里就钻来个带着寒气的人。 外头下着雪,五条悟冰白的头发上沾着晶莹雪粒,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来。 他躺下去,把头枕在樗萤腿上,随手拿起她整理的一张贺卡看。 “要写给杰和硝子吗?”他问。 “嗯。”樗萤道,“你怎么这么晚还不睡?” 他身上真冷,她用手给他捂了捂脸颊。房间里有棉被炉,还开着暖气,所以她的手暖洋洋的。 “刚开完家族会议。”五条悟道。 樗萤的房间里到处暖融融的香香的,他感觉舒适,眉间有着猫一般的慵懒,放轻声音道:“想老婆,冒雪过来。” “你好肉麻哦。”樗萤道。 在自己家里偷偷闯入老婆的房间,他还真敢。 “年关事情多得要死,要是都处理完了,该拜访的人也提前拜访了,过年的时候我就有时间带你出去玩。”五条悟道。 “真的?”樗萤喜笑颜开。 她起身拖来一床被子,给五条悟盖了,自己也缩进被子里,两个人面对面望着,她眨眨眼睛,道:“老公真好,我给你啵啵。” 五条悟有点困,一听这个他就不困了,饶有兴致地道:“要亲哪里?” “亲脸。”樗萤道。 她说着亲脸,可朝他挨近时却方向一偏,在他唇角轻轻抿了一下。 五条悟蓦然睁大眼,先是愣了一下,随后猛地坐起,转过身去。 “干什么?”樗萤问。 五条悟不答。 他不答,也不要看她,樗萤偏要从被窝里探出身来,半趴在他腿上看他的脸。 五条悟也有今天,他脸红得耳朵都在滴血,见她唯恐天下不乱地来看热闹,他没好气地瞪她:“睡你的觉。” “老公,你装纯情。” “胡说八道,老公是真纯情。” “我不信,你一定看过那种书了,还有那种电影。”樗萤道,“那你现在在害羞个什么?” 五条悟越发后悔今晚一个没忍住过来找樗萤,皮笑肉不笑道:“我要是知道,现在还会脸热成这样吗?” 他冷静下来之后,决定把亲嘴巴这件事情再往后推推。 亲个嘴角都这样,亲到嘴巴还得了。 他重新躺下去,跟樗萤说话。问:“在家里玩得还开心吗?” “开心。”樗萤道,“大家都很好,东西也很好吃。” “以后还要不要来?”五条悟问。 “以后的事情好遥远。”樗萤道,“不过有机会的话,我还是很愿意来的。” 五条悟不知想什么,望着她出了神。须臾,他道:“当然会有机会了。” 门外的走廊上传来走路的声音。 这种老式的房子都是纸门,很古朴,但不隔音。 五条悟闭上嘴,樗萤也闭上嘴,听得外面两个女孩道:“看见五条少爷了吗?” “没呢,他从刚才开始就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或许出门了吧。” 女孩们的脚步声又逐渐远去。 樗萤和五条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忽然都笑起来。 樗萤捏住他两边脸:“你真坏。” 五条悟觉得被她这样扯脸他就不帅了,遂把她的手拿下来握在手心,低声道:“睡吧,我等你睡了就回去。” “说好了,过年要带我出去玩。”樗萤道。 五条悟跟她勾勾手指,道:“我什么时候答应你的事情没办到过?” 他这么说,接下来的两天果然很忙碌,老是跑来跑去,不见踪影。 世人为六眼所慑,将这个携带六眼而生的少年捧得高高在上,却又要将他卷入尘事俗务,这个想见他,那个也想见他,而五条悟除了天才术师这个身份之外,还是未来家主,他不喜欢虚情假意的交往和繁文缛节,但在长大成人真正掌权之前,他不可避免地要去接触所谓的“处世之道”。 两天过去,新年就到了。 樗萤早早起来,换上新衣服,女孩们给她梳了一个漂亮的发髻。末了,女孩们捂着嘴巴偷偷地笑。 “你们笑什么?”樗萤好奇地道。 她凑过去,也要听笑话。 “我们在想你这么漂亮,等会儿出去给五条少爷看见,他会不会看呆?”女孩们道。 “五条悟来了?” 樗萤眼睛一亮,走出去一看,果然见五条悟等在外面。 他今天也换了一身崭新的和服,底色浅淡,绣着低调的金线,十分好看。 五条悟看见她,愣了一下,很快伸出手:“走吧。” 樗萤不是很满意:“你都没有感到惊艳。” “我惊艳啊。”五条悟道。 “可是你连发呆也没有发呆。”樗萤道。 “宝宝,我会惊艳但不会痴呆,我知道你有多好看。”五条悟道,“你想纠结这个,还是想搞钱?” “什么钱,哪里搞钱?”樗萤道。 她一下子高兴起来,把刚才的问题抛诸脑后。 五条悟说得对,她这么漂亮,换了新衣服会更漂亮,本来就是可以预见的事情。 五条悟带着樗萤在五条家走来走去,到处拜年,每到一处每见一个人,樗萤都会得到压岁钱。 没有人会不愿意给樗萤压岁钱,她那么可爱,又是五条悟的女朋友,将来说不定还会做五条家的女主人。 五条悟带着樗萤转了一个上午,樗萤赚得盆满钵满,用来装压岁钱的布包都塞不下了。 家大人多的好处就是数钱数到手抽筋,樗萤快活得很,为了感谢五条悟带她发财,她给了五条悟一个硬币当压岁钱。 “你真大方。”五条悟道。 樗萤有点不好意思,为了表示她真的很大方,她又给了五条悟一个硬币。 拿完钱,两个人就把和服换了,换上方便出行的衣服。 五条悟带着樗萤离开家,到街市上去逛。 今天是新年,街上也到处都是人,大家都穿着新衣服、提着大包小包,个个喜气洋洋。 纵使人潮汹涌,这一对颜值极高的小情侣依旧在人群中引起频频回头。 粉妆玉琢的小姑娘,半张白里透红的小脸儿掩在厚厚的羊毛围巾下,鼓着脸颊在啃一个糖苹果。 她旁边站着个戴墨镜的男朋友,一头白发梳到脑后,帅气得很,等他墨镜一摘,围观群众不由得要直呼美人。 樗萤吃两口糖苹果就吃不下了,推给五条悟吃,又去看棉花糖。 五条悟低头在她脸上吮了一口,亲掉粘在那嫩颊上的糖渣,笑话她:“你在脸上也做了个糖苹果?” 樗萤被他亲得脸上黏糊糊,扑到他跟前用他衣服擦:“讨厌!” 棉花糖店长笑呵呵看着他们两个:“今天出来约会吗?” “是哦!”樗萤道,“给我一个特大号棉花糖,我老公付钱。” 她也够可以的,平时提一桶水没力气,跑两步就喊累,今天还能兴致勃勃地逛那么久。 两人一直逛到下午,五条悟带樗萤去坐车。 “要回家了吗?”樗萤问。 “早着呢。”五条悟看了看时间,“今天的正式活动才刚刚开始。” 他要和樗萤一块儿去山上的寺庙祈福,等到晚上跨年,山上会敲一百零八下钟,等听完钟声才回家。 山上祈福的人也很多,樗萤摸出硬币,扔进钱箱,虔诚地许了一个愿。 旁边的人在祈求永远。 要永远健康,永远幸福,永远在一起。 樗萤却知道,永远不可靠,至少她是没有永远的。 当下越美好,她心里的奢望反而越少,所以只希望这一刻的美好时光可以延续得久一点。 再久一点点,就行。 暮色四合,夜渐渐深了,像打翻了墨水一样晕染开黑暗的天幕开始下起小而密的雪花。 樗萤蹲在雪地里,用树枝在雪上画画,五条悟在旁边给她撑着伞。 怕她冷,五条悟的围巾和外套全加在她身上,她原本就穿得很暖和,如今更是圆滚滚似球。 轻轻踹一脚的话,会从这个坡上滚下去吧。五条悟心里恶趣味地想。 他到底没有这么做,因为他还是要老婆的。 他凝神去看樗萤。她垂着眸,一声不响地画高专一年级的全部人,画风极其幼稚,画家本人则安静得可爱。 五条悟忽然想到第一次见樗萤。 那时候她在哭,也是安静得可爱。 “那个时候,你为什么在哭?”他问。 樗萤抬头道:“什么时候?” “你没来学校的时候,在甜品屋里。”五条悟道,“一边哭一边吃蛋糕,吃撑了又没有钱买单,十分搞笑。” 樗萤想了一下。她忽然沉默,沉默须臾,才用轻松的语气道:“会哭当然是因为遇到伤心的事情。你怎么知道这些,是杰告诉你的吗?” 五条悟不解:“为什么会是杰告诉我的?” “因为我跟杰第一次见面就是在那里啊!”樗萤高兴地道,回忆罐子打开,她滔滔不绝,“杰给我付钱,还给我买了消食片,我都忘了跟他道谢,本以为再没机会见面的,结果在高专遇见……你怎么这样的表情?” 樗萤看着五条悟。 五条悟现在一整个“你在逗我”的状态,脸黑得像锅底。 “你以为那是杰做的?” “不是吗?店员都指给我看了。”樗萤道。 五条悟搓了搓手指,忽然眯起眼,话题一转,道:“你当时是不是觉得杰很帅又很好?” “当然。” “如果没有遇到我,你愿不愿意给杰做老婆?” 樗萤道:“愿意啊。” 五条悟伞柄都要捏断,阴恻恻道:“好个阴差阳错的爱情故事,店员难道没有告诉你,为你买单的那张卡,持卡人姓五条?” 樗萤很是惊讶,惊讶到画都不要画了,深深品出一种“那年杏花微雨你说你是果子狸”的戏剧感。 “原来是你。”樗萤道。 她高兴地笑起来,将五条悟一抱:“真好,老公!” 五条悟却有些吃味,蹲下来拨开她的手:“老公不好,老公对不起你,抢先追你,耽误了你做杰的老婆。” “你说这话酸溜溜的。”樗萤道。 “是吗?”五条悟道,“杰应该更酸溜溜,毕竟我失去的是一顿饭钱,杰失去的可是一个老婆。” 樗萤越发被浸泡在醋缸里的五条悟逗笑,一连乖乖地叫好几声“老公”,见他还是摆出那种高岭之花生人勿近的姿态,刚要继续撒娇,转念一想她凭什么要哄他,老公不能惯,一惯就会变成臭男生。 她一下子站起来:“好吧,那我去给杰做老婆……啊!” 樗萤恶作剧变悲剧,她蹲那么久腿发麻,一下子起猛,身子不由自主往后栽。 身后是个小矮坡,五条悟刚才胡想的“樗萤圆滚滚滚下去”的一幕没想到居然真的有实现的时候。 那样的高度,一般人滚下去还能爬起来拍拍雪笑,樗萤就不一定了。 五条悟知道这一点,于是在她往下倒的时候本能地捉住她的手,想将她拉进怀里。 然后两个人都滚了下去。 樗萤只觉一阵短暂的天旋地转,再睁眼时头上已经没有五条悟给她撑的伞,只有黑漆漆飘雪的天空。 这么摔下来,一点儿也不疼,因为她身下垫了个五条悟。 她趴在五条悟胸膛上,撑起脑袋看他,他也看着她。 五条悟道:“有哪里伤到吗?” 樗萤道:“我一点事情也没有。” “是吗。”五条悟仰面望天空,“老公有事,老公的心碎了。” “老公,我有个问题。”樗萤道。 “什么?” “你不是很厉害吗?为什么不随便用个术式救我,要这么不帅地跟我一起倒在这里啊?”樗萤问。 五条悟愣住了。 这几天他愣了挺多次,被樗萤亲到嘴角的时候发愣,瞧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樗萤也发愣,但没有哪一次愣怔的时间像这一次这么长久,仿佛樗萤问了一个直击灵魂的问题,让他反应不过来。 那双冰蓝的漂亮眼瞳木木地转下来,将樗萤看了又看。 良久,正在樗萤打算拍拍他的脸看他是不是摔傻了的时候,五条悟终于又有了动作。 他先是眨眼,随后闷声忍笑,渐渐地实在忍不住,干脆放声大笑。 “对。”他一边笑一边道,“是好傻。我大概是天下第一傻的咒术师。” 樗萤有点吓到,她现在真的觉得五条悟摔坏了脑袋。 对于五条悟来说,这的确也是一种比摔坏脑袋聪明不到哪里去的事情。 他欸,天之骄子,那么厉害,一个术式可以摧毁一片森林,却在樗萤遇到危险的时候,想也不想地用最笨的方式给她当肉垫子。 那是他的本能反应。 他只想着保护他,却忘了自己有多厉害。 真是完蛋,完了。 关心则乱,她怕会是他一生的软肋。 第64章 你愿不愿意当我的新娘? 五条悟被这个事实打败,干脆摊开手脚,呈大字躺在雪地里摆烂。 他漂亮的白发凌乱散开,混着细雪,单薄锋利的下颌线让人想啃上一口。 樗萤专注地看着他,觉得他自暴自弃的样子有点可爱,嘟唇过去亲了亲他下巴,又觉得像他这么平摊好玩,也在旁边躺下,任由雪花静静地飘落在脸上。 五条悟道:“你上来。” “上来哪里?”樗萤问。 “躺我这里,等下你感冒了拖着鼻涕老公可要嫌弃。”五条悟道。 樗萤这个身子骨是真经不起折腾,反正已经当了一回垫子,他无所谓再当第二回。 樗萤呼哧呼哧爬到五条悟身上,心安理得地躺好,觉得他怀里宽敞又暖和真是舒服。 四下静寂,飞雪漫天,好像全世界只剩了这一角,冰天雪地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直到零点来临,寺院钟声骤然敲响,浑厚悠长,与钟声一同响起的还有人们潮水般的欢呼和新年祝福,从不远处此起彼伏地传来。 五条悟抱着樗萤坐起。 一百零八下钟声终了的时候,他从怀里摸出一个红包递给樗萤,轻声道:“新年快乐。” 这红包很有些厚度,樗萤打开,看见里面是厚厚的一沓万元钞票。 她惊奇地看向五条悟,五条悟也正歪头看她,不无愉悦地道:“压岁钱。” “好多好多。”樗萤惊叹。 这小财迷果然当即弯了眼睛,眸光亮亮的,如同见到至亲一般。 “是啊,多给一点,希望你快高长大。”五条悟道。 “这么快长大干嘛?”樗萤道,“赶着给你当新娘子?” 五条悟抬手刮了下脸羞她:“你真不害臊。” 樗萤不知害臊为何物,笑嘻嘻地从口袋里摸出个东西,套在五条悟手腕上。 五条悟只觉手腕一凉,低头去看,是块表。 他一眼看出那块表价值不菲,不由道:“你哪里来的钱买这个?” 樗萤不假思索:“我有很多压岁钱。” “今早得的那些?”五条悟道,“全花了?” 樗萤连连点头。 他们俩今天逛街的时候,她趁五条悟不注意买的东西,该大方的时候她大方得不得了,将荷包里满满当当的压岁钱花个精光。 她把眼睛睁得圆溜溜,凑到五条悟跟前,与他鼻尖对着鼻尖,要寻找他感动的表情。 感动的表情没找到,倒是见他笑得很畅快。 笑完之后,五条悟道:“宝宝,你对我真好。” “当然咯,我爸爸说,一个男人首先要有一双好皮鞋,然后要有一块好表。”樗萤就很高兴,得意地道,“你傍到个富婆。” 她随即难过,后来为了给她治病,爸爸的好鞋和好手表都没了。 五条悟瞧着那水灵灵的小脸,好笑地想,幸亏又给了封利是,否则富婆为他买表倾家荡产岂不是太过可怜。 然后他见樗萤低落的模样,猜她大概回忆起什么难过的往事,揉揉她的头发:“我很喜欢你送我的新年礼物。夜深了,回家去吧?” 樗萤点点头。 这么晚已经没有电车坐,是五条家的专车来接。要从高高的山上走下去,一直走到山脚,才能坐上车。 樗萤走着走着就犯困,五条悟抱了她,在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走。 雪已经停了,夜风又细又长。 樗萤不觉得冷,她愿意这段路再远一点。 当下所有的一切都太过美好,她像个最最吝啬的铁公鸡,一丢丢一丢丢地消费着当下的温馨时光,明明很困,硬是撑住眼皮不要睡觉。 五条悟给她讲了个老套的龟兔赛跑故事,她还是不要睡。 “为什么不睡?”五条悟调侃她,“想当老公的新娘想得睡不着吗?” “少*臭美。”樗萤拧他的脸。 “说真的,你愿不愿意嫁给我?”五条悟问。 他像是无心之问,可话落了,在樗萤看不见的时候,他很是用力地抿了下唇角,泄露出一点对自己莽撞的懊恼和紧张。 即便是五条悟,在樗萤面前也不能有百分之百的把握。 樗萤不假思索:“愿意啊。” “我愿意是现在的事情。”她接着道,“可结婚是好久好久以后的事情。” 五条悟道:“难道你以后就不愿意嫁给我了?” 樗萤不答,悠悠唱起歌来,却将他抱得很紧很紧。 高专学生的寒假注定不会是个平静的寒假,除夕才过去,大年初一,高专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咒灵显然是不会因为过年就不搞事的,根据“窗”的情报,有个一级咒灵在游乐园一角作乱。 樗萤倒是很高兴,她本来以为要到开学才能再看见硝子和夏油杰。 夏油杰还带了新年礼物给她,一对亮晶晶的耳夹,不算便宜,但他知道樗萤喜欢。 果然樗萤一看就爱上了,立马戴好,将头发都别到耳后,对着镜子照来照去。 “给你这个。”樗萤礼尚往来,往他手里放了一封红包。 “我不要钱。”夏油杰道。 他打开红包一看,里面哪里是钱,是樗萤手写的三张捶背券。 “稀奇,你对杰也这么小气。”五条悟探头过来看见捶背券时道。 樗萤可是送了硝子一整套制作精良的法医解剖工具。 樗萤道:“才不呢,我知道杰会喜欢这个。” 夏油杰笑了,将三张捶背券好好装起:“我很喜欢。” “我也很喜欢。”樗萤快乐地道。 夏油杰的制服是宽松款的,但她知道他的身段相当好,跟五条悟不分伯仲各有千秋,她很乐意给夏油杰捶捶背捏捏肩。 没等捶上,樗萤就被五条悟一把抱走。 一年级生到场的时候游乐园里已升起“帐”,游乐场很大,又是新年,游客很多,为了不引起不必要的恐慌,帐只圈了咒灵出没的区域。 辅助监督也没能过个好年,任劳任怨地出来给一年级孩子们开车。 他倒没觉得太辛苦,车里空气还蛮快活的,这四个凑到一起总有耍不完的宝,即便将要面对危险的咒灵都还有心情喝奶茶。 樗萤捧着奶茶杯子喝得很认真,她怕等会儿去到看见咒灵的样子就没有心情再享受奶茶了。 “任务结束后我们在游乐园玩一圈再回去,今晚住在悟家。”硝子从副驾驶转过头来看着樗萤,“你上次不是想玩过山车没有玩到吗?” “好哇!”樗萤高兴得一下子坐直。 由于开心,她居然敢头一个进入帐,看见咒灵也不躲,这次不捂眼睛了,把五条悟的墨镜拿来戴上。 一级咒灵已经是很危险的级别,整个高专的一级咒术师才几个,更何况一级咒灵其实是需要特级咒术师来打的。 而对于五条悟和夏油杰来说区区一级咒灵实在不算什么,早点打完早点结束,还可以赶上游乐园放的第一波烟花。 樗萤今天表现特别好。 她把盾给了夏油杰,坐在安全区域辅助,手上的【砂】和【树】都可以用来远程辅助,【时】消耗的力量太多,在已经用了【盾】的情况下用不出来,只得作罢。 “她越来越上手了。”夏油杰对五条悟道。 五条悟想着第一次出任务,他不打算让樗萤参加战斗反被樗萤教训一通,笑道:“其实她真的蛮厉害。” 有自知之明,懂得摆正自己的位置,还有勇气,已经比好些人强了。 战斗没有持续太久,一级咒灵很快被制服,夏油杰走过去,准备吸收它为自己的式神。 “打完啦?”樗萤从地上站起来拍拍裙子,走向五条悟。 然而就在这时,看似被制服的咒灵突然以闪电般的速度避开了夏油杰的收服,宁为刀下鬼不为术师奴,它是一个有智慧有尊严的咒灵,绝不肯这么屈辱地被吸收。 “不要小看老夫!”咒灵一声狂啸。 电光石火间,它竟参上新的境界,周身迸开深海一般汹涌的咒力,那咒力围拢成铜墙铁壁,一下子将樗萤吞了进去。 咒灵也懂得柿子要挑软的捏。 它还看得出来樗萤对五条悟很重要,在战斗的时候,五条悟的余光会时不时落在樗萤身上,确认她的安全。 情之一字,真是人类最大的破绽。 咒灵讨厌五条悟,如果杀掉樗萤,五条悟会癫狂吧? 想到这里,还没等五条悟癫狂,咒灵已经近乎癫狂地大笑起来。 “请问你还要笑多久?”一个男高中生的声音问道。 “再等一下,等我看到五条悟跪在地上痛哭的样子……”咒灵说到一半戛然而止,因为它发现这就是五条悟的声音。 它瞪大眼望去,五条悟居然就站在那里。 “我没想把你拉进来啊!”咒灵大惊。 “我知道。”五条悟扬起一个微笑,“我自己赶上关门时间进来的。” 领域开的瞬间他就站在了樗萤身后,樗萤的力量在刚才的战斗中消耗得七七八八,勉强张开【盾】也支撑不了多久。 他不用她勉强支撑,她有他就够了。 “这里好可怕。”樗萤环顾四周,揪住了五条悟的衣角,“是什么地方?” 阴森森的,到处淌血,她不该喝奶茶,就算喝下了肚,此时看见这一幕也很想把奶茶再吐出来。 “是‘领域’。对展开者绝对有利的空间,在这里它的实力会大大提高,发出的攻击将百分之百命中。”五条悟没事人似的给樗萤解释,“听说咒灵的领域不会太好看,果然如此。如果害怕就闭上眼睛。” “什么嘛,听你的语气好像还没学会开领域。”咒灵放下一半的心,“感谢我,让你在临死前开了眼界!” 它飞快释放出一大片类似蝇头的微小咒灵,小咒灵并不是独立个体,只是它的力量碎片。 它要打“人”海战术,单只小咒灵不足为惧,就像人不会因为被一只蜜蜂叮了就死。 但在领域之内攻击从不落空,众多小咒灵围攻如同群蜂狂蛰,再厉害的人也招架不住。 果不其然,五条悟的术式和反转术式很厉害,速度也很快,但在咒灵的领域内他无法做到三百六十度无死角防御,尤其还要保护樗萤,衣袖很快被挂破好几处。 樗萤被五条悟护在怀里,毫发无伤。 她起初有些惊慌,抬头看五条悟,却只捕捉到五条悟悠闲的表情。 他甚至还有心情低下头来同她对视,没有墨镜的遮掩,他冰白的眼睫真是又长又翘,造物主要怎样妙曼地一挑笔尖才能画出这样的睫毛。 “不是让你闭上眼睛?”五条悟问。 闭上眼睛只会徒增害怕,因为樗萤的想象力很丰富。 她不说自己害怕,只嘴硬道:“我也想看看你害怕的表情。” “那你怕是永远都看不到了。”五条悟道。 大敌当前,他们两个居然还旁若无人地聊天,咒灵气得眼睛里直冒火。 愤怒催生强大的爆发力,一瞬间小咒灵的速度更快,攻势也更加疯狂,五条悟要抱樗萤没办法开停止之力,跳跃到另一边,还是被擦过耳际的小咒灵割断两根头发。 五条悟瞳孔剧烈收缩了一下。 他不是害怕,他是感到兴奋。樗萤想。 “老婆,看这个领域多好玩。”五条悟道。 他舔了舔唇:“我还没有开过领域。” 他不必言尽,樗萤就知道他想的什么,握紧他的手,也兴奋起来:“要弄得酷一点噢!” 没有人问“能不能”“会不会失败”,这固然是出于保险的忧虑,但当问询的对象是五条悟时,就变成了蠢问题。 五条悟是不会失败的,一如他自己所说,五条悟也从来不会害怕。 更多的小咒灵涌过来,这次连咒灵自己都放手一搏,冲刺过来要在混乱中给五条悟一击必杀。 拽上天的黄口小儿,它要将他撕成碎片! 咒灵是在靠得很近的时候,才看清五条悟的动作。 五条悟没有攻击,没有防御,静静地等在那里,面色淡然地牵好樗萤,仿佛已然做好殉情的思想准备。 姿态很好,颜值也很好,就是那对藏谑的玻璃蓝眼珠子特别碍眼。 咒灵尖笑着朝五条悟伸出手去,它要首先挖出五条悟这对讨厌的眼睛! 差一点。 故事的结局是,它差一点点就碰到五条悟。 其实它可以碰到的,但在指尖戳进那对眼球的前一秒,五条悟动了。 千钧一发,这个令无数咒灵疯狂的咒术界新星悠然抬起右手,以弯曲的中指搭了食指,结出个简单的印。 万物希声。 “领域展开。” 近似净化的沉寂中,唯有五条悟轻柔又清晰的咬字悄然落下: “无量空处。” 仍是静寂。 然后山呼海啸奔涌而来,如有行星穿魂而过,巨大磅礴的知识瞬间涌入脑海,千言万语纠缠点拨,刹那咒灵成了智者,无所不知,无所不感,无可知之,无可感之。 直到一切归于混沌。 咒灵忘了它是谁,它只是供信息窜进又窜出的容器,即便五条悟来到跟前刀刃相向,它也躲不了。 这就是一个高中一年级生第一次开的领域。 五条悟。 五条悟! 五条悟!!! 咒灵好害怕,它想求饶,可连求饶都做不到,只能眼睁睁看着五条悟来到眼前。 五条悟弯下腰来,他的眼瞳里倒映着它僵硬的表情。 咒灵只听得五条悟道:“多谢你,我玩得很尽兴。” 然后它的眉心便被五条悟的一根手指抵住,还没来得及思考“他要对我做什么”,已神魂俱裂于无尽的信息浪潮之中。 至少这个世界终于安静了。 樗萤把捂着眼睛的手放下来的时候,五条悟已经结束战斗,解除了领域。 她不想捂眼睛的,谁让五条悟非要凑咒灵那么尽,他倒是不嫌咒灵磕碜的脸。 即便如此,她依然没有错过五条悟一击必杀的精彩瞬间。 诅咒祓除,空气清明,巨大的“帐”自天空徐徐落下,世界又与世界相互融合,欢声笑语骤然从四周涌来,显得那么真实可爱。 能够不被诅咒所扰所害,开开心心地生活,真是太好了。 五条悟发现樗萤无比崇拜地望着自己,明知故问地道:“老公帅吗?” “老公好帅!”樗萤道。 她抱住他,往他脸上香了一口。 夏油杰从空中降落,跳到他们两个身边,问五条悟:“你开领域了。” “杰,你都不知道!”樗萤特兴奋,拉着夏油杰讲述刚才紧张刺激的一幕,“刚才悟他——” 天空骤然炸开巨大的声响。 今晚没有下雪,漆黑的夜幕爆裂出硕大的火花,从火花中又接连开出许多的彩色烟火,霎时间姹紫嫣红,此起彼落,璀璨绝伦。 原来已经到了新年首场烟火燃放的时间。 万象升平,再什么没有比这震耳欲聋的爆裂声更适合做战胜曲。 夏油杰抬头看了一下烟花,没注意烟火绽放的一瞬间,樗萤的脸色突然有了变化,说到一半的话也无疾而终。 她先是欣喜,随后吃惊地睁大眼睛,下意识去看五条悟。 等夏油杰收回望向天空的一眼重看樗萤,樗萤已经离了他,默默走到前头去,仰头看烟火。 巨大的烟火盛放得如此热闹,她的身影却倏然清冷下来,明明站在眼前,不知怎的,倒比隔着天堑还要遥远。 五条悟走到樗萤身边,与她并肩看烟花。 他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凉得很。 等烟花落了,他弯腰看向她,问:“喜欢吗?” 樗萤闻言看他。 她脸上浮现出一个很高兴的表情,眼睛亮亮的,精神奕奕道:“好喜欢,真好看!” 可话音刚落,她眼睛一眨,眼眶里积蓄着的亮亮的眼泪就滚了下来。 五条悟没能看见,樗萤另一只手里握了一张崭新的库洛牌。 那是她追逐已久的【替】,五条悟天纵英才,领域一开,在他的主场之内连咒灵都受不了,更何况躲藏在他身上小小的一张牌。 【替】被逼出了五条悟的身体,落到樗萤手里。 大家都说烟花炸开的声音很响,好似天裂,其实樗萤没有听见。 她认真地看着五条悟,像第一次见他,仔仔细细地观察他,铭记他。 她的耳边清晰回响着死神熟悉的话语。 “库洛牌已集齐,请随时准备离开,前往新世界。” 第65章 等你跟我结婚就知道了。 未被咒灵干扰的游乐园里,到处亮着大大的灯,有如白昼。 放完烟花,差不多就要闭园,过山车已经不营业了,游客们等着看完第二场烟火就回家。 也有人无心于烟火,悄悄用余光去看坐在游戏屋内的美丽少女。 好家伙,长得真甜! 那么甜那么美的小姑娘,周围还堆满了从娃娃机里抓出来的玩偶,非但一点儿不会不和谐,还可爱加倍,越发让人移不开眼睛。 要是她腿上没有趴着那么个讨厌的一米九大帅哥就好了。 五条悟抬抚了抚樗萤眼下那片柔嫩的肌肤。 还软软的,泛着蔷薇般的潮红。 他又戳了一下樗萤鼓鼓的脸肉。 樗萤正在吃蛋糕,嘴巴里塞得满满,被他这么一戳,不由得瞪眼去看。 “到底为什么哭?”五条悟问。 “你好啰嗦,我感动嘛!”樗萤道。 硝子和夏油杰在旁边瞧他们。硝子手里提着还有余量的蛋糕袋子,夏油杰则又摸了个游戏币,投进娃娃机。 对于樗萤的回答,硝子是不怎么相信的。 任谁在胜利时刻好好地看着烟花,回头一看却发现好朋友哭得稀里哗啦,泪珠子跟不要钱一样往下掉,一边哭还一边说被烟花感动也会觉得很诡异。 樗萤已经很久没用哭的方式来作了,一定是遇到什么事情才会这样,大家赶紧来哄哄她,牵着她离开了有咒灵残秽的那一角,给她买好吃的,还给她夹了许多娃娃,终于哄得她不再哭,可问及原因,樗萤还是说,看到烟花开得很好,觉得很感动。 硝子感觉这理由太扯淡,五条悟却像是已经相信了的样子,深深看樗萤一眼,把樗萤手里的蛋糕咬掉一大口:“出息,以后是不是要看一回烟花哭一次?” 樗萤的蛋糕没了,她很生气,伸手要打五条悟,五条悟溜得飞快,她追不上,便站在原地发狠说今晚要跟夏油杰一起睡。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夏油杰怡然道。 最后樗萤当然没有跟夏油杰一块儿睡,但她成功争取到了让大家都睡在一个房间。 难得有共同在五条家借宿的机会,又是大过年的,她不想错过一起打地铺这么好玩的事情。 五条悟跟樗萤睡在中间,夏油杰跟五条悟一边,硝子跟樗萤一边。 当晚樗萤很是快活,跟硝子玩枕头大战,玩得气喘吁吁还要继续,要不是五条悟按住,真会疯玩一晚上。 樗萤捧着五条悟塞给她的水杯喝水,意犹未尽道:“明天硝子和杰就要回家去了,我想玩个够。” “开学以后见面的时间多了去了,还不够你玩?”五条悟道。 “那不一样。”樗萤道。 无论如何,她都得躺下睡觉了。 可四个好朋友躺一块儿怎么轻易睡得着,一定会开夜谈会。 “硝子以后要做医生。”樗萤道,“杰做什么呢?” 夏油杰道:“大概会留在高专吧。” “是老师吗?”樗萤想了想,意外地觉得很合适。 “悟说不定也会留下来当一名老师。”夏油杰道。 “不不不。”五条悟连连摇头。 “不不不。”樗萤和硝子也连连摇头。 硝子道:“杰你没事吧,是今天的咒灵戳瞎了你的眼睛吗?五条悟哪里有为人师表的样子?他以后戴个墨镜去当神棍给人算命我还比较相信。” “算,现在就算。”五条悟道,“硝子你算什么东西?” 硝子的枕头扔过去:“你再骂。” 笑闹一阵后,五条悟问樗萤:“你呢?” 樗萤听他们吵架正听得津津有味,闻言道:“什么我呢?” “你以后要做什么?”五条悟道。 樗萤小小声道:“我没有想诶。” 硝子翻了个身面对她:“现在想想,以后能干的事情太多了,随便说一样你想做的。” 樗萤认真思考许久,道:“我可能依然会做个美女吧。” 夏油杰笑出声。 “如果可以,我想要做一个健康的普通人。”樗萤道。 “你现在不是吗?”硝子道,“虽然体力不好,但蛮健康。” 樗萤恍然:“你说得没错!” 她一边说,一边把脸往枕头里埋了又埋。 夜谈会进行到半夜,樗萤终于撑不住说要睡了,大家便也各自睡去。 半夜又起大雪,鹅毛飘飞,可是小小的房间暖意烘烘,四个被窝你挨着我我挨着你地挤在一块儿,连梦都相互碰撞。 风雪声里,樗萤悄然睁开眼睛。 借着一点点月光,她看五条悟的脸,伸手去抚摸他的眼睫毛,心里想,或许有个问题,她一辈子都得不到解答了。 正这么想着,五条悟睁开眼睛。 他眼底一片清明,显然也没睡。 樗萤吓一跳,好在及时捂住嘴巴没有叫出声来。 她看着五条悟,五条悟也看着她,彼此都不愿意先说话,良久,樗萤先把目光垂下去。 “没什么跟我说的?”五条悟低声道。 樗萤问:“说什么?” “今天为什么突然哭了?”五条悟道,“你很伤心,我知道。” 他的眼睛真明亮,仿佛深海里永不熄灭的明珠,她果然还是最喜欢他的眼睛了。 樗萤道:“我想到了你给我讲的,龟兔赛跑的故事。” “怎么?” “我只是在想,如果我是兔子,输的时候可能不会那么伤心。”樗萤说话轻轻的,“既然可以看很多风景,没有那么快到达终点也没关系。” “这就让你伤心了吗?”五条悟盯着她。 “女生本来就会因为各种各样的事情伤心。”樗萤道,“刚好你醒着,我有一个问题想要问你。” “什么?”五条悟道。 樗萤咬了咬唇,看起来还有点不好意思。 她往五条悟跟前凑了又凑,听呼吸确定夏油杰和硝子都睡了,才附在五条悟耳边,问出了这个得不到答案终将困扰她为数不多的余生的问题。 “老公……”樗萤道,“你真的,每个地方的毛毛都是白色的吗?” 五条悟狠狠噎了一下。 他的脸势必以相当凶猛的速度快速红起来,虽然在这样的光线下樗萤看不见脸红,但是靠得那么近,她感受得到五条悟脸颊上蒸腾的热度。 就这个热度来说,一定很红,很红。 他脸皮那么厚的人面对这个问题竟无从答起,偏偏樗萤这个小混蛋还那么认真地看着他,完全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窒息多时之后,五条悟忍耐地道:“等你以后跟我结婚就知道了。” “不嘛,我现在就要知道。”樗萤非要打破沙锅问到底。 五条悟牙都快要咬掉,把手伸出被窝,摸索到樗萤的手,在她手里写了答案。 樗萤狡黠地道:“哦~” 翌日夏油杰和硝子启程回家,樗萤十八相送,一直把他们送到车站,直到他们坐上车,她还伸着脖子依依不舍地张望。 一只手在她面前晃来晃去,是五条悟的手。 “再看你的魂就跟他们回家了。”五条悟道。 “不会的。”樗萤道,“我比较想跟你在一起。” 她突然的直球倒是让五条悟心情很好,见她因好友远去有些低落,他许诺今天可以做任何她想做的事情。 樗萤想做的事情多了去了,她从前能一口气给他提出好多要求,如今坐在那里想半天,只是道:“你有什么想做的事情吗?” “问我?”五条悟道。 “嗯嗯。”樗萤点头,“我是世界上最体贴的老婆,所以你想做的事情、想实现的愿望都可以告诉我。” 五条悟道:“我嫉妒杰的捶背券,我也要。” “没问题!” 回到家,樗萤果然给他捏肩捶背,粉拳一握捶得有模有样,就是力气小了点,就是捶的时间太短,因为她很快就累了。 五条悟又道:“那我还要你的小金库。” 樗萤把藏在小猪扑满里的工资和压岁钱都拿出来,那么厚一叠,放在五条悟手里。 五条悟大笑,刮了下樗萤的鼻子,叹道:“你真的很喜欢我,老婆。” “我本来就喜欢你。”樗萤道。 “给你订的新衣服到了,你不去试穿看看?”五条悟道。 “哪里哪里?”樗萤欢天喜地地找衣服去了,在漂亮衣服和漂亮老公之间,她想先短暂地爱一下漂亮衣服。 她走后,五条悟把钱一张一张地塞回小猪扑满里,他塞得很慢,也很耐心,仿佛能够维持这么个动作到地久天长。 离开学还有一段时间,新年的几天过后,大家又开始忙碌起来。 五条悟本来也应该很忙,但不知道为什么这几天他老有空陪着樗萤,樗萤在房间里摆弄东西玩,他在旁边给她的手机游戏通关。 樗萤找来一个很漂亮的盒子,将五条悟给她装压岁钱的红包袋放进去。 夏油杰送的耳夹,也放进去。 她还摸出一个亮晶晶的筹码。这个筹码是伏黑甚尔给她的,她当时跟他说很喜欢,并不是假话,她现在还带着,这象征她的好运气,也能够代表伏黑甚尔。 伏黑甚尔大概的确是死了,与五条悟一战之后,没有发现他的尸骸,那么大的威力,树都风化掉,何况血肉之躯。 樗萤还往盒子里放了好些东西,都是她很珍惜的,末了将盒子锁好,放在高高的架子上。 五条悟过来,将通关的手机界面给她看。 “老公,我想吃好吃的。”樗萤道。 “想吃什么好吃的?”五条悟问。 “你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那家甜品屋吗?他们家的蛋糕好吃,我想吃。”樗萤道。 左右无事,五条悟乐得带樗萤多出去转转,于是两个人一起去了当初那家甜品屋。 甜品屋一点也没变,想来也是,樗萤到这个世界都还没满一年。 樗萤点了好多东西,犹嫌不足,看见门外有买美式热狗的餐车过去,还想吃个美式热狗,催着五条悟出去给她买。 “现在吗?”五条悟道。 “当然,再不去热狗车都要走啦。”樗萤道。 五条悟在喂老婆吃东西上向来不会含糊,摸摸樗萤的头,让她待在店里不要乱跑,起身去买。 他离座时,樗萤叫了他一声。 “还想要什么?”五条悟回头看她。 “暂时没有什么。”樗萤托腮道,“但不管我有什么愿望,你都会答应的,对不对?” 五条悟笑笑:“当然。” 他走出了店门,没有回头。 五条悟离开之后,樗萤在座位上留了一封信,也离开甜品屋,往跟五条悟相反的方向走。 她挺胸抬头,走得很快,走出一段路之后,脚步渐渐慢下来,后来头也低了,走得足够远之后,她惶然回头,只看见陌生的人群。 再也不会看见她想看见的那个人了。 樗萤心中酸楚,狠狠捏了下手心,想要忍住眼泪,转念一想陌生的街头没有人认识她,她于是小声哭起来。 她甚至忘了跟他说再见。 樗萤一边哭一边转身,想要继续走,一回头却撞到人。 她说了对不起,想要绕开,却听见对方道:“不是说要吃热狗?” 樗萤满溢的泪便顿住。 她抬起头,透过朦胧的泪眼看见站在眼前的五条悟。 他说要去买热狗,可是手里没有热狗,修长的指间夹着一封信,正是她放在甜品屋那一封。 四目相对,五条悟脸上蒙着她从未见过的阴翳。 他在生气。甚至于更严重些,他在愤怒。 “只是买个热狗,就收到一封分手信。”五条悟道,“解释解释?” 樗萤后退一步。 她避开他的视线,没有说话。 “喜欢的东西全部束之高阁,收到钱那么高兴,却毫不犹豫把所有的钱都给了我。”五条悟道,“信上说你要回家所以要跟我分手,你回哪里的家?” 他往前一步,樗萤赶紧又后退一步。 她有点慌,心里的难过比慌张还要多,怕一个绷不住就要没形象地大哭出声。 “不要你管。”樗萤道。 她绕开五条悟继续走,见五条悟朝自己伸出手,连忙躲开,但哪里躲得开,还是被他轻轻捉住手腕。 “为什么不看我,不要说话,也不再肯让我抱了?”五条悟深深看着她,冰蓝瞳孔中暗影沉浮,又认真,又危险,“不爱老公了吗?” 第66章 有你在,我什么也不怕。 他对她从来没有过这么咄咄逼人的时候。 五条悟聪明绝顶,他知道大年初一那个晚上一定有什么变了,或许从樗萤落下眼泪开始,她就下定决心要不告而别。 明明在那之前一天,两天,甚至更早些时日,樗萤还是好好的,一如既往造作撒娇,提出些任性又可爱的小要求,得逞之后会抱住他,认认真真地说“我好喜欢你”。 喜欢是真的,如今要走也是真的。 他看得出来,并且清楚地预感到,她如果真的走了,恐怕不会再回来。 五条悟不懂樗萤为什么要走,在樗萤没觉察时他刻意捕捉过细节,也寻找了方方面面的原因,依旧不得其解。 对于要离开这件事,樗萤选择隐瞒,从来没打算告诉他。 “说。”五条悟道。他逐渐收拢五指,在她柔弱的脉搏里残酷地压下几分力道。 樗萤并不看他,噙着泪花看着地板,也不作声。 她有些发抖,手腕在他掌中轻轻战栗,仿佛他手心有着熔岩一般的热度,肌肤相触,就会将她毫不留情地灼伤。 五条悟执着地等樗萤一个回答,樗萤却只是努力转了转手腕,试图往后退,好离他远一点。 他并非一个不理智的人,可以毫不夸张地做到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恐怖至极的咒灵逼近,连睫毛都不会颤动一下,因为他很强,强大到足以生出空前绝后的自信。 但他毕竟年少,也没经验,从未领受过将失所爱的滋味,这使他有些迷茫,连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樗萤这么一个小小的逃避动作就可以伤害到他,令他情绪失控,以至于厉声喝出:“樗萤!” 樗萤吓得一抖,终于抬头看他。 四目相对时,五条悟发现樗萤的眼睛已经憋得通红,她的伤心并不亚于他的,他还这么凶,她简直蒙受天大委屈。 五条悟大恸,遽然松些手劲,舔了下唇,无所适从:“对不起,我……” 他惶惶然,低声道:“萤萤,你不要我了吗?” 樗萤一听这话,努力兜住的情绪瞬间决堤,不管不顾大哭起来。 旁边人来人往,诧异的视线那么多,可她连形象也不要顾了,抬手捂住眼睛,单薄的双肩耸动着,温热的眼泪淌出指缝,啪嗒啪嗒地掉在地上,很快被寒风吹得冰凉。 “我、我要……”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话也说不利索,“要你……” 一口冷风灌进喉咙,樗萤给呛得咳嗽起来,一边咳一边埋进五条悟怀里,紧紧揪住他的外套不肯放手。 五条悟牢牢抱住她,心脏痛得厉害。 他松了钳制着樗萤的那只手才发现,自己用力过度,将她肌肤抓握得发红,留下了清晰的指印。 “对不起。”五条悟将樗萤的手往脸上贴了又贴,“我永远不会再凶你了。” “我不想和、和你分开……还有,写……”樗萤拼命摇头,用泪糊糊的眼睛看他,难受得表情达意还要用手势,点着心口告诉他,“写分手信的时候……我也好难过……” “我知道。”五条悟连做几次深呼吸,将那要命的分手信揉作一团塞进口袋,抱起樗萤,低头亲亲她脸颊,“我们回家,好不好?” 樗萤没有说话,只是抱着他点头。 回程的路两个人走了很久,五条悟始终没有放下樗萤,而樗萤树袋熊般窝在他怀里,也终于渐渐止住哭泣,受大哭的余劲儿影响,还在轻轻抽噎。 这么冷的天,又这么哭法,她鼻头成了胡萝卜,两腮也红通通活似涂了胭脂,看着越发可怜。 “老公。”樗萤垂着湿乎乎的眼睫毛,轻轻道,“我刚才在甜品屋点的东西没吃完,剩了好多好多。” “没关系。”五条悟低头看她,温声道,“老公有钱,再给你买。” “浪费呀。”樗萤道,“我一定会遭报应的。” “谁舍得报应你?”五条悟道,“就算真的有,也只会报应在我身上。” 他拿起她的手看看手腕:“还痛吗?原谅我吗?” 樗萤摇摇头,又点点头,被他苦大仇深的表情逗笑,仰头亲亲他的脸,瓮声瓮气道:“老公,我想吃菠萝。” 大冬天哪儿来的菠萝? 但五条悟带着樗萤回到五条家之后,竟真给她弄来了菠萝。 菠萝很甜,樗萤吃了几块,自觉地放下签子不要吃了。 “菠萝会打人。”她戳戳脸蛋,“吃多了脸里面痛。” 五条悟接过樗萤的盘子把剩下的菠萝全吃掉,然后他就被菠萝打了,坐在那里含盐水,眉头紧皱。 樗萤看得直乐,拿手机拍他,过去趴在他腿上,打开手机游戏哒哒哒地玩。 接下来几天,五条悟一直陪着樗萤,寸步不离。 大家悄悄地说少爷变得恋爱脑,格外黏人,樗萤也笑他。 五条悟没有笑。他后来又问了樗萤:“为什么要走?” 樗萤低头抠着手指:“时间到了,就要走。” “什么时间?”五条悟道,“去哪里?” 这些都是樗萤不能够告诉他的。 “宝宝,谁在威胁你吗?”五条悟抚抚她的脸,认真道,“别怕,我给你解决。” 他总是能解决许许多多的难题,也无惧于冒天下之大不韪做些出格的事情,仿佛没有什么事情可以难住他。 然而他忘了,这个世上有很多*事可以去抗争和勉强,唯有一件是人力所不能及的。 死亡。 一别即成永别,樗萤是在死神手里欠了命,也许分开后某天,五条悟一睁眼,她就已经不存在任何一个世界。 别人都会继续长大,樗萤不会再长,这种话真是残忍,叫她怎么跟五条悟说。 问到最后,五条悟也不问了。 他陷入前所未有的沉默,固执又耐心地守着樗萤,看她开心地玩闹,给她弄来所有她想吃的东西,满足她一切要求,只有一条,一定要跟她待在一起。 家族里的事情五条悟全推了,这没什么关系,反正没有谁能管他。 樗萤半夜醒来,看见五条悟坐在床边看着她。 他不睡觉,默默消耗着咒力来维持精神,像一只守护宝藏的猫头鹰。 三天三夜之后,又一个雪夜,五条悟坐在樗萤的床沿,稍微眯了一下眼睛。 樗萤渴醒了,想喝水,见五条悟脑袋一点一点,很有些心疼,怕将他吵醒,刻意放轻手脚下床,不料才转身,就被五条悟从身后抱住。 “你去哪里?”五条悟道。 他的声音因困倦而低哑,人却迅速精神起来,越发将她抱紧。 樗萤立马转过身来反抱他,摸摸那柔软的白毛,撒娇道:“我想喝水,你给我倒?” 水壶就在桌上,五条悟捏捏鼻梁,去给樗萤倒了一杯。 樗萤喝着水,小心翼翼道:“上来一起睡吧?” 五条悟摇头拒绝:“我不能。” 樗萤道:“只是一起睡,又不是做什么额外的事情,你真坏。” 五条悟笑了,拿手帕给她擦嘴角:“我可没想什么额外的事情,你自己坏不要赖上我。” “那为什么不要?” 五条悟想了一下,望着天花板道:“大概因为我在害怕。” 不可一世的五条大少爷,他曾经说过永远也不会害怕的。 对于他来说,害怕不仅仅是种新奇的体验,或许还是件颇为丢脸的事情,只有敌不过,人才会害怕。 但他坦率地承认了。 由于心内发慌而指尖颤抖的时刻避无可避,五条悟看着樗萤,看见樗萤清澈的眼眸里倒映出狼狈的自己。 冬天很快就会过去了,冰雪消融,将到处开满好看的花。 过完新学期,他们就会升上二年级,成为新生眼里厉害的前辈,高专东京分校和京都分校将举办姐妹校交流会,很好玩的,樗萤一定喜欢。 她变得越来越勇敢,不再那么害怕咒灵,做了许多可贵的贡献,跟大家一起打了胜仗的时候,她总是很兴奋,快乐得蹦跳起来,校服裙摆与洋溢的青春气息一同散在悠悠的春风中。 一切都赶在最好的时候。 他从未想过会在最好的时候失去她。 所以……他害怕。 他不能不害怕。 樗萤听到五条悟这么说,愣了一下,随即哎呀一声转过身去摸索床铺:“我的发绳落在哪儿了?” 发绳好好地系在她腕上,根本没丢,只是从她眼睛里悄悄落下眼泪来。 等转回头面对五条悟,樗萤却又已经是笑嘻嘻的模样。 她靠在五条悟肩头,抬手去触他的眉心:“老公不怕,你害怕就不帅了,而且我不是在这里吗?” 五条悟道:“你不害怕?” 樗萤安心闭上眼:“有你在,我什么也不怕。” 于是五条悟的害怕就销声匿迹。 他看见樗萤把那些束之高阁的宝贝重新拿出来满心欢喜地展示把玩,伸手去拿起那个她说代表着幸运的筹码。 五条悟心存侥幸,猜想或许事情并没有那么糟糕。 连樗萤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要离开,或许他与她还有很漫长很漫长的时日。 漫长到升了一年级,再升一年级,他们一起毕业,再去读大学。读完大学,各自寻找喜欢的工作,成为一个真正的大人。 等结婚年龄一到,五条悟就要娶樗萤为妻。 “你好。”他想问她,“你愿意成为我的毕生挚爱吗?” 即使这根本就是个毫无意义的问题,她已然是他毕生挚爱。 未能成眠的第四天,五条悟眼下已经有了淡淡的乌青。 樗萤第一次看见这样的五条悟,做出很嫌弃的表情道:“熊猫眼,好丑!” 五条悟偏往她跟前凑,闹得她一边笑一边叫,一边叫一边躲,五条家的人都跑出来看这两个小的今天又作什么妖。 今天五条悟带樗萤出门,又是去游乐园,这次专门坐一趟过山车。 上次没坐成,上上次也没坐成,非得给她过瘾。 樗萤下来的时候腿都软了,抱着五条悟瑟瑟发抖,可心里很畅快,又怕又爱,直呼好玩。 “明天还有更好玩的。”五条悟道。 樗萤竖起耳朵:“明天干什么?” “之前不是想说看无人机告白?”五条悟道,“给你包了很多很多无人机,一次性看个够。” 樗萤喜出望外:“好耶!” 她兴奋得晚上都睡不着觉,缠着五条悟,非要他提前说出无人机告白做的什么样子,是拼她的名字呢,还是做一个爱心? 五条悟硬是不给她剧透,要她快点睡,明天起来自然知道。 樗萤耍赖非跟他一起睡。 “你就上来躺躺。”她扯着他,“不然我也不睡了。” 五条悟拗不过,和衣躺在樗萤身边,给她讲故事。 这么多天下来,他真的太困。他毕竟不是铁人,讲着故事,眼皮便逐渐沉重。 “睡吧。”樗萤道。 “不用。”五条悟道。 樗萤想了想,拿起手机按来按去,将屏幕给他看:“我给你设了闹钟,就睡五分钟,五分钟后我早睡着啦,那时候你醒来,继续守着我。” 五条悟微眯着眼看她,他眼前雾蒙蒙,是困意闹的。 就五分钟,他想。 明天……明天还要早起给樗萤弄无人机。 他于是将樗萤搂了搂,低声道:“睡吧,晚安。”便一秒入了梦。 那是个很长,很好的梦境。 梦里,樗萤亲他的脸,亲好多好多下。 怎么还闹腾不肯睡觉?五条悟问她。 樗萤并不回答。这时闹钟响起,他猝然睁开眼。 身侧已经空了。 一点痕迹、一点气息都没有。 关于明天的许诺仍在耳边,雪还在下,外头仍是其乐融融,世界一如既往地运转。 唯独没了樗萤。 仿佛她从未存在过。 第67章 威风凛凛的白色小柴犬。 这已经不是死神第一次觉得自己不是人,尽管他真的不是人,但此时此刻,他拿着大镰刀愁眉苦脸站在时空隧道里,看着将脸埋进臂弯里默默哭泣的樗萤,还是发自内心地觉得,自己真踏马不是个人。 “我对不起你。”他蹲在樗萤身边道。 樗萤没作声。 她这次没有大哭,不过一如既往地不理他,脸一埋埋半天,好容易抬起头来,老天,哭得满脸湿漉漉,眼皮红红,活像要溺死在自己的眼泪里。 “祖宗。”死神唉声叹气,“求求你了,不要哭了。” 他也只能这样求,而无法许以更好的愿景,“明天会更好”之类的好话根本不适用于樗萤,说出来反而雪上加霜。 毕竟她的未来不会更好,只剩一段短暂的死亡之路。 人家死就死了,樗萤还在帮他找库洛牌。 想到这里,死神越发愧疚,伸手指在地上画圈,忽然把镰刀递到樗萤跟前:“不然你砍我吧。” 樗萤拿手帕擦眼泪,越擦眼泪越多,伤心太过,哭到最后她都麻木了,眼泪不是从心里流出来,单纯因为泪腺功能失衡而自己在淌个不停。 她看死神一眼,才不要那么野蛮,虽然她的确很想打他:“我又拿不动。” 死神想了想:“对了,上次害你吃甜品没钱付账,这次不会了。我拼死跟上头争取到了活动经费,可以兑换成现世的钱,你想吃什么,我这就去给你买。” 樗萤说出很多好菜的名字。 死神道:“买不了,我只有十块钱。” 樗萤这下又真心实意地大哭起来:“没钱你跟我说什么!” 十块钱到底也是钱,聊胜于无,最后死神跑到现世给樗萤买棉花糖去了,叮嘱她在时空隧道里乖乖待着不要乱跑。 “我很快就回来。”他道。 然而樗萤等了好几天,等到伤心之情终于能够淡去,身心不再遭殃,死神还是没有回来。 时空隧道里的时间是停止的,她不会饿,也不会觉得困,但一个人困在幽闭的空间里终究不舒服,她扶着墙慢慢站起,走向时空隧道里唯一一扇可以打开的门,那是她要去的下一个世界。 人总要走出来的。走进流动的时间,被命运推动着,做这样那样让自己鲜活起来的事情。 走出悲伤,放过自己,重新开始。 樗萤推开门,缓缓踏入。 很幸运,她这次没有从天而降,脚踏实地,从双脚传递来土壤湿润柔软的触感。 由于是睡觉时离开的上一个世界,她现在甚至都没有鞋。 好在睡裙是很好看的,纯白色,软糯糯,当作常服也不会太奇怪。 樗萤敞开肺腑,深深呼吸,广阔汹涌的绿意扑面而来。 好一片新鲜的林海! 到处都是树,小鸟轻快的啁啾从头顶传来,风吹叶动,四周发出浪一般沙沙的声音,等将风吸进鼻腔,便觉神清气爽,仿佛连灵魂都被这样干净凛冽的味道洗涤一遍。 这是一个原生态的世界,至少这座山是。 它让樗萤想起那个遇见猪头少年的夏天,这里也真的挺像她住了许久的那座山,她心跳停了一瞬,轻声道:“伊之助?” 没有人回答她。 樗萤自嘲地笑笑,低头踢着叶子,慢慢吞吞往前走。 有了在山里生活的经验,这次再来到类似的环境,她不那么害怕,一边走一边看能不能找到下山的路,安全的树洞,以及可以吃的果子。 有小动物接近。 一只小松鼠探头探脑地接近樗萤,与她并肩而行,大概它明白她是善意的,并且它也有审美,很乐意跟这个香香的漂漂亮亮的小姑娘一起觅食。 樗萤走了一会儿,想找的三样东西全没有找到,但她在一片高高的灌木丛里发现毛绒绒的东西。 那很像一团毛球,有着令人喜爱的白色,很无害的样子,像是白兔屁股。 樗萤好奇心起,捡了根树枝去戳,谁料一碰,竟从灌木丛里“腾”地窜出条巨大的蜈蚣! 樗萤吓得惊叫出声。 她真衰,那竟不是普通蜈蚣,长得跟成年男人一样高大,张牙舞爪,张开臭气熏天的嘴乐道:“人类!” 是妖怪。 而且是……长得特别特别丑的妖怪! 小松鼠早跑了,樗萤在心跳加速的一秒后也转身就跑。 她根本跑不快,而蜈蚣它有那么多条腿,趴下来百足并用,咔嚓咔嚓地爬,光听声音就令人胆寒,更不要说那恐怖的声音还飞快靠近身后。 蜈蚣妖怪即将一跃而起扑倒樗萤,这时它看见这个鲜嫩可口的人类小姑娘惊惶转头,扔了个纸片过来。 它根本没放在心上,然而纸片很快变作一股不可名状的力量,一下将它送上天空。 樗萤有些庆幸,在高专出任务出得频繁,她在对库洛牌的使用上有了很大进步,虽说受限于自身孱弱的力量注定达不到多么强劲的效果,但使用时间已经比以前长了很多。 【浮】牌可以再撑一会儿,她一边想,一边奋力地奔跑。 她倒是努力的,也努力过了,可惜妖跟人在实力上有着天差地别的不对等,等【浮】牌力量耗尽回到她手里,她已经气喘吁吁跑得很吃力,而掉下来摔了个倒栽葱的蜈蚣乘胜追击,又一次赶上她。 死神真是天下第一讨厌神,没钱给她买好吃的,还又把她送到恐怖世界! 樗萤恨死那臭大叔了,背靠大树看着逐步逼近的蜈蚣,害怕得手都在抖。 蜈蚣是想吃樗萤来着。 但在它离樗萤还有三步路的时候,它警惕地抬起头,望着樗萤背后那片幽暗的林荫。 它感受到一股强大的妖力,是纯妖的,以它的实力恐怕敌不过。 树林的阴翳里传来一道视线,沉默地盯住了它。 它能感觉得出来,那股纯粹妖力的主人并不想要它靠近,再走一步,神秘的纯种妖怪无疑会出于捍卫领地的本能撕碎它。 蜈蚣看了一眼樗萤。 这个无知无觉的人类少女,靠得那么近,她注定要死了。人什么时候都可以吃,它也不挑食,何必为了一个好吃的人放弃自己的生命。 蜈蚣一转身,呲溜消失在樗萤诧异的视线里。 它居然走了。 樗萤劫后余生,捂着扑通扑通的心脏站在那里。 她腿酸了,缓好一会儿才缓过来,不敢再往蜈蚣离开的方向走,只能朝蜈蚣忌惮的那片林翳里走去。 那是唯一的路。 樗萤没有走太久,因为她紧接着看见有什么东西在前方等着她。 大大的树墩上,坐着一个纯白的、粉妆玉琢的小男孩。 他一头浓密柔软的银白长发梳得整整齐齐,垂拢在身后,眨着冷漠的金瞳,长了一对尖尖的精灵耳,小脸儿可爱极了,甚至还有一点点婴儿肥。 头发白,皮肤白,穿的衣服也白。 最别致的还要数他眉心处,那里有一轮淡紫的月印,月亮弯弯的,是新月的形状。 樗萤与这小男孩对上了眼。 她对小孩子没有太特别的感觉,她自己本身都还很孩子气,但是这个小孩…… 他真的太漂亮,太可爱。 可爱到独自出现在这种地方实在很诡异,要么他是天使,要么他也是妖怪。 视线接触片刻之后,樗萤看见小男孩蹙起眉。 他不喜欢被别人平视,他不高兴。 樗萤惊奇地睁大眼睛。 这小白团子虽然不高兴,但他没有伤害她。 她的视线往下移,看见他的手时,她似乎明白了为什么他不打算伤害她。 他的左手手背上透出一道大口子,在流着殷红的血。 一个受伤的漂亮小男孩。 樗萤想了想,朝他走近。 她一靠近,小男孩的眉头皱得更紧,然而他就算是在眉心皱出一座山来,她也是要靠近他的。 樗萤在那对金瞳放射出的锐利目光里无伤地走到小男孩身侧,蹲下去,袖手看着他手上的伤口。 “疼吗?”她问。 白团子开口了,嗓音泠泠,怪好听的:“走开。” 樗萤偏不走开,她不是一个会让小孩的人,尤其这小孩还傲得很,容易激起她的反骨,又尤其,多半是这个小孩让刚才的大蜈蚣停止的攻击。 “你是妖怪吗?”她又问。 白团子道:“你说呢?” “好酷哦!”樗萤托腮看着他,不能怪她外貌协会,同样是妖怪,蜈蚣多么难看,他多么可爱,她一点儿也不害怕他。 她垂眸看着他的伤口:“你是妖怪的话,为什么伤口没法儿自动痊愈?” 没等白团子回答,林翳外响起窸窸窣窣的声响,那只蜈蚣妖去而复返。 蜈蚣走到一半觉得不对,它感受到的妖力虽强,但同时它还闻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那只纯妖身上有伤。 那怕个鸡毛啊,纯血妖怪可是大补,而且还有樗萤这份甜点,诱惑加倍,蜈蚣毅然决然走上回头路,从不去想这会不会是一条不归路。 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之前,白团子的耳朵已经极其敏锐地动了一下。 他听力极好,对蜈蚣的再度出现毫不意外,樗萤却很怕。 知道蜈蚣要冲进来,她一个激灵,躲到白团子身后:“小朋友保护姐姐!” 姐姐做到这份儿上也是没谁,好在樗萤的身体很有说服力,她身形单薄,力量孱弱,刚才跑进来还喘了半天,的确是很需要保护。 白团子没说话,扭头看了她一眼。 樗萤道:“你救我,我会报答你的。” 没等她跟他讨价还价,大蜈蚣已经咆哮着冲了过来,冲到白团子跟前,它蓦然发现不对—— 这小鬼……啊不,这小公子,不是西国那位犬大将的长子吗? 想到犬大将恐怖的实力,蜈蚣从灵魂深处战栗起来,转身想逃,可哪里来得及? 只见白团子抬起手,指间抽出条莹绿的长鞭,随意扬来,鞭子瞬间将蜈蚣打散,蜈蚣一块一块地落在地上,他再一扫,就把蜈蚣的身段扫了出去。 还挺有洁癖。 见识了小东西杀妖如切菜的厉害手段,樗萤很高兴,然而那冷冰冰的金瞳又一次找上了她。 白团子看着她,第二次下逐客令:“走开。” “我不,你救了我,我要报答你。”樗萤道。 他看着她,似乎在等她一个狡辩。 “想不想看‘听我说谢谢你’的手语舞?我给你唱跳一个。”樗萤道。 白团子面无表情。 樗萤整个垮掉,叹口气坐在他身边,认真去看他的伤口:“你的性格真是不可爱。” 她身上没有药,她也不是大夫,不知道该用什么药。 这不妨碍樗萤做个聪明人,她拿出【树】牌,虔诚地道:“请给我可以治愈伤口的叶子。” 库洛牌落到地上,变成一株散发清香的绿植,小白团子鼻尖动了动,不必樗萤说,自己就伸手去摘叶子,将叶子揉出汁液敷在伤口上。 真是个令人省心的孩子。 樗萤却明显地力不从心。她刚才又是用牌又是逃跑,消耗了太多体力,现在又强撑着再用了一次牌,已经软绵绵地趴下,比身边这个伤口深可见骨的小伤员还要严重。 她还是关心小朋友的,见叶子简单地敷在白团子伤口上容易掉,热心地道:“我给你包扎一下。” 她手上没有绷带,犹豫一下,将手伸向自己的裙子。 电视剧里,主角都会豪迈地将衣服撕成布条给伤员包扎。 但樗萤伸向裙子的手突然一个转弯,搭去了白团子衣服上,想在他袖口撕下一圈。 他显然生在一个非富即贵的家庭,衣服料子很好,右臂上还缠了一圈毛绒绒的白皮草。 见团子冷眼看着自己,樗萤解释道:“你的衣服薄,好撕,而且你的爸爸妈妈肯定还会再给你买新衣服的,姐姐只有这一身,撕坏了就没有啦。” 她去扯他的袖子,没有力气扯不下来,还是他自己扯了一条。 樗萤用那一条好布给他轻轻地包起伤口,打了个精致的蝴蝶结。 “不用谢,这是我应该做的。”她道。 白团子瞪她。 樗萤休息了一会儿,回复点体力,也找回更多的理智。 她已经来到新世界,这是无可逆转的事实,肚子快饿了,外头可能还有妖怪,大山危险重重,她又手无缚鸡之力。 目前来看,唯有这个小朋友最可靠。 她要跟他搞好关系。 樗萤在睡裙口袋里掏了掏,居然幸运地掏出一个随手放的糖果,将那用透明玻璃纸包着的粉红草莓糖果放到白团子手里。 “给你,这是我最喜欢的,吃了你就不疼了。”樗萤道。 “我不吃人类的东西。”白团子道。 “你给我收下,这是姐姐的心意!”樗萤倚老卖老,“这是我剩下的最后一个了,再也没有了,比世界上任何东西都珍贵。” 白团子闻言摊开手心,看着那颗糖。 “我对你多好。”樗萤道,“你不要再赶我走了,姐姐是仙女,对仙女不好会遭报应的,我们以后就相亲相爱地生活在一起吧。” “我们不可能生活在一起。”白团子道。 “人生就是要挑战不可能哦。”樗萤道。 不管怎样,她一定要赖在他身边。 他伤口没好,暂时没打算挪动,她也就堂而皇之霸占了他身边的位置。 不知不觉夜晚降临,樗萤不敢独自去找食物,扯团子又扯不动他,只好挨饿将就一晚。 木墩很大,是一棵三人合抱的大树的遗迹,樗萤将上头擦了又擦,才躺下来,跟白团子挤在一起,又饿又困地睡着了。 她以为这是一个平静的夜,其实不然。 白团子没有睡觉,坐在那里仰头看月亮。 樗萤的药很有效,他的伤口已经不那么疼痛了,这是在父亲的试炼中受的伤,他还不够强大,势必追求这世上最强大的力量。 忽然,他看向树林一角。 那幽暗的地方藏着好几双绿莹莹的眼睛,是狼。 另一侧的阴影里传来振翅的声音,是一群毒蜂。 如蜈蚣妖怪所想,樗萤是道绝佳的食材。 她比普通人类更具诱惑,通身散发着新鲜甜美的气息,又长得那么漂亮,对于妖怪来说是最上乘的食物。 捕食者悄然靠近。 它们一个个虎视眈眈,却又纷纷在最后关头望而却步,因眼前所见不自觉地颤抖。 樗萤仍然安心睡着,她的身侧却已没了白团子的身影,取而代之的是一条威风凛凛、毛发流光的白色巨犬。 大狗安静又危险地盘踞着,其实以它现在的体型,在犬妖界只能算小狗,但对于妖怪们来说已有了足够的威慑力。 大家都认出这是犬大将的儿子,未来西国的继承人,纷纷退去,不敢犬口夺食。 威胁解除,大狗压制住血脉里撕碎敌人的本能冲动,又变回白团子的模样。 他身上一暖,是樗萤依偎过来抱住了他,将他当作一个软绵绵的热水袋。 热水袋果然很暖和,樗萤心满意足,继续睡去,团子的眉心却已经能够夹死苍蝇。 他讨厌人类。 他并不是父亲唯一的儿子。父亲新找了个柔弱卑微的人类公主,生下一个半妖。 他从此有了一个半妖弟弟。 他于是更加讨厌人类。 白团子抬起手,想把樗萤推开。 抬手时他看见手上包扎得整整齐齐的蝴蝶结,忽然想到,樗萤那么怕妖怪,他也是妖怪,但她似乎从来都没有考虑过会被他吃掉这种致命的问题。 他的手又放下去,纠结出一张幼年老成的老头脸。 樗萤平平安安睡到第二天早晨,睁开眼看见白团子在静心打坐。 她饿得受不了了,扯扯他的皮草放下姐姐的尊严拜托道:“你对这里熟吗,可不可以带我去找点吃的,我好饿。” 她又想想:“不然,带我回家也行。” 她说出这句话,发现白团子又在瞪她。 他瞪人的时候其实很有意思,下巴抬得高高的,很傲的样子,不是那种凶凶的瞪,而是决意做出一种平静的嘲讽姿态,用眼神质问她“听听你说的什么傻话”。 如果是一张少年或者青年的脸,看起来可能会有模有样吧,小孩做来只剩可爱。 樗萤爱极,伸手去挠团子的下巴,他拿掉她的手,跳下树墩,带她穿过树林,找到一种红色的果子。 樗萤摘了一个放进嘴里,很甜。 她惊喜地看着团子,正要给他也摘一个,忽然从草丛里伸出一只手,将她一拽,她就跌了进去。 下一秒竟掉进时空隧道里,死神面色复杂地看着她。 “好险。”他道。 他抓起身后的披风,披风竟断了一截,是刚才把樗萤从异世界拉回来时,白团子迅如疾风过来一把抓掉的。 好可怕的速度。 “这么短的时间,你招惹了个什么样的妖怪?”死神道。 樗萤道:“他多可爱呀。” 她又道:“为什么把我带回来?不用找牌了吗?” 她眼眶里很快又有了泪花:“我要提前死了吗?” 死神招架不住,连忙叫停:“没那回事。不是叫你乖乖待着别乱跑吗?你还没到该去的时间,库洛牌不是从那个世界现在的时间节点进去的。” 他把辛辛苦苦得来的棉花糖给了樗萤,樗萤吃了糖,还闹肚子饿,那他也没有办法,早知道用十块钱买饼干。 樗萤在隧道里又等一天,才重新进入那个世界。 她以为会回到那个遇见白团子的树林,结果并没有。 她轻盈地从半空落下,踩在一片光光的地上。 周围有喧哗的人声,人声因为她的出现,霎时间变成鸦雀无声。 樗萤抬眼望去,看见一群五大三粗的男人。 那是两队人马,一路乡民,一路武士,正在起冲突。 但现下,谁都不愿再冲突。 因为他们亲眼看见一个顶顶美丽的少女落进眼帘。 她那样鲜明,美丽,胜过他们从前所见的一切美好,一个饱含好奇的眼神望来,世界黯然失色。 尤其那被武士簇拥着的显贵,更是呆呆地直了眼。 第68章 从记忆中走出的小新娘。 这是荒芜纷乱的战国时代。 战争频仍,妖邪遍地,人类在恐惧与贪婪中掠夺与被掠夺,已经很久没有欣赏过纯粹的美。 至少正瞠目结舌盯着樗萤的这群男人是这样。 乖乖,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小姑娘,看上一眼,后半生都会魂萦梦绕,难以忘怀。 她那么美,却又那么柔弱,穿着奇奇怪怪的裙子站在那儿,露出白皙的手臂和小腿。嫩嫩的脚丫光着,连双鞋也没有,肯定跑不快。 纯白的小羊羔落进大灰狼堆里,男人们看着樗萤,惊艳的目光渐渐转为邪念与占有欲。 樗萤不喜欢这样的目光。 她生在文明社会,就算如今在有鬼、有咒灵的异世界里穿梭,也都是被美少年悉心爱护着的,很少会受这么如狼似虎的视线骚扰。 臭男人真讨厌! 她面上淡定,抬头望望天,假装什么也没看见,转身离开。 “站住!”身后传来高声呼喝,武士们冲过来,瞬间将樗萤围拢。 为首的武士得意洋洋:“我们城主看上你了,要娶你为妻。” 樗萤转头看看他口中的城主,也就是那个自始至终都看着她流口水的显贵。 他真老,都是大叔辈的人了,看着比她爸爸年轻不了多少,老不正经,竟然垂涎美少女,也不看看自己配不配得上。 樗萤道:“不要。” 武士们纷纷拔刀,寒凉的反光在太阳底下好晃眼睛。 樗萤想了想,她打得过吗?她打不过。 “我已经有老公了哦。”她道,“我老公超级厉害,知道你们欺负我,会把你们大卸八块的。” 那中年城主踱步到樗萤跟前,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个遍。 凑近看,他更觉这小丫头美到毫无瑕疵,或许是哪里跑出来的公主,但真是公主他也不怕,把她藏好就是了,他愿意为她付出点代价。 “那你老公呢?”城主桀桀笑道,“别说你捏造谎话来骗我,就算你真有,我也要定你了。” 于是第一次进入这个世界,樗萤遇到了妖怪,第二次进入这个世界,她被中年油腻男抢去做老婆。 “我真的好惨。”樗萤趴在窗台上看牛吃草,幽幽叹道。 她当然没能逃脱城主的魔爪,打又打不过,逃也逃不掉,又没有靠山,孤零零的一条胳膊要怎么拧过大腿。 此时已经是第二天,前来服侍樗萤的农妇一进门,就听见樗萤伤怀的叹息。 她有些如鲠在喉。 的确,城主是很蛮横没有错,但这小姑娘也是厉害的,三言两语,能哄得城主回去大肆铺张准备婚礼,而且循规蹈矩地将现在这户农家做了她的“娘家”,让她在这里好吃好喝一天,明日再按照标准流程风风光光出嫁。 昨天樗萤出现时,乡民正因为交不出足够的粮食要挨打,如今沾了樗萤的光,被城主免去责罚,他们倒是挺感激樗萤的。 比如这个农妇就把樗萤照顾得很好,给她最好的衣服穿,还给她准备了一双奢侈的布鞋。灰扑扑的布穿在樗萤身上,竟瞬间变得好看起来。 “吃饭吧。”农妇把托盘放下,在桌上摆了几样菜。 碗里有肉,是城主让送来的。 农妇抿了抿唇,干巴巴地道:“城主对你还是挺好的。” 樗萤闻言,离了窗台,坐到小桌子前看着她:“说谎的人鼻子会越变越长。” 农妇顿时也叹气:“对不起。” 她说的当然是违心话,只不过想让樗萤感觉好受一点。换作是她,也不愿意嫁给城主这样的人。 “你会放我走吗?”樗萤道。 农妇摇头,又说了句对不起:“我不敢。” “我想也是。”樗萤淡定地道。她夹了一块肉,对农妇道,“一块儿吃吧。” 农妇歉疚不已,哪里还吃得下肉,到了晚上也没能睡好。 全村的命握在她手里,她必须得看着樗萤防止她逃跑,樗萤倒很乖,要了好几床褥子当床垫,垫得软软的,安然睡去。 第二天一早,给樗萤打扮的人就来了。 她们要用粉把樗萤浑身上下都涂得白白的,樗萤觉得这好像僵尸的颜色,不愿意,只愿意洗个香香的澡,再画一下眉毛,抿一点口红。 “要涂的,不然不合规矩啊。”大家劝她。 樗萤道:“我不要就不要,不然我不结了。” 劝阻的声音立即消失。 所有人都当这是郑重其事的婚礼,只有樗萤在过家家,看见那一套漂亮的婚礼装扮“白无垢”还觉得挺开心,配合地换上,结果彻彻底底没有人拿她的淡妆说事——光是穿上那身衣服,她已经好看死了。 樗萤的长发被挽成发髻,女人们再给她戴上雪白的棉帽子。 打扮完了,樗萤从农家走出,在众人惊艳的目光里坐上牛车。 武士们将护送着牛车,直到进入城池,抵达城主的宅邸。 “没有人要抢亲吗?”樗萤进入车厢前,期待地环顾四周。 这可把武士们吓得不轻,赶紧驱赶她进入车厢,立马启程,毕竟对象是她,抢亲这种事情说不定真的有人做得出来。 牛车很晃,特意布置的车厢也不舒服,樗萤坐在里头头晕脑胀快吐了,想透透气,武士们不准她出来,探个头也不可以。 “可以唱歌吗?”樗萤问。 “不许说话!”武士道。 未来的城主夫人嘴巴甜着呢,一不小心就会被蛊惑,他们可不够胆带着她逃婚。 樗萤坐回原位,压下涌到胸腔的不适,竖起耳朵听外头的声音,开始静静等待。 牛车驶出村子,人声平息下来。 她拿出【时】牌。 她的力量不足以维持这张库洛牌太久,拼命发动,还要逃跑,肯定跑不远,不过没关系,她找个草丛躲好就行,等他们走远了再继续跑。 车厢里安安静静不会显*得奇怪,因为是那些武士叫她不要说话的。 樗萤将【时】牌一握,便要发动。 发动前一秒,她忽然觉察,不仅车厢里安静,外头从不知何时开始也安静得诡异。 蓦地,有武士爆发了第一声喊叫:“什么东西飞过来?” 很快第二个人惊慌地道:“妖怪!好多妖怪!” 黑压压一群魑魅魍魉从天而降,发出刺耳的呼啸,瞬间裹挟了护着牛车的武士。 它们被很香的食物气息吸引而来,武士们奋力搏斗,但他们那几下三脚猫的工夫实在不够看,没过两招,就被妖怪咬掉了手臂,或撕去一条腿。 婚礼的路,突然变得异常惨烈。 武士们一个接一个地倒下了,四面八方满溢着妖怪熏天的臭气。 妖怪们吃得不爽,觉得到口的食物跟闻到的香气很是不符,仔细观察,终于发现香气是从封闭的牛车车厢里传来。 牛当然也被吃掉了,可怜的牛。 妖怪们撞向车厢,却撞上一个透明的结界。 它们十分愤怒,卯足了劲儿再撞,咚咚咚,打雷一般震耳欲聋。 樗萤在车厢里紧张地思考着。 诚然她保护自己的念力很强,【盾】牌会相应地变得十分结实,奈何她力量有限,妖怪们群起而攻之,又持之以恒的话,她迟早撑不住。 怎么办,怎么办? 樗萤想了又想,这时她听到结界裂开缝隙的声音。 再来两下,结界就会土崩瓦解。 但—— 妖怪们奇迹般停止了攻击。 樗萤看不见外头,所以她不知道妖怪在下一秒齐刷刷扭头看着同一个方向。 从路的另一边,缓缓走来一个高大的身影。随着他的到来,所有妖怪都感觉到了一股精纯浑厚的妖气。 绝非它们这种喽啰可比,是可分山海、可破日月的强大。 来者再走近些,妖怪们看清了他的脸。 那是个清冷俊美至极的少年,身段颀长,白发金瞳,额上一道淡紫的月印,两颊有着犬牙般的妖纹。 他穿了一身肩绣梅纹的白衣,外罩漆黑护甲,腰配长刀,不知走过多少路,身上却始终一尘不染。 天生的贵公子。 他缓缓走到这惨烈的案发现场,垂眸淡淡扫了一眼粗鲁的妖怪们,简洁地道:“走开。” “蛤?”妖怪火大,“你以为你是谁,敢跟我们抢食物?滚一边去,否则连你一块吃!” 白发少年仿若未闻,重复一遍:“走开。” “你是瞎的吗?”妖多势众,妖怪们虽然有些忌惮,但并不完全怕他,见状更是离开了樗萤所在的车厢,合体成一条庞大的蛇,高高在上看他,“找死!” 见这不速之客始终不挪一步,也没有跪地求饶的意思,恼羞成怒的大蛇张开血盆大口,狠狠朝他咬去。 蛇头即将逼近的时候,白发少年终于抬了一下眼皮,从右手指间抽出一条莹绿的长鞭。 “等、等等……” 组成大蛇的妖怪里,有一条重新修炼百年的蜈蚣妖,它总觉得这一幕十分眼熟,仿佛曾在前世见过。 或许是临死之际所有动物都会变得格外聪明的缘故,它一下子觉醒了来自血脉深处的恐惧,在迟疑的嗫嚅之后,立马大喊大叫起来:“快逃啊!那是西国斗牙王的儿子——” 就是他!百年之前,就是他挥鞭打来,轻描淡写地把它打得四分五裂!那时候他甚至还只是个孩子! 蜈蚣妖害怕极了,拼命想要挣脱集体,然而它的声音淹没在同伴的吐息中,在那夺命的长鞭扫来时,它唯一来得及做的,只有呐喊出对方的名字这一件事。 “请您饶命!杀生丸——殿下——” “啪”地一声,第一鞭打下,大蛇瞬间爆裂,妖怪们的惨叫此起彼伏。 第二鞭打下,未能及时解除合体形态的妖怪们立马碎成一块一块。 造化弄人,好事不上门,坏事轮回不止,蜈蚣妖哭死在自己的坟头。 妖怪们尸横遍野,杀生丸明明站得那么近,却连滴血也没沾到。 他收起妖力化成的长鞭,冷漠地道:“挡路。” 谁要跟喽啰抢吃的啊,这位殿下分明只想好好走路。 但凡妖怪们懂一点借过的美德,也不至于落到这样的下场。 杀生丸跨过地上的残骸,目不斜视地往前走。 微风拂来,掠过他鼻端时,他突然停下脚步,看向车厢。 他蓦然想起,这股味道他曾在百年之前闻过。 时过境迁,熟悉的味道竟再度出现,在这个时间,在这样的场合。 在杀生丸的注视中,车厢动了动,须臾,车门缓缓打开,一个作新娘打扮的少女从里头钻了出来。 双颊如桃,明眸皓齿,赫然是记忆里的模样,完全没变。 樗萤看了外头的惨状,赶紧捂住眼睛,打得真是激烈,都没全尸了。 她很快注意到一道锐利的视线,把手放下些,朝杀生丸看来。 遍地血污里,唯有他们干干净净。 金风玉露一相逢,胜却人间无数。 纯白的贵公子,纯白的小新娘,隔着百年时光安静对望。 突然,杀生丸收回视线,抬腿继续走他的路。 樗萤想了想,跳下牛车。 她摘去碍事的棉帽子,抽掉发簪,乌黑的长发瀑布般倾泻下来,在风中自由地轻扬。 她随后提起裙子,小心翼翼越过地上的脏东西,跟上了他。 第69章 她怕一切,唯独不怕他。 普通人的逃婚之旅要么惊慌失措,要么充满艰难险阻。 樗萤不是这样。 她穿着漂亮的礼服,精灵般自由漫步于森森绿意之中,将刚才那血流成河的一幕飞快抛诸脑后,当她伸出手指,遇到一只在指尖停留的蝴蝶时,她甚至新奇地笑出声来。 樗萤双眼瞧着蝴蝶,余光却悄然捕捉前方那个出尘绝俗的背影。 长身玉立,说的就是杀生丸这种款。 他的头发真长,又白又浓密,晶莹剔透,在阳光下透出冰山般的冷光。 杀生丸自顾自走他的路,目不斜视,耳无旁听,并不理樗萤,仿佛她不存在。 樗萤无所谓,她跟她的,他不驱赶她更好。 但很快她就有所谓了——杀生丸走得太快,而且脚力极好,一个小时过去,他没有丝毫降速或者停下休息的意思。 山路难走,樗萤累了,开口叫道:“诶——” 杀生丸脚步微顿,回头看她。 “我走不动啦,我们休息一会儿吧。”樗萤道。 杀生丸闻言,将整个身子都转过来,彻底跟她面对面。 金瞳里映着樗萤甜美的脸。 她是好看的,就算用妖怪的眼光来看,也是少有的美人。 这还只是少女时期,等长开更不得了。 面对这样天上有地下无的美少女,杀生丸的眼神却平静淡漠,毫无波澜。 “没有。”他道。 樗萤不解:“什么没有?” “没有‘我们’,只有你。”杀生丸道。 他面无表情地说出这句话,随后继续走他的路,步子迈得更大,速度更快。 樗萤一路小跑,才又赶上他,拦在他跟前,郁闷地道:“你真是一点儿也不可爱,跟小时候一模一样。” 杀生丸比她高,人在跟前时,他得居高临下地把目光放下来看她。 他的眼睛真漂亮,而且居然自带眼影,眼皮上一抹妖异的红,与妖纹的颜色是相同的,一点儿不显得媚气,只让他瞪人的时候眼神更凌厉,有朝一日他露出温柔的表情,这撇红也会让他的温柔更温柔。 后者可能只会发生在梦里吧。 听到樗萤提及小时候,杀生丸脸上没有诧异的表情,甚至连眉毛都没挑一下。 他表现得冷情也好,冷性也罢,平心而论对待樗萤他态度算蛮好了,想想这么一个走路都不耐烦绕路的大妖怪,短短的一段路途里几次三番因为樗萤停下脚步,居然没有像对其他妖怪一样拿鞭子将她大卸八块,实属不易。 樗萤也意识到这点。她眨了眨眼,轻轻道:“我知道你是你,也知道你知道我是我。” 从车厢里出来时与他四目相对的瞬间,她就明白,小白团子和姐姐的初见,他并没有忘记。 “当时为什么消失?”杀生丸问,“为什么百年过去,你一点变化都没有。” 樗萤心里已经打算好了,要抱紧杀生丸这条大腿。他小时候都那么厉害,现在一定更厉害,跟他待在一起就不会被妖怪吃,也不会被油腻男强娶。 最重要的是,长大以后的杀生丸好帅,冷若冰霜的大美人眉目如画,每天看着赏心悦目,心情也会变好。 然而杀生丸小时候已经会那么臭屁地说什么“我们不会一起生活”,现在肯定更难搞,樗萤决定拿出一点姐姐的威严,认真道:“不是跟你说了姐姐是仙女吗?当时临时有急事不得不回天上去,可是心里想着你,所以特地挑你在的时候又出现哦。” 听见这话,杀生丸终于有了表情。 他挑了一下眉峰,那种“你在说什么蠢话”的神色暌违多年,终于又浮现在脸上。 “你的味道是人类的味道。”他道,“人类每个年龄段的味道都不一样,你没有变化,现在的你就是当时的你。” 他甚至说出一句让樗萤毛骨悚然的话:“或许你穿越了时间。” 樗萤低下头去玩手指:“好吧,我骗了你,其实我不是小仙女,是睡美人,我沉睡了一百年,现在才醒。” 杀生丸看一眼她身上的衣服,意思是让她再狡辩狡辩嫁人的由来。 “我这么好看,刚醒就被坏人惦记上了!”樗萤这时一肚子委屈倒是真的,“那个猪头欺负我,威胁我,一定要娶我。如果没有遇到你我就完蛋啦。” 她满怀希冀地仰头,水眸里闪烁着璀璨的小星星:“我们还在一块儿,好不好?” 杀生丸不打算同意。 他今天说的话够多了,停下的次数也太多,淡淡看樗萤一眼,便又继续赶路。 这次步子倒是没有方才大,樗萤借由方才对话的时间休息了一下,继续跟,倒也勉强跟上。 夜幕降临,杀生丸在树下烤火。 “我能坐在这里烤烤火吗?”樗萤指着他对面的位置问。 杀生丸不说话。 就让他高冷去吧,樗萤决定今后凡是杀生丸不表态的一律为好,她往地上放一张手帕,坐在手帕上。 杀生丸闭上眼睛打盹。 妖怪是没有穷讲究的,顺应自然,就连杀生丸也是天为盖地为床,樗萤摸了摸扁扁的肚子,只好跟着凑合一晚上。 娇生惯养的日子过久了,一下又返璞归真,还真有点不习惯。 樗萤抱住双膝,把下巴拄在手臂上,光明正大地看杀生丸。 帅哥看久眼睛酸,她不经意地把视线往下一放,脸色刷地白了。 有虫朝她爬过来。 樗萤不喜欢虫子,退一步说,她不喜欢不可爱的虫子。 萤火虫很好,蝴蝶也很好,可是蟑螂、蜈蚣一类,还是轻易能够惹起她的尖叫。 更不用说这个有妖怪的世界,连虫子都变异,蚂蚁长得那么大,还有一些不知名的软体昆虫钻来钻去,蜘蛛不是昆虫,但也来凑热闹。 樗萤害怕。 她发现虫子根本不靠近杀生丸,想跑到杀生丸身边,刚一动,杀生丸就睁开眼睛。 樗萤望着他,紧张半天,哆哆嗦嗦问出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你叫什么名字?” 杀生丸道:“杀生丸。” “好的,我叫樗萤……我能离你近一点儿吗?”樗萤道。 不等杀生丸首肯,她已经拖着手帕坐到了他的侧边。 虫子们穷追不舍,又朝她涌过来。 樗萤更加害怕,又问:“我能再近一点儿吗?” 她边问又边坐近一点。 虫子不识时务总是逼近,樗萤于是不得不逐渐缩短跟杀生丸的距离,再近些,再近些,她就该坐杀生丸怀里。 她谈不上介不介意,她不想被虫子爬腿、爬进衣服里,别说杀生丸的怀里,老虎的怀里也要豁出去坐一坐。 杀生丸投来一个凌厉的眼神,樗萤不敢动了。 她声音里带了点儿哭腔:“有虫子要咬我,我怕!” 杀生丸将手放在草地上。 他的手型很好看,指骨像竹节一样修长,指甲也很长,尖锐无比。 他手心泛起绿莹莹的微光,随即有轻薄的毒气扩散开来。毒气所到之处寸草不生,不多时,他们所在的这片草地以及草地中的栖息者就被杀灭殆尽。 弱肉强食,何况只是蝼蚁,杀生丸根本不放在眼里,他不能理解樗萤为什么要怕成这样。 人类与妖,毕竟不同。 他不喜欢人类。 杀生丸这样想着,转头去看樗萤。 樗萤竟睡着了。 她走了许久,又饿,又被吓到,现如今杀生丸为民除害,她精神一下子松懈,窝在他身畔安心地一秒入睡。 这一点倒是跟当年一模一样。 她怕虫子,怕妖怪,怕人类,唯独不怕他,明明他比前三者都要来得危险。 原来她叫樗萤。 杀生丸不觉已看樗萤半晌,收回视线时他想,他独来独往惯了,不需要一条尾巴跟在身边。 翌日,樗萤闻到一阵甜香,一睁眼就看见有红彤彤的果子摆在旁边。 她惊喜地睁大眼,坐起身找水漱口,末了一手一个果子,吃得不亦乐乎。 饿的时候什么都好吃,吃饱了干什么都有劲儿,樗萤继续跟着杀生丸赶路。 在地里待了一个晚上,杀生丸还是干干净净,凑近他时,连他身上的味道都是好闻的。 今天的路途结束得比想象中更早。 樗萤光顾着踩杀生丸的影子,杀生丸驻足时,她才抬头,发现前面是一片人类的村庄。 “怎么不走啦?”樗萤道。 她随即吃惊地:“你想进去吃人吗?” 杀生丸看起来一点都不像一个会吃人的妖怪。 杀生丸看看村庄,再看看她,淡然道:“你留在这里,跟他们一起生活。” “你要抛弃我?”樗萤道。 “我不需要人跟。”杀生丸道。 他说的是陈述句,但樗萤感觉得出来,他说出口就是下了决定的。 她想了想,道:“好吧。”遂提起裙子,慢悠悠朝村庄走去。 杀生丸看着她走进村口,她低下头,抬手在脸上擦着什么,似乎又哭了,却始终没有回过头来看他,哪怕就一眼。 他亲口驱赶了她,是这场伤心的始作俑者,这令他心里生出一点异样的感觉。 杀生丸努力去分辨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竟始终无以名状,这在他优秀的前半生里是未曾有过的怪事。 他蹙起眉,转身离开,不再探究。 杀生丸远离村庄,穿行过绿油油的稻田,脚步很稳,本该坚定不移,然而随着路程的推进,坚定不移的脚步逐渐缓慢下来。 终于,他停驻在路旁,下一秒身形一瞬,再度现身时,已是在偷偷摸摸的少女身后。 樗萤正探头看人去哪儿了,忽觉背后气息一暖,转头看见杀生丸目光深沉地盯着她。 “你说谎。”他道。 第70章 让人想要将他拉下神坛。 樗萤捂住心口,大眼睛水汪汪,一副被吓到的样子,控诉道:“你好坏,为什么故意躲起来吓我,还要凶凶地瞪我?” 杀生丸一怔,面色稍缓,仍坚持道:“为什么说谎?” “我没有说谎呀。”樗萤吸了吸鼻子,“你让我去村子里,我去了,只不过又跑出来而已。” “那为什么跑出来?” 樗萤把头低下去,指尖搓着裙子,像做了坏事挨罚的小孩。她轻轻道:“因为我就想跟着你。” “全天下,我只认识你,也只相信你。”她难过地扁了扁嘴巴,“别把我孤零零一个人丢在不认识的村子里,我害怕。” 杀生丸看着她:“你是人类,我是妖。” “那又怎么样?你不要自卑,我不会嫌弃你的。”樗萤不假思索。 被“自卑”了的杀生丸本来想直白地告诉她,他不喜欢人类,一念之差,到底没有说出口。 樗萤跟其他的人类不太一样。 或许是她长得太好,又或许她太自来熟,展现出的对他百分百的信任和依赖让他偶动慈悲,没有将她列入“讨厌的人类”范畴里。 “求求你了,带上我吧。”樗萤十指交扣,将虔诚的祈祷姿态展示给他,小心翼翼地咬字,“我会很乖、很乖的。” 杀生丸陷入良久的沉默。 他板着脸的时候真的很像个老头,或许是刚才被樗萤投诉了凶巴巴很吓人的缘故,他再没有用凌厉的眼神瞪她。 直到樗萤眼睛一眨,泪珠子直直坠下来,杀生丸才松了口。 “走了。”他道。 樗萤立马破涕为笑,还没掉的眼泪瞬间收回,灿烂笑容已经明媚地高挂眉梢。 她笑起来的时候真挺好看的。 未来的许多天里,杀生丸或许会为这次松口后悔。 因为樗萤从来……从来就不是一个令人省心的人。 而对于樗萤来说,这是她和杀生丸拉锯战的第一次胜利,并且绝不会是最后一次胜利。 他让步了。 让步代表他在听,他在看,他在感受和理解她的心绪,搞不好到最后会演变成他在乎。 谁又知道呢,冷冰冰的杀生丸,他的心却很柔软。 樗萤雀跃地笑出声,在杀生丸身边绕来绕去,甜甜地道:“杀生丸,你真好。” 杀生丸恢复高贵冷艳,不吃她的彩虹屁,一昧赶路。 他是一个总在路上的妖怪,路途没有目的,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直到历练成最强大的妖怪为止。 强者之路,本该漫长而孤独,孤独的表现就是安静,但自从樗萤跟上来,杀生丸耳边没有安静过。 她喜欢哼歌,或者采花,采了花就编在辫子里,高兴地问他好不好看,当然,最常说的一句话还是“我累了”。 对于这种没有营养的话杀生丸惜字如金,很少回答。 樗萤摘了花要送给他,或者求他拉一把,他也没有动弹,因为他不喜欢跟别人有身体接触。 不久前的让步似乎是幻象,他又变成空谷幽兰,孤傲,独立,高不可攀。 尤其到了晚上,他在月下独眠,月光爱他,镀给他神圣的皎洁,明明是妖,居然显出两分超然物外的仙气。 小的时候长得那么可爱,完全没预料到长大了会这么仙。 太仙了也不好,容易让人生出将他拉下神坛的欲望。 他眸光发颤、理智全无的时候,一定更漂亮。 樗萤托着腮,一边看杀生丸一边胡思乱想。没办法,她太无聊了,杀生丸又不陪她玩,他除了赶路就是睡觉,也不追求吃的,饮露餐风——这不是赞美,她是真看见过他喝叶子上的露珠,就刚才。 杀生丸喝水的时候也很好看,微微仰脖,优美的下颌线清晰绷直,吞咽的时候喉结微动,等喝完了水,他薄粉的唇会染上一层润泽的水光。 樗萤正想着,忽然有个小石头“哒”地弹到跟前,打断她的遐思。 她抬起头,发现杀生丸在看她。 被她无意识地盯那么久,他不舒服,简洁地道:“睡觉。” 樗萤溜到他身边,隔着一条手臂的距离坐下。 一条手臂以内是杀生丸的亲密距离,越界他会不高兴,因为他不喜欢亲密。 “我睡不着。”樗萤道,“你陪我玩嘛。” 杀生丸重新闭上眼睛。 亏她还生得出心思来玩,今天才走那么一点路,喊累喊了足足有七八次,现在到了休息时候倒精神起来,作息不调好,往后赶路更要哭天抢地。 杀生丸要耳根清净,他道:“一。” “没有人跟我讲话,我要寂寞死了。”樗萤道。 杀生丸道:“二。” “肚子也饿,想吃好吃的。”樗萤道。 杀生丸道:“三。” 数三下定律,不仅人类知道,妖怪也知道。不知道这个对妖怪适不适用,但对人类是适用的。 杀生丸数到三下,樗萤条件反射不敢再说话,乖乖闭上嘴巴,抱着自己在树下躺好。 过了一会儿,她都要睡着了,忽然听得杀生丸道:“明天给你找吃的。” 樗萤“嗯”了一声,没有转过头来看他,但他知道她在笑。 是有点点心满意足的偷笑。 地上很硬,入了夜樗萤脚冷,没有睡好,翌日清晨晨露一打,她就醒了。 杀生丸还在睡,她悄悄起床,找了一片大大的叶子,去采摘晨露。 她来到一片草木繁茂的地方,将草叶上晶莹的露珠一点一点收集到叶子容器里。 草叶太细软,露珠老掉,树叶阔朗,积蓄的晨露也多,樗萤想了想,掏出【树】牌,道:“带我上去。” 大树生长出有力的旁枝,托起樗萤,将她送到枝叶间。 樗萤无忧无虑地晃悠双腿,这下真成了林间精灵,随树枝上下游移,运转随心地采集着露珠。 眼见清甜的露珠满满当当盛了一捧,体力也被【树】牌消耗得差不多,她慢慢降低高度,预备回去。 却在这时,树上飞起一片鸟。 在安静的树林里突然有成群的鸟起飞通常不是好事发生的兆头,樗萤瞬间生出种不好的预感,下意识转头望去—— 树底下趴着一只鬼。 鬼不是第一个世界那样子的鬼,不过也好不到哪里去,第一个世界的鬼好歹可以进化成美型的模样,底下那只却青面獠牙、头顶生角,是很标准的恶鬼长相。 樗萤手一抖,露水洒出些许。 她这次没有惊叫出声,心知叫出声只会惊动恶鬼让场面变得更糟,暗暗运力,试图让树枝将她托举得更高些。 孰料鬼立马看穿她的意图,她一动,鬼就顺着树干飞速攀爬,一晃神便到她近旁。 樗萤心如擂鼓,努力远撤,鬼纵身一跃,伸长舌头朝她扑来—— 樗萤将牌一收,树枝瞬间消失,她从半空掉了下去。 掉了,但没有完全掉,娇臀即将着地的时候,凭空拂来一条蓬松软白好似云朵的东西,卷了三卷,将她稳稳托住。 等她坐定,那东西立马撤走,最终樗萤还是摔在地上,没有摔得太疼而已。 到手的美食飞了,鬼很生气,蹭蹭蹭爬下来再抓,却有道雪白的身影动作比它更快,力道比它更狠,一鞭子过来,鬼就茫然地成了两截。 樗萤下意识望过来时,杀生丸落在她跟前,将将好挡住了死不瞑目的鬼。 她看见他,露出一丝笑容,刚要说话,却听他冷冷道:“为什么乱跑?” 是她说要跟他的,他也许诺了她食物,她却连说都不说一声悄悄跑开。 其实这也没什么,杀生丸听力过人,樗萤离开他知道,有鬼出现他也知道。 他也没有要动怒的意思——这不过是小事一桩,但不知怎的,问出口的话听起来那么冷硬。 樗萤也觉得冷硬。 采摘一早上的露水洒了,她没有哭,被鬼吓到,她也没哭,轻轻摔个屁股墩,虽然不痛,但是对于一个小仙女来说这是多么没面子的事情,她甚至也忍下来。 然而杀生丸这没感情的问话将她积攒起来的委屈戳破,她装个屁的坚强,于是眼睛一红,就开始哭。 “你欺负人!”樗萤道。 她泪盈于睫,指着树叶道:“我才没有乱跑,我想你为我找食物,是对我很好的,我也要对你好,一大早起来给你采露珠喝。我采了好多好多,手都酸了。鬼一来,倒得精光。” 提到鬼,她眼泪更大颗地落:“我也不知道有鬼,鬼很坏,可是我知道你会保护我的,没想到你更坏,还要凶我。” 她越说越起劲,干脆捂住脸,呜呜地哭起来。 一日之计在于晨,在一天最好的开头,杀生丸就把樗萤弄哭了。 刚兵不血刃杀了一只鬼的贵公子站在那里,身姿依旧笔挺,气质仍然清朗,一言不发地看着少女委屈地哭泣。 她这么一跌,头发散了,衣服也弄脏了,看着真是怪可怜。小小的手捂着眼睛,手上还沾着泥。 杀生丸是不知道负罪感为何物的。 世间万物又何德何能,敢让他生出负罪感。 但此时此刻,看着樗萤,他滚了下喉头,觉得喉咙很是有些干涩。【你现在阅读的是 】 70-80 第71章 好可惜,我比较喜欢猫。 樗萤哭了好一会儿,杀生丸始终一言不发。 他不说话,倒也没走,身形一低,坐了下来,在她身边打坐。 清风过山岗,吹走了鬼带来的紧张气氛,山林恢复和平宁静,他喉头的涩意却始终没有消散。 樗萤没有注意到杀生丸就坐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以他那么喜欢隔开亲密距离的习惯来说,现在这状态四舍五入就是贴贴了。 她只看见杀生丸在旁若无人地打坐,哭声为之一顿,哭花了的脸上现出十足错愕的表情。 有没有搞错……旁边可是有女孩子正在哭诶! 错愕须臾,她猛地握紧拳头,毅然决然不要哭了。 少女轻声的抽泣突然停止,杀生丸耳尖微动,睁开眼睛,看见樗萤在用手帕一点点擦着手上的泥污。 发觉他在看,她转过头,投来依赖的眼神,不同于刚才的控诉,轻声述说着烦恼:“衣服都脏啦。我只有这一身裙子,怎么办?” 她扯着裙子给他看。 受伤之后选择坚强,倒比可怜巴巴更加动人。 杀生丸将视线放在樗萤那白裙子的脏处。 就在前两天,她还是干净漂亮的新娘子,现在搞得这么狼狈,连身替换的衣服也不能拥有。 弄脏的地方顿时显得很刺眼。 樗萤被杀生丸提溜到了一处温泉边。 池水很温暖,散发着硫磺的气味,她伸手进去探了探水温,很遗憾这时手边没有鸡蛋。 不然,煮个温泉蛋多好,补充蛋白质,精神一整天。 “进去洗。”杀生丸言简意赅地道。 他说着转身准备离开,樗萤连忙叫住他:“你去哪里?” 杀生丸皱了皱眉:“不是说没衣服吗?” 看这意思,他是要给她搞衣服去。 樗萤一喜:“哦!”弯腰掬了一捧水净脸,雀跃地道,“那你快点回来,我等你!” 杀生丸没有用太长的时间就拿到了一身女孩子穿的衣服。 不得不说,他衣品真的很好,眼睛也很毒,堇色的衣料剪裁缝制成时新的过膝裙,穿上去显肤白,还十分舒服。 这些优点在杀生丸将衣服抛给樗萤时,她用手一捻就知道了,饶有兴致地道:“你从哪儿弄来的?给钱了吗?” 总不会打劫了哪位大户人家的小姐。 看杀生丸那高岭之花的姿态,他是做不来这种事情。 他也不觉得拿着姑娘衣服飞来飞去害羞,需要就去获取,光明正大,仅此而已。 杀生丸没有回答樗萤的话,看着她道:“你没有洗。” 他离开的时候樗萤什么样,回来还什么样。 樗萤认真点头:“嗯!我不敢。” “不敢什么?” “我怕有色狼偷看我洗澡,虽然很想洗,可是一定要等你回来才放心。”她机灵地道,“你看,我这次乖乖听你的话,没有乱跑!” 杀生丸道:“那现在洗。” 他又一次要转身离开温泉池子,又一次被樗萤叫住。 “杀生丸!”樗萤道,“我怕。” “没什么可怕。”杀生丸道。 “你能不能就站这里?”樗萤道,“转过身去背对我就好。你不在,我心里始终毛毛的。” 杀生丸转头看她。 他眸光有些冷,是打算看透一切的沉静,樗萤却不怕,抱着裙子期待地跟他对视,把眼睛眨来眨去。 温泉水汽沾湿她的眼神,投过来的期待都是湿漉漉的。 良久,杀生丸收回视线,把头转回去。 他居然真的没走,站定在原地,垂落的衣袖随穿林的微风轻轻摇曳。 樗萤捂着嘴巴在他背后偷笑,已经要笑死。 她现在觉得杀生丸好玩,真的好玩。 他不会道歉——像他这样从小强到大性格又那么高冷的妖怪,恐怕从来也没道过歉,这没有关系,因为他拥有比会说“对不起”更珍贵的品质。 他会用实际行动证明他的歉意。 而且作为一个强者,当被全身心依赖的时候,他是会有责任感的。 喏,现在他不就扛起责任,在守卫她身心的安全。 尽管杀生丸和樗萤都知道,他只需要待在附近就行,受清晨那漂亮一战的威慑,短时间内不会再有妖怪不自量力地跑过来。 他还是默默站在那里。 好可爱,真的好可爱。 樗萤憋笑憋得脸都粉了,今晨的委屈早烟消云散。 这时,她听见杀生丸冷声道:“再笑就别洗。” 樗萤悚然立正,这下乖了,放下衣服道:“马上洗!” 一山更比一山高,杀生丸有着和责任感一样多的聪明。 他看穿樗萤,却还由了她的心意,这已经不在可爱范畴里。 根本就是太迷人。 樗萤为着好玩,故意求杀生丸守着她,可真要在他背后洗澡,她还是有点赧意的,咬着唇洗得飞快,杀生丸听得脆生生的一声“好啦”,回头看她时,她头发都还湿哒哒。 樗萤继续跟着杀生丸赶路。 走出这片树林,窜出来一条人身蛇尾的人蛇。 “我当是谁闯进我的地盘,原来是赫赫有名的杀生丸殿下。”人蛇声音粗粝,也没有女性性征,像个公的,嘶嘶吐着信子,目光越过杀生丸,在樗萤身上遛了一圈,“殿下也开始食人肉了?我愿为您效忠,替您搜罗食物。” 等杀生丸点头同意,他就要杀生丸把背后那个娇娇的小美人赏给自己。 他最喜欢吃美人了,滋补养颜,人间绝味。 杀生丸看都没看人蛇一眼,径直前行。 樗萤跟在杀生丸身后,与人蛇擦肩而过时,她看见人蛇震惊的表情。 他大概从来都没有被妖怪这么无视过,一定很生气。 “站住!”果然,人蛇的声音一下子尖厉起来,二话不说就偷袭杀生丸后背,一点儿不讲武德,“小崽子敢无视我!” 杀生丸还是不看人蛇,连头也没回。 人蛇逼近时,他肩上那蓬软的皮毛活过来般自发卷向樗萤,将她带到一边,然后他才伸出爪子,接住人蛇全力一击。 樗萤亲眼见证杀生丸的第三场战斗。 战斗过程大同小异*,反正结果都是一样的。人蛇的实力比青鬼强,却没有好过成群结队的魑魅魍魉,更不用想匹敌杀生丸。 没打几个回合,人蛇就人、蛇分离,蛇尾在地上啪嗒啪嗒弹跳,人的那部分则是在呜呜求饶。 杀生丸目空一切,打的都是小妖怪,他没有半点成就感,收爪鸣金,继续走他的路。 他的武器除了利爪,还有腰上别着的一把长刀。 樗萤注意到,迄今为止的每一场战斗里杀生丸都没有拔过刀。 是敌人太弱不值得用刀吗? “杀生丸,杀生丸。”樗萤在杀生丸身边绕来绕去。 杀生丸是减了速度在走的,否则以她的龟速,无论如何不能与他并肩而行,遑论绕来绕去。 樗萤叫他,他没应,她无所谓,知道他肯定在听,因为他耳朵尖尖动了一下。 “刚才那个妖怪为什么叫你殿下?”她好奇地道,“你是皇子吗?” 真是稀奇,妖怪里也有皇族。 杀生丸还是没答。 樗萤还有问题:“我到现在还不知道你是什么妖怪。” 按照一般逻辑来说,妖怪都会有原型。 其他的妖怪千奇百怪地丑,应该是道行不够,没有修出人身,像杀生丸这种修出绝美皮囊的就很强。 美是很美,强是很强,但也有弊端——不容易看出原型。 杀生丸看樗萤一眼。 樗萤兴致勃勃地猜他原型:“你是兔子?狼?嗯……雪豹……还是猫?” 他那么白,肯定就是白白的动物,头发又那么多,应该是多毛的哺乳动物。 樗萤列举前几个可能,杀生丸都没什么反应,讲到猫的时候,他瞪了她一眼。 反应这么大,肯定不是猫。 “好可惜哦。”樗萤叹了口气,“我喜欢猫。” 她问来问去,杀生丸都不告诉她他究竟是个什么动物,问到后面樗萤不问了,因为不知不觉中天色又晚,新的一天即将过去,她盯上了杀生丸的皮毛。 他从小带到大的除了一身贵气和冷意,恐怕就是那条缠绕在右臂的皮草。 那皮草看着就是真皮,根根雪白,柔软如云,被风吹拂的时候纹路顺畅极了。 ……一点都不环保。 戴已经戴在杀生丸身上,樗萤不打算做个卫道士,夜风习习,她晚上脚总是很凉,有时候被风吹着也冷,要杀生丸抱着她睡是不可能了,所以她很眼馋这一条保暖神器。 用膝盖想,都很暖。 而且杀生丸用皮草来卷她的时候,她看得一清二楚,这好东西还可以舒展伸长,说不定能够摊成一张毯子。 樗萤指着皮草跟杀生丸求,连敬称都学来了:“殿下,我想要这个。” 杀生丸这次没有用沉默应答,他干脆利落地道:“不。” “晚上冷,我想要这个毛毛盖。”樗萤道,“你借给我,我不会弄脏的。” 好说歹说,杀生丸就是不肯把皮草从手臂摘下给她。 他渐渐提速,走得飞快,樗萤为了追赶他不得不小跑起来,跑累之后,她也就没力气提这件事了。 杀生丸信守承诺给樗萤弄来吃的,不是果子,居然是人类的饼。 饼很好,用的是白面,樗萤在农家吃的那几顿都未必有这样好的白面。 杀生丸真是神通广大。 神通广大又怎样,他小气。 樗萤小口小口咬着饼,不要理他。 当晚睡觉前,她在火堆旁暖了好一会儿的脚,半夜醒来,脚又冰凉冰凉。 樗萤下定决心,她一定要搞到杀生丸的皮草,到时候不仅要一把搂住,要抱着睡,还要拿来垫屁股,气死他。 第72章 她把他的尾巴踩了又踩。 或许是因为没有借到皮草的缘故,第二天,杀生丸发现樗萤明显沉默许多。 她一向是活泼的,叽叽喳喳,嗓音又甜,没完没了地说话,像小鸟啁啾。 他身畔安静惯了,自从她来,耳边很是热闹,一连几天竟没有冷场的时候。 今天不是这样。 樗萤默默跟在杀生丸身后走路,他走,她跟着走,他停,她也停,停下来的时候坐得离杀生丸远远的,低头看脚,无精打采。 这么走了半天,杀生丸破天荒地主动开口:“怎么了?” 樗萤正用力揪着衣角,听见他问,轻轻道:“没怎么呀。” 杀生丸难得主动打开的话题就这么冷了,他不再问,举步继续走。 又过半晌,正在樗萤煎熬地咬着唇时,杀生丸突然停下,看着她,眉目沉静道:“说谎不是好习惯。” 樗萤道:“我哪说谎了?” 杀生丸看向她的脚。他闻到淡淡的血腥味。 在杀生丸不容置疑的凝视中,樗萤找块大石头坐下,脱了鞋袜,露出双脚。 她的脚很好看,纤细白皙,指甲盖透着淡淡的粉,袒露在眼帘中时,杀生丸下意识往旁边移了一下视线。 那么好看的一双脚苦于连日行走,娇嫩不堪折磨,磨出水泡,水泡随后破了,就开始出血。 现在樗萤终于忍不住,眼泪滴溜溜打转:“呜呜,好疼。” “为什么隐瞒?”杀生丸看一眼她的伤,又移开目光,“这就是说谎。” 看女孩子的脚是很私密的行为,杀生丸渊清玉絜没有邪念,但他到底还是不习惯。 “那我怕耽误了你的行程嘛。”樗萤道,“本来因为我,赶路速度就够慢的了。” 她手指转来转去地绕着裙子上的带子:“而且,我也不想你担心。” 杀生丸眸光一滞。 那种跟负罪感一样莫名其妙的情绪又来了,却又跟负罪感不同,像被蚂蚁咬了一口,微微地痒麻。 偏偏这时樗萤还滑下石头,一跳一跳地跳到他跟前,仰头好奇地道:“杀生丸,你会担心我吗?” 她的话与她周身的香气一同柔柔地萦绕过来。与他形影不离这几日,她身上已有了他的气息,就像盖了个戳,打上他的记号。 杀生丸面色一凛,沉声道:“不知所谓。” 他说完就走了,樗萤脚痛,强撑着走了这么半天,现在她才不要走,坐回石头上,让微风吹着她的伤口,带来丝丝舒服的凉意。 跟上杀生丸之后,她受的苦真多,吃不好,被鬼吓,弄伤脚,细数下来连自己也要怜爱自己。 但樗萤没有后悔。 她很懂得先苦后甜的道理,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后头的好儿多着呢。 杀生丸不见踪影,樗萤一点儿不害怕,她知道他迟早会回来的。 果然不到半小时,纯白清冷的身影就回落到樗萤跟前。 杀生丸抛给樗萤一盒什么东西,樗萤连忙把手一缩,盒子掉在地上。 哎呀,抛空。 杀生丸:“……” 樗萤很无辜的样子:“我又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万一爆炸了呢。” 她弯腰,伸手,没捡着,隔着那么一段距离,要走过去才行。 她又抬头看着杀生丸,眼波粼粼:“怎么办,捡不到。” 杀生丸知道,她就是故意的。 受伤了,爱娇,要人疼一疼哄一哄。 但他没有弯腰去捡。 西国大殿下的头颅是高傲的头颅,不会轻易低下。 也不知道他做了什么,站在那里等待片刻,有只狐狸惊慌失措地跑来,叼起盒子送到樗萤手中,又惊慌失措地跑走。 樗萤打开盒子,发现是一盒药膏,散发着清新微甘的药香。 她高兴地曲起双腿,将药膏涂抹在脚上磨破的地方,药膏清清凉凉,不一会儿,伤口就没那么痛了。 “你果然担心我。”樗萤心满意足地道。 见杀生丸又要拉下脸,她抢话道:“这是很丢脸的事情吗?你担心我,我好开心的。” 她双眼亮晶晶:“你果然是世界上对我最好最好的妖,那我就是世界上最最幸福的人。” 杀生丸想反驳,忍了又忍,没有理她。 樗萤脚受伤,不能穿鞋,也就走不了路。 她对杀生丸皮草的心始终不死,晚上一边用叶子盖住脚,一边伸着脖子看杀生丸手臂上的毛毛。 “我的脚好冷。”她道。 杀生丸闭目休憩,闻言道:“别想了。” “很冷就没办法痊愈,不痊愈明天怎么继续赶路?”樗萤道。 当然了,如果杀生丸要背她,她没意见。 事实证明世界上没有杀生丸搞不定的事情,他不借樗萤皮草,也不背她,一样解决了赶路的问题。 他猎回来一只双头龙妖兽。 双头龙妖兽,顾名思义就是有两个头长得很像龙身体又像马,浑身覆满锃亮的褐色鳞片的一种生物。 那么大只,看起来像小型恐龙。 双头龙妖兽可以走长途,还会飞,飞的时候腾云驾雾,很帅。 双头龙妖兽被杀生丸带回来的时候已经佩好鞍鞯和缰绳,看见樗萤,它将头晃了晃,知道自己是要被这个小姑娘骑的。 小姑娘很漂亮,所以它没意见。 “哇!”樗萤双眼放光,踩着石头努力爬到双头龙妖兽背上,视野一下子开阔许多。 她玩疯了,这一整天都赖在鞍上不肯下来,也算过了一把骑马的瘾。 过度骑马的后果是她下来的时候,双腿内侧又红又肿,痛得不得了。 “呜呜呜!”樗萤抱着双头龙妖兽的腿黯然神伤。 伤上加伤,杀生丸深深蹙起眉头,眉心淡紫的月亮显得格外凝重。 他忽然发现,樗萤跟着他,他就要养她,而她又娇又弱又爱作,并不好养。 在艰难的旅程中,樗萤的腿伤和脚伤到底还是养好了。 途中,他们路过一个人类的村子,樗萤独自坐在路边,遇到一个出来看诊的赤脚医生。 年轻的男医生脸红红地送给樗萤很多草药,还邀请她去他的医舍养病。 “你真好。”樗萤笑眯眯地,“不过不用了,有人会爱护我的。” 医生走后,樗萤看见隐在暗处的杀生丸。 他靠着树站,两只手揣在宽大的袖子里,标准的农民揣姿势,居然也能给他做得那么优美。 看来只要长得漂亮,哪怕抠鼻屎也是会漂亮的。 樗萤发现杀生丸在看她。 她想了想,告诉他:“那个人只是一般般好,只有你是天下第一好哦。” “无聊。”杀生丸道。 或许真如他的评判,樗萤在养伤期间不能乱动实在太无聊,所以伤一好,她就想到处转转。 她提前跟他报备:“我到附近逛。” 杀生丸任她逛,她走不远,山林也静,以他的听力,完全可以捕捉到她在干什么。 他听到樗萤摘叶子的声音,听见水声,还听见什么东西陆陆续续从树上掉下。 他并未苛待她的肚子,这几天她是饱的,结果伤一好,还是想着吃。 杀生丸这么想,但随便她。 她是自由的,想吃就吃。 他坐在树下看双头龙妖兽吃草。这几天樗萤跟她的坐骑混熟了,给两个龙头分别起了名字,一个叫芋圆,一个叫西米,一边起一边笑。 这么奇奇怪怪的名字,杀生丸永远都不要叫。 芋圆和西米在争一朵花吃,嗷嗷啃咬对方,这时樗萤回来了。 杀生丸没有看她,她却自发凑到他跟前——送上一叶清澈的山泉水,还有几颗成熟的果子。 “什么意思?”杀生丸道。 跟她在一块儿,他说话语调虽然总是冷淡的没什么声线起伏的,但也总是发问。 是什么,为什么,怎么样,或许连杀生丸自己都没发现,他其实在一点一点了解樗萤的世界。 “反哺。”樗萤道。 她眼睛弯成月牙儿,甜甜道:“谢谢你照顾我,我也想照顾你。” 她刚才一去,不光给杀生丸找吃的,还好好打扮了下自己。 山里开着粉粉白白的小花,她摘了一些戴在头上,乌油油的发上点缀着生动的装饰,小脸儿配合着花的颜色,也是粉粉嫩嫩的,越发清甜可人。 杀生丸看了樗萤三秒,道:“不必。” 然后他把她取来的山泉水喝了。 樗萤是个不忘初心的人。 她的反哺出自真心,同时也是甜蜜陷阱,晚上,她又一次提出想要碰一碰杀生丸的皮草。 “我就碰一下,一下下,十秒。”樗萤双手合十,对着火光中眉眼出艳的杀生丸请求,“真的好喜欢这个毛毛。” 她都做好又一次被拒绝的准备了,但苦心人天不负,杀生丸这次只是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他不说话,代表不同意,也代表不拒绝。 樗萤大喜,连忙扑在他身侧。 杀生丸失算了。 他可以预见,樗萤会从他的沉默中得到信号大着胆子来碰他的皮草。 但他没有想到,她不是用手摸的。 杀生丸只觉一凉一软的触感传来,抬眸一看,樗萤居然把两只脚放进毛里! 蓬蓬软的毛一下子涌过来,她的脚就陷了进去,被蓬勃的暖意包围。 樗萤爱极,踩了又踩,蹭了又蹭,却没注意杀生丸垂在身侧的手默默握成拳。 有一件事,她不知道。 这个为杀生丸所钟爱、从小装备到大的奢华皮草,它不是一个简单的装饰。 这是杀生丸身体的一部分,是连接着他灵敏感官的传导迅速的尾巴。 她的脚有多小,多软,多么淘气地在嬉戏,他全感受得清清楚楚,从尾巴到尾椎,那种细微又真实的触感每一秒都清楚地传递到每个神经。 更不用说樗萤的双足在尾巴里逐渐温暖起来,这观感,根本就是他用他的体温暖了她的体温。 樗萤无忧无虑,玩性大起,觉察这个皮草居然在轻微颤动,还有要移开的趋势,连忙踩住—— 这时她听见杀生丸深吸一口气。 随后她脚腕一凉,是他的手握住了她。 “不要。”樗萤听见杀生丸声音里隐隐有些神奇的咬牙切齿,“动。” 第73章 她就像个香香的花骨朵。 这是他第一次碰她。 那么冷峻的一只妖,还以为他皮肤也会是冷的,结果不对,他非但不冷,手心温度还炙热得令樗萤惊诧。 仿佛再握久一点,就要将她灼伤。 樗萤知道杀生丸长大了,百年过去,他已经不再是那个受了伤独自窝进树林的小白团子,却从未有一刻这么直观这么彻底地感觉到他已经长成,他的手真大,五指轻轻松松环握住她的足踝,将她尽控于掌中。 这么近看他,他皮肤真好,鼻梁真挺,连唇角强压下的一丝隐火都格外动人。 樗萤不懂,杀生丸好像有点别扭,他有什么好别扭的? 她轻轻往外挣了挣,杀生丸才松脱她,将尾巴往身后一带,恢复云淡风轻的模样:“去旁边坐。” 原来是心疼皮草。 樗萤托腮,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再看看毛毛。 “今晚不碰啦,以后还可以碰吗?”她问。 杀生丸看清她眼中俏皮诡谲的笑意,冷颜道:“不可以。” 樗萤道:“哦。” 想得美哦,杀生丸小气也好毛绒控也罢,他竟然因为她玩了他的皮草而失态,那么她以后还是要继续觊觎那团雪白的。 毛毛好玩,会失态的杀生丸更好玩。 杀生丸叫樗萤坐远一点儿,并未明言将她赶出自己的亲密距离。她非赖在自己近旁睡,他也就懒得管她,赶快睡去无法继续作妖最好。 夜深了,万籁俱寂,唯有火堆不时噼啪作响,爆裂开一颗一颗小火星。 杀生丸没有睡。 或许受今晚被樗萤触碰时那一点点难以抗拒的悸动影响,他时不时会把目光投向她。 月下,少女睡得很熟,长睫耷着,樱唇微嘟,静美得像个小天使。 突然樗萤动了一下,杀生丸移开视线。 她没有醒,不过是在睡梦中冷了,无意识把自己抱得紧紧。 杀生丸垂眸,微微失神地看着那一丛不甘寂寞的火。 随即,在樗萤不知道的时候,那条雪白的尾巴受主人驱使靠近她,展开绒绒的毛铺盖在她身上,匝匝实实抵去寒意。 樗萤想得不错,杀生丸的皮草果然可以摊开当毯子盖。 幸好已经睡下,真叫她亲眼证实了这一点还得了,更要赖皮抱着不肯松手。 樗萤睡了到这个世界后最踏实的一觉,醒来发现杀生丸对她的态度一朝回到解放前,竟比刚认识的时候更冷淡。 在待遇上,杀生丸一样给她吃的,让她跟在身边赶路,但他明显沉默,不理睬她,步伐更快,遇到不知天高地厚挡路的妖怪,下手也更狠绝。 本来就不爱说话……现在更是成了闷葫芦,问十句倒不出一句话,连个眼神也懒得给。 樗萤有些郁闷,因为她好无聊,不撩拨杀生丸,撩拨花花草草很容易腻的。 双头龙妖兽倒是会回应,但它们不会说话,长得也没杀生丸好看。 她完全不觉得杀生丸的冷淡是自己的问题,毕竟是妖怪,杀生丸偶尔缺失情感,可以理解。 在杀生丸重新理睬她之前,她要给自己找找乐子。 樗萤认真地找起库洛牌来。 她可不是一个不务正业的人,来到这个世界后一直想着正事的,无奈要立业必须得先生存,而且库洛牌一直没有显现气息,她根本无从找起。 这下好了,杀生丸不理她,她也不理杀生丸,凝神静气,时刻眼观鼻鼻观心,留意着空气里每寸异常的流动。 真心要做成一件事,冥冥中便有回应,第二天,樗萤在休息的时候,感应到十分强烈的牌的气息。 “我出去玩!”她对杀生丸道。 不等他回答她就骑上双头龙妖兽腾空而去,反正他不搭理她。 樗萤飞在半空,不多时就发现了牌。 没办法,那张牌的化身实在太显眼,是振翅翱翔于天幕的一只巨鸟。 神话里有说,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那鸟虽没有鹏那么夸张,个头却也着实不小,樗萤骑着妖兽贴近它肚皮飞,只觉遮天蔽日,连周围的空气都在巨鸟体型的压迫下沉降。 这是一只和平的鸟。 它没有在搞事,静静享受翱翔天际的自由。 但当觉察樗萤靠近,并且发现樗萤要收了它时,它立马享受不起来,愤怒振翅,要将樗萤从半空掀下去。 芋圆和西米机警,在空中灵巧地一转弯,避开库洛牌的攻击。 樗萤想了想,指挥芋圆和西米飞到鸟的头顶。 大风猎猎,吹得她长发翻涌。 或许是与杀生丸待久了的缘故,这么喧嚣的战斗环境里她依然能够保持沉静,想了想,掏出两张库洛牌。 樗萤利用【跳】牌跳到鸟的头上。 巨鸟发觉上头有人,大惊失色,飞得更快,风使劲儿朝樗萤灌来,她努力抓住鸟的翎毛,才不至于掉下去。 事不宜迟,她缓了口气,捏紧第二张牌。 无论是【砂】还是她用惯了的【树】,都不适用于高空作业,而她并没有可以用来束缚的卡牌。 樗萤不慌,她有智慧,思来想去,居然真找出另一张合适的牌。 樗萤催动了【力】,要【力】牌助她一臂之力,字面意思就好。 她随即从未感觉自己如此精力充沛过,举起拳头,给鸟来了个温柔的爆栗。 鸟哪里想到会有人捶它的头,当即晕头转向,飞不起来,在空中掉了个个儿,直直坠向大地。 樗萤抓牢它,在风中努力大声:“变回原来的样子!” 鸟渐渐消去身形,具象成一张轻飘飘的卡牌,飘到樗萤手上。 樗萤定睛一看,是【飞】。 她高兴地笑起来,然而这高兴也只不过一秒。失去依托,直直坠落的成了她。 刚才用了两张库洛牌,她没有力气再用【飞】,眼见双头龙妖兽还在远远的地方,她终于有点儿慌张,下意识伸手,想要在空气里抓住些什么,流窜到唇边的那个名字,更是控制不住地要叫出声:“杀生丸——” 下一秒失重的感觉戛然而止,她落进了个冷香满溢的怀抱。 樗萤身子一稳,被有力的臂弯围拢,乌油油的长发还在空中散乱,像被潮水托起的海藻。 她扭脸,透过阻隔的长发,看见杀生丸的脸。 混乱半空中,他是最安定的一股力量。 樗萤所有的慌张与恐惧都随杀生丸的到来消失殆尽,她想对他笑,却很快发现杀生丸眉目含霜,似乎不是很高兴的样子。 连他托住她的臂膀都显出格外僵硬的力道。 杀生丸抱好樗萤,徐徐降落。 他仍是那张清贵淡然的脸,心里却不如面上表现的那样平静无波,与前几回捉摸不透的奇怪感觉不同,他可以确定,此时此刻,自己的确不高兴。 不高兴的原因是过来接住了樗萤。 杀生丸知道,根本不用他出手,双头龙妖兽会来接的。 但他站在树下,抬头望着那下落的少女,他眼力很好,清楚看见她惊慌无措的表情,更在一瞬间就辨出她说话的口型。 她叫出了他的名字。 杀生丸下意识动了一下。 对于一个大妖怪而言,下意识的动作往往威力甚大,在他自己堪堪觉察时已然跃在风中,也已经把香香软软的小姑娘抱个满怀。 杀生丸不喜欢这种感觉。 一如会因樗萤的触碰而微微心悸,都是他无法自控的证明。 他是要开拓大业的妖怪,绝对不可以无法自控。 他当机立断,在不理睬樗萤的这几天里强行斩断这些未经允许擅自滋生的情绪,但正如事实所证,没有成功。 杀生丸更加不高兴。 于是樗萤落地之后,看见的就是杀生丸无比臭屁的表情。 他瞪着她,仿佛她做了什么不可饶恕的事情。 天地良心,须知她唯一做得过分的事就是太过可爱而已。 樗萤鼻子一皱,本来想要甜甜地给杀生丸吹几个彩虹屁感谢他救她,现在看来不用了。 “你为什么用这种表情看我?”樗萤道。 她气鼓鼓地反瞪回去。 杀生丸微微上挑的狐狸眼好看,她的眼睛也不差,瞪起人来眸光滴溜溜,自带三分娇俏,倒把怒意减去不少。 杀生丸收回视线:“下去。” “下去就下去,又不是我要待的。”樗萤道。 她扭了一下,尴尬地发现呛声早了,杀生丸的胸甲勾到她衣服,根本下不去。 樗萤她气呼呼去解,身子一缩,没奈何地往他怀里埋得更深,脑袋都快靠在他颈弯。 杀生丸屏气而立,靠得这样近,已经不是他嗅觉灵敏不灵敏的问题,每一次呼吸,都会不可避免地将樗萤身上的甜香吸进胸腔。 她那么喜欢戴花,自己本身也是个香香的花骨朵。 樗萤解了半天没解开,还被杀生丸胸甲上犬牙状的倒钩扎了手。 她顿时泄气,想让他来解,一抬头却惊叫出声,伸手搂住杀生丸的颈,将他抱得牢牢:“有妖怪!” 明明她自己抱着的也是个妖怪,还是特级的那种。 不怪樗萤这么害怕,杀生丸背后现出两个硕大的眼睛,足足有两个井盖那么大,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任谁被突然出现的大眼盯住也会吓到,更何况那对大眼睛还说起话来。 与吓死人的高压视线不同,它一开口,竟是激动又崇拜的语气,嗷嗷叫着:“杀生丸殿下!” 樗萤在惊吓中找回一丝理智,轻轻道:“杀生丸……殿下?” 那大眼兴奋地眨来眨去,犹自对着杀生丸说话:“我不知道您什么时候已经娶妻了,啊,真是美丽的新娘!” 说着,那对大眼睛的主人从阴影里窜出来。 是一只圆滚滚的大脑袋狼。 第74章 我从来没有说过不要你。 杀生丸没有理那头狼,他又一次对樗萤道:“下去。” 她搂得那么紧,他听见她扑通扑通的心跳声。 心跳声由她的胸腔转进他的胸腔里,带动得他血液流速加快,她温热的呼吸就吹在他颈上,浅浅的,柔柔的,每一次不经意的轻拂,都会激发隐藏在皮层深处的热意。 “又不是我不想下去。”樗萤累了,将头歪在杀生丸肩膀,拽拽那勾连着胸甲纹丝不动的衣服,“这个。” 杀生丸抬手给她解。 就算不习惯被樗萤紧贴的感觉,他还是理性的,并未因为想要让她远离而野蛮地拽破衣服,一手抱着她,一手飞快挑开勾在犬牙上的线。 樗萤从杀生丸怀里落到地上的时候,已经不生他的气了。 他救了她,怀抱很宽阔,体息很好闻,垂眸给她解着衣角的时候,那丰神俊朗的侧脸也很是好看。 没有人会永远生一个美人的气,何况樗萤是心胸最最宽广的小仙女。 落地之后,她觉察刚才那头狼的视线还一直放在自己身上。 大眼睛狼一会儿看看樗萤,一会儿看看杀生丸,很是欣慰:“老爷知道您有了新娘一定会非常欣慰……” 虽然新娘是人类,但很好看呢!果然男人都逃不过一个色字,连素来讨厌人类的杀生丸殿下也一样。 仿佛读出他心中所想,杀生丸突然开口:“狼野干。” 短短几个字,竟是饱含杀机,名为“狼野干”的狼妖被杀生丸话中冷锋刺中,狠狠抖擞:“是!杀生丸殿下!” “再多说一个字,你就去死。”杀生丸道。 狼野干惊悚地捂住嘴巴:“我再不说了!” 他紧张的大眼睛依然动来动去地打量这一对璧人,猜测杀生丸为什么这么生气。 难道殿下不喜欢那小美人?不应该啊,杀生丸抱女生,还对人家动手动脚,这可是从未曾有的事情。 一定是还没有把人追到手,所以恼羞成怒。狼野干豁然开朗。 英雄难过美人关,杀生丸也难免要吃一下爱情的苦。 “滚吧。”杀生丸对狼野干道。 他准备离开,原本站在身侧的樗萤却不见了。 樗萤正在摸狼野干的头。 看清它的真面目后,樗萤觉得这个妖怪长得真可爱! 大大的脑袋圆溜溜似球,偏偏又毛绒绒的,柔软的褐色软毛摸起来是温暖浓密的手感,十分舒服。 脑袋那么大,耳朵却那么小,灵活地动来动去,被摸了还会抖三抖,樗萤乐得弯眸笑起来:“好玩!” 这头狼还穿着人类的衣服,披着人类的盔甲,就像个精心打扮的大型布偶。 被最最好看的小姑娘摸了耳朵,狼野干陶醉了,湛蓝的大眼睛又圆又呆,配合那张大脸和微张的大嘴,蠢萌蠢萌。 它望着樗萤,不知不觉忘记回复杀生丸的话,偶然回神看见杀生丸冰冷的金瞳,膝盖一软跪在地上,冷汗直流:“抱歉,杀生丸殿下!但我是来追随殿下的,希望殿下允许我跟在您身边!” “狼野干,杀生丸到底是哪国的殿下?”樗萤道,“他很有名吗?” 狼野干一听这话来劲了,竖起耳朵津津乐道,得意得好似闻名遐迩的妖怪是他自己:“我们杀生丸殿下是西国犬大将的长子,血统纯正的大妖怪!杀生丸殿下的威名从他出生开始就传遍妖界,没有人不知道殿下的名号!犬大将去世后,豹猫一族在西国作乱,是杀生丸殿下带着我们取得了胜利!” “咦……”樗萤道。 他嘚啵嘚啵说那么多,她却只捕捉到一个最为关键的信息,惊奇地睁大眼睛:“犬大将的儿子,也就是说杀生丸是狗嘛!” “是啊!”狼野干道。 樗萤的眼睛越来越大:“是狗!” “是啊!!”狼野干道。 他不能理解,杀生丸是狗有什么问题吗?殿下可是世界上最帅的狗。 只见樗萤望向杀生丸,探究里掺杂着激动,最终所有的情感都演变为跃跃欲试。 狼野干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不够聪明,不能揣度人心,眼睁睁看着樗萤从地上捡起一根树枝。 杀生丸一直在看樗萤,她的一举一动自然不分巨细地落入他眼中,见状,他眉头已是深深拢起。 果然,樗萤兴奋地朝他晃了晃树枝,说一声“瞧这个”,就把树枝扔了出去。 林中的风,忽然为之一飒。 狼野干已经石化了。 她她她她她……樗萤她在干什么! 她居然在用树枝诱惑杀生丸,试图让他狂奔过去追树枝,再给她叼回来! 要死啊! 狼野干满怀恐惧地看向杀生丸,不出意料,杀生丸露出了一种和当年对战豹猫一族前一模一样的表情。 是准备一口咬断对方喉咙的表情! 偏偏樗萤这时候不看人颜色,她失望不已,连连摇头:“他根本不是狗。” 她走过去,想要挠挠杀生丸的下巴,看他会不会吐出舌头,刚伸出手就被他一把擒住。 一回生二回熟,捉握过樗萤的足踝,杀生丸此刻捉起她的手腕来得心应手。 尖尖利爪搭在樗萤柔弱的脉搏上,他拥有轻轻一挥爪便能将敌人撕碎的恐怖力道,樗萤却完全没觉得不舒服,只感觉杀生丸用力了些,讨好地看着他。 杀生丸平静地道:“够胆就再试试,明天别吃了。” 樗萤想吃饭,她不玩了,乖乖低下头去:“不够胆。” 杀生丸放开她。 狼野干在旁边看得眼都直了。 命运不公!杀生丸殿下偏心!他只不过说了几句话,殿下就让他去死,樗萤当众逗狗,殿下却只罚她明天不要吃饭! 而且他清楚地看见,樗萤靠近时,杀生丸眼中汹汹的杀意极快地消散下去。 狼野干只恨自己没有投生成一个漂亮的女人。 虽然杀生丸叫狼野干滚,但狼野干没有滚。 他有一个成为杀生丸得力随从的执念,立志要做杀生丸宏图大业里的肱股之臣,好不容易追寻到殿下的踪迹赶来效忠,不会轻易离去。 于是接下来的几天,狼野干一直在杀生丸和樗萤面前晃悠。 樗萤刚开始不觉得什么,狼野干很可爱,她要摸耳朵他都会给她摸,不像杀生丸,抱过她一次之后,别说摸耳朵,再要走进他的亲密距离他都不准。 男人心海底针,时时变。 狼野干不仅充当萌宠,还一力包办了所有的杂事。 如今给樗萤找食物不必杀生丸亲自去了,到点儿狼野干就会送上好吃的,遇到妖怪,狼野干也自告奋勇地冲上去替杀生丸解除路障,杀生丸只需要自顾自地向前走。 狼野干的到来,似乎极大地改善了杀生丸和樗萤的生活质量。 可到后来,樗萤就不这么想了。 她发现杀生丸不理她,却时不时会看一眼狼野干。 狼野干老在杀生丸*面前晃悠,还经常一脸崇拜地看着杀生丸,自然会收获来自杀生丸的目光。 还有,狼野干居然可以走进杀生丸的亲密距离里。 从前那是她的特权,现在变成狼野干的特权。 而且狼野干包办一切,樗萤连给杀生丸送水的机会都没有。 这引起了她的警惕:美少女固然可贵,但万一杀生丸是个实用主义者,搞不好会看她越来越不顺眼,将她踢出旅程,转而收留打工狂魔狼野干。 可恶,那头内卷的狼。 樗萤决定不能再被现实麻痹,她要支棱起来,好好赖在杀生丸身边。 第二天,狼野干不在的时候,樗萤挨近了杀生丸。 杀生丸在擦拭那把他从来不用的刀,余光瞥见樗萤踏入他的视力所及范围,缓缓抬眼。 一般来说,他垂眸都能看见的话,代表樗萤已经离他很近。 “站住。”杀生丸道。 樗萤乖乖站定,将双手背在身后。 “拿的什么?”杀生丸看向她身后。 樗萤只好把手里握着的东西给他看,是一把小梳子。 “我想给你梳梳毛……头发嘛。”她道。 狗被梳毛很舒服的,她没养过狗但见过狗跑,深谙此道。 杀生丸根本不领情,冷淡地:“走开。” “那我给你捶捶腿。”樗萤殷勤地道。 “不用。”杀生丸道。 “捏捏肩膀呢?” “不。” “我这里有肉干,给你吃。” “……”杀生丸不得不再次看向樗萤,重申他一开始的要求,“走。” 樗萤不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她不走,杀生丸也不理她,继续擦刀。 直到听见水珠落下的声音,他才发现樗萤已经憋了满满两包眼泪。 她站在那里,孤立无援,眼眶粉粉地准备哭。 “解释。”杀生丸道。 “解释什么,反正你都要赶我走了。”樗萤道,“大骗子,你要狼野干了。” 杀生丸没有说话。 他不说话,樗萤当他默认,越发义愤填膺:“我也有为你做很多事情,虽然没有给你打妖怪,可是我给你找水了,最近也没有乱跑,晚上睡觉的时候,也没缠着要你的尾巴。” 是的,她从多话的狼野干口中知道了温暖的皮草就是杀生丸的尾巴,难怪会动,还会自发热。 “当然了,你也没有亲口承诺过允许我一直跟着你,可是被我跟着有很多好处的,你一点不知道珍惜!”樗萤道,“不理我,不跟我说话,也不让我靠近……” 她说这么多赌气的话,可当看着杀生丸冷静的眼,又一次从他眼中读出“你到底在讲什么东西”的意思时,她终于绷不住,嘴巴一扁,又掉了两颗泪珠子下来:“别不要我。我想留在你身边。” “我从来没有说过不要你。”杀生丸道。 他似乎是说了一句最稀松平常的话,说完就起身,将刀别回腰间。 香风速速撞来,他的衣袖被回味过那句话的樗萤扯住。 她又一次擅闯他的亲密领地,毫无畏惧,只有满满的喜悦,破涕为笑道:“你说真的哦!那永远不许赶我走!” 杀生丸扫了一眼她的手。 樗萤不知道,这就是杀生丸这几天不理她的原因。 有一就有二,他预见类似上次的亲密接触很有可能再度发生,并不打算若无其事地迎接,而要继续抵抗。 杀生丸抽掉衣袖,樗萤又抱住他的手臂。 软绵绵的身子挨过来,他又生出咬她脖子的念头。 “一。”杀生丸道。 樗萤立马放手,擦干眼泪,哪里还有半点伤心之色。 她高兴地道:“从今往后,就是我们还有狼野干三个了!” 双头龙妖兽闻言难过地捂住了心,不会讲话难道就是原罪。 “并不。”杀生丸道。 麻烦爱闹又玻璃心的,有樗萤一个就够了。 再多,很烦。 于是狼野干回来之后得知,他不许再在杀生丸殿下身边叨扰。 虽然这几天杀生丸殿下一直都有用冷酷的眼神驱赶他,但他还是不愿意放弃,今天亲耳听见殿下说再不走就要宰他,他终于破防了。 “我走,我走!”狼野干收拾着小包袱,幽怨地看了一眼杀生丸。 自己果然应该投生成一个漂亮女人才对。 第75章 总有人想要娶我做老婆。 狼野干走后,樗萤又成了杀生丸的唯一。 她还有些不舍,毕竟狼野干长得真的很可爱,就是尾巴太小条了一点,不像杀生丸的那么大那么柔软。 即便如此,在她表示想要尾巴暖暖脚的时候,狼野干都愿意蹲下来将他小小条的尾巴盖在她脚背上。 他好贴心,她好舍不得,反观杀生丸小气吧啦的。 樗萤对狼野干的怀念很快随风而逝,因为杀生丸在狼野干走后又给了她一身新裙子。 “杀生丸世界第一大方!”樗萤欢呼。 那裙子素白轻软的,袖口用金线绣着花样,腰间的带子轻轻一束,就勾勒出樗萤纤细玲珑的腰肢。 知道她爱美,杀生丸还给了她几条雪白的缎带。 这样漂亮的缎带不好找,然而看杀生丸的脸色似乎并不需要下太多力气去搜寻,递给她的时候他也没半点得意之色,她喜欢,他给她,仅此而已。 “我还想要金子喏。”樗萤拿着缎带,快乐许愿。 杀生丸睥睨着她,知道她就是喜欢天马行空地提要求,昨天看见他眉心的月亮就说要骑着双头龙妖兽飞高高去摸月亮,昨天的昨天死缠烂打,求他变出原形来给她看,他甚至都懒得发表评论,过不了几秒钟,她就会去爱别的事,把提的要求忘在脑后。 “胡说,我才不是这样。”樗萤道。 对于真心想要得到的事情她还是很执着的,比如杀生丸的尾巴,又比如杀生丸的原型。 自从知道杀生丸是狗,樗萤就一直想看看他是什么狗,会是萨摩耶呢,还是博美,博美就很好,杀生丸变得小小只一定很搞笑。 为这事,樗萤将杀生丸缠个不休,撒娇卖乖的话说了有几百句。 “给我看看嘛,求求你了!”她眼巴巴道。 杀生丸无动于衷。 他什么都好,就有一点不好——太无欲无求,似乎除了变强他什么都不要,然而变强这种事他也完全可以凭借自己做到,根本没有什么可以诱惑到他。 欲望是要交换的,各取所需才好玩。 樗萤不信邪,甜甜道:“小狗弟弟!” 杀生丸有表情了。 这个称呼令他很不高兴,他周身气压骤然下降,金瞳浮起警告之色,甚至直呼她的大名:“樗萤。” 樗萤立马改口:“哥哥!殿下!大王子!” 这些称谓她喊得一个比一个响亮,一个比一个顺溜,太过顺滑没刹住车,把个叫惯了的脱口而出:“老公!” 杀生丸瞳孔一缩。 他将搭在腿上的手握了握,神情几经变换,复杂难言,正要板起脸对樗萤说什么,却见她已伶俐地率先反应,捂住嘴巴瓮瓮道:“我错啦,不叫了。” 她这样知错能改,他反倒言塞。 樗萤不要给杀生丸凶,溜到其他地方去玩。 她这次脚底抹油得倒是挺快,如果敢停下来盯着杀生丸的脸看,会发现杀生丸其实没打算凶她。 他的拳头握了又松开,松开又握,反复几次,才闭上眼睛,凝神静气地隔绝世界,隔绝樗萤。 或许,当初二选一的时候,应该选狼野干的。 和杀生丸一起踏上的旅途总体来说很是轻松,没遇到妖怪、不发生战斗的时候,甚至可以用岁月静好来形容。 这个世界相对于樗萤的世界,是货真价实的“古代”。科技不发达的农耕时代,大自然还保持着最清新的本貌,没有雾霾也没有沙尘暴,绿水青山,生机勃勃。 天气好的时候最适合赶路,但杀生丸偶尔会在这样的天里停止赶路,因为樗萤看上了一片开满花的绿地,要在里面玩。 双头龙妖兽安静地吃着草,大妖怪袖手伫立在树下,淡泊地看着樗萤采摘一朵花。 她用他送的缎带好好地打扮了自己。 樗萤手巧,将头发分成两边,绑了精巧的小辫子,又将白缎带打成蝴蝶结,缀在头上,一边一个,风起的时候,长长的带子会飘来飘去,很是好看。 蝴蝶飞过来,绕着她转悠,忽然停留在她小巧的鼻尖,她晃了下脑袋,半嗔半笑地将蝴蝶驱赶。 杀生丸朝樗萤走过去的时候,她正在吃花。 少女坐在花海里,被浪潮般的芬芳包围,花儿已经够娇嫩欲滴,她竟比花还要娇,抬眼柔柔地看来,纤指拈着新鲜雪白的花瓣停留在唇边。 樗萤将花咬了一口,贝齿碰着唇瓣,唇像雨后春樱,甜甜的,润润的。 杀生丸看她。 樗萤对杀生丸的定义不准确,他并非一个无欲无求的大妖怪,能令他动念的也不止变强一件事。 他微温的目光在她唇上停留了好几秒。 “吃吗?”樗萤将手打开,还有好几片花瓣躺在手心。 这花还是杀生丸告诉她能吃的,彼时她不想做蜜蜂,还是想吃肉,杀生丸见状便说了两个字:“很甜。” 她马上就拿来吃,一吃果然很甜,从此一遇上就要摘一两朵来吃。 杀生丸对花很甜这种事情这么清楚,他一定也很爱吃,樗萤想。 杀生丸没要她的花。 他将视线从她唇上移开,又不禁在她的发辫上停留,须臾道:“走了。” 樗萤玩得很尽兴,愿意继续赶路。 如果每天都能无忧无虑地玩,玩完还有杀生丸圣山积雪般清透的美颜欣赏,她愿意永远这么赶路。 但事情很少有一帆风顺的时候。 意外的事情发生了,樗萤跟杀生丸走散了。 这件事其实不能怪樗萤也不能怪杀生丸,库洛牌要负很大的责任。 这天杀生丸去给樗萤找食物,樗萤带着芋圆和西米在原地等他。 等着等着,库洛牌的气息突然出现,且就在很近的地方,樗萤带着双头龙妖兽过去找,临走之前,用石头在地上写了留言,告诉杀生丸她往东边去了,一会儿就回来。 樗萤朝牌的方向走去,陡觉牌的气息骤然强烈时,双头龙妖兽已经不在身侧,而她置身一个由许多高墙阻隔成的巨大迷宫里。 她尝试着走了一下迷宫,道路波诡云谲,无穷无尽,转好一会儿也没有走出去的势头。 她又尝试用【飞】牌直接飞出迷宫,依然受阻,迷宫竟似乎有自己的思想,她一飞,墙壁就自动向上生长,飞得越高,墙壁越高。 樗萤适时打住,没有飞太久,力气不该浪费在这种没有希望的尝试上。 双头龙妖兽不被允许进来,呼救或许也没有用。 迷宫很刁钻,但樗萤最终没有在迷宫里困太久,她休息了一会儿养精蓄锐,用【砂】牌调动砂子摸索路线,学着希腊神话里的英雄忒休斯,用砂子取代毛线团,跟着指引走出迷宫。 原本以为迷宫架构在森林里,迷宫之外仍是森林,一出去她大感意外,外头已经换了完全陌生的景致,只有宽阔的平原,森林不知所踪。 就这样,樗萤得到了库洛牌【迷】,却跟杀生丸走散。 “伤脑筋。”樗萤蹲在地上,捡石头写字,一边写一边叹气,“外面的坏人可是很多的。” 她的担心并非没有道理。她等着杀生丸,等啊等啊,漂亮的贵公子没等到,等来了其他的妖怪。 樗萤被妖怪掳走了。 那是一只狐妖,长得很是人高马大,憨厚老实,四四方方的国字脸,眯眯的小眼睛,看见樗萤的时候它正扛着一头野猪在路上走,一抬头望到樗萤,惊为天人,怎么走路都忘记。 咚的一声,樗萤指着地上对他道:“你的猪掉了。” 还要什么猪啊! 狐妖空荡荡的肩头根本就是为樗萤而留,他扛起樗萤,一路飞奔,兴奋地把她带回老巢。 樗萤没有反抗,由于在迷宫里耗费了太多精力,她甚至没有逃跑,乖乖地给狐妖扛走,还跟他商量:“可不可以让我坐在你肩头,不要扛我?扛麻布袋的姿势不好,我怕我吐出来,这样就不好看了。” 狐妖见她配合,更加欣喜,让她坐在自己肩头,欣赏了一路的风景。 进入狐狸窝,樗萤才发现这个狐妖不是普通狐妖。 他是一群狐妖的老大。 见老大带了一个人类少女回来,狐狸们很躁动,摩拳擦掌:“感谢老大,今天终于要换口味了!” 樗萤见状,害怕地往狐妖身边缩了缩。 狐妖冲过去一个左勾拳,把叫嚷得最大声的手下打趴,喝道:“嚷什么,统统闭嘴,不许吓她!” 他回到樗萤身边,温柔道:“放心好了,我不会吃你的。” “那你抓我干什么?”樗萤道。 她看着狐妖含情脉脉的表情,恍然,替他把要说的话都说了:“你喜欢我?” 狐妖点头。 “想要我做你的女人?”樗萤道。 狐妖又点头。 樗萤眨眨眼睛:“那我不愿意呢?” 狐妖仍是含情脉脉,讲出来的话却那么可怕:“那也没关系,我会吃掉你,一根骨头都不剩。” 樗萤道:“哦哦!” 于是,在这个战火纷乱的异世界,她又要穿一次礼服,在或假意或真情的祝福中,去当陌生人的新娘。 这次的“陌生人”还是个妖怪。 第76章 她有一弯属于她的月亮。 樗萤根本没在怕的。 跟上次一样,她又过上了呼风唤雨、锦衣玉食的生活,跟狐妖说一句“狐狸哥哥好帅”,狐妖就心花怒放,什么都肯听她的。 “要扇风。”樗萤道。 狐妖派了两个手下给樗萤拿大扇子扇风。 “要捶腿。”樗萤道。 狐妖亲力亲为,蹲下去给樗萤捶腿,看傻一帮手下。 然而只满足这点小要求是没用的,樗萤一说要走,狐妖就打算吃了樗萤。 他没有在开玩笑,说要吃掉她的时候两排雪白的獠牙跃跃欲试,狐狸的牙齿原来也是很尖利的。 狐妖急迫地要娶樗萤为妻,婚礼就定在第二天上午。 绣娘已经在赶工缝制樗萤的嫁衣,樗萤则被关在其中一个狐狸洞里,由狐女看守。 狐女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女孩子,把樗萤看了又看,羡慕地道:“要是有一天,我能化出跟你的人形就好了。” 樗萤不以为然:“你自己的人形一定也很好看。” “你真奇怪。”狐女好奇地研究樗萤,“我见过被其他妖怪迎娶的人类女子,全部哭哭啼啼,还有的因为太闹腾给一口吃掉了。你怎么不哭也不闹,甚至都不害怕?” “唉。”樗萤叹道,“没办法,我都习惯了,被人喜欢是我的宿命我了解。” 她将脑袋倚靠在狐狸洞的小窗口上,仰头望天,神情极专注,眼睛亮亮的,比星星还要璀璨。 狐女忍不住道:“你在看什么?” “月亮。”樗萤道。 她忽然想到什么,眼睛弯成两个小月牙,饶有兴致地拉着狐女道:“你知道吗?月亮是跟着我走的。” 狐女已经不是小孩子,有了基本常识:“月亮谁也不跟,它就挂在天上,是你们人类自作多情。” “不啊。”樗萤心情很好,托着腮,微微笑道,“我有我自己的月亮。” 她突然起身,吓狐女一跳。 狐女紧张地道:“你想干什么?” 却见樗萤径直走向那张铺了柔软兔皮的石头床,往上面一躺,盖好被子睡觉。 “美容觉是一定要睡的。”她闭上眼,“不然第二天起来状态不好,就不漂亮了。” 樗萤睡了一个好觉,翌日果然粉颊水润、神采奕奕,试穿嫁衣也很积极。 狐妖的嫁衣跟人类的嫁衣不一样,花朵斑斓,狐妖认为这样才衬托得出樗萤的美貌。 狐女们给樗萤戴了满头的花,头上花衣服也花,得亏樗萤这张脸蛋压得住,换了别人这么打扮,肯定像个大花篮。 婚礼在山崖上举行,所有的狐狸都聚集在那里,期待地等着见证老大迎娶美娇娘。 狐女带着樗萤往外走,樗萤突然“哎哟”一声,捂着肚子蹲下。 “怎么了?”狐女道。 樗萤咬着唇:“我肚子疼。” 肚子疼怎么能结婚?狐女赶紧让樗萤去上厕所。 她背对草丛边守着,樗萤根本没有上厕所,在草丛里玩了半天,看蚂蚁搬家看得津津有味。 狐女好不容易等到樗萤出来,正要带她去见老大,樗萤又蹲下:“不行呢,还是很疼。” 狐女只好又放开樗萤,樗萤晃到草丛,准备继续看蚁母三迁,突然被一只大手生拉硬拽,拽了个趔趄。 “我就知道你在搞鬼!”狐妖很火大,“你以为这样就能逃开我吗!” 他的手劲儿很大,捏得樗萤很痛,樗萤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居然偷看别人上厕所!真不要脸!” 狐妖的利爪掐进樗萤肉里,他瞪着樗萤:“要么现在跟我走,要么死,你自己选。” 樗萤当然不要死,捂住脸呜呜道:“我错了,我们快点去结婚吧。” 由于她再三拖延时间,狐妖不准备温柔对她,拿绳子将她的手绑了起来,牵着她走。 举行婚礼的山崖离狐狸洞有一段路,樗萤走得慢,不时要被狐狸拽扯,几次险些给拽倒。 她那只被狐狸抓过的手腕已经红了,看着十分可怜。 狐女同情地看着樗萤。但她很快发现,即便落到这样的地步,樗萤脸上还是一点儿害怕的神色都没有。 她甚至还有心情东张西望。 狐女隐隐有种错觉:她总觉得樗萤在等着什么。 忽然,风起了。 樗萤眼睛一亮。 狐妖牵着樗萤来到山崖,终于肯解开樗萤的绳索,要在众目睽睽之下跟樗萤喝酒行礼。 樗萤不要。 “你说什么?!”狐妖道。他比刚才还要生气,一下子变得青面獠牙。 樗萤倒掉酒杯里的酒,毅然决然道:“我不要嫁给你。” 狐妖盛怒,猛地朝樗萤扑来。 狐狸们全守在下山的方向,樗萤立于山崖之上,身后是深不见底的山渊,根本无路可逃。 她没打算逃。 狐妖发怒的时候,樗萤已经退到山崖边,妖怪猛然发难扑到跟前,张开血盆大口,千钧一发之际,樗萤再退一步,脚下失重,从山崖坠下。 高空坠落的滋味很不好受,恐惧从四面八方涌来,樗萤手里紧紧握着库洛牌【飞】,窒息了几秒,未见那道月华般的身影,实在忍不住,刚想用牌—— 杀生丸凭空出现,抬手接住了她。 樗萤直直撞入他怀抱,扑了满鼻熟悉的冷香,大喜过望,紧紧搂好他的脖子。 山风过境,她被风吹散纷乱的乌发与他银白的长发相互纠缠,不分彼此。 上一次通往婚礼的路上,她毫不犹豫奔向他,这一次的婚礼现场,她与他结发。 杀生丸似乎在抢婚的路上越走越远。 樗萤才不管这些,她抬起头,对上杀生丸平静的视线,快乐地道:“我就知道。” “知道什么?”杀生丸道。 “知道你一定会来救我。”樗萤道,“所以我一直等,一直等,从来没有感到害怕。” 杀生丸眼里映着樗萤如花的笑靥。 不知道为什么,她那么快乐,他却从心底油然而生一股愠怒,奋力一跃,带着樗萤跳上山崖,回到哗然的狐狸之中。 狐妖正在咬牙切齿捶胸顿足,突然眼前一闪,抬头望去,只见一个通身清贵的大妖怪带着他的新娘落回眼前。 樗萤那么得意那么依赖地窝在杀生丸怀里,仰头对着杀生丸笑,随后转过头来,对狐妖也笑眯眯的,还打招呼:“嗨。” 无人注意的角落,狐女看着空降的杀生丸,先是惊叹这个妖怪可真帅,随后看见他眉心那弯淡紫的月亮印记,猛然一震,忽然明白樗萤一直在等的是什么。 她的月亮来了。 狐妖也觉得杀生丸很帅,杀生丸的美丽深深刺伤了他的眼睛,尤其在发觉杀生丸跟樗萤格外登对时,被夺去妻子的仇恨到达极点:“把她还给我,饶你不死!” “对!”狐狸们也恶狠狠道,“交出那个人类,否则我们把你撕成碎片!” 上一个说要把杀生丸撕成碎片的妖怪,坟头草都有三尺高了。 杀生丸手臂松了松,想将樗萤放在地上。 樗萤却一抖,抱好他的腰,告起状来:“他们很可怕!那个老大要娶我当老婆,我不肯,他就要吃我。他还偷看别人上厕所,还有这里。” 她将手送到杀生丸眼前,给他看手腕上给狐妖抓握出的伤:“他欺负我,呜呜!” 杀生丸垂眸看了一下,蹙起眉头。 他没有说什么,还是松开手臂,把黏糊糊的樗萤放在一旁。 樗萤摇头叹气,真是不怜香惜玉,她眼泪都要出来了,好歹说一句“没事,有我”吧。 杀生丸就不是会做这种事情的妖怪。 他不说,他做。 莹绿长鞭从杀生丸指间抽出,鞭打在地上的时候,在场所有妖怪都本能地感到一阵胆寒。 输人不输阵,为了夺回新娘,狐妖们还是跟杀生丸爆发了一场以多欺少的战斗。 战斗没有持续太久,杀生丸带着樗萤离开的时候,地上躺了一堆狐狸。 这次,杀生丸没有像上次把樗萤惹哭那样,冷冰冰问她“为什么乱跑”。 他什么都没说,叫来双头龙妖兽载上樗萤,就这么重新赶路。 闹了这么一通,樗萤也累了,趴在双头龙妖兽背上不知不觉睡着。 睡到一半,觉得手腕痒痒的,勉强睁开眼睛一看,居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下来。 她靠着树半躺,杀生丸手里拿着伤药,正在给她擦拭。 他从未做过这种事,眼角眉梢不自觉得透出些许专注,视线放低,留着利爪的修长手指沾了伤药,一点一点涂抹在樗萤淤青的手腕。 这么认真,看着好乖,好可爱。 一觉察樗萤醒来,杀生丸的手就收回去,不食人间烟火的冷意重新回到身上。 他站起身要走,听见樗萤刚睡醒的懒音:“还有一点点地方没擦到呢。” 杀生丸将伤药抛给她。 樗萤一动不动:“手疼,擦不了。” 杀生丸道:“自己想办法。” 死小狗,樗萤在心里骂他,嘴巴却甜得很:“求求啦求求啦,只有杀生丸殿下能帮我,伤药不擦全的话将来恢复不好怎么办?” 她好说歹说,杀生丸才又蹲下,将剩下那一点伤处也抹了药。 他擦药的时候,樗萤彻底清醒,眨着水盈盈的眸子看他,抬起手,小心翼翼用指尖触了下他眉心的月亮。 第77章 他没有再抗拒那股悸动。 她的指尖凉凉的,对待珍宝一般抚触着,像极了小兔子怯生生的舔舐。 杀生丸抬眼看她。 他的眼睛很清亮,金澄澄如浸酒,可永远不会有醉意,只有死水般的理性。 并不是死水呢。樗萤悠然地想,他眼里有个她。 她嘻嘻笑起来。 不知有心还是无意,杀生丸并没有计较樗萤乱摸他额头的事情,只问:“笑什么?” “我开心嘛。”樗萤道。 她摘下头发里戴着的花,低头深嗅,嗅到满满春的气息,惬意地叹一口气:“香香。” 她将花放到杀生丸手里。 杀生丸沉默须臾,缓缓合起手心,锁住了这朵自投罗网的春天。 狐妖给樗萤准备的嫁衣,还没等樗萤穿热乎又换了下来。 杀生丸给樗萤拿了一身新衣服,这几天真好,虽然被人抢去当老婆,但总有新衣服穿。 暮色四合,杀生丸在树下生火。 樗萤十指不沾阳春水,根本不可能干这种粗活,然而就算是这样的粗活,杀生丸做起来也是有条不紊,姿态十分华贵优美。 怪不得男人喜欢看美女厨房,活色生香赏心悦目,殊不知出个美男厨房,收视率一定更是居高不下。 等火堆升起,杀生丸将一条处理好的鱼架在上面烤。 樗萤披散着头发,抱腿坐在一边期待地等着晚餐。 她刚沐浴过,散发着湿润的香气,不愿意挨近火堆,怕烤鱼的味道飘过来染到刚洗好的头发。 美少女的头发上怎么可以有烤鱼味呢! 樗萤一边坐得远远,一边探头观察鱼的熟度,舔着唇对杀生丸道:“要烤嫩一点,嫩一点好吃。” 杀生丸面无表情:“再吵就别吃。” 樗萤立马认错:“我不吵啦,我把嘴巴闭起来,永远都不说话!” 这种不着边的承诺能有三分钟有效期已经算她厉害,但三分钟不到,樗萤已经一边揪叶子占卜这一餐的好孬,一边哼着乱七八糟的歌。 这么多话,又这么多要求,麻麻烦烦,像只叽叽喳喳的小百灵鸟。 杀生丸有时候的确会觉得樗萤吵闹。 她闹着要玩他尾巴的时候,他被吵得无法思考,光是深深蹙眉已经不足以表达他想要安静的资源,他甚至想过把樗萤的嘴巴封上。 但与樗萤走散之后,杀生丸经历了一个没有她的夜晚。 习惯是很可怕的东西,潜移默化,本该宁静的夜显得格外荒凉。 没有人不厌其烦地一遍遍喊他的名字撒娇:“杀生丸,杀生丸……” 或许他只要迟到一步,那个爱撒娇的小姑娘就会死在其他妖怪和人类的手里。 樗萤太过美丽,就像一颗暗夜里柔柔发光的明珠,但这份美丽如果没有强大的力量守护,注定无比脆弱,会被轻易摧折。 樗萤不知道,昨天晚上杀生丸没有睡觉。 他披着月光疾驰于山野间,速度快得撕裂夜风。 偶然有妖怪与杀生丸擦肩。妖怪好奇地注视这个行色匆匆的美少年,孰料他猛然回头,金瞳里的腾腾杀气让他看起来催命罗刹一般,吓得妖怪两股颤颤。 “这么凶干什么。”杀生丸走后,妖怪提了提裤子,心有余悸地嘟囔,“又不是老婆跟人跑了……” 杀生丸要不要老婆樗萤不知道,樗萤此刻只知道那条鱼已经烤好,还被杀生丸拿在手上。 她小心地择了下风处靠近杀生丸,张嘴去咬鱼肉,却见杀生丸将树枝一横,无情地道:“拿住。” “你喂我。”樗萤道,“我手疼,拿不了。” “你要人喂。”杀生丸道。 “嗯嗯!”樗萤吃了一口鱼肉,齿颊留香,眯起眼好似餍足的猫咪。 “只要喂就好?”杀生丸道。 樗萤还是“嗯嗯”:“这样拿着就好啦,我自己会吃。” 她随即呆若木鸡大呼上当,因为杀生丸一转头将串着鱼的树枝给了双头龙妖兽,让它们帮忙叼住。 双头龙妖兽喂得一点都不好!它们也想吃樗萤的鱼,可又不敢,于是一边叼着树枝,一边垂涎欲滴,滴滴答答的口水在地上积成小水洼,樗萤吃了几口鱼就赶忙不要了,让它们去争。 她要投诉杀生丸,转头一看,就在刚才跟双头龙妖兽折腾的当口,杀生丸已经去洗了个澡又回来,坐在火堆边添柴。 作为一个洁癖,杀生丸也不喜欢烤鱼的味道,为樗萤烤鱼他染了一身烧烤味,却不像樗萤那么娇气,只是默默去洗掉。 他以后一定会成为一个很好很好的狗王。樗萤感动地想。 月色三分,杀生丸要睡觉了。 他侧躺着,脑袋枕在一条胳膊上,滑溜溜的银白长发从肩头倾泻下来。 美人侧卧,别有一番情致。 杀生丸不过假寐,没有睡着,所以樗萤蹑手蹑脚靠近的时候,他连眼睛都不必睁,就能准确叫停她的动作:“站住。” 樗萤搞小动作被发现,干脆开诚布公:“不要。” 听到这忤逆的话,杀生丸睁开眼睛。 樗萤已经三步并作两步走来,跌坐在他跟前,手指抠着裙角:“今晚,你就让我睡在你的尾巴上吧。” 伤员就是有这个特权可以要这要那,狐妖如果掐得狠一点,樗萤连天上的星星都敢要。 她的要求当然被杀生丸拒绝,杀生丸道:“回你的位置,否则我……” “大不了你杀了我好啦!”樗萤道。 他说话时,她无赖地往下一躺,精准躺进他尾巴,巴适地陷了进去。 雪白温暖的绒毛浪潮瞬间将她包围,杀生丸不掉毛,那些充满他气息的绒毛拂着她的脸,痒痒的可好玩了。 樗萤给自己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才探出半个脑袋去看杀生丸的表情。 毫无疑问,杀生丸的表情很可怕,眉心黑云压城,目光锋利得像刚在磨刀石上狠狠磨过。 苦肉计已经用了两次,再用就不新鲜。 樗萤转了转眼睛,薅住两把尾巴毛防止杀生丸将她甩出去,才诚实地道:“我就是喜欢你的尾巴,也喜欢和你待在一起,今天我差点做了狐狸的老婆,一定会做噩梦,我不要做噩梦……就算要做,梦里也要拉上你一起……” 她伸出手:“你生气就打我吧!别赶我走!” 那嫩嫩的掌心摊开来,英勇地准备承受杀生丸暴风骤雨般的惩罚。 杀生丸看着樗萤的手,抿紧唇不发一言。 在月光的缓慢推移里,他眉间黑气渐渐散去,也不再瞪她,更没有打她。 末了,被占去尾巴的贵公子双眼一闭,躺回原位,竟是听之任之,不打算处理樗萤。 樗萤玩念得逞,不由大喜,负隅顽抗的思想准备一点儿没用上。 她在杀生丸尾巴里左右滚了滚,精神松懈后终于渐渐又累了,松松地抓着尾巴毛,在周围令人安心的气息里睡去。 樗萤睡着后很久,杀生丸再度睁开眼睛。 他眼睛一闭一睁,闹腾的夜晚并没有过去,不过是多了个樗萤在眼前。 他久久地看着樗萤,看她因梦轻颤的眼睫毛,小巧的鼻子,微嘟的樱唇。 晃神之间,杀生丸的手指已经轻轻落在樗萤眉心,像她白天嬉闹般抚着他的月印一样,他的指腹也轻轻摩挲了下她的眉。 樗萤动了动。 杀生丸收回手。 触碰她的时候是什么感觉,跟被她触碰、被她拥抱的时候一样,微微心悸,后者尤甚。 杀生丸知道自己一开始并不喜欢这种感觉。 接二连三的冷处理没有实现好的效果,反而越发引起樗萤的靠近和招惹。 今日山崖下落*,樗萤紧紧抱住他,如涸辙的鱼遇见水,只有依赖和欢喜。 杀生丸不是至圣,他所计划里未来虽然没有“情”这个字,但感情真的来了的时候,他也未必要自始至终顽固地抗拒。 于是那个时候,他没有再抗拒那股悸动。 与其顽抗,不如顺其自然。 少年情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是成长必经之路,一时冲动,或许终究会被时间淡化。 就算淡化,到时候看着樗萤,内心再掀不起一丝波动,杀生丸也可以接受。 樗萤霸占了杀生丸的尾巴一个晚上,有一就有二,她当然不会放着得寸进尺的事情不去做,第二天晚上仍然讨巧卖乖,要抱着杀生丸的尾巴睡觉。 杀生丸大概被缠烦了,竟然没有再命令她走,她于是屡屡得逞,连双头龙妖兽看着她的时候,都情不自禁要用目光送给她一个大字: 牛! 西天取经……啊不,强者之路上,遇见的其实也不全是坏人和坏妖怪。 樗萤和杀生丸继续前行,路过一个很淳朴的村子。 村子里世代和谐,热情好客,对于路过的小姑娘,大家表现得十分友好。 樗萤在村子里玩得很开心,有同龄的女孩子一起聊天,还有甜甜的点心吃。 在这个世界,糖实在太宝贵了,平民百姓很少有很好的糖果,馒头做得也不甜,那种粗糙的糖块已经是奢侈的零食。 但大家打心底里爱樗萤,都愿意给她糖吃。 见樗萤在村子待得很好,杀生丸让她在这里停留几天。 “你呢?”樗萤单独跑出来见他,正开心地吃着糖,听见他要走,忙拽住他的衣袖。 “我会回来。”杀生丸道。 他要去办事,找父亲从前的家臣“刀刀斋”打一把刀。 “你不是有刀吗?”樗萤指了指他腰间。 杀生丸言简意赅:“这把没用。” 他要办正事,樗萤不会拦他,他独自前去也更快些。 她依依不舍地松了手:“那你要快点回来,回来的时候给我带好吃的。” 除了吃好喝好穿好过上好日子,她也没别的人生追求。 杀生丸走之前,樗萤泪水蒙蒙,杀生丸一走,樗萤就在村子里玩开了。 村子里的青壮年会看着她脸红,却不会提出无理的要求,女生们个个好看友善,争相拉着樗萤和自己一块儿睡。 有法师住在村里,也不必担心妖怪的侵袭。 桃花源般的日子过了好几天,樗萤渐渐开始想杀生丸。 他说会很快回来,很快了几天,连个影子也没有。 樗萤没趣儿地坐在田埂上看人捕鱼,看了一下不要看了,低头踢着石子,走回住的房子去。 路过树林,树梢突然一阵抖擞,掉了个少年下来。 樗萤抬头一看,瞧见最熟悉的银白长发。 草叶掩映中他回头,一对金瞳瞥向她。 樗萤大喜,过去将对方抱住,“杀生丸”才叫出两个字,忽然觉得不对。 是同样的发色和瞳色没错,但杀生丸的脑袋顶上没有白白的会动的狗耳朵,衣服也不一样。 那穿着火红火鼠裘的犬耳少年抬起头,用澄澈的金瞳看着她,面庞干净帅气,爽朗清亮的少年音疑惑又微赧地:“喂,你抱我干嘛?” 第78章 小狗比她想象中更好骗。 樗萤眨眨眼,缓缓松开手,坐在犬耳少年身旁,圆溜溜的水眸捉着他看了又看。 像,真像。 虽然是完全不一样的感觉……如果说杀生丸是圣山千年积雪,这个少年就是一团蓬勃的火,但除了瞳色和发色,他们的面庞都神奇地有些相似,而且,都是狗。 “你认识杀生丸吗?”樗萤道。 “谁要认识那种人啊!”少年一听,顿时去了赧然,没好气地道。 这种语气,一听就知道一定认识杀生丸,还跟他有点过节。 他双手向后撑地坐着,仍有树叶扑簇簇旋下来,落在他发上、身上,偶然撞到耳朵,那有着毛绒尖尖的小狗耳朵就轻轻一动。 真的可爱。 “诶!”樗萤猛然向前一扑,吓少年一跳。 她半点儿不怕生,抱错人也不害羞,面对不认识的妖怪少年,倒像熟混了八辈子,双眼亮晶晶地盯着他耳朵看,兴奋得脸颊通红:“你叫什么名字?” 犬耳少年愣怔,樗萤的眼神太热切,他有些别扭,也忘了计较她一上来就抱人的事:“犬夜叉。” “我叫樗萤。”樗萤道,“相逢即是有缘,我们现在是朋友了,给我摸摸你的耳朵。” 那对耳朵白绒绒,又灵活,一看手感就很好。 犬夜叉觉得很离谱:“蛤?!不要。” “为什么?因为摸了就会怀孕吗?”樗萤问。 这话真扯,犬夜叉很无语,想对樗萤大小声,可看见她那纯真求知的脸,到嘴边的许多话又闷闷憋了回去:“不是!” 他不擅长跟人类打交道…… 尤其樗萤还是女孩子。 是第一个满心欢喜跟他搭话的女孩子。她也没有因为看见他的狗耳朵尖叫,反而流露出真实的喜意。 为什么?狗耳朵这么让她高兴吗? 樗萤当然很高兴。 杀生丸有狗尾巴,可是没有狗耳朵。狗尾巴她已经玩过了,现在要玩狗耳朵。 反正杀生丸不在,她日子也无聊得很。 “那到底为什么?”樗萤打破砂锅问到底,“因为很敏感吗?” “也不是!”犬夜叉像狗一样抖擞全身,把叶子全部抖掉,噌地站起,一跳跳出老远,“你很啰嗦!” 他要跑掉了,樗萤也不去追,抬手做个喇叭放在唇边对他喊:“明天早上我在这里等你,给你带好吃的!” 犬夜叉回头看她一眼,跑得飞快。 第二天,樗萤早早地就来树林里等犬夜叉。 她提了一个小篮子,小篮子里放着些丸子,她还跟村里的人要了一块卤熟的骨头。 犬夜叉迟迟没有出现,樗萤也不着急,把篮子往树下一放,摘了些花做手串玩。 晨光里的少女,清透得像花蕊上悬挂的露珠。 犬夜叉蹲在高高的树上,偷摸打量樗萤。 他可没答应她会来,所以没有那个义务出现,就算最后她没能等到他,也不过是她自作多情的后果而已。 他这么想,却始终没挪位。 突然,犬夜叉看见樗萤将花做的手串往地上一丢,低头抹眼睛,像是哭了。 他立马疾风一般窜下去,落在她跟前道:“你哭什么?” 结果哪里有哭声,樗萤打开双手,笑得像个得逞的小狐狸。 “谁在哭了?”她佯装好奇,“砂子进眼睛,我在揉眼睛而已。” 犬夜叉这才知道被骗,牙根痒痒,觉得好没面子,正要再度跑走,樗萤却已经蹲下去打开篮子。 “瞧。”她道,“这个骨头炖得刚刚好,肉可香了。” 犬夜叉的鼻子很灵敏,不用她说,他都闻得到肉的香味。 “我说要给聪明又厉害的男生吃,他们才给我的。”樗萤道。 犬夜叉道:“真的啊!” 他也蹲下来,接受了樗萤给他带的食物,大快朵颐。 樗萤托着腮看他吃东西,看得津津有味。 她只当他天真,却不知他长到这么大,在许多个独自成长的年月里,很少拥有像现在这样的温情时刻。 为什么不排斥,为什么不露出厌恶的表情,为什么不用害怕的语气叫他“妖怪”,或者鄙夷地叫他“半妖”? 犬夜叉把肉骨头吃了,把丸子也吃了,吃人嘴软,他脸上又是别扭,用跟杀生丸同款的尖尖指甲轻轻挠脸,吞吞吐吐道:“喂,你认识杀生丸?” “这好像是昨天我问你的问题哦。”樗萤道,“你不诚实回答我,我也不要回答你。” 犬夜叉的声音又大起来:“算我认识他,好了吧!” 樗萤道:“你跟他是什么关系?” 犬夜叉不答。 樗萤想了想,又道:“是他的兄弟吗?” 犬夜叉惊了,用“你怎么知道”的眼神看她。 他真是一个简单又好懂的人啊。 “基因这种东西很奇妙的。”樗萤笑眯眯道,“没人说你跟他继承了同一对眼睛吗?” 她又好奇地问:“你是哥哥,还是弟弟?” “我不会叫杀生丸哥哥的。”犬夜叉道。 那他就是弟弟。 “杀生丸从来也没有告诉我,他有一个弟弟。”樗萤道,“他真小气,什么都不肯跟我说。” 犬夜叉的面色却因她这句话陡然沉郁。 他垂眸望地,自嘲地笑了一下,揪着草低声道:“我告诉你为什么,因为我是‘半妖’。” “半妖”是个新词,顾名思义,就是混血的妖怪。 犬夜叉是犬大将跟人类公主十六夜所生的孩子,一生下来就有着为妖界所不齿的混合血脉。 杀生丸是纯正得不能再纯正的大妖怪,他当然看不上这样一个半妖弟弟。 更何况,对于杀生丸来说,犬夜叉太弱。 一个强者,是不会把弱者放在眼里的。 “不一定噢……”听完犬夜叉的叙述,樗萤幽幽道。 她就是个最佳的打脸实例。 “总之,就是这样!”犬夜叉道,“跟我打交道,被人类看见,他们会讨厌你,被妖怪看见,它们也会欺负你,你还是离我远点。” “犬夜叉。”樗萤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悠然道,“你害怕啊?” 犬夜叉狗眼圆睁:“我怕什么!” “那不就得了,你不怕,我也不怕。”樗萤道,“我这么好看这么可爱,是不可能有人讨厌我的。如果你自信不够,我可以分一点自信给你。” “谁稀罕!”犬夜叉火冒三丈。 他正要跟樗萤理论,樗萤却不理他了,提着空篮子回村子里去。 “明天上午,我还来。”樗萤道。 第二天上午,樗萤带了不重样的食物去树林。 犬夜叉已经等在那里,自以为很帅地双手抱臂靠在树上假寐。 说实话,的确是挺帅的。 他跟杀生丸是两类型的狗,杀生丸老神在在,没有犬夜叉那样蓬勃的活力和少年气。 犬夜叉的长发被飒飒的风吹起。 他脸上没有月印,没有妖纹,板起脸的时候眉峰坚毅,可表情一松下来,就是一张容易令人生出亲近感的高中生脸。 哥哥是美人,弟弟是帅哥,不得不说,他们的妈妈真的很会生。 樗萤还没走近,犬夜叉的耳朵就在动了。 他装了一下高冷,奈何本性并不高冷,还是按捺不住冲过来,好奇翻看樗萤的篮子:“今天带了什么?” 樗萤把篮子里的饼给他看,指着其中一张道:“这个是我做的呢。” “哦!”犬夜叉不疑有他,率先拿起樗萤做的饼放进嘴里。 他很快感觉上当受骗,郁卒地把饼吐出来:“你居然整我!” 什么东西啊!这也能叫做食物吗? 樗萤瞪大眼睛,这次真的受伤了。 她把篮子往地上一放,咬着唇生闷气:“不识好歹!我很用心做的!连杀生丸都没吃过我做的东西,你不识货,不给你吃!” 她去摇晃犬夜叉:“吐出来,全吐出来,还给我!” 她这么闹,犬夜叉反而觉得好笑。 他哈哈笑出声:“你真是厨房杀手!” 犬夜叉笑的时候,眼睛真像明亮耀眼的星子。他唇角往上翘,意气风发,越发好看。 被他取笑,樗萤更气了,一迭声道:“还给我!” 犬夜叉双手一塞,把那半张难吃的饼又塞回去,这次不仅嚼了,还吞下肚。 “就不给你!”他笑道。 忽然发现,这么闹腾的樗萤倒也挺可爱的。 吃完了饭,犬夜叉躺在地上晒太阳,樗萤坐在他身边,尝试着做一个荷包。 她根本不是这块料,剪一块布剪得歪歪扭扭,刚缝第一针就扎了手。 “得了吧!”犬夜叉道。 “你闭嘴!”樗萤道。 前天,他们两个还是陌生人,如今已经在斗嘴。 斗嘴的时光,居然是想象不到的惬意和温柔。 犬夜叉闭上眼,听见樗萤道:“所以,你和杀生丸的爸爸是什么狗?” “我怎么知道?”犬夜叉道,“白色的。” 樗萤觉得他真差劲,连自己是什么品种都不知道:“那你变个狗形给我看看。” “我不会!”犬夜叉道,“想看让杀生丸变给你看。” “你为什么不会?” “我是半妖没这本事,行了吧!”犬夜叉道。 “哦。”樗萤道。 她随后好一会儿没说话,犬夜叉好奇心起,不知道她在干什么,把眼睛漏开一道缝偷看她。 却见樗萤眼睛一眨不眨,正盯着他看。 更确切些,从她的视线投射来讲,应该是盯着他的耳朵。 犬夜叉先是有些脸热,发现樗萤的目标是耳朵后,忽然想起,她是很想要摸他的耳朵的。 但樗萤什么都没说。 她默默地把视线收回去,继续做她的荷包,又扎到手。 “别做了!”犬夜叉道。 黄昏时分,两人在树林里分别。 樗萤走后,犬夜叉才想起,她似乎没有说明天什么时候来。 第二天,他早早等在树林里,等了一天,樗萤也没出现。 犬夜叉在草地上翻来覆去,觉得这天没劲透了。 再过一天,他还是等,樗萤依然没出现。 樗萤在村子里玩乐着呢,村子里的狗生了小狗,她跑去看,下午又和女孩们一起洗衣服,当然了,说是洗,只有她在一边玩水。 玩到晚上,樗萤洗漱完,准备睡觉了,一推窗户,发现窗户倒挂了个人。 她差点叫出声,等看见那人的狗耳朵,尖叫就咽回去,轻声责怪:“你吓死我了。” 犬夜叉跳下来,翻窗进屋,蹲在桌子上看她。 豆灯的微光里,樗萤的美丽半分不减。 “喂,你怎么……”犬夜叉问到一半梗住,憋好久,才努力用一种假装不在乎的语气道,“你怎么不去树林了?” 樗萤道:“你嫌我啰嗦,我就不去。” 犬夜叉大惊:“我什么时候嫌你啰嗦!”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大大前天。”樗萤道,“你说我好啰嗦,然后跑了。” 犬夜叉绞尽脑汁,根本想不起这么回事。 没等他想起来,樗萤敛眸:“我睡觉了,你走吧。” 犬夜叉脸一僵,他不想走。 他不想明天在树林里等,又等不到人。 有些东西得到后再失去,还不如从来都没得到。 他忍了一下,把脑袋一低,伸到樗萤面前。 “干什么?”樗萤道。 “你不是想摸我耳朵吗?”犬夜叉咬咬牙,“摸吧!摸了你明天开始还要再去老地方!” “你不喜欢我摸哦。”樗萤道,“这样不好吧?” “让你摸你就摸,好啰嗦!”犬夜叉道。 他说话不过脑子,刚说完就又僵了——他骂了樗萤好啰嗦,照这么看来,大大前天说不定真这么说过。 樗萤要是生气,她就真的可能再也不去了。 犬夜叉天人交战,不知如何破局,耳朵焦虑地动来动去。 他低着头,没看见樗萤已经捂着嘴巴笑开了花。 小狐狸的狡黠自始至终在她水眸里滴溜溜地转着,她轻轻拨弄了一下犬夜叉的耳朵尖,心想,小狗真可爱,比想象中还要好骗。 第79章 她竟在他的面前袒护他。 樗萤的手指绕着犬夜叉的耳朵转啊转,看他耳朵压下去又弹起来,玩得不亦乐乎。 犬夜叉耳朵狂抖,耐着性子任由她折腾了一会儿,渐渐地开始磨牙,又渐渐地开始抖腿,直到耳朵热得像贴了热炭,才不耐烦道:“好了没!” 真的已经很久!他搞不懂耳朵到底有什么好玩,如果可以,摘下来送给樗萤算了。 樗萤心满意足,放开犬夜叉烫烫的耳朵尖,赞美道:“犬夜叉,你真好。” 犬夜叉脸也热起来,眼睛往下瞟:“总之,你现在过瘾了,明天要去!” “嗯!”樗萤道,“我给你带很多很多好吃的。” 第二天,她果然遵守约定去了小树林,跟犬夜叉一起坐在草地上野餐,还给他看她做的荷包。 犬夜叉斜着眼一看,嗬,居然已经做了一半,虽然歪歪扭扭不成形状,但樗萤居然真耐得下性子做这种无聊的东西。 “怎么样,好不好看?”樗萤期待地道。 犬夜叉现在已经摸清她的脾性,胆敢说半个不字她肯定立马生气。 放在从前他才不管,现在不同了,他乐意跟樗萤待在一起,在她殷切的注视中咬一口饼,含含糊糊道:“还行……吧……” 结果樗萤还是闹小脾气,嫌他敷衍:“你一点都不情真意切!” 她把最后一个三色丸子吃掉不要给他。 不一会儿,樗萤气消,原谅了犬夜叉,要他带她去河里摸鱼。 “你会吗?”犬夜叉深感怀疑。 “我会!”樗萤道,“带我去吧,我想捉一条大的。” 昨天在河里玩的时候她就看见鱼了,心里痒痒想玩,惦记到今天。 犬夜叉看看她那风一吹就能吹走的身板,觉得她说着玩而已,别掉到河里淹死,还是他给她捉两条鱼玩玩算了。 他跳进河里,扑腾起好大的水花,小狗抓鱼居然也是一把好手,一逮一个准。 犬夜叉将大鱼举过头顶,不顾头发和衣服打湿,兴奋地冲樗萤道:“怎么样!” 樗萤急道:“你等等我呀!”她正在脱鞋袜,迫不及待也要站在溪流浅滩里玩耍。 犬夜叉冲过来,脸皮不知是热的还是怎样,又有些发红,吼她:“住手!” “干嘛!”樗萤道。 “你……别再弄了!”犬夜叉看着樗萤褪下袜子袒露的一截白皙足踝,磕磕巴巴,赶忙望向远处,“你留在岸上就好……” 樗萤道:“我偏不要。”继续脱鞋,见犬夜叉不自在地东张西望,恍然大悟:“你害羞什么,我都不害羞,我的脚很好看的。” “我才不要看!” “而且你自己都不穿鞋,整天光着脚。”樗萤嫌弃。 犬夜叉道:“我是男的!” “你真是个老古板。”樗萤道。 犬夜叉才不是老古板,只是面对樗萤……他就是有点不自在。 樗萤看着梗住脖子的犬夜叉,玩兴又起,隐约想起这个世界这个时间的人,似乎会觉得女生后颈的肌肤格外美丽,不由将头发都拢到胸前来,转过头背对犬夜叉,给他看脖子,促狭地道:“那给看了这里,是不是就要砍头啦?” 犬夜叉没反应。 樗萤把头转回来,发现他已经死死捂住眼睛。 她噗嗤一笑:“好啦!不看就不看!” 她随即嘟囔道:“说什么不能看脚,杀生丸不仅看过好多次,还碰过呢……” 犬夜叉耳朵陡然竖起。 起初樗萤以为他在八卦地听她的小声话,哪知他根本没注意她后面说了什么,随着风声一紧,他面色凛然,猛地扑向草丛。 与此同时,草丛里窜出一条长长的人面蛇妖,直奔樗萤。 樗萤吓一跳,想要躲避,却根本无需躲避。 犬夜叉迎敌而上,张开五指扫去,竟扫出猎猎劲风。 他大喝一声“散魂铁爪”,蓄力的右手强劲得如同铁笊篱,瞬间将人面蛇妖开膛破肚,分作两截。 蛇妖掉下来,犬夜叉也落在樗萤身前。 “你没事吧?”他道。 他回头看她,不见她受惊,却见她捧着脸,一副很惊喜的样子。 “你很厉害!”樗萤道。 犬夜叉突然被夸,鼻子痒痒,哼了一声道:“还行吧。” “半妖哪里有你说的那么弱,刚才那一下不是很强吗?”樗萤鼓鼓掌,“犬夜叉真棒!” 世界上有哪只小狗不愿意被夸奖呢? 樗萤最会的就是夸夸了,听得犬夜叉飘飘然,耳朵提了又提,忘记什么叫做谦虚,得意道:“那当然!” 就是喊招中二了点,樗萤想。 杀生丸出手的时候从不喊招,不过那也很正常,谁叫犬夜叉是弟弟呢。 她想着杀生丸,忽然后背一凉,感觉有道视线放在自己身上。 犬夜叉也动了动鼻子,闻到一线熟悉的味道,沉下脸,朝树林深处望去。 正在这时,地上人面蛇妖那有头的半截突然弹起,出其不意地袭向樗萤。 犬夜叉刚分散了注意力,反应倒还不算慢,第一时间欺身护住樗萤。 他快,有妖的反应比他更快。 所有的眼睛甚至没能看清那碧绿如玉的长鞭何时出现,只见一道残影轻轻打去,蛇妖登时四分五裂,碎成一块一块。 打得这样彻底,要再跳起来图谋樗萤,已经是永远不可能。 樗萤看见那条长鞭,心下一喜,随后果然看见杀生丸从林翳中踱出。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大殿下的美貌时看时新,总能让人眼前一亮。 杀生丸站在光下时,眉目如画,眸光含霜,好一个清逸出尘的美人。 樗萤高兴极了,刚要朝他走去,然而根本不用她动,下一秒杀生丸身形如电,已瞬移到她身前。 犬夜叉离樗萤那么近,跟杀生丸的距离自然不过咫尺。 他的金瞳一下子变得极锐利,喉咙发出示威的低吼,充满敌意地道:“杀生丸!” 杀生丸没有说话。 他猛然伸手,扼住犬夜叉的脖子。 然后这两兄弟就打了起来,原本平静的树林风起云涌。 樗萤坐在一边观看了一下打架实况,准确来说,比起打架,更像杀生丸揍弟弟。 原来不是犬夜叉谦虚,他的实力不错,但放到杀生丸面前完全不够看,是实打实的力量碾压,杀生丸又根本没打算放水,几个回合后一鞭子抽倒犬夜叉。 犬夜叉重重摔在地上,听着都疼。 “还不认输么?”杀生丸居高临下俯视他,没有战胜的喜悦,眉心仍藏着一抹淡淡的愠色。 犬夜叉骨碌爬起,怒道:“绝不!” 这时候了,他还敢分神,目光扫到樗萤,见她坐在那么近的地方看热闹,不由高声道:“走远一点,小心杀生丸杀掉你!” 杀生丸闻言用余光瞥了一下樗萤,见她笑嘻嘻还给犬夜叉比加油手势,眸中冷意更浓,抬手又是一鞭,把不设防的犬夜叉打到爬不起来。 “这么多年,你一点长进都没有。”杀生丸冷声道,“身为一个半妖,连基本的自保都做不到,少在这里丢人现眼。” “你少在那里指指点点,一副我哥哥的样子!”犬夜叉躺在地上呼哧呼哧喘气。 杀生丸金瞳一眯,正要朝犬夜叉走去,忽然听见樗萤在背后一声惊叫。 他转过头,看见樗萤眼泪汪汪:“又有妖怪跑出来吓人,好可怕!” 她指着树林另一边:“在那里在那里!” 杀生丸默不作声看着她表演,她伸手过来拉他的袖子,他也没有打开。 殊不知躺在地上瞧见这一幕的犬夜叉,眼睛已经用力得快要瞪出眼眶。 樗萤不要命了?全世界杀生丸最讨厌的就是人类,第二讨厌的是被人碰,就算跟他有点交情,也会被一巴掌扇飞! 眼见樗萤死定,犬夜叉拼命挣扎,想要站起来救她。 然而这挣扎的时刻过去,杀生丸还是站在那里,毫无杀意,甚至樗萤用了点力气,硬要拽着他去找那莫须有的妖怪算账时,他被拽动了,跟着樗萤往树林另一边走了两步。 “喂!”犬夜叉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忍痛叫道,“杀生丸,你有什么事情冲我来,别为难她!” 杀生丸蓦然回头,看着犬夜叉时的冷漠和倨傲竟达到顶峰,是将蚂蚁按入尘埃的眼神。 不知道为什么,犬夜叉觉得杀生丸的心情突然变得很不好。 不是以前见了就要打架的那种不好……他们两个不和已久,对彼此有敌意完全不稀奇。 这次更像是为了别的什么事情,杀生丸对他产生了怒意。 而这怒意,值得再抽犬夜叉一鞭子。 伤痕累累的小狗终究没有再受到来自大佬哥哥的无情鞭打,因为樗萤真的把杀生丸从案发现场拉走了。 她一边胡乱地走,一边形容那个吓了她的妖怪是多么可怕,企图转移杀生丸的注意力,以免他一时兴起回去给犬夜叉补刀。 “就在前面,你不在的时候坏妖怪老跑出来吓我,可怕极啦……”樗萤道。 杀生丸突然站定,不再前行。 她拽着杀生丸的袖子,自然被迫一块儿停下,回头看他。 杀生丸的目光有些冷。他望着樗萤几日不见越发娇俏了的小脸,沉声道:“你在袒护他。” 第80章 在她后颈轻轻咬了一口。 这副冷冰冰的模样真像个大家长在问责,完全没有小别重逢的温情。 樗萤一点儿都没有被杀生丸如暴雪一般的气场唬到。 大殿下在跟前横眉冷对,她则抬起头,欣赏的目光在杀生丸脸上流连。 哎呀,他真是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好看,眉尖微微蹙起,虽稍见愠色又不失威严,还有那柔软的薄唇,因为心绪不佳绷成一条直线,怎么会有妖怪连嘴角向下的时候都那么美丽? 樗萤很是受到一番美的熏陶,不知不觉出神,竟忘了在这个当口赶快回答杀生丸的问题。 杀生丸没掐死她也是好脾气。 片刻,直到杀生丸扬手将衣袖从樗萤手里抽离,樗萤才眨眨眼睛,慢悠悠道:“我想应该是这样哦。” 经过这么一会儿的冷静,外露的厉色已经从杀生丸脸上消失。 他有个绝佳的优点,即便被挑动情绪,只要自己想,就能在很短的时间内恢复理智。 真假不论,至少他面上已是无波无澜,平静地问樗萤:“为什么?” 樗萤理直气壮:“把犬夜叉打死,你就没有弟弟了。何况你并没有打死他的意思,我当然顺着你的心意做。” 杀生丸默了一下:“他是死是活与我无关。” 樗萤笑笑,又要去拉他袖子,随即听见他道:“还有呢?” 他显然是不喜欢她拿出这么大义凛然的理由,跟聪明狗打交道就是这样,分分钟被看穿。 樗萤诚实地挺胸抬头:“还有犬夜叉真的很可爱!” 犬夜叉被杀生丸揍了之后,一度痛到站不起来,只能拖着火辣辣的伤口匍匐前进,像一只真正的小狗。 小鸟在上面看他的笑话,故意跳来跳去,踩下叶子打他的头。 犬夜叉抬头瞪它们:“迟早把你们烤来吃掉!” 朝樗萤离开的方向匍匐前进一会儿之后,他身上已经积了一层薄薄的树叶。 身上的伤很疼,杀生丸就是杀生丸,连抽人鞭子都知道哪里可以抽得最痛。 犬夜叉自嘲地笑了笑。 他不是笑自己技不如人,而是笑,就算现在被打倒在地,他心里仍然有一团不服气的火苗在突突燃烧。 “可恶的杀生丸……”犬夜叉用力握住拳头,指甲都嵌入掌心,“总有一天……” “总有一天什么?”旁边有个清脆的声音好奇地问。 “总有一天我要让他哭着跟我求饶!”犬夜叉道。 他随即觉察不对,猛然抬头,看见樗萤站在跟前,一边吃果子一边看他。 果子很甜,甜滋滋的果汁在嘴里弥漫,她惬意地眯起眼睛。 犬夜叉的眼睛却像铜铃那么大:“你怎么在这里!” “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樗萤莫名其妙,“我回来看你被打得怎样啦?” “你什么时候来的?” “就刚刚,我来的时候你正在威胁鸟说要把它们烤了吃。”樗萤蹲下来,热切地道,“到时候分我一口肉。” 犬夜叉郁闷地捶了下地板。 这下好了,痛到连樗萤靠近都没觉察,看来弄哭杀生丸的梦想要到更遥远更遥远的未来才能完成。 犬夜叉挣扎着坐起身,将樗萤认真打量一番,见她毫发无损,手上还多了串珍珠手链,不由松口气:“你没事。” “我能有什么事?”樗萤递了一个果子给他。 她非但没有被杀生丸吃掉,还从杀生丸手里得了伴手礼,就是手上这条珍珠手链。 樗萤本来以为夸犬夜叉可爱,杀生丸会生气的,结果她话音落了,只是周围空气瞬间凝结了一下,杀生丸最终也没有说什么,告诉她明天早上离开。 “我乖乖在这里等你,都没有乱跑。”樗萤得了便宜还卖乖,冲杀生丸伸手,“你有没有给我带好吃的回来?” “没有。”杀生丸道。 樗萤鼓起脸,往后退一步,在她跟杀生丸之间隔开距离。 “我要回去看看犬夜叉了。”她道。 杀生丸没有拦她。 他冷眼看着她要走不走的样子,突然抬手给她抛来个东西。 樗萤眼睛尖得很,一下子接住,看见一串成色极佳的珍珠。 小珍珠缀着大珍珠,最大的那颗润泽明亮,她一看就喜欢上了。 樗萤这会儿看了看手上的珍珠手链,心情愉悦,继续对犬夜叉道:“你以为我会被你哥哥吃掉吗?” “他不是我哥哥!”犬夜叉恼道,随即声音微低,“但那家伙……我知道他不会把你怎样。就算他不喜欢人类,也不会随便出手杀害人类。” 何况看起来樗萤跟杀生丸真的关系匪浅。 “喂。”犬夜叉闷闷道,“你跟杀生丸是什么关系?” 樗萤想了想:“我也不知道,你得去问他。” 犬夜叉不要吃果子,樗萤从口袋里掏出一盒伤药,给他擦在伤口上。 小仙女亲自上药,轻手轻脚,指尖慢慢抚过犬夜叉红肿起来的伤口,伤药带来一阵清凉,而犬夜叉看着樗萤低眉敛目的认真的脸,耳后却有些热。 “擦什么药,又死不了!”他死鸭子嘴硬。 “我帮你擦药,你偷着笑好了。”樗萤道,“等我跟杀生丸离开村子,就没人帮你擦药啦。” “你要走?”犬夜叉诧异地道。 “当然。”樗萤道,“我本来就是留在村子里等杀生丸的。” 犬夜叉刚还动来动去的耳朵一下子没精打采地耷拉下去。 他有些失落,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问:“那你还回来吗?” “不知道。”樗萤道。她忽然计上心头,“不如你去哭着求求杀生丸,或许他肯留在这里。” “想得美!”犬夜叉气到破音,“赶紧走马上走,等我求他,下辈子吧!” 话虽这么说,这天晚上,犬夜叉没有休息,也没有走,守在树林里,怕樗萤在他不知道的时候离开了。 樗萤照顾他,给他上了药,还给他用布条打了*绷带,瞧他虽然满脸不在乎,但耷拉的耳朵没有竖起来过,越发心痒,伸手去弄那对白白的耳朵。 犬夜叉却把头一偏,不让她碰。 “小气。”樗萤道。 “你走了没人给我擦药,我走了没人给你玩耳朵,公平。”犬夜叉倔强又臭屁地道。 他看樗萤想生火堆,生半天也没生起来,忍痛扑来抢过她手里的火石,啪啪点起火:“真是,笨手笨脚。” “你舍不得我啊?”樗萤道。 犬夜叉道:“我没有。” “你以后想我了,就来找我。”樗萤道,“你是狗嘛,鼻子灵得很,顺着我的气味追踪就可以了哦。” 她热心提议,却没有提到留下的事情。 犬夜叉等了又等,等她提,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在意,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在意。 樗萤走了又能怎样?反正他从来都是自己一个人。 这个问题在月亮上移夜色深沉,樗萤打算回去时,豁然开朗。 “我走啦。”樗萤道。 她站起,犬夜叉不禁跟着她站起,话语不是从脑海里生成,根本一下子从心里迸发,脱口而出:“不然你留下来——” 他忽然明白了自己这些天的感受。 他喜欢和樗萤玩耍的时光,也想常常能看见她。 但犬夜叉的话没说完,余音蓦地哽在喉头,剩下的言语,在余光瞥见林中那抹雪白高大的身影时销声匿迹。 杀生丸不知何时到来,站在那里默默地看着他们。 月光如水,杀生丸的神色便跟月光一样沉静,置身事外的高傲姿态让犬夜叉身上的伤口又开始火辣辣地疼。 他现在有什么资格让樗萤留下。 犬夜叉低下头,对樗萤道:“你走吧。如果杀生丸欺负你,用辣椒水喷他鼻子。” 樗萤噗嗤一笑:“那我真的走啦!” 她悠闲地走到杀生丸身边。 杀生丸早已收回看着她和犬夜叉的目光,不等她靠近,转身就走。 这下连冷脸也没有了,不愧是理性的贵公子,樗萤在心里给杀生丸鼓鼓掌。 “杀生丸,我们明天几点出发?”樗萤道。 杀生丸不理她。 樗萤不在意,继续道:“我能不能多带几个包袱,让芋圆和西米背就好啦。这几天大家送了我好多小礼物,我一个也舍不得丢。” 杀生丸还是不说话。 他的脚步倒是明显地快起来,疾疾掠过草丛,似乎刻意跟樗萤拉开距离,樗萤又要开始小跑才能勉强跟上他。 好日子过久了,她都不记得上一次这样追赶杀生丸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你怎么不理我?”樗萤揪住杀生丸衣袖的一个小角,有点上气不接下气。 她随即又分神,道:“对了,离开之前我再去给犬夜叉送一份骨头,卤的骨头他……哎呀!” 她的话突然被低声惊叫取代,却非在这暗夜里又遇到妖怪,而是杀生丸猛然转身,抬手将樗萤堵在了一棵树上。 突如其来的树咚吓樗萤一跳,眼睛睁得呼呼圆,借着月光,才看见杀生丸的脸根本已经结冰到百年霜冻的程度。 他的脸色是极冷的,但他一下子挨得那么近,灼热的气息骤然涌来,围城一般将她圈禁。 樗萤还是第一次看杀生丸这样的表情。从前他高冷归高冷,却从没有这么眸含暗光、极度不适过,仿佛忍受着什么,已经忍了很久。 她缩了一下,立马听见杀生丸低声喝道:“不要动!” 樗萤当即乖乖地站在那里,一动不敢动,小声道:“干什么,你真生气啦?” 杀生丸捏紧手指。 樗萤不懂,她一动,身上的气味就更加清晰。 这几天尤其是这个下午,由于和犬夜叉待了很久,她头发上、身上沾到的都是小狗的味道。 这味道标记一般,如影随形,樗萤闻不到,但是杀生丸闻得到。 事实上,从他回来接樗萤,见到她第一面开始,就一直在忍耐她身上犬夜叉的气息。 从前是他的。 樗萤喜欢挨着他,想要靠近他,乐于抱住他的尾巴睡觉,所以她身上的气味,只有他的。 杀生丸狠狠磨了下牙。 他觉得不舒服。 从下午开始,一直不舒服。 这种事情他不屑诉之于口,他不说,那么樗萤永远不知道,也不会在乎,直到刚才,她都还在没心没肺地跟犬夜叉快乐玩耍。 想到这里,杀生丸瞳孔一缩。 或许出于本能,又或发乎心,他素来理性,头脑却也空白了一秒。 在这一秒里,他朝樗萤低下头去。 暗夜中的贵公子向少女俯首,凑得极近,鼻尖点着她的鼻尖。 但他随即偏开脸,没入她散发着淡淡香气的发,启唇露出锋利又危险的犬齿,在她后颈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你现在阅读的是 】 80-90 第81章 宣示主权般的微红齿痕。 宣示主权般,留下微红的齿痕。 樗萤抖了抖,抬手揪住杀生丸的衣袖,由于从来没有被狗咬过,紧张得捏紧指尖。 杀生丸在她局促的小动作里陡然回神。 林海忽然变得格外安静,只有彼此微微起伏的呼吸在极亲密的距离里交换着,心脏的快速跳动同频共振,仿佛共享着同一个胸腔。 杀生丸很是沉默了一下。 意识到自己刚才的所作所为之后,他动作从来没有那么迟缓过,缓缓收起温柔的獠牙,抿紧薄唇,却一时之间没有退开,仍然维持着将樗萤桎梏在臂弯的姿势。 他能感觉到她微小的颤抖,就像彼时他将花攥在手心,收拢十指,花就颤出轻微的生命波动。 刚才那一咬,樗萤身上小狗的气味,被大狗的气味霸道地压了下去,带来一种抚慰兽性的心安。 除了自己的味道,杀生丸还闻到水的味道。 他终于动作僵硬地向后退开,低头一看,果不其然看见樗萤凝结在睫毛上的小泪珠。 拜托,一言不合就动口咬人,会把女孩子惹哭是当然的事情。 樗萤没有呜呜哭出声,她抬起头来,用那双无辜的泪眼将杀生丸看着,小声道:“痛痛。” 杀生丸喉头滚了滚。 他不是三岁小孩,是独当一面的大妖怪,妖龄四百多岁,已经很多年没有过茫然动摇的时候。 但与樗萤对视不过一秒,他就将头偏到一边,闭目自控。 一时失态,后患无穷。 杀生丸想静心,樗萤却偏偏还要讲话。 她的手仍抓着他的袖子,见他不要看自己,轻轻扯他,道:“你从前有没有这样咬过人,出现这种情况多久了,我是不是应该去打狂犬疫苗?” 杀生丸不知道狂犬疫苗是什么东西,但可以猜想并不是什么好东西,他不看她,沉声道:“不用。” 樗萤问完问题,并没有哭闹,一点点松开杀生丸,轻轻道:“那我回去睡觉啦,明天早上,我要装很多东西上路,还想去跟犬夜叉告别。” 明明受了欺负,可她吸吸鼻子,说话的语气显得那么平静又坚强。 杀生丸道:“嗯。” 樗萤竭力掩饰,话中还是暴露了一丝微微的颤抖。 感觉非常可怜。 但杀生丸如果掀开一道眼缝偷看一下,就会看见樗萤疯狂忍笑,嘴角控制不住往上翘的表情。 她哪里是伤心,分明要笑死,真想拿个相机拍下杀生丸此刻的表情,尤其是刚才他刚咬完她退开时,那一瞬间的迷茫懊恼真可爱极了,微缩的瞳孔,比他任何一个高冷睥睨的时刻都要迷人。 果然天仙入了凡尘,一样会像普通人一样慌乱。 樗萤就喜欢看他慌乱,她唯恐天下不乱。 诡异的一幕,终究因樗萤要回去睡美容觉告终。 今晚似乎注定是个不眠之夜,犬夜叉睡不着,杀生丸更加睡不着,只有樗萤回去洗了个香香的澡,躺进香香的被窝,摸一摸齿痕已经消散没有任何疼痛的脖子,安然睡去。 杀生丸真是温柔。樗萤惬意地想,他明明可以咬得更用力一点嘛。 第二天一早,樗萤去跟犬夜叉告别。 她一进树林就被铺天盖地落下的衣服罩了个满头满脸,还以为犬夜叉要绑架她,结果没有,犬夜叉只是扔了件衣服在她身上。 衣服上还带着犬夜叉的余温和气味,这下好了,杀生丸昨晚白咬了。 樗萤拉下衣服,瞧见那火红火红的颜色,发现是犬夜叉惯常穿在身上的火鼠裘。 只着一身素白里衣的少年像小狗一样手脚并用蹲在树上,隔着高高的落差看着樗萤,不愿意下来,高声道:“拿去!” 樗萤看着他爽朗帅气的眉眼,忽然觉得有趣,倒一下子能从他眉宇间找到杀生丸的一点点影子。 到底是兄弟,一个烟笼寒水,一个故作潇洒,但心底有关切的时候,柔软的情绪还是会悄悄透过那对相似的金瞳显现出来。 樗萤抱着犬夜叉的外套,道:“你真小气,我要走了只送我一件旧衣服。” “什么叫旧衣服!”犬夜叉一下子站起,想嘲笑她不识货,临了又蹲下去,别开脸解释给她听,“那是火鼠裘,你穿上它,比穿上一套盔甲还有用,也不怕被火烧……是老爷子送给我老妈,我妈又给我的,借你穿,下次见面还我!” “很珍贵的东西耶。”樗萤道,“我不要。” “让你拿着你就拿着,怎么这么多话!”犬夜叉没好气地道。 他总是说完了一句违心的话才发觉自己不太温柔,抓耳挠腮,终于忍不住跳下来,落在樗萤跟前。 “你穿上,杀生丸那么没用,在下次见面前你可别死了。”犬夜叉道。 “你说杀生丸没用的时候,良心不会痛吗?”樗萤道。 犬夜叉冷哼一声。 “还给你,我不要这个。”樗萤把火鼠裘塞回犬夜叉怀里,“我保证我会想你的,以后有机会,一定还跟你一起玩。” “才不是为了这个。”犬夜叉面色稍缓,别扭地道。 他随即听见樗萤为难地道:“而且这个衣服那么大,我穿着像披了个红麻袋,一点都不好看。” 犬夜叉道:“别穿了,我一辈子都不会再给你!” 樗萤不气反笑,微微踮脚,抬手在犬夜叉毛茸茸的脑袋上摸了摸:“好狗,好狗。” 她耽误的时间够久,必须要走了,临走前,犬夜叉对她道:“一个月以后,我也要到处历练,这个月里如果你有任何需要,随时可以回来找我,或者传信给我,我……” 他顿了顿,“我会马上赶到你身边。” 樗萤闻言,好奇地盯着他的嘴巴看来看去。 犬夜叉被盯得发毛,警惕地问:“你在看什么?” “我看你从哪里偷了糖吃,嘴巴变得这么甜?”樗萤笑嘻嘻道。 犬夜叉离别之情顿失,没好气地道:“快点走!” 杀生丸在村口站了很久。 樗萤迈着轻快的步子出来时,他正背对着她来的方向,长身玉立,安静地等候着,像个最沉稳可靠的守护神。 一夜过去,清冷孤绝的气场又回到他身上,看那精致如玉的侧脸,谁又能想到他昨天晚上做坏事欺负过小姑娘。 樗萤走到杀生丸身畔。 她跟犬夜叉道别那么久,出人意料,身上竟不像昨晚那样充满小狗味,反倒散发着清新香甜的水汽。 杀生丸抬眼看向她。 樗萤松松拢着发,发尾还是湿润的,出发之前,她特地回村子里洗了个澡。 原因嘛,樗萤很清楚,杀生丸也很清楚。 杀生丸盯了樗萤一下,樗萤自顾自爬上双头龙妖兽的背,拍拍芋圆和西米的脑袋,兴冲冲道:“出发!” 杀生丸光明磊落,他昨晚咬了樗萤就是咬了,虽然事后微懊,但不会否认自己做过。 樗萤当然知道这件事,所以出发后蛮长的一段路途里,她都有新玩法玩。 这段没有目的地的旅程走到岔路口,杀生丸要往东,樗萤想往西。 她在杀生丸的注视里摸了摸后颈,叹口气道:“疼呢。” 杀生丸没说什么,选了西边的路。 往西边走到下午,樗萤要停下来吃饭休息,杀生丸在旁边打坐。 樗萤自己一个人玩没意思,她想要用杀生丸的头发编辫子。 杀生丸美目微张,给她一个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眼神。 樗萤根本不怵,摸摸光洁的后颈,委屈地道:“还是肿肿的!” 虽然最后没能用杀生丸的头发编辫子,但她得到默许,可以用梳子给杀生丸梳梳头发。 月华般的银发在樗萤手上流淌,樗萤拿杀生丸的头发跟自己的头发比比,不开心地发现杀生丸的发质比她的还要好。 杀生丸凝神静气打他的坐,任由樗萤坐在跟前鼓捣他的头发。 他不出声,樗萤也不出声。 离别多日后重新拥有的独处时光,在昨晚的尴尬事件后显得别扭又宁静。 目前为止,杀生丸纵了樗萤所有的小要求,纵容的原因他自己心知肚明,却不能保证和樗萤心照不宣。 樗萤并没有对昨晚的事情表现出太强烈的求知欲,她甚至问都没问为什么。 她不问,杀生丸还是打算开诚布公地告诉她。 他没什么需要欺瞒,他如今心里很平静。 失态了第一次,他不会失态第二次。 杀生丸这么思考,徐徐睁眼,却就在这时,樗萤出其不意地凑上前来,在他下巴上有样学样地轻轻啃了啃。 第82章 他的爱意是她的战利品。 她简直是作死。 这世上固然有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的报复法,但……哪里有人真的被狗咬了会去回敬狗一口啊! 作为回敬小狗第一人,樗萤不觉得丢脸,反倒乐在其中。 她直着腰,微微向前倾身,手撑在杀生丸腿上,清楚地感觉到那一瞬间他通身骤僵,肌肉紧绷,仿佛进入临战状态,爆发力积蓄得满满,就差握起拳头揍人。 樗萤指间还纠缠着杀生丸柔滑冰凉的长发。杀生丸下巴的肌肤也是凉凉的,他皮肤白,被她恶作剧地一尝,很快泛起热意,透出淡淡的红。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公然戏弄西国未来的主宰者,简直胆大包天。 樗萤能感觉到杀生丸屏了呼吸,她抬起眼,看见那对澄澄金瞳凌厉地扫下来,瞪得那么凶,要不是她胆子大,早就吓死了。 杀生丸那“不会失态第二次”的大旗倒得有些快,他暗自咬牙,抬起手要薅开樗萤,樗萤反应倒快,松了口往旁边一闪,飞快躲开。 “樗萤!”他杀气腾腾地直呼她名字。 略略略,他也就只能做到这一步了,骂脏话他又不会骂,出手打女生更非他风骨所允许。 樗萤理直气壮道:“我看你昨晚咬得那么起劲,也想试试看嘛,结果一点儿也不好玩。” 杀生丸总那么老神在在,相处久了总会让人忘记他不过是个正当青春的少年,在感情上更是张空白的纸。 樗萤瞧着杀生丸妖精耳的耳尖那漂亮赧怒的蔷薇色,瞬间找到当个粉刷匠的乐趣。 “是你自己先的哦,你都不带好头,怎么能怪我有样学样,哥哥。”她甜甜地道。 杀生丸不想跟她说话了。 他额心的月印都给情绪熏蒸得倍显妖紫,两道细长的眉拧得万分纠结,即便心知眼下这一出是自作自受,还是好一会儿才将心头那股火压下,对坐在身侧的樗萤道:“走开!” 他那股火不全是被樗萤气的,倒有一半是被樗萤惹的。 大妖怪如果意动,可不像人类这样不轻不重地嬉闹。 “我不。”樗萤道,“你说,昨晚为什么咬我?” 杀生丸闭目不看她,语气稍缓:“起来。” “我会起来的,可是你先告诉我。”樗萤道,“我昨晚吓得睡不着,可是到现在你连个解释也没有。” 杀生丸闭上嘴巴,缓缓吁出一口气。 须臾,他道:“我不喜欢犬夜叉身上的味道。” “那你怎么不去咬犬夜叉?” 杀生丸如今已经彻底平静下来,自控力强就是好:“我不喜欢他在你身上留的味道。” “因为占有欲吗?”樗萤道。 她一歪头,像个虚心求教的好学生,刨根问底:“杀生丸,你喜欢我吗?” 杀生丸眉心舒展,再度睁眼看樗萤。 他对上她亮晶晶的眼,她眼里在笑,晃悠着蜜糖一般的愉悦。 他的爱意是她的战利品,她在等战利品落袋呢。 这副得意洋洋的小模样,却难以令人生出嫌恶,居然还有些可爱。 她本来就是个容易惹人爱的美少女,被喜欢了,不会慌张,不会怀疑,习惯于心安理得地接受。 樗萤等着杀生丸点头称是,随后听见他又叫了一次她的名字:“樗萤。” 樗萤积极地道:“嗯嗯!” 结果杀生丸只是第三次重申他的命令:“起来。否则今晚去跟芋圆和西米睡。” 樗萤有点气:“你真不可爱。” 但经了这场以牙还牙,她和杀生丸又能像从前那样自然地对话。 樗萤看看杀生丸腰间,还是只有孤零零的一把刀,不由道:“你不是去找刀刀斋锻刀吗?他不给你锻?” 杀生丸道:“他跑了。” 刀刀斋一听说杀生丸要上门,连夜带上家产跑路,没别的原因——他怕杀生丸。 说来有些好笑,犬大将留下来的家臣里就没有几个不害怕杀生丸的,往往未见其人已闻风丧胆,谁让杀生丸那么冷冰冰。 “那这一把呢?”樗萤道,“为什么没用?” 她看那把刀从刀身到刀鞘都可好看了,杀生丸时不时抽刀擦拭,持刀的姿势又飒又美。 “天生牙砍不了人。”杀生丸道。 樗萤好奇心起,到杀生丸跟前去玩他的刀,将刀拔开一段,刀刃雪亮,她把手指放上去划了一下,果然连一丝血也没有出。 “好神奇噢。”樗萤道。 杀生丸道:“没什么神奇。” 由于没有打成新刀,他们此行的随机目的又多了一个——寻找刀刀斋。 能碰见当然好,没有碰见,杀生丸的爪子暂时也很够用。 樗萤看了看杀生丸的手:“为什么犬夜叉就使不出来你那样的招数?” 犬夜叉既没有鞭子,也不带毒。 杀生丸冷脸:“不要拿那个半妖跟我相比。” “知道你最厉害了。”樗萤道,“那给我看看你的原型?” “不。” “求你了。”樗萤十指交握,很期待的样子,“犬夜叉说他变不了,只有你能变,我真的很想看。” 能变狗的大美人谁不爱呢? 但大美人似乎有偶像包袱,不管樗萤怎么求,杀生丸就是不变。 樗萤生气了,她决意报复杀生丸,晚上睡觉前,用温泉水洗了脚之后,她把湿漉漉的双脚放在杀生丸尾巴上擦干。 就这,杀生丸都不打她。 不过他的确是蛮生气,又用死亡视线看着她,樗萤瞧着那片软踏踏湿趴趴的毛,的确是理亏,连忙道:“我再也不敢啦!” 骗人的,她下次还敢。 因为睡前淘气,樗萤今晚不能抱着杀生丸的尾巴睡觉。 她从村子里带来一条小被子,窝在小被子里睡。 夜行动物悄悄地从杀生丸和樗萤身边溜过去,也有路过的小妖怪,这次没有妖怪头铁,冒着生命危险偷吃香香的樗萤。 她身上充满了杀生丸的味道。 樗萤睡到半夜,猝然惊醒。 一道不可名状的气息从身边溜过去。 是库洛牌! 她近来日子过得太好,险些忘记库洛牌的存在,快速醒睡之后爬上双头龙妖兽的背,就要追过去。 “干什么?”樗萤听见杀生丸问。 “我去前面找个东西。”樗萤道,“你一起去吗?” 杀生丸看她一眼,下一秒竟瞬移无踪,不知到哪儿去了。 樗萤撇撇嘴,驾驭双头龙妖兽追逐乱窜的库洛牌气息。 这次的牌气息很是磅礴,像一股小型飓风在树林里横冲直撞,惊得动物们纷纷逃窜。 它气势很足,速度却不快,双头龙妖兽全力追击下竟很快撵上了它的脚步,最快的时候,樗萤与库洛牌几乎并驾齐驱。 她朝空气中那道无形的力量伸出手:“变回你原来……” 库洛牌却并不甘心就这样被收服。 樗萤命令没有下完,它突然往旁边一撞,撞到一只逃跑的黄鼠狼身上。 黄鼠狼“吱”地惊叫一声,随即惊人的事情发生了—— 它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膨胀,先是小狗大小,随后是老虎大小,规模渐渐突破象,越长越高,越长越大,最终比肩特摄片中的小怪兽,雄踞在树林里,踩踏了大片的树。 樗萤仰头,目瞪口呆地看着巨大的黄鼠狼。 黄鼠狼也很惊慌,它一惊慌就想跑,慌不择路,竟朝樗萤所在的方向踩来。 双头龙妖兽连忙起飞,但巨大黄鼠狼的体积太大波及面太广,竟一时不能飞出它的伤害范围。 樗萤连忙使用【盾】,却也没有把握能够抗住黄鼠狼的一脚。 眼看那圆滚滚的身躯遮天蔽日,即将像个坠落的小行星砸过来,樗萤用力抱住双头龙妖兽的脖子,努力吞下惊叫—— 然后便听见另一道轰然巨响,有个巨大阴影横空出世,降落在这片怪兽突现的土地,一个横冲,就将黄鼠狼撞了出去。 黄鼠狼重重砸在地上,撞起猛烈的声浪。 樗萤头发乱舞,抬头去看,不由得屏住呼吸。 一个漂亮又惊人的巨大生物占据了她的眼球。 那是一只通体雪白、威风凛凛的巨犬,波浪般的纯白毛发在风中优雅流动,它通身流淌着强大的妖力,只缓缓吐息,就让树林中所有动物战栗不止。 逼格爆表。 黄鼠狼被突如其来的攻击激怒,发现是狗在撞它,轰轰怒吼,一时忘了害怕,爬起来要和狗打架。 巨犬觉出对方的战意,懒洋洋一眯金瞳,昂首阔步向前迎战。 它走着,突然将眼珠子往下一转,悠悠看了地上米粒大小的樗萤一眼。 第83章 尽管凭爱意将月亮私有。 樗萤已经不怕了,她看着妖化的杀生丸,兴奋得脸颊通红,叹道:“好帅呀!” 她那么小只,杀生丸那么庞大,隔着天一样高的距离,他居然也听见了她的话。 变成狗的杀生丸意外地头脑简单,情绪也更加外露,受了樗萤的称赞,他毛蓬蓬的大尾巴摇了摇,旋即抬爪,将嗷嗷冲来的黄鼠狼一把按倒,干净利落,尽显王者风范。 如果这时候摸摸他的脑袋说“好狗”,他会不会倒下去露出肚皮呢?樗萤饶有兴致地想。 同样拥有巨大体型,实力却天差地别,黄鼠狼挣扎无果斗志尽去,见巨犬眸中渐渐溢起好战的血色,白森森的獠牙也呲了出来,大有一口咬断自己脖子的意思,登时魂飞魄散。 樗萤骑着双头龙妖兽飞上高空,俯瞰这场大势已去胜负明显的战局,忽然觉得好像忘了什么事情。 那是一只黄鼠狼诶…… 她随后一惊,樱唇微张,却已经什么也来不及说出口。 穷途谋局的黄鼠狼一用力,尽情释放它的臭腺。 一股巨大的臭气瘟疫般肆虐开来,扑了巨犬满头满脸。 樗萤躲得快,没有被波及,再看那准备下口的狗殿下一脸愕然,大张的嘴竟是有些颤抖。 杀生丸暴怒,旋身一扇将黄鼠狼扇晕,旋风般抖擞旋转,然而味道已经沾染上了,挥之不去。 晕倒的黄鼠狼当头倒下,身形在空中逐渐缩小,直至缩回原型,掉进林中。 一张纸牌从黄鼠狼身上飘飞而出,乘风送到樗萤手上。 是库洛牌【大】。 樗萤嫌弃地看着臭臭纸牌,抬手在鼻端轻轻扇风:“不是很想要。” 纸牌难过了,使劲儿往她手里塞。 与此同时,黄鼠狼重度受害者白色巨犬用力晃晃脑袋,妖力逐渐散去,变回仙姿绰约的杀生丸,也落进树林一角。 “为难呢。”樗萤抱着双头龙妖兽,很是苦恼,“这个杀生丸也臭臭的,不太想要。” 真亏她说得出这种话来。双头龙妖兽不赞同地摇了摇头。 樗萤找到杀生丸,已经是两个小时后的事了。 他在极短的时间里穿越树林,翻山越岭,找到一处纯净的山泉,正在泉水中泡浴。 那泉水隐没在曲径通幽处,明明是大热天,可越靠近越是寒冷,最终连氤氲起来的水汽都是白蒙蒙的,如入冰雪世界。 樗萤缓步踏入,凉气侵体,她不由得搓搓胳膊。 淅淅沥沥的流水声传来,分开垂落的枝叶,人间胜景蓦然闯入眼帘。 透彻见底的水中坐着个绝色妖少年,身躯修长,冰肌玉骨。 他散了发,银白的长发莲一般散于水面,深深浅浅浮动着。 金灿灿的日光从树叶罅隙中透下来,浮光掠影飞过那清贵的眉眼,水珠沿着高挺的鼻梁滚落,被他轻轻抿去。 银发金瞳都是仙气飘飘的冷色调,偏偏杀生丸又生了堇色月印,颊现妖纹,这才有几分像妖。 谁看了不说他漂亮呢。 只是那么漂亮的未来妖王此刻心情似乎不是很好,听见樗萤的脚步声,冷冷一个眼钉扎过来,看得樗萤脖子一凉。 她摸摸脖子,继续欣赏杀生丸的美色,无辜地道:“我在外面等了好久,又无聊又害怕,万一有妖怪趁你在忙,把我吃了怎么办。” 她随即挺直腰杆:“而且我问过你的意见,你没说话,我才进来的。” 杀生丸真行,泡了一个小时还在泡,也不怕把皮泡皱了。 杀生丸收回视线,依旧冷心冷面。 “你怎么又生气啦?”樗萤道,“是不是水太冷,身体不舒服?” 杀生丸不理她。 “还是觉得刚才自己很丢脸?”樗萤道。 杀生丸还是懒得理她。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明知道他听力很好,她那句“不想要杀生丸”还敢说得那么大声。 她还敢嫌弃,简直反了天。 杀生丸向下一沉,半张脸没进水中,眉心月印被粼粼水光照着,亮闪闪,可好看了。 他不去看樗萤,猜想她很快会出去,结果没有。 窸窸窣窣一阵微响之后,樗萤抱着腿在池边坐了下来。 她拿叶子做一条船,放进水里,伸手一推,叶子划开水面,晃晃悠悠飘到杀生丸跟前。 杀生丸抬手截住樗萤的叶子船:“干什么?” “许愿。”樗萤道,“很久以前,过节的时候,我的祖先会在河上放河灯,用河灯寄托美好愿景。” 她又做一个叶子船,放进水里。 “你许什么愿?”杀生丸道。 樗萤双手合十,很虔诚地:“我希望伟大的杀生丸殿下不要再自己跟自己生气啦,和我说说话,无论他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我都会原谅他的。” 杀生丸冷笑一下,指着第二条船:“这个呢?” “这个不是愿望,是感谢。”樗萤道。 “感谢什么?” “感谢上天让我遇到你。”樗萤道,“遇见你之后,发生的都是好事情。就算天塌下来也有你保护我,我很感激。” 她说着,放了第三条船。 杀生丸眉上挂着的冰霜已消散大半,伸手拢住第三条叶子船:“那还有这个呢?” “这个就是放着哄你玩的。”樗萤眸光流转,“瞧,你现在心情已经好了,也肯跟我说话了。” 杀生丸道:“无聊。” “我肚子饿了。”樗萤抻抻腿,“我想吃煮鸡蛋,你给我弄嘛。” 说来说去,还是因为想吃东西,才过来撒娇卖乖。 杀生丸道:“出去。” “我饿了,我饿了!”樗萤道。 “你出去。”杀生丸忍下来,“我穿衣服。” “你不是穿着呢嘛。”樗萤指指他的腰。 真是的,谁洗澡的时候还在腰间围一块布,浪费许多的风光。 樗萤想知道妖怪跟人类长得是不是一样,本来想问杀生丸的,心知一定会被他瞪,于是作罢。 池水真冷,她打了个喷嚏,抬手捂住眼睛,懒得起来:“你穿吧,我不看你。” 杀生丸沉默一下,随后竟真响起晃荡的水声,是他缓缓走了过来。 樗萤好奇地把手指张开一点点缝。 她也就纸上谈兵,真让她看还未必真的敢直面,可又怕又好奇,最后还是想看。 手指张开,眼前影子一晃,随后世界就黑了。 樗萤低低叫出来,伸手一扯扯到柔软的布料,不过是被杀生丸的外衣罩了头脸。 好闷,她想摘掉,这时杀生丸在跟前道:“你拿开试试。” “我偏拿。”樗萤道。 她抬手去拽,杀生丸还带着寒意的手伸来握住她手腕,尖尖指甲轻轻点在她柔嫩的肌肤上,有些痒。 他穿衣服很快,少顷便将外衣从樗萤脑袋顶上摘了下来。 黄鼠狼的味道洗得干干净净,这么近距离闻来,只觉得他清爽怡人。 因为樗萤不听话的缘故,她今天没有吃到想吃的煮鸡蛋。 过后她缠了两天,总算让杀生丸给她弄来鸡蛋。 人是不能不劳而获的,樗萤自告奋勇去捡柴禾。 在捡柴的路上,她被一个漂亮的女妖精拦住。 那女生拖着一条黄色的尾巴,看着也是犬科动物,怒目圆睁,一上来就叫樗萤受死。 樗萤抱着稀稀拉拉两根柴,不解道:“为什么?” “你这个卑微的人类,竟敢使唤杀生丸殿下为你做事!”女妖恨得牙痒痒,“那么高高在上如同皓月一般的杀生丸少爷!” 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观察樗萤好一会儿了。 小小的人类女子,竟然让杀生丸殿下那双翻云覆雨的手里拿了鸡蛋! 杀生丸少爷取来鸡蛋,她还敢嫌只有两个! 女妖道:“我今天就要除了你这个祸害!” 樗萤道:“不要。” “选择权不在你手里!”女妖抬手就是一鞭。 同样用鞭子,杀生丸挥得优美多了。 鞭子朝樗萤甩来,却没能打在她的脸上,还在半空便落于杀生丸掌中。 女妖看着突然出现的杀生丸,惊慌失措下脸蛋还有些红:“杀生丸殿下!” 杀生丸没有看她,只低头看着樗萤,再看她怀里捡的柴,数量少得可怜,不由微微皱眉。 “我已经努力在捡了。”樗萤道。 她随即看向那满脸通红的女妖,叹气道:“美少女何苦为难美少女,你打我干什么?既然喜欢杀生丸,你直接告诉他呀。” 女妖*一听如五雷轰顶:“你、你说什么呢!” 她再不敢同杀生丸对视,飞快跑走。 杀生丸长成这副模样,又有那样清贵的气质,注定要吸引目光的。 不仅妖怪喜欢他,人也喜欢他。 樗萤再路过村子的时候,会进去交换一些需要的东西,杀生丸不喜欢靠近人类,等候在村子外头。 樗萤抱着交换来的还有大家送的东西出来时,见杀生丸坐在树下休憩,而一个人类少女悄悄靠近了他,躲在草丛后面偷看他俊美的面容。 杀生丸一直闭着眼,那少女大了胆子,走到他跟前,想要摸摸他的脸。 然而下一秒杀生丸饱含戾气地睁开眼睛,少女一惊,连忙捂着脸逃跑了。 “杀生丸殿下好可怕。”樗萤来到杀生丸身边,将东西散放一地,笑眯眯道。 杀生丸无动于衷:“我并没有对她们做什么。” “那是的咯。”樗萤道,“你根本什么都不用做。” 她捧着脸,拿清凌凌的目光望着他:“你是高不可攀的月亮嘛,只能远远地仰望,注定无法触碰。” 杀生丸睫毛一颤,抬眼看着她,许多难以言说的情绪在眼底酝酿。 良久,他道:“不试怎么知道。” “好哦。”樗萤道。 她想了想,大有放手一试的气概,眸光一闪,轻轻道:“杀生丸,你接过吻吗?” 第84章 根本是一脉相承的偏爱。 尽管知道她肯定又在胡咧咧,杀生丸还是垂眸看了一下她噙着笑的唇。 水水润润的,轻轻翘一下嘴角,俏皮又可爱。 樗萤刚刚在村子里面又跟同为妙龄的少女们玩耍来着,嘴巴上擦了新鲜的唇脂,红得甜津津,像成熟度刚好的樱桃。 “说呀。”她催他。 杀生丸转开脸,樗萤不依不饶爬过去,偏要他看她,点点嘴巴,道:“啵啵。” 杀生丸哪里看不出来樗萤就是要玩儿。 她知道自己是特别的,遂得寸进尺,要掠夺他更多的妥协和偏爱。 然而这样软绵绵的攻城略地却叫人讨厌不起来,少女笑得贼兮兮,好像偷腥的猫,大眼睛灵动不已。 杀生丸道:“樗萤。” 他咬字微微用力,带了点仁善的警告意味。 樗萤选择性失聪,还敢爬到他跟前,嘟起嘴巴真的来亲他的脸。 这样近的距离,杀生丸一环臂就能将她拥抱。 但他很少抱她,总是任她自由来去。 自由来去也是一种奢侈。 樗萤凑近杀生丸时,很清楚地感觉到他的呼吸乱了。 假正经,装什么装。 她玩心大起,要给杀生丸啵一个响的,在他脸上留下红通通的唇印,让全世界都看见她的标记。 然而没能亲下去。 就差那么一点点的时候,杀生丸抬手捏住她双颊,将她轻轻带到一边。 没等樗萤诧异完,他已经站起,背对她道:“走了。” 动作果决,毫不犹豫,好一个妖界柳下惠。 杀生丸并不想做柳下惠,他只是不想在樗萤面前情动,碰了樗萤脸的那只手已经在发烫。 “坏蛋。”樗萤郁闷得直拔草,“杀生丸,你没劲透了!” 明明自己说的不试怎么知道,出尔反尔,又不肯让人试! 樗萤气得一天没跟杀生丸说话,但到第二天她就肯说话了,因为杀生丸给她糖吃。 很甜很甜的麦芽糖在味蕾上转出幸福的滋味,樗萤立马高兴起来,前尘尽忘,对杀生丸道:“你真好。” 这回还是她吃,杀生丸在旁边看着。 樗萤想起第一回见面时给他的草莓糖果:“那颗糖你一直留着吗?” “无法留存百年。”杀生丸道。 早就坏了,化了,雨打风吹去,纪念品留不住,记忆中的少女却能够再相逢。 不仅相逢,还总是试图骑在他头上作威作福。 樗萤在嘴里转了一下糖,刚才左边脸鼓着,现在右边脸鼓着:“一百年过去……那你几岁啦?” 得知杀生丸已经四百多岁,她嫌弃地道:“你好老,那你还常常欺负我,为老不尊。” 她说完,杀生丸一跃而起。 樗萤很惊奇,没想到杀生丸突然有了一颗玻璃心,被她气走。 这属实是想多了,玻璃心这种东西这辈子都不可能出现在杀生丸身上,他之所以倏然掠入云中,是因为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骑着牛在天上飘。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刀刀斋。 刀刀斋是个束着冲天辫的地中海鱼泡眼老头,看着干瘦,却能背动超大的工具袋。 一秒钟之前,他悠闲地骑着自己的三眼牛飞在天上,欢度老年时光,并且准备去看一处房子作为备用宅邸,以免杀生丸又杀上门来。 真是的,明明是犬大将的儿子,那么不可爱,而且从小就是那么不可爱,冰冷着一张脸,打人还很痛。 刀刀斋抱紧他的细杆小铁锤,在心里尽情说杀生丸的坏话。 腹诽着腹诽着,他眼前浮现了杀生丸的脸。 “啊啦。”刀刀斋连连挥手,试图挥去自己的想象,“噩梦退散,噩梦退散。” 他很快惊恐地发现,杀生丸的幻象不仅格外真实,还越来越近。 看见那令人闻风丧胆的长鞭,刀刀斋面如土色,哦莫,那居然是真的杀生丸。 本来按照刀刀斋脚底抹油的好功夫,他是可以逃掉的。输就输在反应慢了两秒,他和他的牛都被五花大绑扔在地上,工具袋里的东西哗啦倒了一地。 “怎么能这样对一个老人家呢。”刀刀斋凄惨地道。 他的视线里随即出现一尾少女的裙裾,抬眼望去,是个水灵灵的小闺女。 瞧那脸蛋嫩生生的,怪可人,只是一见杀生丸就笑,恐怕眼睛不大好。 刀刀斋道:“杀生丸,你不是不喜欢人类吗?” 杀生丸居高临下,横眉冷对:“刀刀斋,你如果识相,该知道我想听的不是这句话。” 刀刀斋显然是个不识相的老头,他不要说杀生丸想听的,转头去跟樗萤搭话。 “老爷爷,你的眼睛好圆啊。”樗萤道。 “小娃娃,你的眼睛也不赖。”刀刀斋道,“你去跪在杀生丸面前求他放了我吧,我还有几天能活啊。” 樗萤兴致勃勃:“那我有什么好处?” “你可以得到尊老爱幼的好名声。”刀刀斋道。 “我才不要好名声。”樗萤道,“你给我很多很多的钱,我就考虑一下。” “你懂不懂什么叫无私奉献……” 樗萤乐于跟刀刀斋说话,杀生丸却没有这个耐心。 他抽出鞭子,问刀刀斋锻刀的事情考虑得如何。 刀刀斋把脖子一横:“别想了!打死我我也不会给你锻刀的!” 杀生丸没有生气,淡淡道:“那成全你。” 他挥手扬鞭要打下刀刀斋的脑袋,吓得刀刀斋哇哇大叫:“你这个人不要太贪心了!腰间不是已经佩着一把由一流工匠打造的绝世名刀,难道还不够!” 他头真铁,作为天生牙的锻造者,往自己脸上贴金就算了,还敢胡吹天生牙,杀生丸霎时冷脸。 谁不知道天生牙是一把无法砍人的刀。 “你真的找死。”杀生丸道。 他这下彻底起了怒意,天下无双的神颜在刀刀斋眼里像索命阎王一样可怕。 刀刀斋眼球骨碌骨碌转:“不是,你听我解释!啊——小娃娃救我!” 樗萤才没有空理他,反正杀生丸只是嘴上说说,不会真的杀掉他。 她被刀刀斋的工具袋吸引了注意力。 那散乱出袋的工具中隐约传来熟悉的库洛牌气息。 有些奇怪。 就几步路距离,按理来说库洛牌的气息应该很明显,会到闭着眼睛也能找的程度。 这张牌的存在感却很微弱,气也很浑浊,似乎被什么她看不见的力量压抑着,哆哆嗦嗦,有些可怜。 樗萤小心翼翼朝牌的方向走了几步。 感知到被人注意,工具袋一阵涌动,嗖地飞起一把妖气腾腾的长剑,吓她一跳。 正在拉锯的杀生丸和刀刀斋也侧目看来。 “小娃娃,你干了什么?”刀刀斋道。 樗萤赶快跑回来躲在杀生丸身后:“我什么也没干!” 刀刀斋眯起眼,若有所思地看着眼前一幕。 杀生丸身边带了个人类少女已经是离奇事件,谁不知道犬大将的这个长子一心追逐强者之道,最是冷漠无情,尤其讨厌人类。 现在看来,杀生丸非但不讨厌樗萤,还很爱护樗萤,更显得天方夜谭一般。 一有危险,小姑娘就雏鸟归巢般很习惯地寻找杀生丸的庇护,瞧那只手,都揪住杀生丸的袖子了! 换刀刀斋去拽杀生丸袖子试试,手不给他砍掉。 杀生丸却完全没有排斥樗萤。他面无表情,身体倒比脸诚实,微微侧身,将樗萤庇护到羽翼之下。 刀刀斋忽然想到犬大将生前的话。 彼时那位西国的斗牙王轻描淡写说着终将到来的身后之事,道:“天生牙……暂交给杀生丸。望他有朝一日能够生出悲悯之心。” 犬大将高瞻远瞩,如今大公子悲悯之心和爱恋之心双管齐下,驾驭天生牙指日可待。 杀生丸现在还不知道天生牙是怎样一柄好刀,由他刀刀斋锻造出来的还能差吗…… 刀刀斋越想越得意,躺在地上翘二郎腿,忽然听见樗萤叫“老爷爷”,睁眼去看,那把悬空打坐的妖剑突然发狂,朝他扎来。 “啊——”刀刀斋又开始大呼小叫,“杀生丸救我!” 杀生丸这条可恶的小狗崽,剑都快戳到眼睛上了,他才闪身过来。 刀刀斋白喊那么大声,剑压根儿看不上他,临到跟前,出人意料地快速折返,朝落单的樗萤飞去。 樗萤感觉剑上有什么东西在看着她。 跟剑打个照面,她福至心灵,莫名读懂那剑未必想要伤她性命。 它比较想她握住它。 但她是拒绝的,连连摇头:“不要,不要,不要。” 樗萤转身就跑,这点速度哪够看,手臂一麻,剑居然已经自动放进她手里。 樗萤麻了。 是真麻,她四肢罢工,身体全然不听使唤起来,抬手挥剑,竟挽了个飒爽狠厉的剑花。 看着很帅,但樗萤不喜欢,使劲儿甩了甩,如螳臂当车,手根本不动分毫。 她眼睁睁看着剑尖缓缓上移,对准杀生丸。 “那是我用妖骨刚铸成的剑,妖气很重,她怕是被妖气控制了。”刀刀斋道。 他说完发现杀生丸剜了自己一眼——这种一目了然的情况何须解说。 杀生丸瞬到樗萤身后。 樗萤的反应竟快得惊人,旋身挥剑,他本没打算躲,被削了两根发丝。 刀刀斋幸灾乐祸:“杀生丸,你的身手还不如老我人家利索。” 樗萤连续挥剑,杀生丸毫不还手,一昧向后闪避。 他渐渐锁眉——樗萤表现得像个训练有素的剑士,不完全像被妖气所控的表现。 “呜呜!”樗萤难受得要死,手不住颤抖,握剑握得十分辛苦,对杀生丸道,“这个弄不掉!” 杀生丸道:“不用怕。” 她又一剑砍来时,他抽刀格挡,天生牙与妖剑碰撞出清脆无比的金石之声。 刀刀斋侧耳倾听:“啊,人间仙乐。” 杀生丸却在下一秒收起天生牙。 天生牙虽无斗气,但刀剑对撞的力道太大,樗萤的身体还是承受不住。 这本来就不是樗萤该承受的,她脸微微发白,见妖剑一意攻击杀生丸,出手越来越狠,竟要取杀生丸性命,顿时感觉十分心累,好想晕过去算了。 “求求你啦,别杀他,杀掉他我就没未来老公了。”樗萤小小声对剑上的库洛牌道。 库洛牌当然不理会她——它想理会也没法儿理会,剑上的妖气将它污染,它也不好受。 倒是杀生丸在樗萤跟剑窃窃私语后动作滞了一秒。 他轻抿薄唇看着樗萤,眉间随后染上些恨铁不成钢的微恼。 这种话,在这种时候说合适吗? 樗萤很快就没力气说了,她痛得很,浑身像要散架,辛苦得眼泪汪汪:“好疼,不然你走吧!” 杀生丸是很强没错,但面对的是她,他投鼠忌器处处掣肘,万一真的被杀掉怎么办? 刀刀斋道:“杀生丸,你就打晕她算了,再这样下去,剑上的妖气可是会将她反噬。” 杀生丸道:“嗯。” 樗萤又一次随剑而至,剑芒森寒,一击必杀直取他胸膛。 这次,他没有闪避。 樗萤睁大了眼,刀刀斋也睁大眼,大眼瞪小眼中战局骤止,空气里倏然弥漫开淡淡的血腥味。 樗萤静止在杀生丸跟前。 她手上还握着剑,杀势未收,锋利的剑刃砍在杀生丸掌中。 确切来说,不是剑砍的,是他抬手自己握的。 杀生丸没什么表情,释放了一下妖力,那缠绕在剑身作祟的妖气与他的妖力对冲,瞬间溃败,碎得渣都不剩。 刀刀斋眼睛几欲脱眶。 他看见了什么,犬大将,斗牙王,麻烦你也睁大眼睛看看,眼前这个果然是你亲生儿子,偏爱起来是一脉相承的偏爱! 明明一个手刀把樗萤砍晕最直截了当,就算那娇娇小姑娘淤个青落下点什么伤,养一养也就好了。 杀生丸不。 他空手接白刃,见了血光,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哇哦……”尽管总是被杀生丸凶凶吓到,这一刻,刀刀斋也不由得要生发一句感慨,“好帅。” 他话音落下,剑亦应声随妖气而断。 “杀生丸!”刀刀斋放声大哭,“我杀了你!” 第85章 再容不下其他,只有她。 刀刀斋泪落如柱,然而杀生丸看都不看他,他顺着杀生丸的视线转过头去,发现樗萤也在哭。 属于自己的力气回流到四肢百骸后,樗萤找回身体掌控权,手指一松,掌心的断剑“当啷”落地,她腿软跌下去,被杀生丸拂来的尾巴一卷,软软坐倒。 纸牌从断剑里飘出,如同见了亲人般落进她怀里。 是一张倒霉的【剑】牌。 【剑】觉察到了妖剑的威力,附身其上,打算打遍天下无敌手,没想到妖气那么厉害,反倒受好一通欺负,还做了妖气的帮凶欺负樗萤。 樗萤收起牌。 收回牌是值得高兴的事情,但刀刀斋的嚎啕大哭太有感染力,她也实在难受,杀生丸微温的视线放过来时,她本就湿乎乎的水眸一眨,又开始啪嗒啪嗒掉泪珠子。 安安静静哭得画儿一般的小姑娘,换了谁都要倾斜一下心中的天平,把砝码全堆樗萤那边。 刀刀斋哭不过樗萤,他干脆不哭了,用手撑着脑袋看她,抠鼻道:“你有什么好哭,杀生丸比较应该哭吧?” 人家右手还流着血呢! 樗萤一看果然是的,顿时哭得更凶,爬起来去看杀生丸的手。 刀刀斋随后发觉杀生丸的视线放过来。 他抬头承接来自大殿下的目光,那目光平静无波,但不知道为什么脸皮厚如他老人家,依旧狠狠打了个冷战。 小狗,可怕! 樗萤看看杀生丸的伤口,只见血珠还在冒,握妖剑的剑刃如握滚炭,伤处发散着未尽的热气。 再握久一点,恐怕就烤肉了。 “对不起。”樗萤深深地心疼了。 多好看的一只手,瞧给人搞成这样,虽然不是她的错,毕竟借她的手砍的,她也要负百分之零点零零零一的责任。 “并不疼。”杀生丸简洁地道。 樗萤才不信,她擦擦眼泪不要哭了,找了一下随身携带的伤药,微微抖着手,将药粉一点一点洒在杀生丸的伤口上。 果然身怀一技之长到哪里都离不开老本行,又到了樗萤打绷带包扎的时候。 没有绷带,她看看自己的衣袖,再看看杀生丸的衣袖。 两个人都没说话,却同时知道她要说的话。 百年前,小小的杀生丸被樗萤哄得乖乖撕袖子时,大概不会想到,那是他的第一次妥协,却绝对不是唯一一次妥协。 现如今樗萤不必言语,只扑闪扑闪还挂着细碎小泪珠的睫毛,乖乖瞧过来,杀生丸就从袖口撕一圈柔软的布条给她。 樗萤轻手轻脚给他包扎好,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 “这样好不好?”她轻轻道,“上了药是不是没那么疼啦?” 这副模样倒很像个体贴的小妻子。 杀生丸喉头滚了滚,道:“嗯。” 樗萤伸出手:“抱抱。” 在旁边看了许久的刀刀斋不合时宜地开口:“不好意思,我还在这里呢。” “我不管。”樗萤充满希冀地看着杀生丸,期待得微微踮脚,“抱抱我,求你了。” 杀生丸什么都好,要他情感外露真是太难了。私底下的啵啵尚能拒绝,何况在刀刀斋这个电灯泡前抱她。 樗萤说出这话时没有抱太大希望,能看到杀生丸不自然转开脸的样子她也很满足。 背在身后的手还在发抖,她需要一点点抚慰来镇压不适。 果然,杀生丸又陷入沉默。 樗萤习惯了,打算在他沉默时天马行空地想点别的事情来消遣,或者过去跟刀刀斋唠唠嗑,但居然下一秒他就挨过来。 杀生丸俯身,用那条没受伤的手臂揽起樗萤腿弯,单手将她轻松抱起。 重心转移,她便自然偎在他肩头。 樗萤吃惊极了,本来只想他过来跟她贴贴,哪想到是这么有男友力的抱法。 她眼睛圆溜溜,捉着杀生丸的脸瞅来瞅去。 杀生丸金瞳闪烁,偏过头去不让她看,结果发现刀刀斋在看。 刀刀斋被狗喂狗粮,甚至忘记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看这一人一妖你侬我侬看得肉麻兮兮,猝不及防杀生丸视线又扫过来。 刀刀斋身上寒意更重,他迟早会得风湿。 樗萤不知刀刀斋的水深火热,她搂紧杀生丸的脖子,在他怀里安适无比,只是那胸甲有点硌。 她放松下来,将脑袋埋在他颈窝,甜甜道:“啵啵?” 杀生丸纵容她一次不会纵容第二次,啵啵就不要想了。 刀刀斋看完一处好戏,趁杀生丸心情好,他提出不如把他放了,留点空间给小情侣二人世界。 想得美。杀生丸是个一以贯之的妖,等樗萤抱够了他放下她,还是要刀刀斋锻刀。 “唉,我说了好多遍啊,天生牙真的是把好刀……”刀刀斋愁眉苦脸,“这样吧,你附耳过来答应我个条件我就给你锻。” 杀生丸没有走过去,他用鞭子将刀刀斋一卷,刀刀斋就立了起来。 孰料刀刀斋站立后用力一吸气,吸得脸颊鼓鼓,吐出红汪汪的烈焰。 杀生丸身上毛多怕火,他抱起樗萤退到一丈之外,刀刀斋往下一缩竟挣脱绳索,放了牛背起工具袋逃之夭夭。 杀生丸看着刀刀斋远去。 “不去追吗?”樗萤问杀生丸。 杀生丸道:“我能抓他一次,就能抓第二次。” “那咱们继续赶路吧。”樗萤道。 她自告奋勇,可惜今天精力消耗太多,没过多久就累了,这天晚上连东西也没怎么吃,窝在杀生丸的尾巴里沉沉睡去。 杀生丸没有睡,他解开绷带,手心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妖怪的自愈力本来就比人类强很多,他当时说不疼,倒不全是安慰樗萤的意思。 就算疼,也不会疼很久。 樗萤动了动,牵来杀生丸的目光。 她今晚话有点少,睡觉睡得也不安稳,总是动来动去,眉尖紧紧蹙在一起。 她不舒服。 杀生丸认真盯着樗萤看了片刻,伸手去试她的额温,体温正常。 他随即眸光一凛,捕捉到她袖口露出的一截手臂,原本莹白的肌肤上竟有淡紫的瘀痕。 杀生丸捉起樗萤的手,褪下衣袖,看见她两条手臂上都有新鲜的淤紫。 早在握住妖剑那一刻,她就被妖气伤到了,难怪后来一直哭。 明明那么怕疼,硬是忍住一个字也没说,给他上药的时候手都还抖着。 樗萤今天被迫舞剑舞出阴影,梦里都在舞剑,这真是一个糟糕透顶的梦,她赶快醒来。 睁开眼睛,手臂凉凉的,一看是杀生丸在给她擦药。 这场景似曾相识,上次狐妖抓痛她手腕,杀生丸也这么不作声地给她上药来着。 她真容易受伤,或许前世就是豌豆公主吧。 樗萤醒来,这次杀生丸没有立马撤走,指尖游移,将伤药擦好,才沉声道:“为什么不说?” 樗萤眨眨眼:“我想说来着。但是你出了血,我又没有出血,那就先料理你的伤好啦。料理完,你居然抱我,我一高兴就忘了。” 她的解释没有让杀生丸脸色好看起来。 樗萤想了想,又道:“现在看来居然还有意料之外的收获。” 她笑眯眯瞧他,抬手去摸他的脸:“你现在是不是好心疼我?我喜欢你心疼我,还喜欢你看着我,还有,还有……” 她正想着还有什么,喜欢的蛮多,要从哪里说起呢? 樗萤绞尽脑汁思考,手腕一暖,是杀生丸闷声不吭轻轻握住她。 在她诧异的眼神里,他低下头,薄唇在她手上贴了贴,又凑近她,在她乌发上珍而重之地亲了一口。 他的手很暖,唇是微凉的,被他亲过的地方,则很快火烧一般滚烫起来。 樗萤心脏怦怦,咬唇望着杀生丸笑,杀生丸回望她,这次他没有移开目光,眼中容不下其他,只有她。 这么甜蜜的时刻,她扑过去亲回他,他是不会拒绝的。 樗萤这么想着,却鬼使神差地出了一下小差,噗嗤一笑:“幸好我洗头了。” 第86章 他只是在雨声中想念她。 手臂上的淤紫疼了两天,渐渐和所有注定会消散的伤痛一样,不再疼了。 这两天里樗萤尽情作妖,放肆撒娇,天大地大没人敢管她,唯一能管束她的杀生丸自从被她抱着泫然欲泣述说疼得怎样怎样难受之后也睁只眼闭着眼,只要不是太过火的要求,他都没有再拒绝她。 双头龙妖兽羡慕极了。 它两个头四只眼睛都看见,吃饭的时候,樗萤说手疼举不起来,要杀生丸喂。 双头龙妖兽一听就精神了,喂樗萤是它分内的工作嘛! 以用心但不周到的服务惹得樗萤胃口全无之后,它可以光明正大地分一杯羹。杀生丸给樗萤吃的都是顶顶好的东西,在这么恶劣的野外生存环境硬是把樗萤喂得嘴刁起来,所以饭不仅樗萤爱吃,它也爱吃。 但这次杀生丸没有假手于人。 他知道樗萤是仗着伤情懒到头发丝了,却未言明,平静地拿糕点喂她。 樗萤惬意得水眸微眯,食饱餍足后脸颊透出精神奕奕的粉嫩,也的确很能令饲养员生出成就感。 不想走路又不想骑双头龙妖兽的时候,樗萤会赖着让杀生丸抱她。 男友力这种东西展露一次就躲不掉常常展露的命运,樗萤不要求杀生丸每一次都单手抱,公主抱也可以,考拉抱也可以,单纯贴贴也可以。 作为妖界大美人的标配,杀生丸的身材当然很好,即便护甲加身,依旧掩盖不掉肩宽腰窄腿长的优势,抱起来很舒服,他又很香,根本一点儿缺点也挑不出。 樗萤晚上在蓬蓬尾巴毛和温暖胸膛的包围中安睡时感受尤甚。 跟狗谈恋爱也没关系,狗是那么好的狗,她爱得要死。 杀生丸会主动来亲樗萤,心意已明朗得不能再明朗。 樗萤当然知道这一点,伤好了之后,她鬼头鬼脑凑到杀生丸身边,道:“谢谢你照顾,我全恢复啦!” “我知道。”杀生丸道。 他缓缓赶路,目不斜视,其余感官却因未目视她而放大,她悄没声伸了小拇指来勾勾他的手时,还未接触,他的指尖已轻跳一下。 随即被她畅通无阻地勾住。 樗萤道:“你感受感受?” 她先是勾了他一个指头,见他没反应,再两个指头,很快将整只手都占领。 只是她的手太小,伸进他掌中,倒似被他反握。 杀生丸仍是目不斜视,手里却暗暗用力,将樗萤握实了些。 小小的、软软的手在他手里。他们脉搏相合,心跳也渐趋同步。 杀生丸和樗萤走过许多地方。 翻过火山,越过沼泽,有群妖向他们伏拜,也有魑魅隐匿于身侧。 樗萤看见丑妖怪还是会捂住眼睛不去看。 她嘴上叫着害怕,心里却不害怕,杀生丸摆在那里就是大写加粗的安全感,有他在,她从未担心会被可怕的妖物伤到哪怕一根汗毛。 杀生丸战斗的时候,樗萤偶尔会出手助他一臂之力,精神充足的时候,她已经可以不太吃力地连用两张库洛牌。 妖怪被【树】牌吊在半空时的表情惊恐得有些搞笑,她也的确会笑出声来,随后在他们恼羞成怒前放开,免得他们跑过来打她。 有杀生丸在,战斗结束得很快。 樗萤第一次用库洛牌给杀生丸辅助,他看她半晌,问她想不想要变强。 妖界的未来霸主打算亲自指导,樗萤却将头摇得拨浪鼓一般。 打架多累,她宁愿当个咸鱼。 杀生丸永远在路上,自从有了樗萤,他时常在路上停下。 休息时刻,樗萤会摸出一个布袋,从里面倒出针线和一个歪七扭八尚未完工的荷包,专心致志地密密缝。 老天,这个荷包她绣了得有一个多月,还没绣完! 一个月过去,樗萤的绣功没有半点长进,荷包长得奇奇怪怪,唯一的优点是隐约能看出那布面上绣的是一个狗头。 樗萤又一次扎了手之后,杀生丸道:“你玩别的。” “不嘛,就快做完了。”樗萤将自己的佳作摆在眼前上看下看,很满意的样子。 她回过头来看他,眼睛亮亮:“等我做好了就送给你。” 双头龙妖兽听了也摇头。 虽说这是樗萤的心意……但那惨不忍睹的荷包跟霜华一般高贵冷艳的杀生丸殿下实在是很不相符! 双头龙妖兽随即听见杀生丸淡淡道:“嗯。” 它吃惊得草也不要吃了,偷着眼看杀生丸,却见杀生丸的一双眼都放在樗萤身上。 他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是眉眼软和些,但越看越觉得……他好像蛮开心的? 樗萤说要送荷包,十天过去了还没送出手。 “差一点,差一点。”她道,“就快绣好了。” 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 春天过去,迎来了雨水丰沛的夏季。 雨说下就下,哗哗哗下得很是飒爽,声势壮大,连杀生丸都要暂时止步,在树洞里躲雨。 雨打芭蕉很是聒噪,杀生丸宁心静气,在洞口就着雨声打坐,两只手揣在袖子里,标准的农民揣。 这个时候,他终于有点像狗。 飞溅进来的雨丝飘飞到杀生丸脸上,凉凉的。 他怀里却一暖,有个软乎乎的身躯从旁边贴过来,分开他的手,迫使他向她打开怀抱。 樗萤钻进杀生丸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地方窝着,竖起耳朵静听雨声。 “你干什么?”杀生丸道。 “避雨。”樗萤道。 这能避个毛线的雨,她往洞里边靠靠更实际。 “我不是雨布。”杀生丸道。 “你当然不是咯。”樗萤道,“你是我的小小狗。” 杀生丸不说话,樗萤转过头去和他鼻尖对着鼻尖,见他眼神幽深,看不出是生气还是没生气,慢悠悠地继续道:“我是你骨头。” 她又道:“我冷。” 杀生丸垂眸,将她揽了揽。 他们两个也不总是在一块儿,偶尔有分开的时候。 遇到好的人类村子,樗萤还是很乐意进去住一住玩一玩,改善一下生活质量。 杀生丸不喜欢人类,他从来都是在外面等着,不进入人类的领域。 樗萤想住几天就住几天,如果时间长,他会自己去游走,到约定的那天再回来接她。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上次离开之后,樗萤身边就多了个小狗犬夜叉,杀生丸离开的次数不是很多。 算上现今这一次,也只是第二次而已。 这次住进人类村庄,是因为他们走到半路,遇到好久不见的狼野干。 大眼睛狼越发圆滚滚,显得更加可爱。 但没等樗萤高兴地摸一摸狼野干的耳朵,狼野干先火急火燎地对杀生丸道:“杀生丸殿下,豹猫一族最近有些异动,又开始作乱了。” 樗萤知道豹猫一族。 豹猫一族是犬妖一族的宿敌,犬大将征服了豹猫一族之后获得西国主宰权,从那以后猫和狗一直不对付。 犬大将去世后,杀生丸已经跟豹猫一族交锋过一次,他赢了,显然豹猫一族很不服气。 杀生丸凝神听完狼野干的话,当即道:“我过去。” 樗萤马上道:“我也去。” 这次杀生丸没有纵容她,他要她留在人类的村庄里。 狼野干志得意满地看一眼樗萤,大声道:“杀生丸殿下,我去!” “也不需要你。”杀生丸无情地道。 樗萤争取了一下就不再坚持。 她对自己有自知之明,也知道杀生丸总是做最合理的判断,他说不要去,她就在村子里面等他。 杀生化身巨犬跃上云端,不一会儿就没了踪影。 他独自返回西国的这一天是个大晴天,他走了之后又开始下雨。 阴雨连绵,一点儿不像初夏的天气,樗萤闷在村子里没有办法出去玩,天天搬个凳子坐在门口瞧着小孩子踩雨,困得快要发霉。 离开之前,杀生丸说五天内回来,可五天过去了,他还是没有踪影。 樗萤心里闷闷的,不知怎么觉得不大舒服,找村里的法师占卜,法师说她挂心的那个人身处困顿,很可能有血光之灾,她不由骂他是一个神棍。 樗萤的荷包已经做好了,村子里的人都违心地夸她的荷包漂亮,他们真是好人。 好人也不能解了樗萤的心事。 大家见樗萤老是往门外张望,这两天还披着蓑衣去村口等了一会儿,知道她在等人,笑说难道是在等新嫁的夫君吗? “是的呀。”樗萤道。 这天她又在等杀生丸,雨下得比昨天更大,据说今天这一场下完就出晴了。 杀生丸没有出现,夜晚,屋里灭了灯,樗萤睡不着,打开自己这个小房间的窗户,隔着雨隔着云在黑漆漆的天上找月亮。 这么暗,月亮是不会出来的。 雨溅到屋子里来了,樗萤起身又去关窗,看见一个湿漉漉的影*子在雨里站着。 那一刻,她想,真的有人会在暗夜里依旧散发光芒啊。 杀生丸站在那里。 雨幕分明很幽暗,他通身雪白却没有被幽暗盖过,反倒自带光源一般,轮廓面目都格外清晰。 他沉默地在雨中立着,透明的雨滴从湿透了的眼睫坠下。 杀生丸不作声,也不来敲门,不知道在那里站了多久。 樗萤大喜,赶快去开门,招招手小声道:“过来呀。” 说完她想起,杀生丸不进人类的屋子。 可这个念头才起,杀生丸就走过来。 樗萤想抱他,他低声道:“身上有雨水。” 樗萤就去点灯,烛火亮起来,照清了杀生丸,她发现他没戴胸甲,领口松松地掩着,露出一截绷带。 神棍居然没有算错,杀生丸真的受伤了,可恶,他的嘴怎么偏偏在这种事情上开光。 “我看看。”樗萤道。 她挤到杀生丸跟前,杀生丸摘下她的手,语气和缓:“我已经处理过了。” 樗萤“哦”一声,去拿布给他擦雨水。 布料沾去杀生丸身上的湿冷,屋子里没有地方可以生火,他说不用,坐在那里看着樗萤。 樗萤道:“你赢了吗?” 杀生丸道:“嗯。” “雨下得那么大,怎么这时候赶过来?”樗萤道。 杀生丸沉默了一下。 跟豹猫一族的战斗持续了好几天。自豹猫一族首领死去之后,小猫们已经不大成气候,但她们人多,他独自前去,单打独斗,还是废了一番功夫,难得地负了伤。 战斗结束后,他处理好伤口,往樗萤所在的这个村子赶。 西国也在下雨,绵延不断的雨,连接起他和她相隔甚的空间。 杀生丸知道下雨了,他大可不必着急,等雨停再过来,也无需进村见她,毕竟他不喜欢人类的地方。 匆匆出现,他没有向她乞怜的意思,数百年来许多次受伤都独自捱过,独自舔舐伤口的夜是很长,过了那个夜,却也就好了。 他只是在雨声里,想起分别前,和樗萤依偎着度过的那个雨天。 习惯是可怕的东西,而回忆则是无色无味的软骨散。 坚毅独立如杀生丸,冷静地料理了豹猫一族的动乱,处理好伤口,却因为在雨夜里想了一下樗萤,难得有些任性地现身在这里。 他不痛,不冷,不需要安慰,不喜欢人类。 他只是想见樗萤。 第87章 那就是她新嫁的妖郎君。 樗萤等了好一会儿,也没等到杀生丸的回答。 他只是坐在那里安安静静看着她,豆大的烛火散出淡淡的光,将他的五官映得无比柔和。 樗萤情难自禁地握起粉拳抵在唇边,看着这美好的一幕深深迷恋了下。 这个杀生丸好乖,闷声不响的认真模样她好爱。 她趴在桌上看他。 他曾经从未有被牵动情思的时候,也从来不会像普通的男孩子一样,在难眠的夜辗转反侧,生涩咀嚼“喜欢”二字。 遇到她之后,他就会了。 杀生丸不说,樗萤也知道,冒雨过来无非是想她。 其实……别看杀生丸妖龄四百多岁,换算成人类的年纪,他拢共比她大不了几岁。 未来独霸一方的大妖怪现在还在少年期,想见老婆有什么不对呢。 “要不要抱?”杀生丸听见樗萤道。 少女推开摆在地上的小桌子,面对他坐,打开双臂,开放绵软馨香的怀抱。 杀生丸道:“不用。” “你不早说。”樗萤道,“我姿势都摆好了。” 她仍保持那个准备拥抱的姿势一动不动,杀生丸也一动不动,片刻后等得手酸,她叹了口气,想说不然还是算了。 墙上那抹属于杀生丸的影子倏然拉长。 杀生丸膝行几步来到樗萤跟前。 他真高,骨骼修长挺拔,在一起的日子里明明没见他吃什么东西,却一直都在悄悄生长,肩膀也似比刚见面时更阔了些。 烛光造势,樗萤越发显得娇小起来。 杀生丸一倾身,抱住樗萤。 他没有浅抱辄止,双臂搂住她,扎扎实实地拥抱,低头将额贴在她颈弯,呼吸浅浅,带着生动的温热。 樗萤反抱杀生丸,像小动物一样蹭了蹭他湿润的头发。 这种动物行为对原型为动物的妖来说大概是很亲切的,她看见杀生丸舒展眉心,微微阖眸。 “伤还疼吗?”樗萤轻声道。 杀生丸轻轻吁出一口气,放松下来:“不疼。” 樗萤体贴地任他抱了一会儿,直到抱得太久,他身上的衣服快把她的衣服贴湿,才推推他:“你今天黏人哦?” 杀生丸没有回答,樗萤把脑袋使劲儿歪了歪看他,发现他居然睡着了。 她小心翼翼地移开身子让杀生丸躺下,拖来被子塞在他底下作垫,让他睡得舒服些。 大殿下那放松沉静的睡颜,真是可爱到让人看了会不自觉微笑啊。 樗萤偷偷在杀生丸脸上香了一个。 他眉心动了动,没有醒来,她又在他另一边脸上也香了一个,点点他鼻尖,道:“我的小狗。” 翌日清晨,樗萤是在杀生丸怀里醒来的。 她醒的时候他已经醒了坐起,衣服也已经干透。 昨晚的落汤狗永远留在昨晚,新的太阳升起,杀生丸又变回仙气飘飘的贵公子,神情清冷,只有在望向樗萤时眉眼有些回温。 他甚至连衣服都没有皱!过分! 还好樗萤跟杀生丸同款的完美,无论她怎么睡都不会有鸡窝头黑眼圈的烦恼,肌肤水润润,美丽满分,随时随地都是小仙女。 杀生丸回来了,那么樗萤今天就会跟他一起离开村子。 村里的人给樗萤准备好早饭,过来叫她,门一开,倒先出来个银发金瞳的翩翩美少年,手里提着包裹,又是樗萤收拾出来的新玩意儿。 每到一个村子,双头龙妖兽的负担就会加重一点,总有一天它会变成双头蜗牛,或者长出驼峰。 村里的人看杀生丸看呆了,随后见梳着双马尾穿了花裙子的樗萤出来,连忙问她:“这是谁?” 樗萤不假思索:“是老公。” 杀生丸呼吸紊了一下,面对村民们探究的目光,他没有否认。 村民们懂了,笑呵呵道:“原来他就是你新嫁的夫君。” 他们随即觉得这小夫君美貌气度非凡似妖,不由道:“他看起来有点像妖怪。” 樗萤道:“就是妖怪嘛。” “啊!”村民们害怕起来。 害怕两秒之后他们就不怕了,因为樗萤都不害怕杀生丸——小姑娘可是看见蜘蛛就会尖叫,何况可怕的大妖怪乎。 再者杀生丸跟樗萤站在一起实在养眼,满足了广大人民群众对美的追求,于是没有人逃跑,更没有人讨厌杀生丸,送杀生丸和樗萤到村口的时候大家甚至有些不舍。 美好的事物果然难以留住。 人群里有个男人从头到尾都在盯着杀生丸看,告别时分更是眼神专注不停地张望,连樗萤都注意起他来。 “你喜欢我的夫君吗?”樗萤钻到人堆里问他。 那男人正全神贯注地看杀生丸,被樗萤吓一跳,不好意思地挠头:“不是啦,我只觉得他眼熟……被你这么一吓倒是想起来,我昨天从前头的村子回来时,看过一个长得跟他有点像的少年。” 樗萤跟杀生丸对视一眼。 长得像哥哥的当然是弟弟,这么说犬夜叉在附近。 杀生丸的脸色不大好看。 樗萤倒是很期待,出发之后坐在双头龙妖兽的背上东张西望,期待从哪儿会窜出红衣服小狗来。 杀生丸蹙眉。 村子里那男人说得没错,犬夜叉的确在这一片出没过,空气里有他残留的味道。 鼻子灵敏的坏处是无法抗拒去留意不想留意之人的踪迹,而犬夜叉的味道在他们抵达下一个村子的时候彻底浓烈起来。 樗萤一看杀生丸的脸色,当即知道犬夜叉肯定在附近。 她兴奋地呼唤:“犬夜叉!”还像模像样地“嘬嘬嘬”。 似乎为了回应她这个呼唤,从远处刮来一阵黑旋风。 黑旋风后紧跟着个身穿火鼠裘的少年,少年亦迅捷如风,踏着树枝飞驰,像在捕猎,金瞳烁烁地喝道:“给我站住!” 黑旋风在杀生丸跟前刹车,犬夜叉跟着急刹车。 犬夜叉该是跟这股旋风不对付,因为他追得很不高兴的样子,结果一抬头看见杀生丸,他更加不高兴,威吓的低吼又在嗓子眼响起。 有什么用呢,小狗吼大狗,大狗又不会害怕。 犬夜叉一转眼看见樗萤,威吓倒是立马停了,两只白白软软的狗耳朵竖起来。 樗萤才不管杀生丸跟犬夜叉的恩怨情仇,高兴地冲犬夜叉招手,问他:“你这是干嘛呀?” “我在追杀妖怪啊!”犬夜叉道。 他们聊天时,那股黑旋风散去,隐隐现出一个庞大的身躯。 妖怪是半被迫半主动现身的。 被迫因为杀生丸挡了他前进的路,而杀生丸从不让路,没有表现出半分通融的意思。 前面有狗,后面也有狗,这条路不好走。 主动则是因为旋风里的妖怪看见了樗萤。 黑风沙呼呼地刮,却挡不住妖怪的双眼。 好一个水灵清透的小美人!双眸含情,小嘴红软,样貌更是找遍全世界也难有复刻版的顶尖。 黑旋风中的妖怪道:“小姑娘,要不要来给我做新娘呢?” 这是第三回,樗萤都习惯了被恶霸盯上,悠悠道:“不要。” “不要?猪九戒大爷看上你可不能说不要。”妖怪道。 旋风里倏然卷出来一个闪闪发亮的金箍。 犬夜叉一见金箍就变了脸色,喊道:“小心不要被金箍套住!否则会爱上他!” 金箍朝樗萤飞去,还没等碰着她的边边就被杀生丸一爪打碎。 好厉害的身手。 杀生丸抽出长鞭,一鞭打散一半的风沙。 妖怪急急后退还是被打到,又惊又怒,怪笑一声使出杀手锏:“那么就让我用这个灌注了毕生功力制造的唯一一个百发百中圈。你很在意那小姑娘吧?眼睁睁看着她成为我的新娘好了!” 他又抛出一个金箍。 杀生丸瞬到樗萤跟前,扬鞭再打,然而那金箍不愧是号称毕生所学之精华,竟然打不碎,极灵活地一瞬,下一秒出现戴在了樗萤头上。 第88章 谁比较帅能得到你青睐。 霎时间万籁俱寂。 杀生丸倏然止步,犬夜叉屏住呼吸,就连面目身形隐匿在漆黑风沙之中的猪九戒都咽下虚张声势的大笑,全看着樗萤。 目光聚焦之下,樗萤缓缓眨了眨眼睛。 柔软翘挺的长睫一扫,那双水汪汪的乌眸登时蒙了雾,焦距发散,倒是从那弯弯的唇角生发出无限的迷恋和欢欣来。 旋即听见她甜甜笑了:“老公!” 犬夜叉刚才脸是白的,此刻已由白转黑,杀生丸的眸光更是一瞬间冷到极点。 不为其他——樗萤雀跃的视线越过两只小狗,赫然投向猪九戒。 她原本躲在杀生丸身后,现在也不要杀生丸了,不受控地朝猪九戒走去。 “站住!”犬夜叉道。 他掠到樗萤跟前,抬手去揭她额上金箍,用了奇力,金箍岿然不动。 “可恶!”犬夜叉气死,“这个怎么这么难摘!” 樗萤抬头看他,眼里依旧是水雾蒙蒙,如堕梦中。她疑惑地道:“你干什么呀?挡着我找我老公了。” 猪九戒见事成哈哈大笑,诱哄道:“我的新娘快过来,夫君接你回家。” 樗萤原本很坚定的脚步在听见猪九戒的声音时有了两分犹疑。 “你的声音怎么这么粗?”她道。 听着好像臭大叔哦。 猪九戒哽了一下,瞧樗萤脸上似乎有点嫌弃的样子,很怀疑自己的金箍是否真的生效,又哄道:“你在说什么,我们回家了。” 樗萤迷茫一下,金箍使她源源不断地对猪九戒生出喜欢,她便还是朝他走去。 这次是指间垂着莹绿长鞭的天仙闪身过来,拦在她身前。 那冰姿傲骨的少年真的好美,尤其是眉心盈着的淡紫月印,那颜色近妖,将他往仙坛拉下一点,他薄唇抿着愠怒,又拉下一点,染了七情六欲,更加明媚生动。 四目相接,杀生丸立刻知道,樗萤短暂地忘了他。 他目下生寒。 站在旁边的犬夜叉生平突然汗毛直竖,因为他生平第一次在这个便宜哥哥身上感受到那么恐怖的妖气。 猪九戒看小狗们围绕着他的新娘,不爽已久。 他始终没有露面,卷起飓风袭向樗萤,要分开两只犬妖将樗萤带走。 樗萤真的太美了,完全值得他独宠,带回去之后尽可散去其他积攒的新娘,也要每天都看着那甜美欲滴的小脸。 猪九戒这么想着,忽然厉风如刃,他还没来得及靠近樗萤,杀生丸的暴烈妖气就恐怖地撕了他大半个臂膀。 风沙紊乱无比,浓浓的血气被乱飞的沙子吸收,猪九戒痛极,却不敢像刚才一样放肆出声。 他怕了——要不是刚才拼命躲了一下,杀生丸那一击会瞬间夺去他的性命。 猪九戒大势已去,不敢逞能,用一秒钟思考之后,他乘着旋风扶摇直起。 “别得意,小狗!”他用痛得颤抖的声音发狠道,“那道金箍只有我能取下,新娘会受到我的召唤,主动来到我身边。你很喜欢她吧?真是愚蠢的事情。妖只管享乐,没有真心!” 说那么多大话,最后还不是逃之夭夭。 猪九戒打架不行,逃跑倒是有一套,一眨眼工夫消失得无影无踪。 杀生丸原本打算追赶,但这时一只手从旁边伸来,轻轻扯了扯他的袖子。 他侧目去看,瞧见樗萤好奇的脸。 “小哥哥。”樗萤道,“我老公跑到哪里去了?” 杀生丸一向是寡言高冷,喜怒不形于色,但樗萤这句出口,他脸上出现一种要杀人的表情。 这表情当然不是针对樗萤,他也不会吓樗萤,意识到失态,很快将脸转开。 “你不说我也知道。”樗萤捂了捂心口,“我有心灵感应,现在就去找他。” “你这笨蛋!”犬夜叉看不下去,恨得牙根痒痒,大声道,“你的老公怎么可能会是一头猪!” 樗萤有瞬间的恍惚。 她轻声道:“怎么不可能呢?”又继续向前走。 杀生丸没有阻止她。 他非但没有阻止,还召来双头龙妖兽给樗萤代步。 樗萤高兴地爬上双头龙妖兽的背,指着南方:“那里那里。” 杀生丸走在樗萤身边,也向南方前进。 樗萤中招,犬夜叉自然也要跟着走的。 他跳到双头龙妖兽背脊,跟樗萤的金箍杠上了。 居然没办法。 无论用手掰,还是用牙咬,金箍毫发无伤,竟有着比金刚石还强的硬度,比猪九戒的骨头硬多了。 樗萤被他搞疼,眉头直皱,眼眶里眨出泪花:“痛痛。” 杀生丸挥鞭打开,把犬夜叉打到地上。 犬夜叉摔了个屁股墩,跳起来就要跟杀生丸死过,杀生丸没有理他,自顾自地去查看樗萤额上由于拉拽留下的淡淡红痕。 樗萤对杀生丸是不抗拒的。 她原本只望着前方,对着那个有老公的方向顾盼,杀生丸靠近,她却会看他。 双头龙妖兽体贴地停下脚步,杀生丸抬手,指尖落在樗萤额上,凉凉的。 犬夜叉站在那里看着杀生丸的举动,忽然有些结巴:“喂,你……” 他不知道为什么,喉咙干涩:“你不会真是喜欢这家伙吧?” 他的确有一种敏锐的感觉,分开一个多月后再见樗萤,她跟杀生丸之间的气氛不大相同了。 但……那可是杀生丸啊! 只会抬起高傲的头颅藐视血统不纯的半妖、对人类根本不屑一顾的杀生丸,现在却在小心地触碰一个遗忘了他的人类少女。 那只爪子刚才是差点杀了猪九戒没错吧?打弟弟的时候下手也是毫不留情吧? 怎么对樗萤就那么温柔。 犬夜叉问出的话杀生问不打算回答,不过他倒是难得地转过头来,看着这个眉目的确与自己有着相似之处、同出一父的弟弟,冷淡地道:“你怎么知道金箍戴上会爱上猪九戒?” 犬夜叉顿时比刚才还要不自在,狠狠一咬牙:“你管我!” 吃一堑长一智,他当然是吃过猪九戒的亏,好好地在树上睡觉,猪九戒看见长发以为他是女生,拿金箍往他头上套。 要不是刚好撞掉金箍…… 犬夜叉的爪子也渴血起来。 杀生丸追杀猪九戒的独行路于是多了个小狗弟弟的身影。 樗萤看他们两个如出一辙的冷酷表情,心下觉得有趣,扑哧笑出声。 樗萤忘掉她对杀生丸的喜欢,将爱恋转移到那个连面孔都没见过的猪九戒身上,犬夜叉还以为杀生丸会很生气。 但除了最开始的短暂失态外,杀生丸再没有过十分激烈的情绪。 樗萤一心追逐猪九戒,饭也忘记吃。 杀生丸将她薅下地,给她甜甜的糖果,她吃一口就爱上了,吃完还要,但他说吃完饭才可以继续吃,她于是乖乖吃饭。 她缠着杀生丸问“你为什么也要一起去找我的老公”“你是我老公的朋友吗”,殊不知正牌老公就坐在身边,就这,杀生丸还是没有生气。 他闭上眼睛,任由樗萤揪着自己的袖子,简洁回答“有事”“不是”,诸如此类,有问必应。 樗萤要揪犬夜叉的耳朵,杀生丸也随便她去揪,反正那又不是他的耳朵。 樗萤掏出一个荷包。 杀生丸原本依旧任她自己去折腾,看见这个荷包,他的眉头终于又重新聚拢起来。 “这个是我给老公做的荷包。”樗萤道,“见到老公之后,我就把这个荷包送给他。” 杀生丸果断伸手过来握住她的手腕,言简意赅:“不行。” “为什么?”樗萤道。 她将手给杀生丸看,展示着那些早已痊愈的针眼:“为了做这个荷包,我绣了好久好久,手都扎了很多个洞,这个就代表我的心意,一定要送给他。” “送可以。”杀生丸难得多说了几个字,“他不行。” 犬夜叉也记得这个荷包。 荷包太丑,太有标志性,他一下子就想起来那是他曾经跟樗萤玩耍时看见她绣的。 半成品就不怎么样,做成成品果然是别具一格的丑。 但他也不禁要咬牙——那么丑还做了那么久,很珍贵好不好!居然要便宜一头猪! “不准!”犬夜叉道,“你快点给我忘掉那个猪头!他根本就是个三心二意的渣男,在屋子里养了很多个小妾!” 樗萤不相信他。 “那样的话我不会做他的新娘。”樗萤道,“我只会给一个真正爱护我的人做新娘子。” 不知道为什么,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下意识看了一眼杀生丸。 杀生丸没有说话。 晚上,两只小狗围拢着樗萤睡觉。 樗萤如今“心有所属”,所以她没有睡在杀生丸的尾巴上,自己蜷缩在一边睡。 杀生丸听她呼吸渐浅,将尾巴伸过去给她盖上,却见她一动,转过身来,根本没有睡着。 樗萤摸了摸毛毛,手感很好,不由迷恋地再摸两下。 她转而看着杀生丸,道:“你怎么这么晚还不要睡?” “睡不着。”杀生丸道。 “因为你心情不好?”樗萤道。 “不是。”杀生丸道,“睡吧。” 樗萤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道:“白天的时候,我听见小狗说你喜欢我。我心里有别人,不喜欢你,让你难过了吗?” “我没有难过。”杀生丸道。 樗萤心下稍安,挨着他躺下:“那么是小狗想错了,你并不喜欢我。” 杀生丸看她。 月光又浅浅地疏漏下来,流淌在樗萤的乌发上。 樗萤摸到一片叶子,无忧无虑地比划着当小船玩,周围如此静默,她以为杀生丸已经睡着了,却听见他缓缓地、认真地道:“我非常喜欢你。” 第89章 趁老婆不备,偷亲一口。 在樗萤之前,没有什么事物被杀生丸“非常喜欢”。 他天生冷性,过分理智,矜持又高傲地隔绝着太过热切的情绪和生命,也就无从明白为什么父亲会对一个人类女子贡献出那样热烈的爱意。 或许他的偏见从来就不在人类,而在那股虚无缥缈无法理解的情感。 是以杀生丸曾在父亲斗牙王跟前断言,终其一生,他不会步上父亲的后尘,不会有想要守护的人。 现在想来真是打脸。 他喜欢樗萤了,但他没有说过。 他不习惯。 在漫长的生命里杀生丸适应将情绪沉敛于心,言语或许是最不必要也是最软弱的东西,他尽可能地封缄于口。 他这么想,却在樗萤质疑他的爱意时又一次溃散了原则。 为什么不告诉她?他明明这么喜欢她。 就算她忘了,也一样。 樗萤听见杀生丸的表白,惊讶得坐起来,仔细看了看他的脸。 杀生丸面不改色,任由她看。 看半晌,樗萤喃喃道:“是真的。” 她捂了捂心,不知道那里为什么忽然软绵绵,躺在杀生丸的尾巴上,深以为然:“我这么好,大家都喜欢我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她在毛里打了个滚:“你不要喜欢我了。现在不难过,以后也会难过的。” “为什么?”杀生丸道。 “我总是要走的嘛。”樗萤道。 “走去哪里?” “去另一个世界。”樗萤望着天上像碎钻一样的星河,仰望星空的人迭代更替,星辰却亘古不变,多浪漫又多残忍的事情,“而且我迟早会死掉。你是妖怪很长寿,眼睁睁看着我死掉,你一定很难过。” 她说着令人伤心的话,眼睛却亮亮的:“不对,你会忘了我,重新喜欢下一个人。” 杀生丸摸了摸她的头发,安静半晌,似乎被犬夜叉带坏,低声道:“笨蛋。” 樗萤的神奇寻夫之旅仍然在继续。 找老公听起来是一件很辛苦很心酸的事情,但她找得懵懂又快乐,途中常常作妖,作到天上去也没关系,大狗和小狗都非常宠她。 犬夜叉一个没看住,樗萤就上树了。 她摸出一张牌,树枝自动低垂到她跟前,她往上一趴,轻松升到高空,往遥远的南方张望。 “喂!”犬夜叉在树底下,气得牙痒痒,“你给我下来!” “我想看看老公在哪里。”樗萤东张西望,“走好久噢,还没有找到他。” 她的脚往下一蹬顿时踩空,低呼一声,身子颤颤巍巍起来。 犬夜叉一看火烧眉毛:“待在那里别动!”捋起袖子就开始往树上爬。 狗会不会爬树樗萤是不知道,至少犬夜叉爬得蛮好,后来她都不眺望那个所谓的老公了,趴在枝头专心致志看犬夜叉爬树,还给他加油鼓劲。 犬耳少年攀上枝头,将手伸向樗萤,关切地道:“快把手给我!” “好远哦!”樗萤道。她懒得动弹,“我运气很好,不会摔的,没事。” 犬夜叉气死,又怕她跌下去,小心翼翼踩住树枝去够她。 怕什么来什么,树枝突然“啪”地折断,樗萤真的掉了下去,犬夜叉飞身去追,临了他咚地一声落在地上,樗萤却被无声而至的杀生丸稳稳接住。 少女窝在贵公子清香宽广的怀抱里,笑得很是得意:“瞧,我都说我运气很好。” 五脏六腑移了位的犬夜叉顶着一头树叶看她,一口牙没咬掉:“我吃了你!” 杀生丸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他明明有两只手,可以接两个人! 犬夜叉说要吃掉樗萤,却迟迟没动口,反倒最经常跟樗萤闹作一团。 他是个很好的玩伴,只要说上“你最好了”“真厉害”之类的话,他的尾巴就会翘起来,耳朵也精神地挺立,什么要求都会答应樗萤。 犬夜叉这么好玩,可玩着玩着,樗萤的目光总会落到杀生丸身上。 杀生丸说过他讨厌犬夜叉,可犬夜叉跟樗萤玩得那么好,他自始至终没有赶走也没有伤害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 犬夜叉跟樗萤玩,杀生丸很少参与到他们之中,更多时候是在旁边如入无人之境地坐着,万事不惊。 但樗萤有个风吹草动,杀生丸永远是第一时间知道,眼睛没盯着看,却会在她下落时准确接住,樗萤发现裙子上爬了一条虫很害怕,还没叫出声,杀生丸就伸手过来捉走。 天气热了,樗萤胃口不好,在大太阳底下蔫蔫的,想要吃凉凉软软的水信玄饼,杀生丸觅食归来,打开叶包,里头赫然是她心心念念的果冻状点心。 他花力气寻来了,自己不吃,只是看着她吃。 樗萤吃得兴高采烈,忽见杀生丸伸手过来,以为他终于饿了也想吃,可是小点心已经给她吃得干干净净。 她有点歉疚,随即唇边一凉,他不过是伸手替她揩去唇角的黄豆粉。 晚上,犬夜叉坐在树下睡觉,樗萤拥着被子也准备睡了。 夜深露重,她的双脚发凉,下意识等待着一条暖烘烘的大尾巴盖过来给点温暖,等了许久仍是空空。 今夜无风,周围很安静,樗萤坐起身,发现杀生丸不在。 杀生丸独自坐在高崖上看月亮。 他听到身后有窸窸窣窣的声响,知道是樗萤走来,并未回头。 等樗萤拥着被子坐到他身边,他道:“睡不着?” “被你的失眠传染了。”樗萤道。 这几天她在杀生丸身边一直睡得很好,反倒是杀生丸几天几夜没合眼。 他的呼吸如此平稳,眼下也没有乌青,妖怪的精力真是旺盛得可怕。 樗萤曾经问过杀生丸为什么不睡觉,杀生丸没有回答她。 她好奇地借着月光用视线一点一点描摹他优美的眉眼时,或许不会想到,杀生丸心里正在想着手刃猪九戒。 令大狗睡意全无的并非被樗萤遗忘。他的爱意与她是否记得他无关,他只不过在琢磨如何下手会让猪九戒叫得更惨一点。 杀生丸道:“你又为什么睡不着?” “我也不知道。”樗萤道。 她晃了晃脚。 看不见杀生丸,她心里总是空落落的,好像缺了一块。 “明天,我们还继续赶路吗?”樗萤道。 杀生丸转头看她:“还没找到要找的那个妖怪。” “这两天,我并没有很经常想到我的老公。”樗萤道,“说来奇怪,我应该是很喜欢他的,可想不起关于他的事情,连他的样子和姓名也不记得,就记得他是我的老公。” 那由金箍控制着源源不断滋生的爱意仿佛遇到了瓶颈,有点艰涩难行。 樗萤攥了攥手,从心底里生出疑惑:“为什么我会喜欢一个面目名姓都不知道的人,却不喜欢你呢?” 杀生丸没有回答。 他安静地坐着,樗萤也安静地坐着,她心里很安宁,仅仅是挨着他,她就充满了安全感。 须臾,杀生丸肩头一沉,是樗萤的头歪过来,枕在他肩头睡着了。 他垂眸看她,此生从未做过趁人不备的事情,然而看她好久,他终于还是忍不住,低头轻轻将唇贴在她额上。 亲她一下,再亲她一下。 “你没有不喜欢我。”他道。 樗萤做了一个浑浑噩噩的梦。梦中她本满心欢喜地奔向心仪之人,然而一道厉火噬来,那道身影猛然护住她,被火烧得干干净净。 她吓得一下子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趴在双头龙妖兽背上。 见她醒了,犬夜叉道:“你可真能睡。” “你管我,美容觉就是要睡久一点。”樗萤揉着眼睛道。 周围弥漫着烧焦的味道,他们进入了一片荒林。 所有树都呈现烧焦后的样子,枝丫炭化,黑漆漆一片,灰烬在风中飘着,连土地也染成了黑色。 樗萤心里忽然有些惴惴不安,道:“我们快一点离开这里吧。” 杀生丸听出她话里的紧张,走过来看她,低声道:“不用怕。” 他话音刚落,突然有个火球从天而降,轰然爆裂在荒林之中。 “什么东西!”犬夜叉道,“猪九戒!” 猪九戒不会用火,也没有这种浑然天成的气势,火球在熊熊燃烧须臾之后,嗖地壮大起来,直扑樗萤。 一股强烈的不可名状感充斥了樗萤的头脑。 “是库洛牌。”她道。 那库洛牌的真身表现得如此明显,当然就是火。 而对于多毛的犬妖来说,火无异于天敌一般。 烈火袭来时,杀生丸飞快将樗萤一抱,将她从双头龙妖兽背上带走,利落地躲过一击。 他的长鞭和利爪对火无用,双目一扫,飞快绕着枯树转了圈,总是刻意缩短距离,又及时提速,让火舌永远差那么一点。 火顺利地被杀生丸撩起斗志,转移目标,非吞了他不可。 杀生丸轻盈落地,将樗萤安放在安全之处,只身引开火势,火立马追他而去,地面到处都是热辣辣的。 “不。”樗萤道,“别去——” 眼见杀生丸踪迹全无,火也销声匿迹,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想要追上去看看。 正在这时,朝她跑来的犬夜叉突然大喊:“快走!” 樗萤只觉后背一热,转头去看,却见原本追着杀生丸离开的烈火去而复返,玩了一招声东击西。 烈火化作火蛇,张开血盆大口要将她吞噬,距离之近,几乎无法躲开。 樗萤下意识退后两步,没等拿出牌来,火蛇已经舔到跟前。 没有烧到她。 樗萤那映着通红火光的眸子里忽然现出杀生丸的面孔。 他毫不犹豫做了她的盾,没有火鼠裘保护,便如樗萤梦中所见,烈火上身,仿佛即将被烧得魂飞魄散。 樗萤猛然瞠目,心痛如绞,竟不知哪里来那么快的速度,窜到杀生丸身后,替他去挡那火。 眼眶刺痛,她一眨眼,泪珠就从眼里滚了下来。 “啪”地一声,额上金箍应声裂作两半。 第90章 犯了天条也要跟你恋爱。 “你们两个要互相挡来挡去到什么时候!”犬夜叉忍无可忍的声音在樗萤背后响起。 作为唯一一只有物理防火装备的小狗,他算来得及时,在火苗爬到杀生丸身上的一瞬挥舞着火鼠裘过来,卷开烈火,这会儿正起劲地挥舞着外袍,活像一个唱二人转的。 樗萤这个白痴*!杀生丸要挡火就让他挡好了,反正他是妖怪烧不死,跳出来逞什么能! 等烧伤了烧疼了……一定哭个不住,白莹莹的肌肤留下火燎的印子也不好看。 犬夜叉越想越火大,转过头来要骂樗萤,却随即哑炮般语塞。 无他,樗萤已经在哭了,额前空荡荡,金箍不复存在。 她这几天失忆,却没忘记爱漂亮,虽然觉得头上莫名其妙多出来个摘不掉的金箍很烦人,但揽镜自照,越看越觉出点波西米亚风,也就随便了,编了漂亮的鱼骨辫来配,头发上装饰的小金珠还是杀生丸给她的。 如今金箍断裂,挂断发辫,她一头乌发海藻般垂散下来,瞧着很有些可怜和狼狈。 她自己却不觉得,盯着杀生丸的胳膊发呆,眼神执拗又愤怒,于是默默流出来的眼泪也有了几分发狠的力度。 “喂,你别哭啊!”犬夜叉道,“快走!” “不要!”樗萤道。 她看着杀生丸的手臂。手臂烧伤了,那么漂亮的毛毛也给烧焦! 杀生丸没白疼樗萤,樗萤从猪九戒的术法中苏醒,瞬间回忆起忘记杀生丸是老公这些日子里的种种,她觉得杀生丸蛮受委屈。 孤高忘尘的大狗被小仙女老婆忘了只能默默守护这种事情听起来就很可怜,而今他还要被火烧。 樗萤心中怜惜加倍,于是她生气了。 她真难得这么生气,捏出一张库洛牌,连声音也被愤怒催化得冷硬起来:“我绝不原谅。” 她旋即抛出纸牌,一声令下:“给我活埋了它。” 牌随令动,铺天盖地的黄砂如同骤雨般降了下来。 樗萤没有水系库洛牌,但她懂得窒息灭火法。 【砂】牌这次来势汹汹,夹杂了她护短的冲劲儿,山呼海啸,化作龙形,一口将那熊熊燃烧着的地头蛇吞没。 【火】牌是攻击性极强的库洛牌,起初见不过是张小小的【砂】,并不放在心上。 它显然低估了女生的怒火,尤其是平时不爱生大气的,生起气来才可怕! 很快,砂子遮天盖地,变成密不透风的囚笼将火封锁在里头,一朵小火苗都不放过。 火在砂子里疯狂冲撞,期待冲出重围,灼热的高温将砂子烧得滚烫。 樗萤额前渗出冷汗来,她咬紧牙关,毫不让步,气红的脸渐渐转白。 火横冲直撞了一会儿,终于迟钝又绝望地发现,它烧得越旺氧气越少,终于没多少氧气可以给它折腾,它顿时像涸辙之鱼奄奄一息,只能无力地拍拍砂子,举白旗投降。 等到樗萤收起砂子时,牛气哄哄的火已经只剩蔫巴巴的一点火苗。 她伸出手来,火也不敢躲,乖乖在她手里变成库洛牌。 樗萤看也不要看这张可恶的牌,用力塞进口袋。 尘埃落定,被掏空的强烈体虚感从身体深处传来,为了报仇她被库洛牌吸得太狠,付出太多,实在令人泪目。 ……听着伟大,实际上她就那点精力根本不够库洛牌使用,紧要关头还是【砂】发动了自己的力量帮她打架。 可怜又可敬了。 樗萤倒在杀生丸怀里,看着那焦了点点的尾巴,悲从中来,继续伤春悲秋抽抽搭搭。 犬夜叉在旁边无语,杀生丸被火烧了都没有哭。 他的无语随即转成心疼,因为樗萤哭得的确很伤心,而且哭的时间很长。 她那张脸白得跟纸一样,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让人抱着走路,居然泪腺里还能分泌出那么晶莹旺盛的眼泪,啪嗒啪嗒串休似的掉个没完。 杀生丸右手受伤不方便抱人,犬夜叉想跟他接一下樗萤。 “先说好,不是我想抱,看你可怜才帮你的!”犬夜叉道。 结果他伸出手去,杀生丸不给。 他偏偏就是用那条受伤的右臂单手将樗萤揽在胸前,手指连抖都不抖一下,仗着最近越发挺拔的身高优势俯视小狗,冷声道:“不需要半妖帮我。” 犬夜叉暴跳如雷,要给他哥来个散魂铁爪:“去死啊!” 樗萤原本不要哭了,抿着湿润的红唇在小声抽噎,听见他叫,又捂住眼睛:“人家在伤心你们居然还吵架!” 犬夜叉顿时又成了哑炮,耳朵耷拉下来,没好气地道:“好了,不吵了行吧!” 金箍断了,但猪九戒还是要杀的,所以他们仍然行走在追杀猪九戒的路上。 猪头不会太远,走到这里已经不用樗萤来追踪,杀生丸闻得见那股令人厌恶的猪味。 杀生丸身上的烧伤需要处理,离开荒林之后,他们在波光粼粼的湖边休整。 犬夜叉在旁边挖洞准备烤鸡,樗萤坐在杀生丸身前,手里拿着清凉药膏,正在小小力地拽扯他的衣袖。 “这里也要脱下来。”她道。 杀生丸散下尾巴捋起袖子,露出坚实的臂膀,臂膀的烧伤经过他飞快的自愈,看起来已经没有那么可怕。 对于樗萤扩大治疗面的要求,他求真务实地拒绝:“不用。” “要的。”樗萤道,“要嘛。” 杀生丸拿出耐心告诉她:“只烧到手臂。” 他这么死相,樗萤也只好袒露真心告诉他:“是我想看看好风景。” 她从伤心里走出来,要靠欣赏一下美好的事物养养精气神。 杀生丸是个保守派,除开沐浴的时候他裹得可严实了,不会轻易被人看见身材,是一条有男德的好狗。 樗萤不管,她就要看。 她说得这么坦诚,即便是杀生丸,神情也在瞬间表现出转不过弯的一滞,随即沉了沉眸,低声道:“胡闹。” 他这么说了,但当樗萤又一次轻轻拽扯袖子时,他没有再抬手格挡,转过脸去,任凭那残损的衣袖轻轻滑落。 樗萤嘻嘻地笑出声,开心了。 她的要求也不多,半遮半掩的如玉胸膛就能让她看得津津有味。 那匀称的骨骼、贲实的肌肉无不彰显着大妖怪的力量,他偏偏肌肤白皙,浅浅呼吸之间锁骨若隐若现地浮,又充满了令人怦然心动的美感。 “犯了天条也要跟你谈恋爱。”樗萤托着腮道。 她又在说莫名其妙的话,杀生丸只是不看她。 他静心等樗萤细致地给自己抹好药,才把头转过来,银发垂落,遮掩了他微红的耳朵尖。 他伸手去碰樗萤微红的眼皮,指尖触及之处仿佛还残存着令人怜惜的泪意。 “不会有下次。”他道。 这话真是充满了多种解释。 是不会再让樗萤受伤、不会再让她哭,还是不会再让妖怪对她有可乘之机? 杀生丸一向是精简派,他不解释,樗萤也懒得去猜。 反正按照他的性格,肯定是全要做到。 “嗯嗯。”她快乐点头,“老公真好!” 杀生丸食指一蜷,似乎被她这脱口而出的称呼烫到,飞快收手,抿着唇,难得有赧然来不及反应的时候。 犬夜叉拿着烤鸡过来,听见这句,下巴也已经掉在地上。 “要死,你好肉麻!”他指着这里大声道,也不知指的是樗萤还是杀生丸。 杀生丸势如疾风掠起,抬手将犬夜叉摁倒在地。 两只小狗又打起架来,这时候樗萤倒不哭了,慢慢吞吞挪过去,撕着烤鸡吃。 打吧打吧,打得投入一点,杀生丸就会忘记害羞了。 另一头,猪九戒在宅邸里心急如焚地等了好几天。 他确信自己的术法不会出错,所以满心欢喜地等待着樗萤到来,提前驱赶了所有骗回来的人类女子,还把房子给打扫了一遍,随时预备着迎接美娇娘。 按照平常的速度只需一天就能见到新娘,因为新娘会不择手段地寻找到他投入他的怀抱。 怎料等了好几天,樗萤还没来。 猪九戒哪里想到樗萤连吃带玩旅行一般地找他这个“老公”,途中还能顶住金箍的法力,渐渐将转移了的喜欢又移回杀生丸身上。 到最后情绪爆发金箍炸裂,竟不是一时冲动,而是聚沙成塔的结果。 樗萤老不来,猪九戒闲得抖腿,正在这时房子轰然炸响——被人从外面拆了。 猪九戒又惊又怒,提着长杆刺刀就冲出去,果不其然,看见那两只可恶的小狗。 樗萤也来了。 她站在小狗们身后,眸光流转,竟比前几天更加美丽。 等等,金箍! 金箍居然没了! 猪九戒大怒,召来旋风席卷而去,争夺他的新娘。 他很快遭受了西国两位殿下的混合双打。 杀生丸和犬夜叉出手之快出招之狠远出猪九戒意料,尤其是杀生丸,上次一鞭已经要了猪九戒半条命,好容易养回来,又被一鞭打回原形。 黑风散去,露出猪九戒的真面目。 那真是一头……粗头粗脑的大野猪。浑身长着褐色的短毛,獠牙凸起,还带着一串骷髅头的大项链。 这样还敢山寨猪八戒,好不要脸,樗萤看得眼睛都圆了。 “臭狗!”猪九戒被杀生丸打得嗷嗷叫,节节败退,逼到墙角时他一发狠,从怀中挥出致命金器,“让你们也爱得我死去活来!” 金箍朝兄弟两个飞去,竟还有一个飞向樗萤。 杀生丸脸色登时变得好可怕。 他瞬身到猪九戒身后,劈手夺了猪九戒的长杆刺刀,抬腕,斜挥,如流星刺月。 猪九戒还在叫嚣,忽然觉得身上好痛,一低头才发现自己被分成两半。 他物理意义上的裂开了,旋即迎来生理意义上的死亡,嘭啪两声,首尾异处。 樗萤没看见这一幕,犬夜叉过来捂了她的眼睛,但她还是大呼小叫起来:“哎呀,你摸了猪没洗手!呜呜,我脏了!” 杀生丸就不像犬夜叉,他是洗了手才过来抱樗萤。 由于樗萤的力气还没恢复,斩杀了猪九戒之后继续赶路,还是他抱着她走的。 猪九戒已除,可樗萤看起来并不高兴,蔫蔫的直把头往杀生丸颈窝里埋,扁着嘴巴,很难受的样子。 “你怎么了?”犬夜叉道。 “我想哕。”樗萤难过地道,“我居然管一个丑八怪叫了好几天的老公,一辈子的污点永远也洗不干净了,呜呜。” “这有什么!”犬夜叉不以为意,“你真矫情!” 樗萤吸吸鼻子,眼睛一转,学他哥的样子抬起下巴看他:“我想起来了,你也管丑八怪叫过老公。” 犬夜叉立马恼羞成怒,也觉得这是他一生的污点:“你给我忘掉!敢跟一个人说我就捏死你!” “略略略!”樗萤抱紧杀生丸的脖子,狐假狗威,“我不怕!” 她跟犬夜叉闹出点儿精神来,看着不那么没精打采了。 杀生丸一如既往地不加入这聒噪战局,他感受着樗萤的体温,微微蹙眉,抬手摸了摸她的额头。 有些烫,在低烧。【你现在阅读的是 】 90-100 第91章 美少女月下私会大妖怪。 樗萤不喜欢发烧。 她身体本来就弱,一发烧总是头昏脑涨,骨骼水浸般绵软,好像被人打了一顿。 偏偏这一烧还烧了好几天,体温总维持在那个刚好煎熬人的高度,不肯降下去,樗萤也就肉眼可见地蔫起来。 或许是一次性被库洛牌用光了精力的缘故,她趴在杀生丸肩头闷闷地想。 樗萤的心灵跟身体一样脆弱起来,越发赖着杀生丸不放。 杀生丸给她草药吃,她把头摇得拨浪鼓一样:“不要,苦!” 杀生丸用不容商量的语气道:“吃下去,别任性。” 樗萤为什么不任性,她有的是任性的权利,紧闭嘴巴不要张口。 年少的大殿下叱咤风云,在妖界横着走,再强大的对手也不曾放在过眼里,却没有经历过这番架势。 面对耍赖爱娇的病患,他紧锁眉头,将给药的姿势维持了许久,一动不动,一言不发。 毕竟把药直接塞樗萤嘴巴里这件事情杀生丸是做不出来的,他也不会说好话,更不会骂她,生平第一次进退维谷,只是表情管理做得很好,还是那一副空谷幽兰的清冷之态。 樗萤最后还是乖乖吃了药。 倒不是杀生丸那哄不了人的哄人方式奏效,是如果她不吃药,就得喝犬夜叉煮的包治百病内脏汤。 那口黑黢黢的锅里,什么蛇虫鼠蚁的内脏都放了,冒着可怕的泡泡。 犬夜叉很有成就感地道:“喝!” 野蛮小狗不比他哥,是为了治病可以狠下心来把汤灌进樗萤嘴里的,樗萤含泪把杀生丸的草药丸子吃了,在他身上搜来搜去地找糖。 杀生丸从前不习惯,现在却也习惯了被樗萤上下其手,轻轻捉了她的手腕不让淘气,从袖里取出糖喂到她嘴里。 樗萤吃了糖,喝了水,小脸儿闷红地要睡。 半梦半醒间,她嫌杀生丸身上毛多,热,原本最喜欢的大尾巴竟成了蒸笼,她把尾巴搡了又搡,可当杀生丸预备将她放到别的地方睡,她却又抓着他的衣服不肯放。 犬夜叉在旁边看着。 他算是看明白了,天道好轮回,杀生丸那么讨厌人类,樗萤就是他的报应。 一年以前谁能想象目空一切的妖界贵公子会为个人类少女折腰,现如今杀生丸清贵高傲依旧,却会体贴和妥协,亦舍得在强者之路上稍作驻足。 他心有所属,就不再自由。 樗萤在梦的后半段睡得安稳些了。有清凉湿润的帕子贴到皮肤上来,轻轻擦拭,驱散了不适的凉意。 她总是觉得热,那帕子就沉默地换了一轮又一轮,直到她舒服地叹出一口气来,才渐渐作罢。 樗萤的发烧老不好,这样不行。 杀生丸找了个有名医的人类村庄,将樗萤安置在里头。 名医开的药比杀生丸的草药还要难吃,樗萤很抗拒,为了哄她,医生借她一只兔子玩。 小兔子很可爱,樗萤一下子就爱上了,乖乖吃药,剩下的时间都在玩兔子。 等到了晚上,她抱着兔子走出村庄找杀生丸,仍要和杀生丸一起睡。 犬夜叉闷闷的:“你真这么喜欢杀生丸!” “喜欢啊。”樗萤不假思索,“你不知道他有多好。” 她伏在大石头上,托腮看月亮:“喜欢到在一起的时间越久,就越舍不得。” “舍不得什么?” 樗萤轻声道:“在不远的将来跟他分开……” 她正跟犬夜叉聊着,身后枝叶响动,是杀生丸披星戴月地回来了。 他手里握着一把新鲜草药,是名医给樗萤开的药方里那一味难寻的珍贵药草。 外头露重,杀生丸道:“回去睡。” “不嘛。”樗萤道,“我想和你一起。” 美少女月下私会妖怪郎君,真是一出童话故事般的情节,听着就觉得很刺激。 而且屋子里要么太多人争着陪她,要么人都被驱赶了没人陪她,都无趣得很。 “等我睡了,你再抱我回去。”樗萤道。 杀生丸沉眸思忖,没有回答。 不说话就是好,樗萤熟门熟路地钻进杀生丸怀里,指头搅着他银闪闪的柔滑长发,试图给他编个辫子。 杀生丸拿下她的手:“睡吧。” 樗萤又把兔子捧起来,献宝般给他看:“瞧,多可爱。” 天可怜见,对面可是一只妖力磅礴的纯正妖怪,小兔子抖似筛糠,唯有可怜。 樗萤心疼了,赶紧把兔子放远些,什么都没得玩,她终于闭上眼睡去。 犬夜叉也去睡,唯有杀生丸睁着眼睛守护樗萤。 良久,樗萤的呼吸渐渐平稳,他便抱着她起身回村子。 没走几步,一团白影冲过跟前,撞在树根上,居然一头撞死。 却是樗萤的小兔子得了自由,快乐渐渐战胜恐惧,在从未经历过的广阔天地里纵情驰骋,一个不小心撞在树上把自己作没了。 杀生丸从前并不在乎这样渺小脆弱的生命,正如他不会在乎如樗萤一般的人类的性命。 但此刻他停了下来,垂眸看着还剩一口气的兔子,心中却想,即便如此微小的生命,也还是有人会挂心。 这么死了……可怜,樗萤看见也会伤心。 大妖怪心里如春芽初生,冒出一点微悯之意。即便这念头很短,但几乎是一生成,杀生丸腰间的名刀天生牙就发出了脉搏振动般的嗡鸣。 杀生丸眸光一凛,不去拔刀,刀便一直震颤。 他将樗萤换到左手,单手抱好,右手握住刀柄,终究谨慎又缓慢地将天生牙抽了出来。 天生牙出鞘,风为之止。 杀生丸受天生牙指引看向那奄奄一息的兔子。 这一刻,他从天生牙处获得了一双可通阴阳的眼睛,竟看见一只阴间小鬼蹲在兔子身边,尖嘴獠牙,分明要将兔子吃掉。 天生牙的嗡鸣仍在继续。 杀生丸蹙眉,突然抬手挥刀,无师自通地将小鬼一刀斩成两半。 小鬼便在他刀下泯灭,身形散开那一瞬间,兔子立马活蹦乱跳起来,恢复了活力赶快跑走,竟像死而复生。 这就是天生牙的真正作用,能够起死回生。 杀生丸屏息,本想收刀,不经意将视线往下一放,却瞬间怔住。 因为他分明在自己身旁也看见了来自阴间的小鬼。 第92章 最浪漫的事是白头偕老。 有好几只,靠拢过来,以他为圆心围成松松的一个圆。 与面对即将死去的兔子不同,小鬼们没有上前触碰的意思。 它们很安静,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默默观望,目光的一致焦点却不是他,而是他怀里甜睡的樗萤。 杀生丸搂了搂怀中被阴差觊觎的少女,再度挥刀,刀光所到之处,小鬼们神魂俱散。 可惜,没什么用。 散了一波阴差,很快又出现一波阴差,杀灭几次都是一样。 看守樗萤的小鬼不惧怕天生牙的威势,仿佛最冷酷的看客,前赴后继,只为等待她命中注定的死亡降临。 如同秃鹫守着羸弱的孩童。 杀生丸寒意陡生,握刀的手指不自觉松了些,眼前的小鬼们登时形消影去——天生牙收回了借他通鬼神的眼睛。 夜风徐来。 月色完满得刚刚好,静谧祥和地洒落于大地,只有些微夏虫的鸣叫,仿佛刚才那令人胆寒的一幕从未曾发生过,樗萤也只存在最平安的包围中。 可不吗,她睡得那样沉,那样甜,身躯是温热的,鼻息很顺畅,吃了医生开的药,烧也渐渐退下去,再没有比这更舒适安然。 杀生丸抱住她的手却收得越来越紧,心像天上那轮月,正往乌云里下沉。 再下沉。 樗萤又开始做梦。 这次做的是个好梦,她立于林间,丰茂的树海藏着许多朵微亮的萤火,风一吹,萤火纷纷下落,好像点了千盏万盏小小的灯。 萤火飘到跟前,她不受控地伸手去触碰,一碰便飞了起来。 即将乘风而去时,樗萤看见杀生丸在树下站着。 他不看她,垂眸伫立,夏去秋来风刀霜剑,直至大雪飘零,没有挪动过一寸脚步。 他在等。 “你等什么呢?”樗萤好奇地问,“还不带我走吗?” 话音落了,她便醒来。 一睁眼发现自己仍然躺在杀生丸怀里。 那梦真是怅惘,樗萤发了好久的呆。 终于回神,她瞧着环了自己的毛绒大尾巴,好稀奇,杀生丸向来说到做到的,说要等她睡了将她抱回村子,竟出尔反尔留下她,还把她抱得那么紧。 她把脑袋枕在杀生丸胸膛上,听他鲜活稳健的心跳。 再抬眼看看她的妖怪郎君。 大殿下正值年少貌美如花,连睡觉都睡得那么好看,只是梦中怎么还要眉头紧锁?长久下去要长皱纹。 樗萤不喜欢皱纹,抬手给杀生丸抚平。 犬夜叉一大早就在吃狗粮。 他早醒了,打了野食回来,看见樗萤在杀生丸怀里淘气,将那散到胸前的银白长发编成辫子。 辫子编得蛮好看,樗萤正沾沾自喜,杀生丸睁开眼睛。 他双眸清明,却不是刚从梦中醒来的神态,分明很早就醒了,又或者他一夜没睡。 他垂眸看下来,樗萤赶紧把辫子解开,晚了,发丝早已打卷成一绺一绺。 出乎意料,杀生丸没有生气,被她抚平了的眉头也没有再皱一下,低下头来,以额贴了她的额。 “要早安亲亲呀!”樗萤高兴地道。 她撅起嘴巴要给杀生丸香一个,杀生丸却很快离了她,淡淡道:“不发烧了。” “嗯嗯!”樗萤道,仍期待地撅着嘴。 她撅成了小猪也没有用,杀生丸拈起石子,给不远处看得瞠目结舌的犬夜叉一脑瓜崩,抱着她站起,道:“再休息一天,我们赶路。” 樗萤没有亲到杀生丸的脸,很不满意,揪着他的袖子嘟嘟囔囔:“大坏蛋。” 但她很快又因为不用再吃药而高兴起来,在村子里快快乐乐地玩了一整天,翌日出发时神清气爽,又是个活蹦乱跳的美少女。 樗萤爬上双头龙妖兽的背,问杀生丸:“我们往哪儿去?” 杀生丸道:“西国。” “蛤?”犬夜叉大感意外,“回西国干什么?” 他记得樗萤说过杀生丸前不久已经回了西国一次解决动乱,现今没听说又有哪个不要命的作祟,怎么还要回去。 “有事。”杀生丸道。 指望他耐心地解释清楚有什么事是不可能的,犬夜叉闷闷地在地上蹲了一会儿,起来跟他们一起赶路。 樗萤跟杀生丸咬耳朵:“你要带我回家?” 杀生丸道:“嗯。” “不要亲亲,却要带我回去见父母。”樗萤道,“你闷骚啊。” 她笑得古灵精怪,杀生丸就算不知道闷骚是什么意思,也知道她在调侃他。 他抬手摸了摸樗萤的头。 以杀生丸独行的速度,奔赴西国不过是朝夕之间,奈何他带了樗萤这个瓷娃娃,双头龙妖兽飞慢了樗萤觉得不刺激,飞快了她又不舒服,行程就这么慢下来。 西国本来就是妖怪的领地,越往西走,妖怪越多。 樗萤一点儿都不怕,因为她有世界上最厉害的汪汪队。 “什么是汪汪队?”犬夜叉问。 樗萤道:“就是超厉害的大英雄咯。” 犬夜叉听了很高兴,他乐于做一个超厉害的大英雄,遇到妖怪袭击总是勇猛地冲出去,倒替杀生丸省了很多次出手的机会。 临近西国时,遇上一场人类和妖怪的婚礼。 人类本能畏惧外貌力量迥异的妖怪,妖怪也大多看不起柔弱的人类,两个种族相去甚远,却又经常能擦出爱情的火花。 樗萤探头探脑:“是妖怪新娘!” 她人来疯,也想去凑凑热闹,径直钻进贺亲的队伍里,由于外貌太过出众,一下子吸引了新郎新娘的注意。 自然了,他们也注意到守候在一旁的汪汪队。 “嗨呀,杀生丸殿下!”新娘激动地道。 于是凑热闹的樗萤和不想凑热闹的狗狗兄弟一下子被奉为座上宾,樗萤得了好几块甜饼,快乐地吃起来,嘴巴也越发甜:“祝你们白头偕老。” 她说完想起这话不太合适,妖的寿命比人类长得多,人终将见白头,妖怪却还是当初模样,佳偶中的一方逐渐老去会很伤感吧。 人类新郎听了却很高兴:“只要能长相厮守,我不怕白头。” 犬夜叉在贺亲的队伍里混得风生水起。 血统不纯的半妖在界限分明的世界里是个尴尬的存在,不被妖怪承认,也很难被人类接纳,这么多年他没爹没娘地野蛮生长起来,个中的苦只有自己知道。 唇红齿白的犬耳少年没有长歪还真是不容易。 现如今他在人与妖的婚礼上得到了无限宽容,被看作人类与妖怪真挚爱情的结晶,大家拉着他喝酒,灌得小狗晕头转向,半拉耳朵都粉红粉红,透出酒醉的颜色。 樗萤觉得犬夜叉这样可爱极了,蹲在他跟前,用草撩他的耳朵。 犬夜叉烦不胜烦,一抬头竟看见两个樗萤,再一眨眼又变作三个,胡乱挥爪,误打误撞握住了樗萤的手。 这下,三个樗萤总算又合成一个樗萤。 “喂……”犬夜叉道,“你将来打算像他们一样,跟杀生丸成亲吗?” “可以啊。”樗萤道。 “杀生丸脾气那么烂,你眼光真差!”犬夜叉道。 旁边传来一声冷哼,樗萤的手旋即被另一只大手夺走,牢牢握在掌心。 樗萤抬头去看,杀生丸果不其然脸挂冰霜。 她笑眯眯道:“才不呢,他特别特别好。” 小狗醉醺醺地抱着酒缸,骂了很久的杀生丸白痴,末了,他打个嗝,想着樗萤刚才的贺词,慢慢吞吞学舌:“那也祝你们白头偕老……” 那闷头耷脑的样子看着很是失落。 樗萤想了想,道:“犬夜叉,难道你暗恋我?” 犬夜叉想骂樗萤自恋,混沌一想她还真有自恋的资本,闷闷道:“鬼才要暗恋你。接下来的路,我不跟你们一起走了。” “为什么?” “西国又不是我的家。”犬夜叉道,“而且我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他老爸曾经是西国的霸主没错,但老爸已经死了,他没有兴趣踏入西国的土地。而且杀生丸的母亲凌月仙姬也在西国,她未必想看见他。 这次分开,他正好探索属于自己的人生道路。 “这样啊。”樗萤轻松地道,“那好吧。” 犬夜叉便头一歪,彻底醉倒,躺在地上呼呼大睡。 等他醒来,感觉好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婚礼早散了,杀生丸远远站着,樗萤则坐在自己身边,正在将最心爱的小包里的东西全倒出来。 一路走来,樗萤不知不觉攒了许多宝贝,诸如东海明珠、小金锭一类的东西,都是杀生丸给她的。 犬夜叉万万没想到杀生丸竟是花千金搏美人一笑的好手。 “你干什么?”他板鸭趴在地上,侧着头看樗萤。 樗萤专心挑拣着她的宝贝:“犬夜叉,你真要走吗?” “走?”犬夜叉想起自己断片前的话,“是啊。” “我跟杀生丸说好,等你醒了再启程。”樗萤道,“选个纪念品?以后你想我了,可以拿出来看看。” 犬夜叉斜着眼看了一下樗萤那些亮闪闪的小东西。他坐起身,一个也不要。 “以后又不是不会再见面了。”他道。 “挑一个嘛。”樗萤只是道。 犬夜叉道:“都是杀生丸给你的,我才不要。要么等下次见面,你再做饼给我吃。” “你嫌我的饼难吃,我再不做了。”樗萤道。 “那就算了!”犬夜叉跳起来。 分别是最容易藕断丝连的事情,他既然提出了要分道扬镳,不如快刀斩乱麻,跟樗萤这么你推我搡地告别,她再用那双水汪汪的眸子盯着他看,他或许就舍不得走了。 世界上哪里还有像樗萤一样的人呢?她给他的温情,比数十年里所有人类给的都要多。 “走了。”犬夜叉孑然一身,踏上跟樗萤相反的方向。 他没有跟杀生丸道别,反正他和杀生丸没有兄弟爱,杀生丸也不会关心他这一去以后会怎样…… 他还是悄悄看一眼杀生丸。 适逢杀生丸抬眸看来,兄弟俩的目光在空中对撞,同时收了回去。 樗萤站在原地目送犬夜叉离开。 犬夜叉一边走,一边冲她挥手:“再见!” 樗萤也挥手,却不说再见。 犬夜叉有点不满意,大声道:“下次见!” 樗萤噗嗤地笑了,终于回他一句:“要健康平安哦!” 她仍然不说再见。 犬夜叉越走越远,终于,回头也看不见樗萤的影子了。 算了,他想,不许诺再见,以后却总有机会见的。 那时候,樗萤可能已经做了杀生丸的新娘吧。 另一头,也看不见犬夜叉的樗萤吁了一口气,轻快地对久候多时的杀生丸道:“好啦,咱们走吧!” 她说完,忽然一抿唇,抬手捂住脸。 杀生丸走到她身边。 只见樗萤随后抬起脸来,已是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刚还笑嘻嘻呢,变脸之快,令人叹为观止。 樗萤眼泪汪汪地,小声道:“想小狗了。” 她眼里倒多了几分真真切切的难过,不管是为了犬夜叉,还是为了别的什么。 杀生丸定定看她三秒,将她抱了起来,任那纤柔的手臂依赖地环住自己的颈。 “有我。”他道。 第93章 短短一瞬,像过了一生。 进入西国之后,妖怪动不动就作死搞偷袭的风气为之一止,天上飞的、地上走的、水里游的,看见杀生丸回来,都恭恭敬敬拜伏下去,称呼“杀生丸殿下”。 杀生丸的威望即便还未到达一令天下动的高度,也已经有了一呼百应的效果。 尤其是犬科动物,对他们未来的统领崇拜达到极点。 所以在开口闭口“杀生丸殿下”的情况下,忽然听见一声不带敬称的“杀生丸”,妖怪们简直要将牙咬掉。 他们睁大眼睛看看是哪个不要命的敢直呼杀生丸殿下名讳。 抬眼望去……唔,那不要命的竟然是个好看到不行的小美人呢。 美丽的人类少女,细胳膊细腿,被杀生丸殿下以冒犯之罪惩罚时应该会痛苦地昏死过去吧! 啊!她竟然还敢拦住走得好好的杀生丸殿下!手!那个手朝杀生丸殿下伸去了!抱住他的腰了! 樗萤在众目睽睽之下攀住杀生丸:“渴了,要喝水。” 离目的地只有不到一小时的路程,但杀生丸不会叫樗萤忍耐,他也知道她忍耐不了,叫双头龙妖兽守了她,自己动身去取水。 杀生丸刚走,樗萤就被豺狼狗团团围住。 她不意外,也不害怕,极自然地伸手,问:“有好吃的吗?” “你和杀生丸殿下是什么关系?”妖怪问她。 “他是我老公嘛。”樗萤道。 “大胆!”妖怪们道,“再冒犯杀生丸殿下,我们就吃了你。杀生丸殿下是高高在上、圣山积雪一样的完美妖怪!” “这让他足以与我相配。”樗萤道,“我的老公要最好看最厉害最威风凛凛,整个妖界除了杀生丸,还找得出第二个合适人选吗?” 妖怪们面面相觑:“的确没有……” 樗萤微微一笑:“而我这么好,他跟我难道不是天生一对?” 她不笑的时候,模样已经是一等一的清透姣美,一笑,越发灵动得没边,脾气也好,哟,拿出一张纸牌来,竟然还能召火,神女一般。 这样的小仙女,的确是需要杀*生丸殿下这样无瑕的大妖怪来配才好。 妖怪们很快被樗萤迷得三迷五道,而美人总是互相吸引,竟有个大美女分开妖众朝樗萤走来。 那年轻女子与杀生丸如出一辙地漂亮。 白发高高拢作双束,眉心一抹淡紫月印,披着看起来就很舒服的大毛外袍,连威势也和杀生丸同款,光是出现,就让妖怪们骤然噤声。 女子走到樗萤跟前,伸手抚了抚她的脸,低声笑道:“果然很好。” 樗萤被美人摸脸,眨眨眼睛礼貌地站了起来:“凌月仙姬大人。” “你知道我是谁?”凌月仙姬唇边滑出一丝笑。 樗萤毕竟长着眼睛,相似成这样还认不出来,不如自戳双目算了。 杀生丸回来的时候,樗萤已经在凌月仙姬的宫殿里面玩耍。 宫殿里有小狗,是货真价实的小奶狗,樗萤爱不释手,抱着一起在草地上晒太阳。 一墙之隔,杀生丸与凌月仙姬并肩而立,一同看着樗萤。 “我以为你最讨厌人类了。”凌月仙姬道。 杀生丸道:“她不同。” “哦呀!”凌月仙姬一听,立马拿着照妖镜来照杀生丸的脸,看是不是有鬼把她儿子夺舍了。 杀生丸冷眼看过来,她才将照妖镜一收,又拿出家长的气势:“所以呢?我不信你只是单纯将这女孩带回来给我看。” “她身边环绕着冥界的喽啰。”杀生丸道,“天生牙亦无法驱赶。” 凌月仙姬面色一凛,随后平静下来:“不如放手。” “您也没有头绪吗?”杀生丸道。 “她的命运定了,不是喽啰可以干涉的,所以喽啰只管张望,无权动手。”凌月仙姬道,“除非去冥界……” 杀生丸看向樗萤。 她不知他在看,满心只顾着跟小狗玩,小狗也喜欢她,兴奋地绕着她转来转去,等她躺下,使劲儿去舔她的脸。 树上的花落下来,落了她满头满身,一定是香香的。 “她就像那落花。”凌月仙姬道,“你何不珍惜她尚在绽放的时光。” 杀生丸收回目光:“我去冥界。” 凌月仙姬哈哈道:“开什么玩笑。” 杀生丸没有作声。 凌月仙姬的哈哈于是不能继续维持,弥留在她脸上的假笑渐渐消失,知子莫若母,她的表情严肃起来:“你不能去。” 杀生丸仍然不作声。 凌月仙姬道:“你现在才刚学会用天生牙而已,往后的路还长,根本不到可以自由出入冥界的时候。” 她又道:“冥界不会随便开放的,贸然进入会死!” 她再道:“就算侥幸进去,也一定出不来!呜呜!我的儿!” 自始至终,杀生丸只有一句话:“我要去。” 凌月仙姬没辙了,她面无表情:“那你就去吧。” “多谢母亲。”杀生丸道。 他转身离去。 他走后,凌月仙姬才捶胸顿足:“造孽啊!怎么会生出一个情圣!” 冥界大门在两日后打开,这两天里樗萤在西国过得很是快活,以前是杀生丸兄弟宠她,现在是杀生丸母子宠她。 凌月仙姬看着是个高高在上的冷美人,却对樗萤很好,乐于满足樗萤所有的小要求,还派人给樗萤做漂亮衣服穿。 她的衣品也是没得说,将樗萤打扮得漂漂亮亮,越发像个不沾人间烟火的小仙女。 凌月仙姬撺掇着樗萤让杀生丸薅点狗毛给她做毛领子。 “狗毛很暖和的。”凌月仙姬道,“薅秃他。” 樗萤不要:“那样会不好看。” 凌月仙姬叉腰:“我儿子就算变成秃子也是好看的!” 这倒说得很对。 这两天,樗萤见杀生丸的次数倒不如凌月仙姬多。 他回到家后似乎很忙,如今樗萤有大大的床,晚上不用再睡在他的尾巴上,可夜深人静的时候,她还是趴在窗上想念那温暖的毛毛。 冥界开门前的夜晚,樗萤又趴在窗上独自看星星。 她往窗外丢小石头,念叨“臭杀生丸”。 事实证明背后说人坏话是不好的,刚说完,杀生丸就出现在她眼前。 樗萤立马捂住脸:“呜呜,人家都是七年之痒,你刚把我带回家两天就不理我了!” 杀生丸站在窗外看她假哭,平静地道:“我没有。” 他说没有就没有,樗萤很愉快地接受了,那没能挤出眼泪来的眼睛弯弯,她伸手要他抱:“咱们去外面看星星吧!” 杀生丸伸手抱了她,两人一起飞到草原上。 好多好亮的星星,就像樗萤梦里看见的漫天萤火。 樗萤抱着双膝坐在杀生丸身边,看着看着星星,眸光就转向了他。 杀生丸本来就只看她不看星星,这下四目相对,周围顿时安静起来。 “你有心事吗?”樗萤道。 杀生丸道:“没有。” “休想瞒我。”樗萤横眉竖目,“我什么都知道。” 她绕着杀生丸转了两圈,像个侦探一样摩挲着下巴:“谁让你是狗呢。” 狗毕竟是动物嘛,总会通过肢体语言暴露许多的信息。 樗萤指着杀生丸的尾巴道:“尾巴下垂,代表心虚。” 她又摸摸杀生丸的妖精耳:“耳朵乱动,代表气躁。” 她扑到杀生丸跟前,要他继续看着她。 杀生丸不反驳那些莫须有的解读,顺从地盯住她乌溜溜的眼眸,金瞳一瞬不瞬,无比专注。 他看得那样认真,樗萤竟罕见地有些脸热,摸摸自己的脸,又去摸摸他的脸。 他的脸也是热的,温度从指尖传来,有些烫人。 而觉察到杀生丸呼吸同样无比炙热时,他已倾身过来,与她凑得极近,极近。 樗萤看得怔怔,往后缩了缩,杀生丸却在这时阖眸,在她唇边落下一个吻。 短短一瞬,倒像过了一生。 良久,樗萤才回过神来,雀跃地抿了抿唇,却还要嘴硬分析:“这,这代表……” “代表我爱你。”杀生丸道。 第94章 天啦,他怎么能这么乖。 小狗示爱,在繁星璀璨的夜。 他不懂花里胡哨的假饰,或许这样真挚直接的告白一生才有一次,声音轻轻的,温柔又决绝。 樗萤并不懂这决绝从何而来,她看着杀生丸,只觉心脏化成软塌塌一汪水,手指勾着他的手指,果断凑过去,在他两边脸各用力亲了一口。 好喜欢小狗。 喜欢小狗香香的脸,喜欢小狗温暖的怀抱,喜欢他轻轻颤摇的尾巴尖,喜欢这世上关于他的一切。 “瞧。”樗萤得意地道,“我爱你比你爱我还要多出一倍。” 杀生丸抬手抚了抚脸。 他没有同樗萤玩幼稚的攀比游戏,唇角一弯,竟笑了。 杀生丸总是冷着一张脸,很少笑,他不知道他笑起来多好看,如濯濯春水,霎时间看呆了樗萤。 “我知道。”他道,“夜深了,睡吧。” 他带樗萤回去安置,应要求卸了护甲,和衣躺在床沿守着她。 良夜静好,共枕而眠,没有世俗和战争的纷扰,他们倒真像一对最普通幸福的小夫妻。 樗萤被杀生丸那一笑美得精神奕奕,在他怀里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杀生丸没有不耐烦,面色沉静,一下又一下给她拍着被子。 “你明天还要笑给我看。”终于,樗萤睡意渐起,松松扯着他的前襟道,“好不好?” 杀生丸道:“我会的。” 樗萤伸出小拇指:“那来拉一个勾。” 他便也将手伸出来,还没碰到,她指尖已垂落在枕畔——无忧无虑地睡着了。 杀生丸起身替樗萤掖好被子,静坐至天明。 拂晓时分,他携刀起身,大踏步远去,没有回头。 离西国很远的火之国有一个荒洞,那是连接冥界与人世的入口。 冥界守门人比山还高大,杀生丸是大妖怪,站在守卫面前不过米粒一般大小。 “阴间之刃的主人可以进入冥界,但妖刀刚刚开发,你又是生魂,有来无回。”守卫道,“如此年轻便窥生死,来日必定登峰造极,折在冥界可惜了,为什么不再等等?” 杀生丸没有回答。 他或许有千百万个等待的理由,也有足够漫长的时日来壮大,然而再强劲的理由只要遇上一个樗萤,便都不战而败。 赌上性命去面对凶险异常的异世界,他不害怕,也不后悔。 唯觉自己来得太晚。 守卫摇摇头,打开门让杀生丸进去送死。 冥界是最孤独的地方,黯淡无光,没有希望,亡灵的体息煎熬成腐烂的臭气,杀生丸鼻子过于灵敏,腐臭入肺痛苦无比,他面无表情,脚步不曾有丝毫停顿。 越往里走,陷得越深,黑暗吞了身后的退路,杀生丸成为唯一的探照灯。 终于找到冥界之主。 冥界之主是一个巨大的人形怪物,通身浊黑,没有面目,双手拢住一团微弱的亮光。 杀生丸想,那是樗萤被锁住的魂灵。 他缓缓拔刀,一跃而起,义无反顾扑向那怪物。 随后是很长、很窒息、很凶险的战斗。 如冥界守卫所说,天生牙并没有准备好迎接这场过早开始的战斗,如同杀生丸在猝不及防的情况下,就遇见了他钟爱一生的人。 起初的优势在冥界之主沉重又无可逆转的反击中渐渐丧失,越靠近冥界之主,遭受的攻击越猛烈,他手臂折断了,五脏六腑挤压到几欲爆破。 但杀生丸毕竟是杀生丸。 疼痛使他动作迟缓,却不能令他退缩。 血从杀生丸唇边溢出来,冥界之主使出最后一击,他躲不过去,也不打算躲。 死亡的威压沉沉压下,遮天蔽日,原来死掉是一件这么痛苦的事情,连他都会不由自主生出战栗。 “杀生丸。”出发前,凌月仙姬曾对他道,“即便是你,也不能够永远主宰樗萤的生死。” 她说错了。 杀生丸从没打算主宰樗萤的生死,他只是想,樗萤胆子小,又怕疼,她如果知道自己快要死了,整天被阴间小鬼跟着,一定很害怕。 他不想让她害怕。 猪九戒说妖只管享乐,没有真心。 他不知道,妖一旦有了真心,便是世界上最纯粹的,矢志不渝,无坚不摧。 冥界之主最后一击压到眼前,杀生丸的双眸爆开血丝,撕裂般剧痛。 生死一瞬,他遽然后退、扬臂、挥刀,天生牙流华似月,将冥界之主削成了两半。 人形怪物身躯碎裂,杀生丸伸手去够那微光,背后蓦然传来风声,随即有个温软的身躯扑来,将他紧紧抱住。 他呼吸一顿,转过头去,看见樗萤满带笑意的脸。 “当当!”少女现身于这滞涩污浊之地,霎时间连空气都欢快起来。 樗萤跑到杀生丸跟前欢呼雀跃:“老公好棒,把敌人打败啦!” 杀生丸护住她,抬头再看时冥界之主的残躯已瓦解消融于黑暗。 “你怎么在这里?”他问。 他表情严肃,目光一寸寸逡巡着樗萤——生魂无法在冥界存活,她身体又弱,岂不是必死无疑。 “我醒来到处不见你,听其他妖怪说你到冥界来了。”樗萤道,“所以我过来找。” 她说着咳嗽了下,其实是被口水呛到,但杀生丸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好可怕,拉住她要走。 樗萤乖乖任他拉着,原本没有出路的冥界此刻现出一个洞口,是她来时开的。 亡者或跑或爬涌过来,想要逃往现世,却绝望地发现无法通过。 他们痛哭流涕地匍匐在杀生丸脚下祈求往生,杀生丸垂眸望了一眼樗萤,松开她去握刀。 天生牙划破空气荡开柔风,被风吹拂的亡者解了苦痛,起身同他道谢,心满意足散于风中。 带着悲悯的救赎,多么……温柔。 温柔的大妖怪,温柔的刀。 樗萤正新奇地看着,忽然杀生丸飞快伸手又把她握住。 他不动声色,可望着乘风而去的亡者,指节不自觉收得死紧,第一次将樗萤握得那么疼。 “我不会跟他们一起去。”樗萤道,“你打败了冥界之主,我从此以后都会平平安安。” 杀生丸道:“嗯。”他手劲稍缓。 直到离开冥界,他也没有松开她。 回到现世,樗萤望着杀生丸骨折了的手臂出神:“一定很疼。” “不疼。”杀生丸道。 樗萤抬手去抚他唇边的血。 他说不疼,她心里疼得不得了。 樗萤掏出手帕,一点一点将那血迹擦拭干净。 “谢谢你,杀生丸最好了。”她轻声道,“已经不会再有事了。” 杀生丸深深看着樗萤。 她不知道自己的眼圈已经泛出微潮的红,强忍着没哭,扮出轻松的姿态,下一秒还调侃他是战损美人。 杀生丸突然伸手将伤手“咔吧”掰了一下,自己给自己正骨,吓得樗萤低叫出声。 他真是条狼狗。 饶是如此也不方便再抱老婆,双头龙妖兽不在,樗萤正愁怎么回去,杀生丸化作巨犬,轻轻将她叼到背上。 “还有内伤呢。”樗萤道。 变成狗的杀生丸有些不讲理,她越是这么说,他越立刻飞起。 飞到高空,天真蓝。仿佛浩劫尽去,未来明朗又开阔。 樗萤慢慢趴在大狗背上。好多毛,好厚,好温暖。 她的体型于现在的杀生丸不过小蚂蚁一般,毛毛遮蔽了皮表,料想他感觉不到,她渐渐收紧手臂,用力抱住他。 被她脸颊贴着的那块毛毛很快晕开湿痕,被风一吹,悄然干了。 凌月仙姬看见杀生丸带着樗萤回来,居然没有非常惊讶。 “毕竟是我的孩子,从冥界逃脱也算不得什么奇迹。”她道。 杀生丸或许有自己的方法从冥界离开,但这次全身而退的的确确是因为樗萤。 他好像是忘了,并没有过问樗萤一介肉I体凡胎怎么去的冥界。 樗萤亲力亲为给杀生丸护理伤口。 她很少跟杀生丸生气,杀生丸这个完美恋人几乎找不出可以指摘的地方,如今处理着伤口,她倒是生气了,杏眼圆睁,连杀生丸袒露的香肩也不能抵消她的怒火。 “你下次再瞒着我偷偷去做危险的事情,我就不理你了!”樗萤道。 她凶起来倒有模有样,杀生丸低头看她忙活着摆弄自己的手,沉默是金。 “听到没有?”樗萤更气。 小妖怪送药进来,一进门眼珠子都瞪出来,连忙躲到一边,心如擂鼓。 要死,杀生丸殿下在挨骂! 未来的小夫人真敢啊,吹胡子瞪眼地训着殿下,这不算完,她还两手一伸去扯殿下的脸! 樗萤知道她的话杀生丸一定听进去了,可他不作声,她就不满足,捏了他的脸,看那云淡风轻的眉眼微微变形,又觉得好笑,顿时气消一半:“说呀,说你以后不会了。” “尽量。”杀生丸把她的手从脸上摘下来。 樗萤还要说什么,怀里忽然多了个小狗脑袋。 杀生丸阖上眼皮,安安静静靠在她肩头。在冥界走了一遭,他需要休息。 犬妖毕竟是犬,有着天生的动物本能,受伤的时候喜欢独处,避免被其他妖怪趁虚而入杀掉。 杀生丸对樗萤没有这种本能。他主动偎过来,动作间流露的小小的依赖,让樗萤另一半气也完全消了,只剩心软。 她抱好他,心甘情愿地给他做了靠垫。 送药的小妖怪还蹲在那里,难以置信地捂着嘴。这不是平常的杀生丸殿下!他怎么……这么乖! 小妖怪看得心也软了,正露出姨母笑,忽见樗萤怀里的杀生丸倏然睁眼。 那眼神冷漠犀利,跟刚才乖乖的样子天差地别,看得小妖怪两股战战,赶紧逃跑。 等杀生丸睡熟,樗萤才滑了下肩头,轻轻将他挪到枕头上。 她走出房间,躲到谁也看不见的小角落,有个手持镰刀的黑影等在那里。 “没事了吧,你不哭了吧?”死神道。 樗萤点点头。 死神很少跑到樗萤进行着的世界里来,他毕竟没有这些世界的编制,贸然进入很容易被当地的管理者认为来呛行,影响不好。 这次他不得不来,因为樗萤发现杀生丸去了冥界很可能有来无回,当即翻了天了,求个不住,闹到他不得不现身,开后门带她进冥界,让她去找她的妖怪郎君。 “他很好。”死神道。 但如果杀生丸知道付出那么多只不过做无用功,可能会很伤心吧。死神这么想,嘴上不敢说出来伤樗萤的心,尽管他知道樗萤也是这么想,否则她就不会骗杀生丸说一切都好了。 “留给你的时间不多,只剩最后一张牌。”死神道,“你明明知道在哪里却不去拿,想必也是因为他。” “这几天,我一直反复地做一个梦,梦到漫天萤火,我知道那就是最后一站了。”樗萤吸了吸鼻子,“在那之前……想跟杀生丸待久一点,再久一点点就好,至少跟他道别。” “道完别之后,我会去拿牌的。”她连连深呼吸,努力不要哭,“然后再、再彻底地消……” 这时她听见杀生丸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我陪你去。” 第95章 他还在等待着他的新娘。 樗萤吓得眼泪都收了回去,回头一看,本该熟睡的杀生丸踩着月光站在那里。 由于逆光,他轮廓朦胧浑融,可那一双金瞳却在影影绰绰中透出惊人的亮度。 他很清醒,很平静,也很从容。 死神也吓得不轻,明知道杀生丸看不见自己,还是瞬间移动跑走。 这小狗……长得像白柴但其实是条边牧吧,那么精!怪不得是妖! 于是只剩了樗萤和杀生丸两个无声对望。 樗萤将手背到身后,不安地抠着手指,一句话不敢说,眼下还颤巍巍挂着泪珠,活像做了天大的错事。 可不是错事吗,一声不吭抛下世界上最好的小狗老公跑掉,她真是最差劲的人。 樗萤不说话,杀生丸同样不说话。他没有质问,也没有批判,只是等待。 漫长的沉默里,樗萤煎熬得低头抠手,抠得快破了皮,忽觉一只宽大温暖的手覆到手背,抬头一看杀生丸已瞬到跟前。 “我……”他一靠近,她又想哭了,反握住他,结结巴巴开口,“你,你都听到了。” “嗯。”杀生丸道。 即便没听见樗萤难过的自言自语,他心里也早就有底。 他太聪明,并且会认真地听人说话。 樗萤曾经跟犬夜叉说过会在不远的将来离开,犬夜叉不以为意,杀生丸却当了真。 他很难不当真,毕竟小时候已经经历过一次樗萤的离开,对她动情时,理智也曾在脑中预警:消失了百年的少女再度出现,同样可能再度消失,不爱为妙。 可爱从来不由人。 杀生丸还是喜欢了樗萤,他不后悔,出生入死杀灭冥界之主不过一场空,他也不后悔。 他知道冥界之主手里那团光不是樗萤的魂灵,在打败它的那一刻他就明白了。 但那又怎么样。 他无畏几次三番豁出命去保护樗萤,同样的,如果樗萤必须要离开,他会让她离开。 只有一个前提。 “离开这里,你就会平安吗?”杀生丸道。 樗萤闻言睁大眼睛看着他,眼里渐渐蓄积起泪水:“为什么你不骂我?” 杀生丸没说话,抬手给她擦眼泪。 擦了也没用,樗萤看到他那条负伤的胳膊,再忍不住,哇地一下哭了,眼泪反而越来越多:“我都没想告诉你,准备偷偷走的,你为什么不骂我,不生我的气?” “我没办法。”杀生丸道。 他是该生她的气,全世界他最有资格生她的气,他不是圣人,知道她要离开时,他的愤怒和迷茫强烈到几乎剥夺了理智,却最终全在与她四目相对时烟消云散。 他有什么资格给自己冠上受害者的傲慢,她明明更加难过。 樗萤埋进杀生丸怀里,那从他前襟晕开的泪水渗透力太强,一路渗进他的心脏,锥心透肺,苦痛难言。 她发着抖,肩膀单薄,个子在他的笼罩下显得那样小。 不知不觉,杀生丸已具备了大妖怪的体格。 他长大了,真快啊。 杀生丸抬手抚了抚樗萤的头发,要问清方才的问题:“会平安无事吗?” 樗萤一边哭一边用力点头:“嗯!” 这天晚上有小妖怪起夜,发现杀生丸殿下半夜不睡觉,带着未来的小夫人坐在树下看月亮。 赏月是很好的,也很浪漫,只是小夫人眼圈红软,倒像刚哭过一般,缩在殿下怀里,仰着头去亲他。 杀生丸脸上挨了软软一下亲,垂眸瞧她,对上她期待的目光,便也在她额头亲了一口。 樗萤心满意足,叹道:“月亮好甜呀。” 杀生丸如今眼里只有樗萤,倒没工夫冷眼来看小妖怪,小妖怪于是吃狗粮吃了个饱,也心满意足,希望以后天天都有狗粮吃。 但第二天杀生丸就带着樗萤离开了西国。 樗萤要去的地方是她第一次跟杀生丸见面的树林,沧海桑田,不知道那地方变成了什么样子。 一路上樗萤叽叽喳喳,拽着杀生丸到处玩耍,再也没有哭了,度蜜月一样玩得很是开心。看见妖怪打架,她要去凑热闹,看见法师除妖,也要去凑热闹。 “法师好厉害!”樗萤崇拜地道。 法师得意得胡子上天:“当然,我要把世界上所有妖怪消灭殆尽!” 然后他一抬头,看见小姑娘身边站着个地表最强的大妖怪。 法师险些英年早逝在当场。 法师看见杀生丸要尖叫,女妖们看见杀生丸也要尖叫。只不过她们叫的不是“救命”,而是饱含爱慕的“好帅”。 杀生丸漠视前方,无动于衷。 直到怀里一动,他冷淡的眉目才染上些许温情,垂眸道:“醒了。” 女妖们伸长脑袋,这才看见杀生丸怀里还窝了个少女。 樗萤玩累,瘫在杀生丸尾巴上休息,睡了几天里唯一一个好觉,直到被杀生丸的应援吵醒。 她坐起来抱住杀生丸,尖叫声瞬间偃旗息鼓。 樗萤跟杀生丸实在太配,根本就是佳偶天成,任何一个有眼睛的生物看见他们都会捂嘴流泪说妈妈我看见神仙眷侣了。 女妖们果然捂嘴流泪,樗萤起了任性,越发将杀生丸抱得紧紧,回头霸道地道:“我的,我的老公。” “知道了啦!”女妖们道。 也有很多男妖怪喜欢樗萤,之所以没能像女妖一样呐喊,是因为杀生丸气场太强,看起来云淡风轻,护食的气焰高涨到能化作恶鬼吞了人,可怕得要死。 如果可以,樗萤要一辈子霸道地独占她的小狗,可再长的路,再磨磨蹭蹭,最后还是到了头。 他们在黄昏时分到达百年前初遇的那片树林。 林海森森,居然和从前没多大变化,那个他们一起躺过的树墩发了新芽,在漫长的岁月里长成茁壮的参天大树。 樗萤在树与树之间绕来绕去,怀念地道:“当时你多小一只,脸臭臭的,一点也不可爱。” 她笑眯眯道:“谁能想到长大了帅得这么天怒人怨,而且当了我的老公。” 这时候一颗流星闪过,樗萤看见,立马低下头去十指相扣许愿。 末了,她从怀里掏出那个早就绣好、贴身藏了许久的荷包,替杀生丸系在腰上。 “我许了很好的愿望,放在里面陪你。”她道,“你不许弄丢,也不许扔掉,不然我要生气的!” 她这么说,可她知道杀生丸永远也不会弄丢这个丑到爆的荷包。 “还真有点丑呢……”樗萤咬着唇吃吃地笑起来。 她的眼睛忽然变成好笑的斗鸡眼,因为一粒星光轻轻飘落在她鼻尖。 她仔细一看,原来不是星星,是萤火。 刚才的流星也是萤火,真讨厌,萤火今天集体骗人。 樗萤眼睫一颤,忽然意识到什么,抬头去看杀生丸。 随杀生丸平静面目一同映入眼帘的,还有挂了满树的微光。 那么多、那么大片,缀在碧绿的叶片之间,静默又璀璨地闪烁着,仿佛九天银河的星子全倾倒下来,密密匝匝做了仲夏夜的灯。 万盏灯火。 樗萤轻轻呼吸,柔柔的气息刚吹出去,许多萤火就从树上飘起,温柔地朝她游来,落雪一般落满她的长发。 那莹绿熄灭下去,剩一点剔透的雪白的光,樗萤捧起长发给杀生丸看,快乐地道:“哎呀,你看见我白头的样子了。” “很好看。”杀生丸道。 “如果能够和你一起老,我也不怕白头。”樗萤道。 她的勇气,一点儿也不比那对情比金坚的恋人少。 “我知道。”杀生丸道。 他从未怀疑过她对自己的爱,也知道她已经是世界上最勇敢最勇敢的女孩子。 他伸手来触她的发,指尖甫一靠近,萤火就又全飘飞起来,汇聚在樗萤手中,变作一张纸牌。 库洛牌【灯】。 “好温柔呀。”樗萤将牌在脸上贴了贴,“谢谢你。” 萤火又从牌里流淌出来,轻轻托起她。 某一瞬间樗萤觉得自己跟杀生丸真像要天各一方的牛I郎织女,随后想,如今可不是真的吗,鼻子一酸,忍住不要哭,挤出一个甜甜的笑:“我走啦。” 杀生丸道:“嗯。” 樗萤转过身去,禁不住回头看他,再转头,再看,终于闭了眼狠下心决定再不回头,却听见杀生丸低声道:“……什么时候回来?” 樗萤轻轻一颤。 她果真不再回头,实在不敢回头,轻轻地、一字一顿道:“你等我三天,如果三天以后我还没回来,你就把我忘掉,好不好?” 杀生丸没有回答。 樗萤看不见他的表情,她已经流了满脸的眼泪,拼命将指甲掐进手心,才把呜咽强行咽下。 眼泪不是咸的,原来是苦的。 “你、你把眼睛闭上。”樗萤忽然道。 杀生丸果然配合地闭上眼睛。 他能感觉到樗萤飞快转过身来,她的裙摆在风里掠出细微的声响,带着泪水气味的气息吹到他跟前。 眉心凉凉的,是她的指尖在抚摸他眉间的月印。 还是好喜欢,好喜欢,好喜欢。 “还记得我淘气的时候吗?”樗萤道,“最后你总是能管住我,让我安静下来,只要数一,二,三——” 她随即果真安静。 整个世界都停止搏动,杀生丸缓缓睁眼,地上的影子只剩了他一个。 其余,唯有月光与林海。 杀生丸握住腰间的荷包,静立于树下。 后来太阳升起,三天过了又三天,仲夏换去肃秋,凛冬长出新芽,他始终没有换过脚步。 又是一年冬,鹅毛大雪飘飞,将小狗堆成了雪人。 融化的雪水从杀生丸睫尖滑落。 他很安静,眼里没有悲伤,也没有绝望。 他只是在等他的新娘。 他还在等他的新娘。 第96章 只有真命天子才能看见。 时空隧道是樗萤的休息所,也是死神的忏悔室。 死神早早等候在这里,拿着费了好大劲儿换来的糖果,任他见过无重数的人间风浪,还是禁不住深呼吸了一下,做好樗萤哭成小花猫的思想准备。 那甜到极点的少女伤心哭泣,不管发生多少次,都能轻易引起一个神的动容。 然而出乎死神意料,从战国时代回来的樗萤并没有哭。 她乖乖在角落坐好,抱住双膝,像只遭遇了酷刑后过分安静的实验小兔,嫩颊上残留着浅淡的泪痕,白白指尖拈着一片叶子,是她离开前能抓住的唯一纪念。 这副模样杀伤力更大,死神哪里受得了这个,还不如被她哭着骂个痛快,过去小心翼翼地问:“这次怎么不要哭了?” “困。”樗萤垂眸,低声道,“大叔,我能睡一会儿吗?” 死神看了一眼不远处已经打开的时空之门,犹豫一下,实在不忍心拒绝她,温声道:“睡吧,该出发的时候我会叫你。要不要后背借给你靠着睡?” 樗萤闻言皱了皱鼻子,平静到有些麻木的小脸上终于有了生动的嫌弃:“臭大叔,不要你。” 她抱好自己,靠在硬邦邦的墙壁上睡着了。 这小混蛋。 死神从前哪里受过这种待遇,人家见了他只会哭鸡尿嚎,如今上赶着当靠垫还被嫌弃,他简直哭笑不得。 即便如此,他也生不起气来,瞧樗萤连熟睡都还难过地蹙着眉尖,有些心酸,扛着大镰刀蹲下去看她。 “让你收牌,是我错了吗?”他道。 樗萤昏昏沉沉睡了许久,只觉从来没有这么累过,本以为会做伤心的梦,但梦里居然什么都没有。 睡眠海绵吸收了她的负面情绪,一睁眼醒来,又变回那个爱娇爱作的混世魔王。 樗萤懒得动手,让死神给她剥糖吃。 “神不做这种事情。”死神道。 “哥哥,哥哥。”樗萤扯着他的袖子晃来晃去,“人家还在伤心喏。” 她哪里还有半点伤心的样子?但死神没奈何,只好给她剥了。 糖果很甜,樗萤吃得脸颊粉扑扑:“下次要巧克力!” 吃完了糖,她把腿一抻:“哥哥,坐久了腿好酸,站不起来。” 糖纸是可以剥的,捶腿是不能做的,小混蛋得寸进尺,给个杆子能爬到天上去,死神狠心拉下脸道:“快点给我进时空之门!” 樗萤这才站起身,慢慢吞吞走向那扇发光的门。 踏进异世界那一瞬间,异常强烈的库洛牌气息扑面而来,四周骤然降下无边无际无声的黑暗,封锁了所有去路。 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停了樗萤的脚步,可还没等她眨眨眼睛,黑暗又潮水般回去,速度之快,仿佛只是眼睛开了个玩笑。 周围的景色随即明快清晰起来。 路边掉落的旅游地图上显示这里是S县左侧腹市,放眼望去尽是顶着五颜六色头发的人,花花世界迷眼,樗萤光数人家头发颜色就数了好久。 死神这次没有给她安排去处,她悠闲地在路边站了一会儿,却很快就悠闲不起来了。 樗萤发现大家似乎都看不见她。 时来时往的原住民路遇美少女居然全部目不斜视,实在是非比寻常的事情,樗萤试着找一个路过的女生搭话,女生径直走过没有理睬,她想拍拍人家的肩膀,却发现自己的手从别人肩膀上穿了过去。 “咦……”樗萤惊奇地道。 她再摸摸其他人,摸摸墙,摸摸树,无不是通行无阻,*甚至可以把身体留在墙外面,脑袋从墙里面探出来。 樗萤想了想,从进入新世界到现在,唯一奇怪的地方就是刚开始关灯那一下,于是屏息凝神,须臾,果然从身上感知到牌的气息。 或许是身体透明化的缘故,牌的气息也狡猾地微弱起来。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也没有主动送上门求封印的牌,樗萤试着命令库洛牌恢复原样,无事发生,只有风在动。 人非战败不能屈服,牌亦然。 一时找不到使库洛牌屈服的办法,樗萤只好漫无目的地走在民居与民居之间的小道上,时不时从行人身上穿来穿去。 这样真像幽灵。也许等到她未来死了时也会变幽灵,那她一定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幽灵小姑娘。 幽灵有自己的社会,可被库洛牌戏弄了的樗萤只有自己一个,穿人游戏玩一会儿她就累了,也很饿,坐在高高的墙头没精打采看着往来的人。 适逢高中放学,不时能看见穿着水绿色制服的高中生经过。 他们手里拿着可丽饼,樗萤也想吃。 她摸摸肚子,百无聊赖地晃悠着双腿,看见街拐角并肩走来两个同样穿着水绿制服的高中生。 看了半天的杀马特发色,樗萤已经免疫,可还是被对方奇特的头发和样貌吸引了注意。 一个是一米九的莫西干头高个子,发顶留了一条鸡冠似的黄毛,长得凶凶,还有夸张的屁股下巴,说话大大声,像个不良少年。 另一个矮些的…… 樗萤歪了歪头。 他很特别。 在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每个人看起来都奇奇怪怪,要在特别的世间特别,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那男高中生有一头惹眼的紫粉色短发,一左一右地别着两个发夹,发夹上的配饰活像粉色棒棒糖,又像昆虫触角。鼻梁上架了副眼镜,镜片是夸张的荧光绿色。 这种配色真死亡,但他扛住了。 因为他很漂亮。 五官生得很好,无可挑剔,皮肤柔白,越发显得脑袋上粉的更粉,绿的更绿。 像个打扮过头的瓷娃娃。 或许他本身就是个瓷娃娃——面无表情,连眼珠也极少生动地转一转,更不要提说话。 那润泽淡粉的薄唇只是微微抿着,一路走来翕张一下的意思都没有,得亏他的不良少年好友能自说自话叨叨那么久。 他们走到跟前时,樗萤听见不良少年大声嚷嚷要去吃拉面。 樗萤听一个爱一个,马上抛弃了可丽饼,也想起拉面来。 肚子咕噜噜地叫了,她又难过地摸摸肚子。 这时。 樗萤发现那粉毛少年抬头朝这里看了一眼。 视线触碰,轻柔得像两片羽毛的碰撞,她顿时睁圆了乌溜溜的双眸,而他飞快收回目光,若无其事转过头去,继续走他的路,冷淡地假装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晚了。 樗萤眼睛早亮得如同白炽灯一般,用【飞】牌飞下墙头,轻盈地落在粉毛少年身边。 “你看得见我。”她高兴地道。 粉毛少年面不改色,充耳不闻,一点儿不像看得见她的样子。 但樗萤的直觉敏锐得很——刚才那一点即止的对望,他淡漠的眼瞳里分明聚焦着她的身影。 他果然是特别的。 “小哥哥。”樗萤不依不饶,轻轻道。 粉毛少年仍然不理她。 他一路走,樗萤一路跟,旁边不良少年还在喋喋不休,奇怪的是明明粉毛没有开口,不良却总是能正常无比地跟他“对话”。 试想人站在一个木头桩子旁边认真道:“不是说好了要一起去吃拉面的吗!” “啊?哥们你肚子痛不去了?要不要送医院!我来扛你!” “是吗没有到那种程度,那你到了叫我!” “好,明天再去吃拉面!” 诸如此类,奇怪又自然。 总之到后来他们是真的不去吃拉面了,走到岔路口,二人分离,樗萤自然继续跟在粉毛少年后头。 这时上头凭空掉下一个可爱的小兔布偶。 樗萤不过是低头看了那布偶一眼,不过是拐角时慢跟几步,再抬头已失去粉毛少年的踪迹。 眨眼功夫,他消失得一干二净。 眼前只有陌生冷漠的街道,还有哪个不知道哪儿来的陷阱一般的布偶。 樗萤道:“呜呜。” 人丢了,她想去捡布偶,布偶也捡不到,悲伤之情更甚,蹲在那里眼泪汪汪地看着布偶被后来发现的人捡走。 樗萤像个跟父母走丢的小孩,半步不移,在原地等了很久,希望粉毛少年还会再出现。 她倒想找,可是连他叫什么都不知道,大海捞针,从何找起。 一直等到太阳下山,樗萤又困又累又饿地缩在墙角睡了过去。 即便知道车来了也只会从她身上通行无阻地穿过,她还是选了一个安全的地方,从不拿自己本来就少得可怜的生命值开玩笑。 不知过了多久,樗萤被雨声吵醒,睁开眼已置身于雨幕之中。 路灯散发着惨淡的白光,雨丝在路灯的映照下纤细而明显,就像透明的粉条。 樗萤下意识抬手挡了挡。 皮肤没有湿,雨丝跟世间所有无情忽视了她的事物一样,公然从她手臂穿行而过。 她明明存在,却就这么在普罗大众中“消失”了。 又孤独,又冷。 她真的好惨。 樗萤想到这里,难过地掉了几滴眼泪,手背上总算也来了一场酸涩难当的人工降雨。 她坐在雨里,孤灯如簇,白惨惨的灯光像聚光灯一下冰冷地将她笼罩,仿佛要让全世界都看看这个可怜的美少女。 雨下的声音忽然不太一样了。 原本淅淅沥沥,忽然啪嗒啪嗒,掉在什么遮挡物上。 樗萤擦眼泪的手一顿,头微抬,看见一双普通的鞋子站在跟前。 她继续抬头,眼帘里随即映入一张一点都不普通的脸。 雨幕里,少年紫粉的发成了幽幽的深色,眼镜亦被水汽点染,隐藏在镜片后的双眸一瞬不瞬将她望着。 雨越来越大,除了他,路上没有别的行人。 他一手撑伞,一手提着便利店袋子,仿佛刚刚购物回来,只是路过。 日常到随便的救世主。 樗萤不要哭了,擦擦眼泪,专注地盯着他瞧。 无论被用怎样热切的眼神看,粉毛少年脸上都没有半点羞赧,他不在乎她,也不在乎时间,这么四目相对良久,他终于手一伸,将伞倾斜过来,替她遮挡头上的雨点。 “我不要这个。”樗萤道,“我又不怕雨。” “我知道。”粉毛少年道。 他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声音很好听,声线平和清泠,可惜惜字如金。 樗萤不知道对于他来说开口说话已是很难得的事情,欣然道:“只有你看得见我。你叫什么名字?” 粉毛少年名为齐木楠雄,他不打算告诉樗萤自己的名字,淡淡道:“你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怎么样才肯回去?” 如此通透,他果然不是普通人。 他既然道出真相,樗萤也没打算瞒他,慢慢道:“这也不是我能控制的呀。” 齐木楠雄闻言,将伞往樗萤头顶的围墙一挂,以刁钻角度把伞以平衡的撑开状态挂住了,樗萤于是拥有了一片无雨的小天地。 做完这件事,他转身就走。 樗萤知道他这一次走了很有可能再不会出现,急得起身,本能驱使去拉他的手:“你等等——” 凉凉指尖伸出去,竟触碰到了一片温热的皮肤。 温热随即落空,不知道齐木楠雄哪儿来这么快的速度,又是一眨眼工夫,竟已在几步之外。 樗萤错愕又缓慢地眨了眨眼,看看手指。 她居然碰到他了。 在这陌生的世界,只有他能看到她,也只有他能被她触碰。 刚才接触的时间极短,但肌肤相贴时,身体内库洛牌的力量分明震荡了一下。 眼见齐木楠雄又义无反顾地要离去,樗萤道:“等一下!只有你能帮我离开。没有你,我就会永远困在这里。” 齐木楠雄转头看她。 “求求你帮帮我,好不啦。”樗萤道。 少女站在雨中,十指交握回望他,目光虔诚得像对神圣祈祷。 他能清晰地看见她的样貌——长发乌黑柔顺,双眸如星,唇瓣红软——而非又得穿透皮囊解读一架骨骼。 他听不见她的心声,也无法将自己的心声传达到她心里。 短短几秒钟里,齐木楠雄认清了三个事实。 第一,她很漂亮。这不重要。 第二,她很麻烦。这很重要。 第三,只要他不把她弄走,她就会一直跟着他,不停地制造麻烦。这至关重要。 就像现在,樗萤求完,又道:“雨好大,路好黑,我怕有鬼。” 她搓着手臂左右张望,“能找个地方给我避一下雨吗?” 樗萤说出这句话,不知为什么,明明齐木楠雄没有表情,但她总觉得他像是皱了一下眉。 他把眉毛拧成麻花她也不怕,殷切追问:“可以吗?” 齐木楠雄走回去把他的伞从别人墙头摘下。 由于让伞给樗萤,他的头发和衣服都被雨打湿,干脆把伞收了,淡定地继续在雨中做个落汤鸡。 齐木楠雄又一次从跟前走过时,樗萤赶忙跟在他后头。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在雨中,这次他没有瞬间消失,她于是没有再跟丢他。 第97章 你不要拉手,那来抱抱。 齐木楠雄要回家,樗萤当然跟着回了他的家。 雨已经停了,滴滴答答从草木细密的枝叶间疏漏,一幢美式小洋房外观的独栋外守护着围墙,樗萤就着路灯的光认真地看那门牌上的姓氏。 “齐木……”她慢慢念出声,“原来你姓齐木。” 齐木楠雄目不斜视,沉默着点头。 多好的美少年,为什么喜欢当哑巴呢? 他不说话,樗萤就不理他了,习惯性抬手按门铃,随后想起自己按不到门铃,便愉快地穿墙而过。 齐木家正准备吃晚饭,一进门全是饭菜的香气,樗萤来到饭厅,看见一对中年夫妇正在你侬我侬。 齐木楠雄的美貌该是遗传了那黑发的美人妈妈。妈妈齐木久留美很温柔,笑的时候缀着浓密睫毛的眼睛会一闪一闪。 她正围着围裙端着菜,将盘里的丸子夹给老公咬一口:“爸爸,啊~” 已经下班还没来得及换掉西装、戴着方框眼镜的褐发男人是齐木楠雄的父亲齐木国春。明明是个已婚中年大叔,脸上居然还飘着少男般的娇羞,在久惠美的体贴里沉醉不知归路,张嘴道:“啊~” 喂完了食物,他们还要啵啵。 这对夫妇甜甜蜜蜜,殊不知餐桌旁的椅子上坐着个小姑娘,正津津有味地看着他们秀恩爱。 樗萤一点儿不认为这样肉麻,反倒觉得很温馨。 如果她的妈妈还活着,一定也跟爸爸是这么恩爱。爸爸总说世界上最漂亮最好的女人就是妈妈,而樗萤就是爸爸和妈妈最心爱的小宝贝,是带着很多很多爱来到世界上的。 樗萤原本很高兴,想着想着渐渐黯了眸光,落寞地趴在桌上瞧着那些发散在空气里的粉红泡泡。 她想妈妈,也想爸爸了。 如果爸爸妈妈瞧见她现在这样,一定心疼得要命。 “哎呀,小楠!”久留美笑眯眯道,“你回来啦,今天跑腿好久哦。” 樗萤循声望去,发现齐木楠雄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进了饭厅,站在那里看她。 他身上还是那身衣服,却已经干了,连头发也异常清爽,仿佛从未经历过夜雨。 樗萤收起失落,好奇地回应了齐木楠雄的目光,一无所获——他只是将眼睛往这边扫了一下,看她跟看空气一样毫无情绪波动。 怪人。樗萤心想。 齐木一家开始吃饭,樗萤在房子里游了一圈,看他们的全家福,从照片后面的备注里知道了所有人的名字。 她回到饭厅,坐在齐木楠雄身边,叫魂似的:“楠雄,楠雄。” 齐木楠雄筷子顿了一秒,没有提醒她该叫齐木君而非这样亲昵地直呼名字,继续用他的餐,在这个父母不停互相喂菜互相传达爱意的餐桌,他尽可能使自己安静地享受食物。 他理睬或不理睬,樗萤就在那里软绵绵地说话。 她声音好听,咬字轻轻的甜甜的,不久前还哭呢,现在得了避风港,语气依赖又轻快,跟齐木楠雄认识了很久似的。 “楠雄,饿饿,饭饭。”樗萤道。 齐木楠雄夹起一个肉丸准备吃。 这时国春爸爸又在一旁吹彩虹屁说老婆做的肉丸是如何好吃如何汤汁满满,肉丸的卖相也的确很好,樗萤越听越饿,即便知道自己吃不着,还是自欺欺人地探身就着齐木楠雄的筷子咬了一口。 居然咬到了! 肉丸入口,齿颊留香,果然十分地好吃。 樗萤大喜,顾不上嫌弃美少年的口水,飞快低头又咬了一口,吃得津津有味。 齐木楠雄的手顿在那里,将筷子捏出微不可察的裂缝。 “楠雄。”国春爸爸忽然问,“你叹什么气?遇到青春期烦恼了吗?” 齐木楠雄自始至终没说过话,又哪里来的叹气声。 樗萤又跑到久留美妈妈那里去尝尝她新夹的菜,却吃不到。 无论是菜穿过了她,还是她穿过了菜,都一样,结论只有一个:只有经齐木楠雄手的东西,樗萤才能吃。 齐木楠雄又被少女热切的目光盯住,他用零点一秒时间思考之后,起身离开餐桌。 真是个辜负人家期待的狠心人。 樗萤舍不得好吃的,她赖在饭厅不要走,眼睁睁看着国春爸爸和久留美妈妈把饭菜吃得干干净净,缩在椅子里自闭。 久留美妈妈是全职主妇,她把东西收拾了要洗碗,走几步进入离饭桌不远的开放式厨房,手上的碗筷却被一双手接了过去。 “小楠,你不是上楼去了吗?”久留美妈妈道,“这么快就瞬移下来,有超能力果然好酷呀。” “超能力”三个字轻巧地从齿间递出,自然得像“今天天气真好”。 久留美妈妈随即弯眸笑:“要帮妈妈做家事?小楠真是个可靠的好孩子。” 说着说着眼泛泪光:“呜呜!”捂嘴跑出去找国春爸爸:“和世界上最好的爸爸一起生出了世界上最好的小楠呢!” 齐木楠雄默默承受了这一切,把碗放进洗碗槽里。 水从水龙头里哗哗地流出来,碗筷叮当作响,自己在洗自己。 齐木楠雄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一个碟子,碟子里装着今晚久留美妈妈做的好吃饭菜,是刚才在饭桌上额外留出的一份。 他抬起半敛的眼睑,视线往后放了一下,果然看见樗萤满怀期待站在身后。 她倒自觉,等着饭来张口,见他无动于衷,伸手扯一扯他的衣袖。 被纤细指尖牵动的衣料在皮肤上撩起微微的痒意。 不到二十四小时里,直接或间接的身体接触比从前一个月还要多,真是灾难。 齐木楠雄心里没有太多的感情,他不觉得后悔,看着跟前这个嗷嗷待哺的少女,心里只想快一点送走她。 他淡然地拿起汤匙,舀了一勺饭,送到樗萤唇边。 与齐木楠雄的冷淡画风不同,樗萤兴高采烈,吃得很欢快,眼睛成了小月牙,吃了一口,马上道:“还要,还要。” 美少女乖乖吃饭,画面其实是很养眼的。 樗萤一边吃饭一边看水槽里的碗,看到碗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还自觉摆放好,非常满意:“再玩儿一次?” 齐木楠雄道:“你不惊讶。” “有什么好惊讶?”樗萤道,“你妈妈不是说了吗,你有超能力。” 她见的世面可多了,若非齐木楠雄是超能力者,或许还真克不了库洛牌。 樗萤说完,发现齐木楠雄又在盯着她看。 他没有说什么,看完就把头转开。 闲暇的饭后时光,男高中生一般会在这个时候写作业、看电视、玩游戏,或者在床上瘫着。 齐木楠雄以实际行动承认了他有超能力,和梦想成为英雄的超能力者不同,他只想做个最普通的普通人,所以会做跟普通男高中生一样的事情。 樗萤来了之后,就做不了了。 “楠雄,开电视!”樗萤坐在他房间的电视机前道。 跑到男生房间里来,她也不害羞,如入无人之地,在齐木楠雄给她按开电视后换了几个台,找到一部还不错的侦探剧看起来。 齐木楠雄也喜欢看电视,盘腿坐在地板和樗萤一起看。 他刚开始很专注,后面就不那么专注了,因为他研究剧情,樗萤研究他。 樗萤学坏,齐木楠雄非必要不开口,她也不开口,将那双水润润的黑眸眨了又眨,表现得满腹思绪欲言又止,就是不讲话。 作为一个超能力者,齐木楠雄会读心术,也会传心音。 这使得他在别人开口前就能了解对方的真实想法,而自己不必张嘴,通过意念应答即可。 他甚至可以通过脑全世界,让大家都觉得人讲话不张嘴很正常。 这个世界的人头发五颜六色也拜他所赐。天生的粉毛在一堆黑发中很惹眼,但只要大家的脑袋都丰富多彩,就不会有人觉得异常。 实在是很霸道地在做一个普通人。 齐木楠雄的超能力远远不止于此,但就目前来说,他的超能力对樗萤没有作用,因为她是另一个世界的人,不受他的规则桎梏。 所以,只要樗萤不说,齐木楠雄永远不知道她欲言又止的内容是什么。 这是好事。他不想过多关注别人的想法,超能力不是没有代价的,读心术的副作用就是每天都要被迫听别人心里的声音,其中不乏低质量噪音,烦不胜烦。 齐木楠雄把眼睛转回去继续看电视。 片刻之后,电视里的侦探开始分析断案思路,即将揭晓凶手,气氛紧张到极点,一触即发—— 他忽然不合时宜地道:“你想说什么?” 樗萤笑出声。 她抬手撑住脑袋,好整以暇瞧他,悠悠道:“你闷骚啊。” 齐木楠雄又不说话。 他在室内也戴着那副荧光绿镜片的塑料眼镜,瞳仁的颜色与镜片颜色叠加,显出无生机的暗色,没有情绪,看不出是承认或否认。 樗萤转到他面前坐,刚刚好挡了屏幕里凶手的脸,他眼里于是没有电视里的虚假世界,只倒映着一个饶有兴致的她。 “就是那种嘴上不说话,假装很淡定,但看见人家的言行心里面会默默吐槽一堆的闷骚。”樗萤道。 他好几次看她都是那样,那沉默的几秒钟里,指不定在心里吐槽了些什么。 “明明很在意发生的事,干嘛装作不在乎?”樗萤道。 齐木楠雄道:“我没有在意,只是被影响了生活。”倒没有反驳默默吐槽的事。 如果可以,他连嘴都不想张,但不开口说话就不能向樗萤表情达意,写字又比开口更加麻烦,总的来说,樗萤非常影响他。 “怎么样能让你回去。”齐木楠雄道。 “你怎么知道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樗萤道。她好奇好久了。 齐木楠雄道:“画风不同。” 就像jojo的世界里闯进来一个蜡笔小新,惹眼到不行,瞎了才分辨不出来。 樗萤不知道齐木楠雄在拿看蜡笔小新的目光看她,诚实地道:“我要完成一些事情才能回去。就目前来看,先得恢复原来的样子。要恢复原来的样子,就得和你待在一块儿。” 齐木楠雄面无表情。 虽然他面目表情,但樗萤心里又冒出一种他在皱眉的既视感。 皱眉皱得脸裂开两半也没关系,她很清楚,他最后还是会收留他的。 无他,齐木楠雄是个好男生。 雨幕中他将伞递过来那一下,就决定了他不会坐视不理。 无论到哪个世界总是好人吃亏多,可吃的是她这么甜蜜蜜的亏,也不算亏呀。 “我会报答你的!”樗萤乖乖道。 “不用。”齐木楠雄道,“你保证事情完成后,就会离开。” “嗯嗯!”樗萤道,“拉钩!” 她伸出小拇指来。 齐木楠雄没有动,他不想身体接触。 “你不要拉钩。”樗萤道,“那抱抱。” 齐木楠雄伸出手。 他的指腹贴上了樗萤的指腹,她的肌肤凉凉软软,手指勾着他的手指,轻轻晃了下。 “拉钩,上吊。”他听见她认真说着小孩子的诺言,“一百年不许变。” 第98章 可是樗萤的眼里只有他。 当天晚上,樗萤就适应了在齐木家的生活。 齐木楠雄在不引起父母注意的情况下给樗萤在小房间铺了个床,尽管她根本用不着睡床。 “要嘛,要嘛。”樗萤道,愉快地参与布置自己的小床,“在床头放一个布偶。” 齐木楠雄看着她,以沉默的目光表示拒绝。 铺完床,他去泡了个澡,带着一身蒸腾的水汽回到房间,发现樗萤又用湿漉漉的小羊眼睛望过来。 美人的天选之人也是美人,真是件幸运的事。 湿润的水汽让齐木楠雄鲜艳的粉毛柔和许多,连带着他永远不挂情绪的眉眼也显出些许温柔。 晶莹水珠沿着颊边一路滚落至削尖的下颌,被他抬手用脖子上随意搭着的毛巾拭去。 他还在长身体,个子并不比樗萤高太多,匀称的骨架上覆着薄薄的肌肉,睡裤是短裤,露着笔直白皙的小腿。 长得好看,古怪也会成为个性,这个世界就是这么现实。 不过再有个性,遇上樗萤这个缠人的也是没办法。 “楠雄,你最好了。”樗萤道。 齐木楠雄知道这句话后面跟的肯定不是什么好事,抬起双手在胸前比了个叉。 樗萤自说自话,可怜巴巴地道:“我也想洗澡。” 她爱干净,在雨里拉了一下齐木楠雄,身上也淋到雨,总觉得黏黏不舒服,求着齐木楠雄给她烧洗澡水。 他碰过,她就可以用了。 齐木楠雄拿着一本古早侦探漫画坐在书桌前,任樗萤在他耳边喋喋不休。 樗萤说得没错,他的确是那种会在心里吐槽的闷骚,并且可以一心两用,一边看漫画一边密集地吐槽许多,等一本漫画翻完,心里清净,耳根也清净了——樗萤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房间。 齐木楠雄起身从书架上拿出续集,低头盯着书脊一动不动。 她晃去哪里。 他极快地拧了下眉,须臾,两只眼瞳往鼻尖方向一凑,做出个很正经的斗鸡眼——运用超能力千里眼时就会这样。 所幸并非齐木楠雄所有的超能力都对樗萤失效。他看见她坐在浴室门口发呆,随后听见国春爸爸和久留美妈妈谈论好笑的事,就新奇地过去凑热闹。 齐木楠雄松开眼睛,将视线重新放到续集上。 两分钟过去,他还是没有翻开书页。 樗萤正在听国春爸爸讲笑话,忽然听见浴室里传来声音。 久留美妈妈过去一看:“小楠,你不是洗过澡了吗?是吗,还想再洗一次?注意水温噢。洗完把水留在那里妈妈会处理。” 樗萤闻言兴奋地走去浴室,迎面见放好水的齐木楠雄用死鱼眼看着她。 “我就知道你最好。”她笑嘻嘻道。 久留美妈妈走后,齐木楠雄身影一晃,手里瞬间多了套少女的衣裙,连穿在里面的衣服也有。 他不觉得害羞,把东西往樗萤跟前一放:“我睡觉了。” “诶,你等等。”樗萤叫住他。 她伸手蘸了点水,湿润的指尖在浴室雾蒙蒙的镜面上一笔一划写出自己名字。 “我叫樗萤。”她道。 她要是不说,他怕不是到她走了也不会问她的名字。 她偏要他记住。 齐木楠雄沉默地看着那个逐渐融化的小学生字体,转身离开。 樗萤洗了个香香的澡,快乐地上楼睡觉,这一晚消停了,直到齐木楠雄睡着,她也没再在他面前出现。 久留美妈妈收拾浴室,在镜子上看见两个快消解了的汉字。 “写的是‘樗萤’呢。”她道。 齐木楠雄一觉到天亮,第二天睁开眼,瞳孔地震。 小麻烦精伏在他床边,侧头垫在胳膊上睡,手指捏着他的被沿,乌黑如瀑的长发在她颊边、肩上静静流淌。 这是迄今为止唯一一个,在他面前以完整“人类”形态出现的人。 齐木楠雄苦于透视眼,除了荧屏里的人像,看真人一直都是直透本质,眼里全是各种各样的骷髅。 即便如此,他依然是正常的男生,有正常的审美能力,不会否认樗萤是好看的。 然而此时此刻再好看也要坏事,初醒的齐木楠雄睁大双眼,下意识伸手要将樗萤推开——他鼻梁空空,上头没有架着那副玩具眼镜。 被他裸眼望见的人,都会石化。 手指甫一触碰到樗萤的肩膀,齐木楠雄就沉静下来。 她没事。 樗萤徐徐睁眼,只看见少年垂眸望着自己。 他那暗紫的没有高光的眼瞳,自然投射出的就是漠视一切的眼神,越发显得他像个精心雕琢的瓷娃娃,躯壳完美,灵魂冷漠。 “你在干什么。”齐木楠雄道。 “等你起床。”樗萤道。 他继续沉默地看着她。 “我早醒啦,本来不想吵你的,可是久留美妈妈做的饭好香,我饿了。”樗萤道,“你起床,我才有得吃。” 齐木楠雄仰头望了下天花板。 樗萤很怀疑他是借望天的动作对自己翻了个白眼,但她没有证据。 齐木楠雄到底还是起了床。因为樗萤,他比平常晚起两分钟。 久留美妈妈发现儿子的胃口变大了,今天的楠雄多要半份早餐,并且表示以后每一餐都多半份。 久留美妈妈很欣慰:“毕竟青春期到了嘛!” 齐木楠雄没有解释,吃完自己那份,拿着剩下的半份瞬移到房间给樗萤吃。 樗萤一边吃饭一边看齐木楠雄做上学的准备。 他是很一丝不苟的人,会规规矩矩穿上全套制服,扣好每一颗扣子,没有丝毫逾距,务必使自己跟普通学生一模一样。 但是光头上那两根触角就很惹眼了吧。 “眼镜是防石化人的,触角又是干嘛的?”樗萤问。 “抑制器。”齐木楠雄言简意赅,张嘴说话真是太累人。 他的超能力太过强大,不加以控制分分钟毁灭人类,所以需要通过科技产物抑制。 那触角虽然做成了发夹的样子,实际上底部有尖端,是插在脑袋里的,想想就疼。 齐木楠雄又一次脑了全人类,在大家眼里,触角发夹依然只是发夹,不会奇怪。 齐木楠雄拿起书包。 樗萤吃好饭了,跟在他身后道:“我也去!” “不。”齐木楠雄道。 “我不能离开你,我要去。”樗萤道。 “不。”齐木楠雄仍然道。 “万一你的学校里有我要找的东西呢?早一点找到,我就早一点完成任务。”樗萤道。 齐木楠雄撕出一张纸,没有动笔,纸上自动出现了约法三章。 第一条,不许樗萤在他睡觉的时候出现在他房间。 樗萤签字,他才肯带她去。 哪有条约只限制单方的,樗萤寄人篱下,又离不开齐木楠雄,还想去学校玩,只能嘟着嘴签下不平等条约。 齐木楠雄就读的私立pk学园高等学校不是很远,他用走的去。 一路上,樗萤摘花惹草,溜猫逗狗,尽管没有一个理她,她还是怡然自得,为又一次能上学而高兴。 “好多人哦!”樗萤站在校门口道。 齐木楠雄面无表情从她身边走过,进门换鞋,径直去到二年级巛班。 樗萤新奇得很,东看看,西看看。 这居然是一所正常的学校,学生学的是普通知识,需要做作业,需要考试,不用出去打怪兽,真是太和平了。 樗萤随后溜到齐木楠雄的教室,发现那个疑似不良的莫西干头屁股下巴少年也在那里。 她在他的课本上看见他叫燃堂力,他是全班最热衷跟齐木楠雄说话的人,说的话要么是吃拉面,要么是不怎么过大脑的实诚话,总之并不是不良少年。 屁股下巴真的好惹眼,樗萤看了又看。 上课铃响起,齐木楠雄上课,樗萤也上课。 她站在黑板旁边看老师板书,没有正经上过高一,如今要看高二的课程,有些难懂,可她看得很认真。 看懂了一个知识点,她就会回头冲齐木楠雄笑,那眸子亮晶晶的,真像撒了把碎钻在里头。 齐木楠雄的视线从黑板平移到她脸上,又从她脸上平移到黑板。 樗萤比齐木楠雄更享受高中生活,下课了自由活动,她跑到其他班去看帅哥。 樗萤心满意足地回来,告诉齐木楠雄:“帅哥很帅!” 第二节课下课,樗萤又自由活动,去研究班上那位传说中的校花,回到座位又告诉齐木楠雄:“照桥心美果然很美,跟我一样漂亮。” 那么多分享,齐木楠雄耳边叽叽喳喳,没有安静的时候。 可樗萤很满足的样子。 他没有说什么。反正拜读心术所赐,他耳边总是叽叽喳喳,多一个不多。 樗萤忽然往齐木楠雄跟前一凑。 齐木楠雄微微后仰:“干什么。” “没什么。”樗萤笑道,“你真的很好。” 这以后一连好几天,樗萤都跟着齐木楠雄来上学。 没有库洛牌的动静,她乐得学知识,学校多好玩儿呀,她免费听课,还不用做作业。 齐木楠雄不觉得。 他是天才,几乎在与樗萤接触的第一个小时里就悟出了真理:樗萤是不能惯的。 她一惯就会得寸进尺,比如每天都要洗澡,还要擦香香的护肤露。 他没想惯她,但他同时领悟出第二条真理:惯比不惯要好,因为她还会哭。 “没有玫瑰露擦,我的皮肤要裂开了。”申请一瓶润肤露时,她泪盈于睫,如是说。 樗萤最终得到了一瓶玫瑰露。 为了送走樗萤,齐木楠雄可以做一点妥协。然而当妥协带来的后果改变了生活,他会及时制止。 比如樗萤上课听着听着,就从黑板边到他身边。 她不自觉地坐下来,娇臀占据了他座位一角,他必须侧身挪开一点点位置,以容纳她。 侧坐的姿势引起燃堂注意。 下了课燃堂关切地大声道:“哥们,你痔疮吗?” 全班顿时*都关切地望过来,齐木楠雄在目光聚焦之中面无表情。 又比如,上体育课。 齐木楠雄不喜欢体育课。既要努力保持中等成绩,又要保证超能力的稳定,剧烈运动时,很容易一不小心就能力失控,暴露他是个超能力者的事实。 所以体育课不能被打扰。 樗萤倒没有像上课一样挨到他身边,毕竟体育课需要运动,而她的身体并不适合运动。 但她会坐在那里看,看他跑步,看他跳高,看他玩躲避球。 他每完成一个项目,她都会兴高采烈地鼓掌。 齐木楠雄不习惯。 他尽力地低调,努力维持中等水平,就是不想要人家注意他,不喜欢别人一直看他。 可是樗萤眼里只有他。 这天放学回家,齐木楠雄跟樗萤的约法三章多了一条:不许影响他上学。 “好吧。”樗萤道。在上头签了字。 她答应得倒爽快,第二天到学校也果然遵守约定,上了课不见人,下课也不见人。 齐木楠雄耳边顺顺当当少了个甜软的声音。 他低调地、不被注意地上完文化课、体育课,放学时分,樗萤准时出现在校门口,等他一起回家。 回家路上,他不说话,樗萤也不说话。 后续一日,一概如是。 第三天上课的时候,齐木楠雄起身去厕所。 当着老师的面做斗鸡眼是很惹人注意的,他在厕所用千里眼看了一下,樗萤正在另一间教室里听课。 她似乎听得没趣儿,老分神东张西望,从教室里走出来,走到巛班门口,还是没有进去。 齐木楠雄回到教室继续上课。 上到最后一节课的时候,他余光里多了个小小的影子。 樗萤抱着腿,坐在他座位的斜后方。 觉察到他的目光,她两只手的食指来回绕着圈,显出很心虚的样子。 “我还是想和你待在一起。”樗萤道,“在楠雄身边总是很安心。我不会多话,也不会抢你座位的,让我待在这儿,好吗?” 上着课,齐木楠雄当然不会开口回答她,他继续望课本。 老师的讲授仍在继续,他却能感觉到樗萤一点一点往前挪,挪上来跟他在同一条水平线,当了他的同桌。 这节课蛮枯燥,听着听着,齐木楠雄腿上一软,轻轻靠过来个脑袋。 樗萤不小心睡着了,歪倒下来。 齐木楠雄的笔出现一丝裂缝。 樗萤这一觉睡得特别香,意识淹没在知识的海洋里。 一觉醒来,窗外已是黄昏,四周无人,大家早放学了。 齐木楠雄端坐在座位上,握着笔写作业。 从放学到现在,得有一个多小时,他维持这个姿势没动过,已经从高二作业做到研究生作业。 樗萤揉着眼睛:“我影响你上学了吗?” 何止影响上学,还影响放学,还做了他最不喜欢的身体接触。 齐木楠雄看她,点头:“嗯。” 他收起作业,平静地道:“回去吧。” 第99章 怕惊散如梦似幻的美好。 校园里已经没人了。 樗萤和齐木楠雄走在校道上,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而樗萤没有影子,踩着他的影子玩。 齐木楠雄目不斜视走路,却也能知道樗萤干这无聊事时脸上的表情。 把他踩着走,她一定很开心。 她好像很容易为小事开心,哪怕在路上看见一朵花孤零零生长在草坪里,她也会说这是一枝独秀。 生活里再普通的事,只要樗萤想,都能读出趣味来,齐木楠雄却不能。 这个世界很公平,拥有超能力需要付出代价,他的代价就是无法衍生情绪,也鲜少感受到痛楚。 他不能理解踩着别人影子走的乐趣,也永远不会踩着别人的影子走。 樗萤于这世界是“消失”的存在,如果做人口普查,根本不会算上她,从这个角度来讲她甚至不能算个“人”,而她却比他活得更像个“人”。 齐木楠雄这么想,却不知樗萤也和他抱着一样的想法。 她踩够了影子,倒退着走路,一路走到齐木楠雄跟前,裙摆在微风中轻轻摆动。 可惜了,要是有倒影,此时裙摆的涟漪映在地上一定很好看。 樗萤问齐木楠雄:“怎么从来不见你笑一笑?” 齐木楠雄平静的眼里盛着她的身影,至少他接收了她的那抹涟漪。他道:“我生来就不会笑。” “那你也不会开心啦。”樗萤道。 齐木楠雄道:“嗯。” 樗萤很快就发现他这话是骗人的。 齐木楠雄回到家,久留美妈妈问他怎么今天回家晚了。 粉毛少年无情归无情,但是个好孩子,妈妈问了话,他诚实回答:“在学校写作业。” 的确是写了作业来着。樗萤要是睡得再久一点,他就该开始解哥德巴赫猜想。 久留美妈妈很感动,眼泪汪汪,给了齐木楠雄两个咖啡果冻当作饭后甜点。 齐木楠雄收下果冻。 樗萤不喜欢咖啡,她愿意把果冻让给楠雄,但她要喝一口可乐。 齐木楠雄把樗萤那个果冻据为己有的速度异常快,给樗萤喂可乐的态度也比平时爽快。 樗萤吃饱喝足洗好澡,快乐地去客厅跟齐木夫妇坐在一起看电视。 她喜欢这样的生活,安静宁和,其乐融融,跟家人坐在一起看电视的时光随着长大只会越来越少,一刻值千金。 跟齐木楠雄相比,齐木夫妇真的很普通,缺个酱油还得求齐木楠雄跑腿,可他们也是真的可爱,从来都不吝于表达爱,对对方的爱,对楠雄的爱。 难怪齐木楠雄拥有一身逆天的实力,却从来没有想要统治世界。家庭教育可太重要了。 樗萤看了一会儿电视,上楼去看看齐木楠雄在干什么。 还不到睡觉时间,他房门紧闭,真是古怪。 樗萤穿门而入,发现齐木楠雄坐在桌前,双手合十,表情十分虔诚。 他跟前放着那两个咖啡果冻,还精心地摆了盘。 更加古怪。 行完餐前礼,齐木楠雄舀起一勺果冻放入口中。 樗萤看得真儿真儿的,果冻与舌尖相触的一瞬间,齐木楠雄脸上分明出现了与现实严重撕裂的幸福表情。 他那双精致无神的死鱼眼瞬间生动起来,瞳环中有了熠熠生辉的高光,眼梢柔软上挑,唇角噙笑,倒像瞬间换了个人,连周围的空气也飘起花。 一个果冻吃了多久,齐木楠雄的幸福表情就维持多久。 樗萤起初惊诧,很快笑得不行,捂住嘴巴看他吃东西,看得津津有味。 她以为他永远是块木头,可让木头开花,居然一只咖啡果冻就够了。 那么好吃吗? 她走过去,齐木楠雄完全没有反应。 他想要吃剩下那一个果冻,樗萤从他手里接过勺子,明显感觉到他用力得快要将勺子捏断。 樗萤还是拿到了勺子,齐木楠雄让给她,但眉眼渐渐冷下来。 她蛮想知道他究竟会不会因为护食而生气,但考虑了下倒不急着玩这个,将满满当当一勺咖啡果冻送到他唇边。 齐木楠雄眼梢的冷意又化去。 他飞快启唇,将果冻吞掉,幸福的表情又回到脸上,川剧都没他变脸变得快。 好玩。 像只刚从异世界来的小狐狸,未能明白新世界的情感,不懂得新世界的规则,连在跟前的美少女也懒得欣赏,就已经心甘情愿被最没有杀伤力的果冻驯服。 吃果冻的瓷娃娃真的有意思。她喂多少,他吃多少,乖得不得了,问还要不要,也会配合地点头,绵软到头上两只触角都要塌倒下去。 “有人说过你可爱吗?”樗萤问。 齐木楠雄沉迷吃东西,没有理她。 她动作慢了,他主动将手搭上她的手腕,帮助她把果冻喂给自己。 等两个果冻吃得精光,盘子见了底,樗萤道:“好了,没有啦。” 她随即看见齐木楠雄瞬间抛却所有情绪和可以称为“可爱”的表情,灵魂归位,面如死水,堪称变脸大师。 恢复正常的粉毛少年坐在座位上,沉默了几秒钟。 他看着樗萤。 樗萤手里拿着勺子,勺子上还残留着他低头去抿时,唇瓣因迫切催生的热意。 她那乌溜溜的眸子转过来,如今比他更像狐狸了,还是只古灵精怪的狐狸,眸里清凌凌转着促狭,仿佛抓着了他的把柄。 须臾,齐木楠雄用死鱼眼看着她:“是生理上的本能反应。” “好啦,我知道。”樗萤笑眯眯道,“我明明什么都没说。还要再吃一个吗?” 她什么都没说,比什么都说了表达得还要多。 齐木楠雄手指动了动。 他道:“不用了。” 他抿一下唇,唇上带着咖啡果冻的醇香,还有她指尖的香气,是玫瑰露的味道。 齐木楠雄垂眸,继续用无波动的语调道:“不要喂我。” 不喂就不喂,反正樗萤也玩够了,她灵机一动,想到个更好玩儿的,引而不发,眼睛亮亮地瞧着齐木楠雄,雀跃道:“那我回去睡觉,晚安!” 她还想帮忙把盘子拿去洗,被齐木楠雄拦下。 他不想父母半夜看见一个盘子漂浮在空中。 樗萤于是毫无负罪感地去睡觉,而齐木楠雄还坐在桌前盯着空了的盘子看。 他在想事情。 齐木楠雄没有感情,所以不会有喜恶,唯一的例外是咖啡果冻。 因此,对于樗萤的嬉戏,他不会喜欢,也不会讨厌,并且知道她不过是想玩儿。 他只是不习惯。 比跑步跑完全程接受掌声,还要不习惯。 樗萤是个无法控制的自变量,她一做什么,就像多弹了个音,他这一天的曲谱就乱了。 这很麻烦。 齐木楠雄起身去洗盘子。 洗完盘子刷好牙,他躺在床上,心无旁骛。 鼻端还萦绕着淡淡的玫瑰露香气,咖啡果冻的味道倒是已被口腔里辛辣的薄荷味取代。 齐木楠雄盖上被子,继续心无旁骛。 好麻烦。 所有的麻烦、所有的触碰无非源于樗萤非他不可。 如果有一天,她发现他并不是唯一选项,困难或许就迎刃而解。 齐木楠雄闭上眼。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在猜测没根据的事情,最后一次心无旁骛,终于睡去。 第二天上学,齐木楠雄不提昨晚的事,樗萤也不提。 她乖乖地坐在他身边听完了一整天的课。 规矩是死的,樗萤是活的,齐木楠雄的约法三章效力仿佛并不很强,昨天他默许了她继续在他的教室里听课,有一就有二,她今天继续坐在他身边,他也没再说什么。 樗萤待着归待着,自始至终没有跟齐木楠雄说话,也没有再睡着让他腿麻。 反倒是齐木楠雄自己,因为樗萤居然很乖,在上课的时候,极快将目光转下去看了她几次。 听得还真的很认真。 樗萤没有本子,用手指在手掌上写写画画,跟着老师写数学公式。 这么大的教室,每个学生都有现成的文具,能写字,问问题也可以得到老师的回应,就她一个因为身体隐形在艰苦求学,看着倒有些可怜。 临近放学的时候,齐木楠雄的裤腿被樗萤拽了拽。 她终于还是按捺不住要捣蛋,意识到这一点,齐木楠雄眉心倒微不可察地一松。 但樗萤没有捣蛋,她只是兴奋地跟他说悄悄话:“我今天要为你做一件很好的事情。” 齐木楠雄没有说话。 对于他来说,安安静静上学不被人关注就是很好的事情,如果樗萤指的是这,那么她已经做到了。 樗萤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根本没放在心上:“我要送你很多很多咖啡果冻。” 话音未落,齐木楠雄的目光又一次放下来。 “首先你得借我点钱。”樗萤道。 齐木楠雄随即把目光收了回去。 借他的钱卖他人情,亏她想得出来。 “那个钱又不是买果冻的,是买彩票的。”樗萤道,“彩票开奖,就可以买很多很多果冻。” 在不劳而获这件事上,她的运气一向不错。 齐木楠雄一个月的零花钱才三千块,换算成樗萤那个世界的钱也就一两百,他要把有限的钱投入到无限的合理安排里。 很遗憾,买彩票并不在此列。 但齐木楠雄最终还是给了樗萤买刮刮乐的钱,樗萤下足了本,承诺从今往后她甜点里的咖啡果冻都给他。 “求求你啦。”樗萤水眸潋滟地道。 说话是说得蛮可怜,说话时扯在齐木楠雄书包带上的手也很坚定,大有他不答应她就做他书包挂件的架势。 以齐木楠雄的力气,同时拽开一百个樗萤也够。 就眼前这唯一的一个来说,她这么弱,力气又小,一个手指就能打败。 齐木楠雄缓缓伸出手指! ……指间夹着钞票。 这天下午,卖刮刮乐的老板接待了一名面无表情的长触角的粉毛少年。 那少年买下一张刮刮乐,刮开,眼睛瞬间瞪大,一瞬之后继续面无表情。 樗萤运气果真这么好,随手指一张刮刮乐都能中奖。 她不光还了齐木楠雄的本金,还够钱给他买好几个咖啡果冻。 在超市买咖啡果冻的时候,樗萤看上了咖啡隔壁的草莓果冻。 “给我买。”樗萤拉着齐木楠雄的书包带子,“给我买这个嘛,付出是互相的,让世界充满爱,我只要一个就好了……” 齐木楠雄拿起两个草莓果冻,一边盖住耳朵一边走向柜台。 樗萤往他怀里放着要一起结账的咖啡果冻,期待得脸颊红扑扑:“今晚我们一起吃!” 送他果冻,很感谢。还要一起吃,很麻烦。齐木楠雄想。 他无意识地在脑海中继续昨晚的漫游。 世界之大,如果他不是唯一一个能看到樗萤的人,那么…… “哎呀,师父!”忽然有人窜到跟前来。 那是个同样穿着pk学园制服的二年级男生。 他随意敞着制服外套,堇色的短发上扎着白头巾,目如点漆,青春洋溢,还怪好看的。 他热情地跟齐木楠雄打招呼,抬手时手腕上的念珠直往下滑溜,腕骨秀气,也很好看。 樗萤没见过他,不知道他是隔壁班的鸟束零太,更不知道齐木楠雄什么时候有个徒弟。 齐木楠雄居然会收徒,太阳打西边出来。 “明明就在一个学校老见不到也太过分了吧,你是不是在躲避我……”鸟束零太逮着齐木楠雄就是一顿输出,没说两句目光一移,看见站在齐木楠雄旁边的樗萤。 那翦水秋瞳好奇地凝睇着他,目光相接,他舌头当场就捋不直了。 少年的眼睛倒是直勾勾,小心翼翼说话,怕声音一大,会惊散那如梦似幻的美好:“小,小仙女……” 第100章 直至消失在他的视野中。 樗萤很惊讶,看看齐木楠雄,又看鸟束零太,抬手在那紫发少年眼前挥了挥:“嗨。” 鸟束零太反应更大,一口气上不来,憋得脸涨红涨红,哆哆嗦嗦来握樗萤的手。 指尖离那白皙的柔荑只差一点点,樗萤却飞快缩回手,躲在齐木楠雄身后。 “不可以牵哦。”樗萤轻轻道,唇边抿出一个可爱的笑涡。 她一笑,鸟束零太干脆魂都丢了,头晕目眩,只知道自己冒犯了小仙女,九十度鞠躬,险些把腰掰折:“啊啊,对不起!” 他直起身来,对上齐木楠雄毫无感情的凝视,终于找回些理智,迫切道:“这、她是你女朋友吗?” 齐木楠雄手握果冻,木着脸看他。 鸟束零太刚才嗷一嗓子,全超市的客人都看了过来,齐木楠雄深受其害,很想把鸟束零太扔出去。 当初,是鸟束零太自己找上门的。 他是一名灵能力者,顾名思义,就是能够看到幽灵,和幽灵对话,也能让幽灵使用自己的身体并借此和幽灵达成不可告人的交易。 鸟束零太认为自己的能力没什么用,远没有齐木楠雄的能力厉害,所以跑上门不由分说地当了齐木楠雄的便宜徒弟,希望学到齐木楠雄的超能力,用来实现他人生的终极目标——涩涩。 遇到樗萤的一刹那,鸟束零太就改变了终极目标。 他愿意放弃余生所有涩涩的机会来换取樗萤对他的青睐。 她那么美那么甜,呜呜!他愿意把她供在案头每天顶礼膜拜! 当然了,拜完还是要摸摸小手,再亲亲小脸。 樗萤不住被鸟束零太的呆样逗笑,笑完,意犹未尽地揪了揪齐木楠雄的衣角。 齐木楠雄不用回头都知道樗萤在看他,也知道她一定在想鸟束零太的反应出现在他身上该多好玩。 不用想了,这辈子都不可能。 齐木楠雄走到柜台结账,樗萤屁颠屁颠跟在他身后,鸟束零太也屁颠屁颠跟在他身后。 “是不是嘛,是不是你女朋友嘛。”鸟束零太问个没完。 齐木楠雄掏出钱包:“不是。” 鸟束零太心花怒放,还想说什么,但齐木楠雄已经结了账要回家。 樗萤看着鸟束零太悠悠道:“下次见啦。” 她在跟他说话诶!水汪汪的眸子那样温柔望过来,还约了下次见,或许这就是一段旷世绝恋的开始。 鸟束零太晕乎乎,只知道点头:“好,好……” 等人走了他才想起,自己连小姑娘的名字也没来得及问。 鸟束零太没问到樗萤,当晚,樗萤倒是跟齐木楠雄问起了他。 晚饭后,她快乐地拿着勺子在吃齐木楠雄给撕开的草莓果冻,草莓的甜香和牛乳的绵密完美糅合,真是叫人欲罢不能。 齐木楠雄坐在桌边看着她吃。 上次之后,他就不在她面前吃咖啡果冻了,樗萤引以为憾,他醺醺然的时候真的很可爱,她还打算以后趁机问他藏了哪些小秘密来着。 樗萤含着勺子:“零太能看见幽灵?可我不是幽灵啊。” “大概透明的都能看见。”齐木楠雄道。 他打开作业本写作业,樗萤连忙凑过来看,却见他连笔都没握,下一秒手写的答案就自动出现在纸页上。 特地错了几道题,伪装得跟普通学生一样。 “没劲。”樗萤道。 齐木楠雄淡淡道:“我并不渴望有趣的人生。” 他现在只渴望有一个瘫在床上的夜晚,但也不行,还要去给樗萤放洗澡水。 樗萤洗漱完后他再去洗,穿着干净舒适的睡衣回到房间时,发现樗萤蜷缩在榻榻米上睡着。 今天为买刮刮乐和买果冻多走几步,她的精力欠费,手边还放着翻到一半的漫画书,刚好停在揭示凶手那一页。 齐木楠雄还没开始看这本漫画,现在倒也不必看了。 他停了擦头发的动作,蹲下去看着樗萤。 这个有他气息的房间显然让少女很安心。 樗萤呼吸安稳,睡梦中眉梢还挂着甜甜的笑意,黑发柔柔地散开,含了几根发丝在唇角。 那嘴巴小小的,红红润润,甜度不亚于草莓果冻。 房间里睡着小仙女,换了任何一个普通男生,只怕都要激动到咬手,肾上腺素飙升,非出去跑个一千米不足以平息内心的狂喜。 齐木楠雄装得再像,他也不是普通男生。 他不为所动,打横抱起樗萤,将她带去她自己的房间里睡。 他都快忘了从前家里没有樗萤的平静生活是什么样子,尽管她才来不到一个月,可是闹腾得要命,存在感也强得要命。 齐木楠雄动作很轻,完全没有惊动樗萤,他不喜欢身体接触,在两人之间隔了一层薄薄的空气墙,即便如此,也能感受到樗萤软乎乎的。 淡淡的玫瑰甜香散了满怀。 他把她放进被窝,即将抽手,樗萤无意识一翻身,抱住了他的手臂。 齐木楠雄沉默三秒,把床头的小熊布偶拿来替换,逃出生天。 果然。他想,樗萤在,他生活的变数实在太多。 他想要的却是可以掌控的生活。 愿意跟齐木楠雄交换生活的人很快又来了。 翌日中午,齐木楠雄和樗萤在教室天台吃便当,鸟束零太闻风而至,非要隔在他们两个中间坐。 “我听幽灵说了,原来只有我们两个活人能看见樗萤。”鸟束零太跪在地上感谢神,“当超能力者真好!” 他搓搓手,取出一个蛋糕盒,将专门买的小蛋糕推到樗萤跟前:“给,你爱吃吗?” “我爱的!”樗萤道。 她应得脆生生,大方又俏皮,鸟束零太心都要化了,自发将她爱的对象由蛋糕换成自己,陶醉不已:“喜欢吃我以后天天给你买!” 他诚心诚意发问:“你要不要到我家去住?” 樗萤原本想去拿蛋糕,听到这话不拿了,眨眨眼睛,探询地看着他。 鸟束零太道:“我知道,你以为全世界只有齐木一个人看得见你才到他家去,现在不同了,还有我!你到我那去,我一定可以好好照顾你!” “唔……”樗萤道。 她没有马上回答,转而将目光投向齐木楠雄。 当着面被挖墙脚,齐木楠雄没什么反应,不过在鸟束零太开口时顿了顿吃便当的动作,等樗萤看过来,他已经置身事外地继续吃饭。 不表态,有时候也是一种态度,至少他没有站出来跟鸟束零太争夺收留樗萤的权利——也对,他一开始的目的本来就是让樗萤离开,不管离开这个世界,还是离开他的家,对他来说都是有益无害。 樗萤从齐木楠雄的沉默里悟出什么,抿了抿唇,问鸟束零太:“你家在哪里呀?” “我家住寺庙,很大的!”鸟束零太见有希望,激动得透白的脸皮通红,飞快给樗萤讲起住寺庙的种种好处:地方大,冬暖夏凉,可以敲钟玩,有很多和尚守着,安全感十足。 他还没讲完,上课铃就响起。 “你想来就告诉我,我随时到齐木家接你。”鸟束零太道。 多了一个可以看到樗萤的人,本来应该是件令人高兴的事,更多选择更多欢笑。 但樗萤没有表现出多么高兴的样子,这天剩余的在校时间里,她很安静。 齐木楠雄能感觉到她在安静地偷看自己,每每把视线放下去看她,她就飞快地东张西望假装看风景,偏不要跟他对视。 演技烂得要死。 今天下午齐木楠雄做值日,樗萤在教室里等他,用他拿过的黑板擦擦黑板,如果此时有旁人经过,会看见一个黑板擦自己在挥舞。 擦完了黑板,樗萤坐在齐木楠雄的课桌上,看着他把教室的边边角角打扫干净。 清洁做完之后,齐木楠雄拿起书包准备回家,走到教室门口感觉身边空空,回头一看,樗萤还在那坐着。 她低着头晃悠双腿,知道他又回来,也不抬头,轻声道:“楠雄,你怎么想?” 齐木楠雄很清楚她是指住到鸟束零太家这件事,理智告诉他这是件好事,他一开始想的也无非是让她不要跟着他。 话语递到唇边,不知怎的磕绊了一下,他终究还是平静开口:“没什么不好。” 樗萤倏地抬起头,眼波盈盈,涟漪激荡:“你想我去零太那里吗?” 不是零太,是鸟束君。齐木楠雄想。她这个直呼人家名字的习惯是改不了了。 他没有纠正她。 “我想过。”齐木楠雄道。 这等于要她走,以樗萤的性格大概会哭,但出乎意料,她没有掉眼泪,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那我就去零太那里住。”樗萤道,“多谢你收留我。今晚我能不能再住一晚?婆婆妈妈剧场的新剧今晚完结,我想跟久留美妈妈一起看。” 齐木楠雄道:“回去吧。” 这天晚上,樗萤吃饭吃得特别多。 她没有像往常一样,吃了饭要先去齐木楠雄房间玩一会儿,只乖乖坐在客厅等久留美妈妈洗完碗,然后和久留美妈妈挨在一起看电视剧。 久留美妈妈到现在也不知道有个小姑娘很喜欢她,更不知道小姑娘即将离开。 寺庙那里没有温柔的妈妈,只有一堆脑袋锃亮的和尚。 久留美妈妈看着电视,一回头发现有人站在背后,笑道:“小楠,怎么在这里?要一起看电视吗?” 齐木楠雄不喜欢看婆婆妈妈剧场,这个时候他应该在追自己的剧。 他手里拿着水杯,大概只是下来倒水路过,听见久留美妈妈的问话,却也在沙发坐下来。 婆婆妈妈的剧集正好播完,樗萤没有看齐木楠雄,轻轻对久留美妈妈说“晚安”,起身回房间睡觉。 她走后,齐木楠雄不作声地坐在那里看了好一会儿无聊广告。 今晚睡前很安静。没有樗萤赖在房间看漫画,或者非要看他写作业,齐木楠雄得以按时躺在床上。 规律的生活又回来了。 他闭上眼,又睁开眼。心里没有想事情,睡意却迟迟不肯降临。 翌日清晨,齐木楠雄到楼下饭厅吃早饭,发现樗萤惯待的那个位置空着。 他瞬移到她的房间去看,没有人,被子叠得齐整,少了床头的小熊布偶。 那只小熊,是当初他在她一叠声请求下弄来的。 齐木楠雄又用千里眼看一下,发现樗萤蹲在门口。 樗萤正一边数地上的蚂蚁一边等人,听见门开的声音,抬头去看,见齐木楠雄站在那里。 “你要上学啦?”她扬起一个笑脸,“我有一句话跟你说,所以等说了再走。” 齐木楠雄走到她跟前,把装在盘子里的早餐递给她。 樗萤摇头不要,举起一只小熊布偶给他看:“这个,我能带走吗?” 齐木楠雄道:“嗯。” “好,谢谢你。”樗萤心满意足,“那我走啦,再见。” 她再不停留,抱着小熊往外走。 齐木楠雄目送她离去。 樗萤出了大门,往巷子一路走到底,即将拐过拐角的时候,他看见她抬手擦了一下眼睛。 还是哭了。 齐木楠雄不觉得意外。樗萤本来就爱哭,不哭才奇怪。 他的早餐还没吃,制服也没换,穿着睡衣站在这里看樗萤纯粹浪费时间,该回去的。 但脚步竟移动不了分毫。 樗萤身影消失前一秒,齐木楠雄听见自己的声音鬼使神差般自发从喉咙传出:“樗萤。” 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出于一种自己也不清楚的目的。声音不小,她应该能够听见。 如果樗萤回头,驻足,说想留在齐木家…… 齐木楠雄以零点一秒的时间思考了一下。 是他叫她在先,他会让她留下。 生活秩序已经乱了,回不到原样,所幸在乱中重新找寻新的规律不算太难。 但樗萤没有回头。 她径直往前走,直至消失在他的视野中。【你现在阅读的是 】 100-110 第101章 有他和没他好像都一样。 樗萤当然有听见齐木楠雄叫她,她只是懒得回头。 浅浅流几滴眼泪之后,她就不要哭了,抱着小熊慢悠悠地晃来晃去。 以正常人的视角,会看见一个布偶诡异地在空中漂浮。 她出了居民区,蹲在一家二十四小时商店旁边,看着店主上货。 高中生们陆陆续续走上上学的路,知道自己要往哪儿去,有地方可去,真好。 樗萤肚子饿。 她闻着店里漂浮的便当的香气,很后悔今早没有吃了饭再走。 鸟束零太到来的时候,樗萤正坐在一个娃娃机里面发呆。 五彩缤纷的布偶包围了她,像森林里的小动物簇拥着白雪公主。 她也的确是公主,长发乌似浓云,眼神澄过清露,水润的红唇抿出一点笑意,就能让所有见了这笑容的生物掏心掏肺,恨不能将她搁在心尖上宠,让她永远无忧无虑才好。 鸟束零太没控制住本能,掏出自己随身携带来拍美少女的相机咔咔一顿拍,拍完见镜头空空,才遗憾地想起她现在是透明的。 相机声音惊动樗萤,原本远目的少女望过来,忽然一托腮,给了他一个又甜又俏皮的wink。 简直美到爆表,被wink的鸟束零太死而无憾。 他收起相机,也收起那个看到小美女就流口水的自己,在樗萤面前无论如何做不出涩涩的事情,走过去道:“等很久了吧?” 樗萤歪头瞧着他道:“你怎么会来?我没打电话给你呀。” 她连鸟束零太的电话号码都不知道,潇洒地从齐木楠雄家离开说要去鸟束家,其实是想走一步看一步,到处乱转。 鸟束零太身上穿着学生制服,这个时间早上课了,他中途请了假从学校出来接樗萤。 “我也不知道,上课的时候,你在等我的念头忽然涌进脑海里,或许这就是心灵感应。”鸟束零太道。 他随手找了个幽灵打探情况,居然美梦成真,樗萤真的在等他,可不风驰电掣地来了。 “齐木呢?”鸟束零太东张西望。 “不知道。”樗萤摇头,难过地道,“我好饿。” “买!”鸟束零太当即掏钱,“你想吃什么,我都给你买!” 他随即发现自己太激动,容易吓到人,硬是憋住了,缓缓道:“你、你先出来吧。” 樗萤配合地溜下娃娃机,让鸟束零太拿了她藏在娃娃机出口里的小熊,说想要吃甜甜嫩嫩的烤布蕾。 鸟束零太当然给她买,一连买了好几个,心神荡漾地想喂她,樗萤从他手里接过点心自己舀着吃。 “好吃。”她眼眸弯弯,“你真好。” 救命,好可爱,鸟束零太当场捂着心死了,本来想趁机问樗萤能不能拉拉小手,这下也舍不得问。 樗萤吃完两个烤布蕾,微微饱腹,脸上光彩焕发:“我没有地方住,能暂时住你那里吗?” “求你了,住一辈子好吗?”鸟束零太道。 他脚步发飘地把樗萤领回自己居住的寺庙,将她安置在紧邻自己的房间。 这寺庙又大又清净,依山傍水,僧人们诵经洒扫,充满了世外高人的无欲无求。 紫毛高中生一出现,清净之地的清净顿时一扫而光。 没有办法,鸟束零太控制不住的嘿嘿笑声实在太魔性,他的表情又太夸张,眉飞色舞,活像终于骗到小姑娘的奸人。 主持道:“零太!上课时间你怎么回来了!” 鸟束零太迷醉地道:“我回来做我一生中最有意义的事情……” 和尚们跟着他,想要看他一生中最有意义的事情是什么,居然看见他收拾出一间女生房间出来,纷纷认为他中邪,把他押去念了好久的经*。 念再多的经文也压不下鸟束零太萌动的春心,下午他不得不暂时先回学校去上学,舍不得樗萤,问樗萤要不要一起去。 樗萤抱着双腿坐在床铺上:“不要。” “好,那等我买好吃的回来给你。”鸟束零太道。 他兴冲冲跑去学校,第一件事就是冲到隔壁班堵住齐木楠雄报喜。 “樗萤现在跟我一块儿住了!”鸟束零太道。 齐木楠雄往他身后看了一眼,并没望见那抹娇小的身影,淡淡用意念回复:“哦。” “呜呜呜呜呜呜!”鸟束零太陶醉到扭成一股麻绳,“我好幸福!” “嗯。”齐木楠雄道,“你回班里去扭,我要上课。” 他这么淡漠,倒一点儿没有被小仙女抛弃的失落。 失落是很鲜明的负面情绪,对齐木楠雄来说太过奢侈。 不过,早上的挽留没有成功,他心里倒的确多了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那感觉像一个无害的肿块,不痛不痒,于生活无碍,但就是存在在那里,不知所起,无法消除。 此刻听着鸟束零太兴奋的话语,齐木楠雄心里的肿块又长大了一点。 “你捂心干什么?”鸟束零太好奇地问。 “没什么。”齐木楠雄道,“过几天就好。” 他笃定这只不过是樗萤乍然离开引起的客观不适应,就像被蚊子叮咬,是身体自己起的反应,与他的心情无关。 他也不会想念樗萤。过几天就好。 似乎冥冥之中真有一股力量在给齐木楠雄创造恢复平静生活的机会,随后的几天里,齐木楠雄再也没看见樗萤。 樗萤很喜欢学校,他知道。在齐木家的时候,她总是比他更早地来到门口,准备出发上学。 住进鸟束零太的寺庙之后,她倒是一次都没来过学校。 齐木楠雄只看见鸟束零太的精神头一天比一天高涨,听到他心里一分钟里念了八百遍樗萤多可爱,并不见他身边带着樗萤。 “你一直看我干什么,齐木?”上体育课的时候,鸟束零太正做准备活动,忽然觉得脸上有种被放大镜聚焦的感觉,抬头便对上齐木楠雄不愠不火的目光。 “我没有看你。”齐木楠雄道。 鸟束零太于是低下头去。 过一会儿,他忍不住了,又抬起脑袋:“你分明就是看我!” 那视线聚焦到他脸都快着火了。 他眉毛一挑:“你是不是想要知道樗萤的情况?” “没有。”齐木楠雄面无表情。 他表明没兴趣,鸟束零太却偏要告诉他。 “她在我那里过得可好了!”鸟束零太道,“吃得也很好,也很开心,昨天我给她讲幽灵故事,她听得津津有味!” 齐木楠雄闻言,缓慢地收回目光,不置一词。 须臾,他道:“我没有在问你这些。”遂起身离开。 “别走哇。”鸟束零太意犹未尽,“我也就能和你说说这些了!” 他跟别人说他和樗萤的故事,别人都不信,拥有一个只有自己能看见的美少女的幸福在于此,遗憾也在于此。 “三班开始跑步了。”鸟束零太随即听见同学道,“三班那个齐木跑得好快!奇怪了,他平时也这个速度吗,怎么从来没注意?” 鸟束零太知道齐木楠雄从来都很注意掩饰自己的超能力,只会争当中流,不由好奇地朝齐木楠雄望去,却只看见齐木楠雄把毛巾兜在头上缓步离开的背影。 鸟束零太生出一丝荒谬的想法:齐木该不会因为听了樗萤在他家过得很开心,心里不舒服吧? 他很快自我否决:怎么可能,那可是齐木耶!齐木才不在乎这些。 齐木楠雄今天没有和同学去吃拉面,也不用做值日,比平时更早回到家。 “饭还没有开始做,小楠先吃点心吧?”久留美妈妈一边系围裙一边道。 她从冰箱里拿出一盘蛋糕,放到齐木楠雄跟前,又道:“冰箱里有个草莓果冻,是小楠买的吗?要不要一起吃了?” 齐木楠雄看着久留美妈妈手里的果冻,想起这个果冻是樗萤中了彩票给他买咖啡果冻那天,他给她买的。 他买了两个,她舍不得全吃完,留下一个,说等过几天再吃。 结果没能吃上,走的时候也忘记带走。 齐木楠雄垂眸看着桌面,缓缓道:“不用,放在那里。” 久留美妈妈见状,好奇道:“小楠,你在担心吗?” 齐木楠雄道:“什么。” “这几天,你看起来跟从前一样,可是说话或者吃饭的时候,总会不自觉地走神一两秒。”久留美道,“你在担心什么?” 齐木楠雄睫毛一颤。 那生长在心里的肿块一瞬间有了名字,原来叫做担心。 出乎他的意料,不见樗萤这几天,肿块非但没有消散,反而越来越有存在感,甚至开始一反常态带来微微的不适,刚才看见草莓果冻时,心里就有点闷闷。 原来如此。 齐木楠雄平静地想,因为他是一个人,对樗萤有着人道主义关怀,所以会担心她。 不知道她在鸟束家,是不是跟在他家一样制造一些让人难以应付的麻烦。 “我睡一下。”齐木楠雄对久留美妈妈道。 他没有吃点心,瞬移上了楼,和衣躺在床上。 周围十分安静。樗萤不在之后,他的房间一向都是如此安静。 齐木楠雄望了一下天花板,忽然打开千里眼。 几天不见,他终于再一次见到樗萤。 只见那乌发雪肤、粉颊水嫩的少女坐在蒲团上,跟刚放学回家的鸟束零太有说有笑。 第102章 最终他都会顺她的心意。 樗萤今天穿了可爱的牛仔背带裤,黑发梳成两条高高的马尾辫,不知道用什么方法卷弯发尾,弯弯绕绕的发缕很是好看。 她盘腿坐着,盯着鸟束零太买的糖糕,还没吃呢,糖糕的甜蜜已经滋润到她眼里,望着人的目光都透着轻巧明快的甜度。 果然,无论看多少次,都会觉得樗萤好美好可爱。 鸟束零太陶醉在她软乎乎的目光里,拿了糖糕喂她,樗萤不要,接过来自己吃。 在齐木家,樗萤倒是时常过着饭来张口的生活,看齐木楠雄面无表情喂饭是一种令人愉悦的消遣,与他那种没有激情的服务态度相比,鸟束零太无疑是热切的、积极的、心甘情愿的,樗萤却一次也没有要鸟束零太喂东西。 “喜欢吗?”鸟束零太道。 樗萤吃着甜甜的零食,弯眸:“嗯嗯!” 于是鸟束零太的这一整天都因为找到了让樗萤吃得开心的食物而变得有意义起来。 神啊,他心里流着泪想,感谢你送给我人生的太阳。 他悄悄往樗萤跟前凑近一点儿,再凑近一点儿,终于在她跟前也盘腿坐了下来,专心致志看她吃东西。 鸟束零太虽然是个满脑子涩涩的男生,但无论再怎么涩涩,他的眼眸始终神奇地透着真诚和清澈,加之面对的是樗萤,他光顾着看她,全然忘了胡思乱想,睫毛在眼下扫落的阴翳便显出两分温柔。 安然相对的少年少女,他看着她笑,画面显得那样温馨。 齐木楠雄瞳环晃了一下,想是千里眼用得太久,眼眶有些发涩。 情况已经确认了,樗萤过得很好,没有惹麻烦,处处滋润。 他的担心也根本匪夷所思站不住脚——又不是樗萤的谁,凭什么担心,又凭什么自作主张地窥探。 不用再关注她了。齐木楠雄这么想。 但不知为什么,心里的肿块没有消下去,淤塞之感反倒越发强烈。 他又一次平静地把手放在心口,感觉身体在无病呻I吟,决定关掉千里眼真的睡上一觉。 然而,阖眸收回视线的前一秒,齐木楠雄听见樗萤问鸟束零太:“楠雄今天好吗?” 预备关掉的千里眼又定格在她脸上。 “他好得很!”鸟束零太不假思索,“他还想知道你在这里过得好不好。” 樗萤听见这话,把嘴角撇下去,不要吃糖糕了。 纤巧的指尖将那糯叽叽的点心拈了拈,她慢吞吞道:“他才不会想知道我过得怎样。” 鸟束零太想反对,但仔细一想齐木楠雄倒真没说过关心樗萤,不过是他自己的解读。 齐木关心樗萤,对他又没好处。瞧,这个话题刚开,樗萤已经在郁闷了。 鸟束零太顺着樗萤的话道:“对,其实他一点都不在乎。” 但不知怎的,他话毕,樗萤好像更加不乐,抱腿缩成一团,郁闷地把脑袋侧枕在膝盖上。 这副蔫哒哒的模样,齐木楠雄很熟悉。每每有不遂心的事,她都会这么样,像当初她求他给烧洗澡水不得,独自坐在浴室门口,也是这种表情。 僵持再三,最终他都会顺她的意。不管是烧洗澡水,开电视,买草莓果冻,还是别的事。 浑然不觉里,竟妥协了这么多次。 齐木楠雄想着前事,忽然听见身后久留美妈妈道:“小楠?” 他倏然闭眼,视野里只剩下黑暗,没有樗萤。 齐木楠雄转过头去,久留美妈妈笑着道:“吃饭啦!” 他沉默两秒,应了声是,安静地下楼,安静地用餐。 饭后,妈妈表示家里的餐巾纸不够用,他出门去跑了个腿,仿佛什么也没发生,什么都不在意。 然而到了晚上,在盯着同一页书出神许久之后,齐木楠雄又一次打开千里眼。 鸟束零太又在给樗萤讲幽灵故事。 并不像他跟齐木楠雄标榜的,“樗萤听得津津有味”,事实上樗萤有点害怕,因为这次他讲的是真的幽灵。 “这个地方真的有很多幽灵吗?”樗萤问。 鸟束零太抬眼看看周围,哽了一下,道:“……没有。” 樗萤道:“我不信。” 看他的表情就不像。 其实,樗萤不信归不信,鸟束零太要是坚持说没有,她也就自欺欺人放下心来。 但鸟束零太对着樗萤说谎良心很受谴责,已经说了一次善意的谎言,见樗萤不信,老老实实道:“好吧,很多。” 樗萤身子一僵:“很多是多少?” “十村八店的都在这里了。”鸟束零太道。 附近的幽灵们听说鸟束零太收留了个顶顶漂亮的小姑娘,都跑过来看,把整个房间挤得水泄不通,害他站立得都有点局促。 樗萤自己幽灵化,到底不是真正的幽灵,就算是真正的幽灵,跟一池子幽灵挤在一起也是瘆得慌,吓得跑到床上贴着墙坐。 “零太,不要他们在这里。”她拥着被子,眼泪汪汪。 鸟束零太一看樗萤怕了,连忙哄道:“没事,幽灵都很善良。” 幽灵善良又不代表幽灵不可怕,樗萤还是使劲儿摇头:“不要!” 鸟束零太赶紧把房间里的幽灵都请出去。 樗萤看他对这里招招手,那里点点头,居然还往床底下打了个招呼,不由从天灵盖麻到尾椎骨。 等请完幽灵,鸟束零太回头一看,樗萤已经无声地抹起了眼泪。 他立马慌张。 鸟束零太一向追逐美女,从来没有追逐到手的时候,如今有个生平最令他心动的小姑娘愿意住在他的屋檐下,他还弄巧成拙把人家弄哭了。 天知道他的本意是想跟樗萤炫耀自己的通灵能力来着。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鸟束零太手忙脚乱给樗萤擦眼泪,握着纸巾的手伸到她眼下,被她侧身躲开,“求求你不要哭了。” 樗萤从他手里摘了纸巾自己擦,吸吸鼻子,小小声道:“没关系……” 她很快忍住眼泪,那努力坚强的模样看得鸟束零太更是捶心肝:好可怜!好有罪恶感! “不然你还是哭吧!”他道。 樗萤憋着泪花:“真的没幽灵了吗?我想睡觉。” “没了,一个都没了。”鸟束零太柔声道,“我让他们统统不许进来。” 樗萤再三确认,才敢让他离开。 在鸟束零太看来,不离开也没所谓。他极熟练地厚起脸皮:“你实在害怕,不如我在房间陪你,看着你睡。” 樗萤用湿漉漉的眼看着他,声音很软,语气却蛮坚定:“不要。” 她不假思索的态度粉碎了鸟束零太的厚脸皮和少男心,那他也舍不得怎么样,生气是不会生气的,委屈嘛樗萤看着比他更委屈,谁让他先讲幽灵故事来着,最后他只是恋恋不舍地给她带上门。 樗萤说想睡觉,但鸟束零太走后她并没有睡着。 她心里还是毛毛的,觉得哪哪儿都有幽灵,用被子把自己包成密不透风的一团,憋得脸热。 片刻,实在难受,她把头伸出来透一口气,立马又跟乌龟似的缩回去。 害怕。 再一次探头透气时,樗萤就着夜灯的光找了一下她的小熊布偶。 小熊布偶摆在桌上,她鼓起勇气溜下床,捉了布偶,赶快躲回被窝,将小熊抱得紧紧。 像整个世界就剩了这么一颗定心丸。 “你要保护我!”她轻声命令。颤巍巍的,又很霸道。 带着毛绒布偶一起钻被窝,布偶挤占了空间,氧气更稀薄。 樗萤又一次钻出被窝的时候,不期然阴影袭来,随即有只手覆上她的眼皮。 她吓得一激灵,可随着皮肤相贴,浓重的睡意随那手的柔软熨帖传递过来,瞬间迷惑了大脑。 尖叫顿时消弭于唇畔,她眼皮下坠,呼吸变得和缓绵长,三秒之后入了梦。 梦里她握住那只从黑暗里伸来的手。 很宽,很温暖。 无比熟悉的气息。 幽灵的幻影与恐惧一同销声匿迹,梦境香甜,樗萤睡得很安心。 现实里,凭空冒出的手缓缓收回,手的主人坐在床沿,眉眼沉静地看她熟睡。 夜灯扯着他的影子,单薄的一缕,偏偏承载了爆棚的安全感。 静坐许久,早已过了平时的睡觉时间,他起身准备离去,忽然听见本该熟睡的少女唤出一句“楠雄”。 比谁都沉稳不惊的深夜来客迟疑了一下动作,指尖在昏黄的灯光中扯出浮动的涟漪。 好在樗萤不过梦呓,无事发生。 空气随后一颤,深夜小小的隐秘随来客的远去悄然沉寂。 翌日清晨,鸟束零太准备去上课,不放心樗萤特地过来看看,轻轻敲门,没人应答,守在门口的幽灵告诉他樗萤睡得正香。 “还有……”幽灵道。 鸟束零太问:“还有什么?” 幽灵本来想说出昨晚的见闻——有个别着触角的少年忽然出现,悄没声哄睡了樗萤。 但它转念一想,想起彼时少年哄睡樗萤,觉察它在偷看,于朦胧的灯光中抬手,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他没有表情,也不曾开口威胁,但幽灵知道他很厉害,惹恼了他没有好果子吃。 而且不说出实情好像也不会怎样,它便改口道:“没什么,小姑娘昨晚说梦话了。” 与此同时,齐木家,穿戴整齐的粉毛少年正在饭厅里吃早餐。 他明明戴着有色眼镜,久留美妈妈看到他时却还是惊奇地托了腮,问:“小楠,昨晚没有睡好吗?有黑眼圈呢。” 齐木楠雄喝一口汤,淡色道:“睡得很好。” 樗萤起床之后,渐渐忘了满屋子挤满幽灵的可怕,在寺庙的生活又安逸起来。 她很礼貌地在鸟束零太提供的空间里活动,寺庙的饭清淡,时常有她不大喜欢吃的萝卜,她没有挑,每次都默默吃完。 鸟束零太见她不愿意去学校,找了漫画给她,她来者不拒,不在寺庙里乱转的时候,就会打开漫画看。 漫画情节跌宕起伏,她看得津津有味,可兴头过去,总会发一会儿呆。 这天,樗萤发完呆,发现漫画里夹杂着一本很特别的书,拉出来一看,封面居然印着未满十八岁不能看的图。 这本书当然是鸟束零太的。 遇到樗萤之前,作为一名涩涩专家,他偷藏了许多这样的书,为着樗萤来住,他忍痛拾掇得干干净净,不成想还是有漏网之鱼,还夹杂在给樗萤的漫画里。 樗萤很欢迎这条鱼,她的兴致噌一下就上来了。 没有吃过猪肉,看看猪跑也很过瘾,她兴致勃勃翻开书,却忽然眼前一花,再回神时手里握着的已经成了高中英文课本。 樗萤打开扉页,看见上头写着鸟束零太的名字,再翻翻内页,是再正常不过的教材内容。 “咦……”她惊奇又失望地道。 同一时刻教室里的鸟束零太险些叫出声——他的英语书突然变成了涩涩书籍! 涩涩没什么,但旁边有女生,他还是马上把书藏到桌膛里。 “奇了怪了。”鸟束零太冲到隔壁班,一把拦住正从座位起身的齐木楠雄,“师父……啊不齐木,是你把我的书变了脸?” 齐木楠雄道:“不是。” “除了你还会有谁?”鸟束零太才不信,除了齐木楠雄没人有这能耐,鉴于齐木楠雄史无前例地变来了他喜欢的书,他立马原谅了这动机不明的恶作剧,羞道,“你真坏,我好爱。” “不是为你。”齐木楠雄道。 鸟束零太只当他口是心非:“那还能为谁?” 齐木楠雄答非所问:“我要去厕所。” 鸟束零太于是回了教室,没有再动藏在桌膛里的书,快要放学了,他满心想着樗萤,老师一说下课就飞奔出去。 鸟束零太不知那本书险些被樗萤翻阅,他尽力在樗萤面前扮乖小孩,本性难移,偶尔会在日常相处中暴露自己的涩涩本能。 天知道他费了多大功夫才控制住自己没有去偷偷地拉一拉樗萤的小手,或者在她哭的时候抱一抱她,午夜梦回,他还会在梦里帅气地对樗萤说:“哥哥的怀抱随时为你敞开。” 不过,当樗萤沐浴出来,这种本能就有点儿如泄闸之水,难以遏制。 少女清透可人,散发着湿润的香气,由于水汽熏蒸,脸颊浮出雾一样的醺红。 她将乌发拢在肩头,发梢聚拢了小水珠,间或滴落在软糯的睡裙,洇开淡淡的痕迹。 这样的樗萤软萌到爆表,鸟束零太看呆了,手自发地朝她伸去,伸到一半清醒过来,自己跟自己拉锯:“不可以,不可以!” 樗萤被他逗笑了,笑完,认认真真道:“零太,色狼。” 鸟束零太被这句刺激,硬是战胜自己,抱着手坐在地上不动了,长吁短叹:“其实我想做个好人。” “那我没有同意的话,你不可以牵我,也不可以摸。”樗萤道。 “嗯。”鸟束零太道。 他拉下头巾,郁闷地揉了揉头发。一头紫发软软散下来,倒比围着头巾要好看。 鸟束零太良心发现,有点惭愧。 他特别愿意收留和照顾樗萤,但万一哪天情不自禁,真上手拉了拉樗萤的手,或者摸摸她的脸,一定把她惹哭。 那样,她就讨厌他了。 鸟束零太到底管住了自己,所以樗萤并没有讨厌他。 但他渐渐发现,自己不在跟前的时候,樗萤时常会望着远方出神。 她没有明说,他心里却隐隐约约觉得,她是在想齐木楠雄。因为她一边出神,还一边轻轻揪着布偶熊的耳朵。 上次幽灵说,樗萤梦里还叫了齐木楠雄的名字。 “在想齐木吗?”鸟束零太没忍住,在樗萤又一次出神时,坐到她身边问。 “嗯?”只是在祈祷今天中午的菜里没有萝卜的樗萤被他这么一问,顺带联想了一下齐木楠雄,“嗯嗯!” 鸟束零太一直没问樗萤在齐木家住得好好的,怎么愿意过来寺庙,瞧樗萤这样儿,他也不能自欺欺人说是因为被自己的人格魅力吸引:“你想回齐木家去吗?” 樗萤思忖一下:“他不愿意。” “他要是愿意了呢?” 樗萤捏了捏布偶熊的脸,避开重点不答,悠悠道:“他才不会呢。” 鸟束零太有点儿醋,掏出糖来哄樗萤:“他不愿意我愿意,我比他有趣多了。” 樗萤嘻嘻地笑起来,伸手拿糖,指尖拈到糖纸,忽然滞了下动作,朝窗外看去。 今天是个好天,万里无云,也没有风,寺庙里树影婆娑,清凉又清净。 “怎么?”鸟束零太问。 樗萤摇头:“没什么。” 她太久没看到库洛牌,都要以为来错世界,方才终于感应到一丝牌的波动,却也是转瞬即逝,凝神再探,无影无踪。 是错觉吗? 事实证明人有时候还是要相信一下直觉,翌日鸟束零太去上学,樗萤吃完早饭,去看寺庙里的和尚念经,走路走到一半,忽有风起。 她缓缓停下脚步——在石砖铺就的路上,站着一个通体蒙了浅蓝光辉的双马尾少女。 那少女很好看,眼神却不善,刀锋般锐利,樗萤被她望着,只觉脸疼,忽然能明白齐木楠雄说的“画风不同”是怎么一回事——长得再好,也能一眼看出她不是人类,而是以类人形态出现的库洛牌。 左右无人,和尚们都在屋子里坐着,库洛牌似乎已经等了樗萤很久,审视完她,唇角滑出一丝傲慢的微笑。 樗萤警惕起来,慢慢往后退了一步。 不动则已,一动,库洛牌即刻瞬到跟前,抬手一拳,带起凌厉的风声。 樗萤短促惊叫,身体比大脑先行,立刻摸出【跳】牌跳开,才躲过这突然袭击。 库洛牌的拳头砸到地上,砖石迸裂,可见力道之大,要是打在樗萤身上,非把她打散不可。 力相互作用,石头疼,库洛牌的手想必也很疼。 但库洛牌表现得像个没事牌,拧转手腕,继续盛气凌人地朝樗萤逼近。 樗萤有点心累。 显而易见,库洛牌主动找上门来,就是为了跟她打架,并且很自信地认定樗萤打不过她。 这根本就是事实,何须心证,樗萤也笃信自己打不过它,没有丝毫犹豫,第一时间举手投降:“我认输啦!” 大家都说识时务者为俊杰,却没说过主动投降的坏处。 樗萤甘拜下风,拜得太快,反倒激怒了库洛牌。 双马尾少女又冲过来揍人,速度和力道甚至提了一个档,非逼着樗萤跟她动手。 樗萤又用【跳】牌躲了两次,渐渐跳不动,改用【盾】牌护住自己。 库洛牌的拳头雨点般砸下,樗萤蹲在结界里发愁。 一味出招不讲道理,这个库洛牌真粗鲁。 她的力量快耗完了,出不了第三张牌,也没有信心能抵挡住库洛牌的进攻,结界已渐渐显现出裂痕。 樗萤叹了口气。 被打很疼的,她不想被打,举目四望,没有一个人帮忙。 好惨哦。 樗萤垂下头,第一个想到的不是鸟束零太,唇齿一动,低声唤出个名字:“楠雄……” 她的低语很快湮没在结界的碎裂声中。 【盾】破了,库洛牌如雷而至,掌风厉厉,直取面门。 樗萤赶紧护住脑袋—— 风倏然止。 时间仿佛凝固,屏气带来的窒息感中,只听得见心脏加速跳动的声响。 预料的疼痛出乎预料地没有降临。 樗萤缓缓松开手,抬头去看,看见库洛牌的手就停在自己额上一寸,却没能砍下。 她眼珠往旁边移,看见了齐木楠雄。 他的手正握在库洛牌的手腕上,库洛牌力气那么大,铆劲儿挣扎,他竟桎梏得十分轻松,连抖都不带抖一下。 现在是上课时间,齐木楠雄骤然出现,身上还穿着水绿高中制服。 他粉紫的发比制服更鲜艳,在阳光下高饱和到灼眼。 但是漂亮。 挺拔的身姿很帅,接招的手法很帅,他微微侧转头,透过荧光绿镜片看向樗萤时,那个波澜不惊的眼神也很帅。 上一次这么近距离相对还是告别的时候。 没有过太久,却又像过了很久很久。 樗萤鹿目圆睁,眼眶被又惊又喜的情绪晕染得湿漉漉。 她立马不害怕了,爬起来,打算在齐木楠雄沉默的视线里溜到一旁看戏。 齐木楠雄将空余的那只手伸到她跟前来。 握了库洛牌,还要牵樗萤,他什么时候这么雨露均沾了。 樗萤看看他,将手搭上去。 她的手小小的,有些凉,落在他熨帖的掌心,被他五指一握,满满掌控。 两人一牌所在场景瞬间置换,下一秒,同时现身于一座荒岛中。 岛屿很大,到处光秃秃,除了连绵起伏的小土丘什么也没有。 “这是哪里?”樗萤道。 “我的岛。”齐木楠雄道。 他说完才放开她的手。 樗萤从来不知道齐木楠雄居然是一个有岛的隐形富豪,齐木楠雄这时候说出来也不是为了炫富,而是要找个能自由发挥的场地。 他等樗萤退开些,徐徐放开挣扎多时的库洛牌。 库洛牌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委屈,已经气死,一得自由就要跟齐木楠雄斗个你死我活。 但无论拳打、脚踢、掌削、身坠,极尽招数,她都打不到齐木楠雄,即便有几次碰到他的轮廓,也很快被他轻松躲开。 招招落空,库洛牌越来越火大,脸绷得要爆裂。 终于,她发现齐木楠雄似乎是躲累了,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库洛牌大喜,加速冲刺,一路冲到齐木楠雄跟前。 他还是没有动,眼观鼻鼻观心,默算着距离。 五米,三米,一米,半米。 近在咫尺。 就是此刻。 齐木楠雄抬手一弹指,正中库洛牌眉心。 库洛牌当即如离弦之箭飞了出去,撞破土丘无数,黄土如雨落,飞沙走石,好不惨烈。 却原来齐木楠雄不是累,只是嫌靠躲避消耗库洛牌的体力太麻烦,想一击必杀而已。 樗萤坐在头等席观战,看得津津有味,库洛牌飞出去后再无动静,齐木楠雄过去查看情况,回来把一张纸牌交到她手里。 【斗】牌。 樗萤收了牌,没有挪动,继续仰头看他。 她不动,他也不动。 他不说话,她也不说话。 两个人忽然很有默契地以对望消耗着这段与世隔绝的时光,一如初遇的雨天,透明的雨幕屏障了路人,里头只有他和她。 真是一段孽缘。齐木楠雄想。 他以为只要樗萤不是非他不可,平静的生活秩序就能回归,也不会再有许许多多的麻烦。 但她离开之后,麻烦似乎更多。 要守她睡觉,要替换书籍,还要在上课的时候跑出来打架。 他不打算去思考为什么愿意一次又一次替樗萤解决麻烦,他只是想,还是他比较适合收留她。 “回家。”齐木楠雄对樗萤道。 第103章 她的睫羽在他掌心轻颤。 樗萤出发前,鸟束零太光眼泪就流了一缸。 他恨恨地咬着手帕,盯住出现在寺庙里的粉毛少年,学樗萤的语气怒道:“齐木,坏蛋!” 难怪今天放学,齐木楠雄破天荒地主动跟他一块儿回家,他还以为师父终于想开要传授超能力诀窍,没想到这混蛋是来这里夺宝的! 他心尖尖上的宝贝,他的小仙女,又要被面无表情怪抢走了! 齐木楠雄对鸟束零太的抗议和谴责无动于衷,他拿着袋子,收拾了樗萤的几套衣服,还有布偶熊。 樗萤坐在高高的桌子上,兴味盎然,一边吃糖,一边指挥齐木楠雄把鸟束零太送她的少女漫画也打包走。 鸟束零太转头看着樗萤。 他就是双标,对樗萤根本怒不起来,也没敢留她,她这么好,当然有自由来去的权利,他只是可怜巴巴道:“把我也带走吧!” 樗萤见鸟束零太哭得怪辛苦,跳下桌子,抽了一张面巾纸,给他擦擦脸上的眼泪。 她的动作这么轻柔,小手这么香,一下就抚慰了鸟束零太的心。 “零太,不要难过。”樗萤道,“我以后还回来玩。” 她慷慨地把自己的糖分给鸟束零太一颗,鸟束零太当即珍而重之地把糖果供在香案上。 樗萤一抬头,发现齐木楠雄正看着自己,过去也给了他一颗糖,送到他唇边:“你吃?” 齐木楠雄垂眸看着她透出淡粉的指尖,没有要她的糖,转身道:“走了。” 重回齐木家,樗萤特别快乐。 她熟门熟路地进了巷子,熟门熟路地找到门牌,穿门而过,闻到熟悉的饭菜香气。 樗萤雀跃地道:“久留美妈妈!”一路进了厨房,在又见面了的久留美妈妈身边转来转去,无比安适,再看锅里,刚好都是她爱吃的菜。 齐木楠雄后脚进的门,很难说这里到底是他家还是樗萤家,他走进饭厅,樗萤已经在惯常坐的座位上乖乖坐好等饭吃,还对他招手:“楠雄,不要客气,过来坐!” 时至今日齐木楠雄已经懒得在心里默默吐槽她,父母离席后樗萤开始吃饭,他坐在座位等她吃完,拿碗去洗。 齐木楠雄洗碗的时候,听得身后窸窸窣窣,转头一看,樗萤正从冰箱里找出那个终于等到主人的草莓果冻。 “我的。”她捧着果冻,眼睛却看着齐木楠雄,娇蛮又得意地,也不知道收入囊中的是果冻,还是他。 齐木楠雄头一次从对视中败下阵来,率先移开视线,不予置评,继续操纵碗筷自己洗自己。 樗萤检查完了果冻,又去逡巡自己的专属房间。房间里的摆设也没有动过,仿佛它们早已做好准备,随时等待她的回归。 樗萤乱晃的时候,齐木楠雄坐在房间里写作业。 今晚不必开千里眼,也不必瞬间移动,她再怎么玩闹都在附近,他心里于是很静,也很踏实。 齐木楠雄将手放在心口,感觉那个不具名的、没有实体的肿块在一点一点消散。 久留美妈妈送水果上来给他吃,瞧见他这样,笑眯眯道:“小楠,你在高兴吗?” “没有。”齐木楠雄道。 他又感受不到正常人的情绪,怎么会高兴。 “是吗。”久留美妈妈疑惑又失落地道,“看起来明明很高兴……” 齐木楠雄高不高兴不能确定,唯一能确定的是,樗萤回来,他要管她,事情就少不了。 樗萤聪明得很,知道他领她回家是妥协。 她才不满足一次妥协,还要好多好多的妥协和偏爱。 婆婆妈妈剧场播完,齐木夫妇休息去了,樗萤跑到齐木楠雄房间里玩。 “我要这个。”她趴在橱柜上,指着放在最高处的一个游戏盘,“玩这个。” 齐木楠雄抬头望去。 为了不在享受游*戏时被方圆200米内同游戏玩家的心声剧透,他一向是玩比较无人问津的垃圾游戏,游戏本身已经很垃圾,能被他束之高阁,可见是垃圾中的垃圾。 但他没有拒绝,打个响指,游戏盘就飞落到樗萤手里。 不给她玩,她一定缠他缠个不住。 果然樗萤打开游戏就安静了,齐木楠雄得以安心看漫画。 漫画书翻到一半,他发觉游戏音效好一会儿没变过,抬头看见樗萤小鸡啄米地打瞌睡。 他过去摘掉她手里的游戏手柄:“去睡。” 樗萤揉着眼睛:“我也想睡,可是害怕。” “害怕什么。” “楠雄,这里也会有幽灵吗?”樗萤道。 齐木楠雄心里知道大概是有的,虽然他看不见,但鸟束零太第一次来他家的时候,说过房子里有好几个幽灵。 谁家还没几个阿飘呢。 “没有。”齐木楠雄道,“去睡。” “好吧。”樗萤道。 她应得爽快,可一直用那双水汪汪的眸子盯着他看,聚焦他的时候倒是不困了,眼睛里闪烁的全是希冀。 齐木楠雄共情不了,但他通透,知道樗萤想他守着她睡。 这个想法里有几分是真心害怕,有几分为着逗他玩,就只有她自己才清楚了。 “快点去睡觉。”他重复第三遍。 “那你要把我的游戏存档噢。”樗萤道。 她走出房间,临了扒在门框偷看,等他看过来,她把头一缩,溜得没影。 齐木楠雄默默把樗萤玩的游戏存了档。 这么烂的游戏,她玩得还挺认真,连剧情都一句不落地过,难怪被无聊到打瞌睡。 齐木楠雄关了灯,摘掉眼镜,躺在床上。 不知过了多久,他始终没有睡着,在一片令人毫无困意的黑暗里睁着眼睛,耳边环绕播放着方圆两百米内所有居民的心声。 夜幕是人心的保护色,郁积了一天的压力,想什么的都有,诅咒上司,抱怨老公,幻想羞羞的事情,都不是适合高中生听的内容。 嘈杂扰攘,除了人类的心声,还有其他动物的心声。 齐木楠雄听见两只猫在对话。 一只说:“那个被齐木楠雄惹哭的小姑娘又回来了。” 另一只说:“你看她害怕呢,不敢睡觉。” 两只猫正讨论樗萤怕什么怕得睡不着,忽然见窗户一拉,现出把小姑娘惹哭的齐木楠雄的身影。 他居高临下地望下来,流淌在镜片的月光凉森森,他的目光便也凉森森。 齐木楠雄没有开口,两只猫却同时听见了他用毫无起伏的声调道:“很吵。” 噫,人类可以跟动物传心,好怪!吓得猫儿赶快跑走。 齐木楠雄进门时,樗萤正坐在她堆砌的安全堡垒里。 她把布偶、枕头和被子垒起来做了一个圈,整个人挤在当中,感觉非常安心。 看见他来,她眼前一亮,抿出一个甜甜的笑。 齐木楠雄什么话都不说,拿着书坐到樗萤近旁,就着小台灯开始看。 樗萤不必他说,乖乖地把床铺铺好,钻进被窝,侧躺,面向他。 齐木楠雄目不斜视看书,却也知道樗萤一直在看他。 他没有理睬,忽略了她滴溜溜的目光,良久,四下静寂,以为她终于睡了,忽然感觉手背一凉,是她的手伸过来捉他的手。 齐木楠雄脑中神经猛然一跳,身体不习惯,本能地想避开,却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压下了本能,一动不动。 樗萤捉了齐木楠雄的手,将他的手覆在自己眼睛上。 她长长的睫羽在他掌心轻轻颤抖,像藏了两只幼小活泼的蝶。 齐木楠雄终于肯从书里挣脱出来看她,见她小巧精致的下半张脸,红红的嘴巴,嘴角一翘,就噙了古灵精怪的笑意。 须臾,她放开他,翻滚进被窝里吃吃地笑开。 “我就知道。”樗萤道。 齐木楠雄收回手。 她的脸凉凉软软,他手心却给她贴出微微的热意。 他道:“知道什么。” 樗萤做了个鬼脸:“不要告诉你!” 她心满意足地闭上眼,这次真睡着了,梦里也弯着眸,想必做的好梦。 她知道齐木楠雄是田螺姑娘嘛。 他的手,跟那天晚上在寺庙安抚了她惧意的手一模一样。 齐木楠雄缓缓合上书本,熄灯,回去睡觉。 这一次,一挨枕头他就睡着了。 回到齐木家,樗萤又愿意跟着齐木楠雄去上学。 一晃又是往日光景,齐木楠雄对镜扣着制服外套的扣子,樗萤在旁边转悠,催他快点出门。 “在鸟束那的时候,为什么不去学校?”齐木楠雄道。 樗萤倒很诚实:“不想看到你。” 齐木楠雄道:“哦。” 两个人如同往常一般去上学,在校门口遇到鸟束零太。 鸟束零太一看见樗萤又流泪了,西子捧心:“我昨晚都没睡好!我孤独!我心碎!” 樗萤道:“好惨哦!” 鸟束零太道:“是吧!呜呜呜!” 结果樗萤伸出手指,轻轻点了一下他的手,他立马满血复活,心神荡漾地跑到教室去了。 业精于勤荒于嬉,一段时间没来学校,樗萤旁听都难集中注意力,坐在齐木楠雄身边听了一上午,下午就散了心,跑到外头去看花。 “上学真好玩!”樗萤道。 她度过轻松的一天,晚上吃了饭,打算把那个珍藏的草莓果冻当饭后甜点吃掉。 齐木楠雄要去洗澡,给了她一把勺子挖果冻。 他走后,樗萤发现自己的果冻不见了。 明明就放在卧室的桌上,那么大一个,竟然不翼而飞。 樗萤很震惊,忽然一道感应划过脑海,她追踪着那丝滑的感觉抬头,看见果冻凭空出现在书架上。 樗萤眯起眼。 事不寻常必有妖,她这个不是妖,是库洛牌。 踏破铁鞋无觅处,短短两天里竟一连出现两张牌。 有蛮不讲理的【斗】留下坏印象,对于这次出现的牌,樗萤十分警惕。 她本来想跑出去叫齐木楠雄,可经过一番观察,发现当下这个牌没什么攻击性。 它没有打她,只是不停地把草莓果冻移来移去,引樗萤来追。 樗萤才不要追,她又怕累,摊开手上的牌看了看,选出勉强能够用来追击的【砂】。 砂子在房间里卷来卷去,速度很快,不知名库洛牌的速度却更快,甚至因为棋逢对手提高了瞬移的频率,炫技一般,刻意在樗萤面前一晃而过。 樗萤的力量渐渐不够用了,好在那颗草莓果冻用力过猛,也随时间推移显露疲态,动作越来越慢。 樗萤收起【砂】牌时,草莓果冻正颤巍巍勉强浮在半空。 她缓缓站起身,放轻手脚,凭借打蚊子的经验,小心翼翼朝果冻凑近,靠近时猛然一扑! 库洛牌耍诈,竟躲开了,往后弹去。 这时房门突然打开,刚洗完澡的齐木楠雄走进来,像个优秀的棒球选手,再自然不过地抬手擒了那颗自投罗网的果冻。 果冻到手,人也来了。 樗萤扑空,一个趔趄扑到齐木楠雄跟前,这可真偶像剧,幸而齐木楠雄站得很稳,没有来个双双倒地的对嘴啵啵。 他扶了她一把,低头看她,偏偏她在这时候抬起头来,兴奋地道:“楠雄好棒,抓到啦——” 齐木楠雄脸颊便一软,像被甜甜的草莓果冻擦了一下。 柔润的香气从颊边一掠而过,齐木楠雄瞳孔收缩,大脑空白了一秒。 他知道不是果冻。 是不期然碰到的、樗萤软嘟嘟的唇。 随后天崩地裂、轰隆作响,他家房子承受不住他突然爆发的念力,炸了。 真的炸,房顶都飞起。 齐木夫妇在楼下好好地看着电视,脑袋顶突然开始下砖,他们急吼吼冲上来:“怎么了怎么了——” 惊奇的呼喊随即硬生生塞回咽喉,国春爸爸和久留美妈妈冲到二楼,只见一头粉毛的儿子站在满地瓦砾中。 他并非孤身一人,怀里护了个小姑娘。 房子炸时,樗萤被齐木楠雄拉进怀中,再大的冲击力也伤不到她,她顶多被响声吓了一跳。 这会儿她探出头,想看看发生什么,一低头发现地上两张库洛牌。 都是新牌,一张【移】,是刚才附在果冻上的。另一张……是【消】,顾名思义,大概是可以让东西消失的牌。 “咦……”樗萤奇道。 她很快知道【消】是哪儿来的了,一抬头,发现齐木夫妇正瞠目结舌地看着她。 樗萤迟疑地伸出手。 她指左边,齐木夫妇瞠目结舌地看向左边,她指右边,他们就看右边。 最后,樗萤指指自己,齐木夫妇瞠目结舌地点了下头。 这下,樗萤的眼睛也睁圆了。 第104章 得到越多爱,她越可爱。 炸掉的家,被齐木楠雄飞速搭了回去,用的是让东西复原到一天前状态的超能力,砖瓦横贯在半空、倒流如星河,随后精准归位,真像魔法师的魔法,樗萤看得津津有味。 家恢复之后,被看的就成了她。 樗萤安安静静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眨巴着眼,跟齐木夫妇大眼瞪小眼。 掉落在地的库洛牌已经被她收起,谁又能想到齐木楠雄破防的威力那么大,竟把附在果冻上的、附在她身上的牌双双打回原形。 而这威力无比的一下,竟只是由于齐木楠雄神经断了两秒钟的线,抑制器还在他脑袋插着,根本没动真格,力量已经恐怖如斯。 要是火力全开,恐怕可以毁天灭地吧。 生了个这么不得了的儿子,齐木夫妇神经大条不以为意,甚至对家的爆破习以为常。 齐木楠雄又不是故意的,而且他不小心拆了家,还会把家再装回去,所以可以原谅。 至于在家里藏了个小姑娘的事情…… 樗萤拿不准齐木夫妇对此是个什么态度,因为他们看着看着她,眼里就涌起了丰盈的泪水。 “这……”终于,久留美妈妈眼睛一眨,流下泪来,哽咽着道,“这就是……” 国春爸爸也哭了,断断续续,泣不成声:“楠雄的初恋幻想……” “不是。”齐木楠雄道。 “因为狂妄自大不合群被女生排斥所以只好捏造一个幻象来满足空虚的少男心……”国春爸爸哭得更加厉害。 “说了不是。”齐木楠雄道。 根本没有人要听他讲话,齐木夫妇抱头痛哭,直到樗萤贴心地抽了面纸,送到他们跟前。 她也算会哭了,哪知道来了这个世界,遇见的人都比她还爱哭。 “国春爸爸,久留美妈妈,纸巾。”她轻轻道。 “谢谢……”齐木夫妇伸手来拿,碰到了樗萤的手。 非常真实的触感,是带着体温的人类小姑娘的手。 “妈妈,这是真人哦。”国春爸爸对久留美妈妈道。 久留美妈妈深以为然:“是的哦!” 他们俩对视一眼,默默拨打了报警电话。 “是的警察先生,我的儿子涉嫌诱拐……”国春爸爸道。 电话被齐木楠雄挂断。 久留美妈妈一脸震惊:“小楠好坏!变坏了!” “去哪里拐了个小天仙过来!”国春爸爸怒火中烧,“说!你说!” 别看他平时腻腻歪歪不正经,遇到事儿的时候正经得不得了,很有几分爸爸样,甚至拿了一根棍子出来要打齐木楠雄的屁股。 樗萤赶紧找了个最好的位置坐好,捧脸等着看齐木楠雄被打屁股,却见齐木楠雄转过头来,凉凉地望自己一眼。 “国春爸爸,他瞪我。”樗萤火上浇油。 “还要瞪人家啊!?”国春爸爸的怒火果然烧得更旺。 他的火再旺,棍子也没能抽到齐木楠雄臀上。 齐木楠雄不愧是齐木楠雄,眨眼工夫用心灵感应跟齐木夫妇共通了部分记忆,于是齐木夫妇瞬间明白了樗萤是哪儿来的、怎么会在他们家。 樗萤期待的好戏没看成,但也不亏,她受到了齐木夫妇全身心的关注和怜爱。 “异世界不是很远吗?萤萤自己一个人就来了。”久留美妈妈心疼地道,“一定吃了不少苦。” “被迫依靠的对象还是楠雄,好惨!”国春爸爸满怀同情。 樗萤有时候就是一块小海绵,对她越好她越甜,给她越多的爱,她就越可爱。 她立马适应并回应了齐木夫妇的关怀,挨到久留美妈妈身边,任由久留美妈妈轻柔地抚着自己的长发。 好温柔,好暖和,这就是妈妈的手。 樗萤敛眸,手指勾着手指,小声道:“我喜欢这儿,也喜欢久留美妈妈和国春爸爸,所以赖下来了,对不起。” “没有关系!”久留美妈妈又含了泪花,“要住多久都没有关系!妈妈也喜欢你!” 樗萤立马依偎进久留美妈妈怀里。 妈妈的怀抱海水一样柔软坚韧,可以容纳抚慰所有不安的灵魂。 跟樗萤记忆里、自己妈妈的怀抱好像。 久留美妈妈从齐木楠雄那获知樗萤的事情后,什么也不问,第一时间就相信了她是从异世界来的这么扯淡的事情。 虽然这与她的秉性天真和神经大条不无关系,樗萤心里还是被焐得软绵绵,抱住久留美妈妈的脖子,毫不生疏地撒起娇。 “嗯!”樗萤道,“我要和久留美妈妈在一块儿。” 从进入齐木家的第一天起,在久留美妈妈还不知道的时候,樗萤就顶顶愿意和她在一块儿了。 “还有我,还有我!”国春爸爸眼热得抓心挠肺,“我也欢迎你留在这里!” 啊,上天眷顾,家里就这么多了个水灵灵的小闺女,不是像齐木楠雄一样的臭小子! 樗萤又笑出弯弯的小月牙,甜甜道:“国春爸爸。” “是的没错!”国春爸爸癫狂了,“爸爸在这里!爸爸会好好赚钱养你长大,不要担心!我这就去给老板舔鞋求他给我升职加薪!” 自始至终,齐木楠雄站在旁边,冷静自持地看着他的活宝父母乱舞。 热闹都是他们的,他什么也没有。 他无所谓什么也没有,只想这一场合家欢喜剧快点回去,想睡觉。 但睡觉是不可能睡觉的,齐木夫妇忽然注意到他们还有个亲生儿子,要齐木楠雄帮着一起给樗萤收拾个房间出来。 “已经有了。”齐木楠雄道。 齐木夫妇上楼一看,顿觉十分简陋,痛心疾首,觉得齐木楠雄怎么能偷偷给樗萤睡这种房间:“只有床嘛!” 他们立马要给樗萤整个小公主的房间,要不是经费不允许,非得弄个水晶宫给樗萤住。 鼓鼓捣捣一晚上,房间收拾好了,漂漂亮亮的小女生房,樗萤喜欢的香氛、幔帐、公主床一应俱全。 “真是辛苦我了。”国春爸爸擦着额头上不存在的汗。 真正在收拾房间的齐木楠雄木着脸站在旁边,什么也没说,把樗萤的小熊放在床头。 超能力者操劳过度也会累,也会出汗,经了这一晚上,齐木楠雄不得不又去洗个澡。 等从浴室出来,家里已经安静了。 时钟上的指针指向十二点,齐木夫妇歇下,樗萤想必也睡着。 但齐木楠雄进了房间,看见如今他们家最大的那尊神乖乖坐在他床脚边。 建个水晶宫又有什么用,樗萤最喜欢待的还是他的屋。 他想把房间换给她算了。 “今晚没有幽灵。”齐木楠雄道。 “我知道。”樗萤道,“我想跟你说了晚安再去睡。” “不用。”齐木楠雄道,“走吧。” 他这么冷淡无情,其实表达的也不过是自己想要睡觉的事实,樗萤倒很配合,立马起身:“我这就走!” 经过他身边时,她停下来,满足地喟道:“我现在觉得好幸福,楠雄。” 她眉眼间洋溢着灵动的神采,生机勃勃,平时这么晚早该困了,现在却精神得不得了,可见是真的开心。 开心的樗萤,比哭鼻子的樗萤和害怕的樗萤要好看一百倍。 世界总是偏爱外表出众的人,樗萤长得好,性格也好,走到哪里都有人愿意惯她,幽灵化了,即便没有遇上齐木楠雄,或许也迟早会遇到愿意把她放在手心供着的鸟束零太。 这样被偏爱,也有难以得到的东西。 樗萤还是透明体时,齐木楠雄不止一次看到过她试图偎进久留美妈妈怀里。 “妈妈”这个词这么近,又那么遥远,樗萤自己的妈妈在天上,触不可及,她希冀从久留美妈妈身上汲取一点亲近,但永远都只会从久留美妈妈身上穿过去。 每当那时,樗萤就会落寞地缩成一团。 现在她开心了。有个久留美妈妈可以拥抱,就这么开心。 而樗萤目光闪闪,将这份开心归功于齐木楠雄。 “遇到楠雄之后,发生的都是好事。谢谢你给我收拾房间,送我小熊,还有为我做很多很好的事情。”她道。 她香香的气息吹来,拂过面颊,他的心里莫名其妙塌下去一块。 不是天塌地陷那种,是不明原因地软倒下去,密密匝匝压着血管,心口就有种奇怪的燠热。 齐木楠雄认为是刚才洗澡水调太烫的缘故。 她凑得那么近,他垂眸时,目光在她唇瓣上飞快掠过。 脸颊上果冻般的触感再一次浮现。 除了樗萤之外,没有别人知道他当时为什么失的态。 她说了许多感谢的话,但对那无心的肌肤相触,像吊着胃口的恶作剧,又像已经忘在脑后,一句也没提。 樗萤提或者不提,齐木楠雄都觉得自己应该忘记脸上被误亲的那一口,于是他不再去想,看着樗萤步履轻松地离开房间。 她走后,他坐下来,用大毛巾揉着头发吸干水汽,放空了一会儿,忽然想,她明明过来道晚安,最后连晚安两个字也没说。 齐木楠雄用千里眼看去,樗萤已经拥着被子香香地睡着了。 他抓下毛巾,沉默须臾,慢慢吞吞对着空气道:“……晚安。” 第105章 以后请你装作不认识我。 樗萤正式住进齐木家,家里就没齐木楠雄什么事儿了。 晨光进窗,齐木楠雄一睁眼就听见父母幸福的心音,全家上下充满快活的空气。 他跟平常一样默默起床,拾掇好自己,下楼吃早饭。 “小楠早餐要等一下哦!”久留美妈妈道。 她正在给樗萤梳头。 齐木楠雄没饭吃,只能站在那里看她们。 隔着一层荧光绿的镜片,世界便也披戴上了荧光。这样死亡的滤镜里,樗萤居然还是好看。 她也刚起床,披散了浓密乌黑的长发,睫上跃动着细碎的阳光,唇红齿白,铅华不染,像卸掉王冠回归日常的小公主。 樗萤身上是粉糯糯的居家裙,露着胳膊和小腿,肌肤白皙无瑕,两只手拨弄着纱样的发带,齐木楠雄的目光跟着她的指尖在那虚无缥缈的质感里轻快穿梭。 齐木夫妇跟他们新得的小闺女其乐融融。 久留美妈妈妙手翻飞,给樗萤拢了个慵懒甜美的侧麻花辫,满足到叹息:“妈妈没有想到还有给宝宝编辫子的一天!” 她光有儿子,虽然儿子也很好,可不肯让自己鼓捣得漂漂亮亮,也不会在梳好头发后抱着自己甜甜地亲一口。 “久留美妈妈,我超喜欢!”樗萤道。 她跳下沙发,晃到齐木楠雄跟前,转着圈给他展示:“好看吗?” 齐木楠雄木头一样站在那里,无动于衷。 他不说话,视线倒是一直跟着她,看了许久终于收回,没情调地道:“我要吃饭。” “楠雄真坏!”樗萤转头向国春爸爸,“国春爸爸,好看吗?” 国春爸爸捧场得很,被樗萤一点名,快活得飞起:“不得了!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小姑娘!今天下班再给你买几个漂亮的小夹子好吗?” “嗯嗯!”樗萤高兴了,坐到餐桌边等饭吃。 今天吃日式早餐,她不喜欢味增汤,久留美妈妈给倒了牛奶。 妈妈的厚蛋烧煎得极好,金黄软嫩,混着黄油浓郁的香气,樗萤很爱,吃得一干二净。 齐木楠雄喝了一口汤,抬头就看见樗萤盯着自己盘子里的厚蛋烧看。 他知道她爱吃这个,她是小鸟胃,吃东西不多,有厚蛋烧的时候才贪两口。 久留美妈妈也注意到:“妈妈再去做!” 齐木楠雄却已经把自己的厚蛋烧夹到樗萤盘里。 “不用这么麻烦。”他淡淡道,几口吃完剩下的,“我上学了。” 樗萤要留在家里和久留美妈妈玩,今天不去上学。 她不去上学对齐木楠雄没什么影响,对鸟束零太倒是影响很大。 鸟束零太特地买了小牛奶等在校门口,见齐木楠雄来了,不看他,只往他身后张望。 “樗萤呢?”鸟束零太道。 齐木楠雄停都不带停的,径直走开:“不在。” 没看到小仙女,鸟束零太的生命I之光熄灭了,整个人顿时枯萎如干尸:“她为什么不在?” 他黏在齐木楠雄身后喋喋不休:“是不是你让她不要来的?” 齐木楠雄没理,进了班级,拿出课本放在桌面。 鸟束零太如入无人之境,趴在他课桌上,没有骨头似的:“你说,你是不是想要独占她,让她成为只有你能看见的宝贝!” 他讲话声音有点大,齐木楠雄想堵他嘴,莫西干头屁股下巴的燃堂力已经探过头来。 “哥们的宝贝?”他天真道,“是什么?” 燃堂力讲话比鸟束零太还大声,全班同学都回过头,想看看传说中齐木楠雄的宝贝。 大家的目光在齐木楠雄脸上、桌上搜索无果,随后都很有默契地变了颜色,默默往他被课桌挡住的腰下那块儿移去。 齐木楠雄脸上没有表情,手里已经“啪”地捏断了一根铅笔。 鸟束零太怕被揍,溜得飞快,因此无以得知樗萤已经不是只有他和齐木楠雄才能看见的秘密,而已经是全世界有目共睹的樗萤。 齐木楠雄望着鸟束零太硬塞过来、要他带回去给樗萤的小牛奶,眉心一跳。 可以预见,樗萤这颗过分美丽的小石头面了世,将在他平静的生活里激起多大波澜。 果不其然,下午放学回到家,家里多了很多邻居。 樗萤跟着久留美妈妈出门买菜,被邻居看见,惊为天人,都过来问这是谁家的孩子。 久留美妈妈很自豪:“是我家的萤萤!” “哦呀!”邻居阿姨们羡慕了,“真有福气!” 她们禁不住地欣赏起樗萤来,一直欣赏到了傍晚也觉不够。 樗萤嘴巴又甜,太惹人爱,退一万步,哪怕什么都不说,乖乖在旁边坐着吃阿姨给的东西,也很叫阿姨们满足。 “好不好吃?”阿姨问。 樗萤眉眼弯弯:“嗯!阿姨真好!” 谁不愿意养樗萤呢?掏心掏肺砸锅卖铁也乐意。 齐木楠雄站在家中如置身市场,好在这市场里没有人注意他,他火速上楼,关住房门,阻挡世俗的洪水猛兽。 然而不一会儿,这扇门就被不可遏制的力量叩开了。 “楠雄。”樗萤走进来,手里拿着一只黑乎乎的东西,“阿姨们都走啦。” 齐木楠雄坐在地板上打游戏。樗萤黏到他身边来,他呼吸的氧气里就弥散了淡淡的芬芳。 齐木楠雄格挡得住所有的洪水猛兽,也挡不住这一个柔柔弱弱、梳着小辫儿的小姑娘,更有甚者,他可以弹指碎山河,却不能伸手推开樗萤,让她离他远一点。 那样做,她准哭。再者如今他已经习惯了她离他那么近,继续打游戏,没有说话。 樗萤自说自话:“你别担心,她们只今天来,以后不会经常跑来打扰。” 齐木楠雄道:“哦。” “我今天跟久留美妈妈去超市,摸了好多东西哦!”樗萤道。 透明化那么久,再得实体,她深深感受到触觉的可贵。 水那么柔软,被太阳炙烤过的石板比火还滚烫,没打蜡的苹果的表皮有着轻微粗糙的纹路,把手伸进绿豆堆里,豆子挤压着皮表,凉爽又解压。 樗萤玩得不亦乐乎。 活着真好,真实可触地活着好上加好。 “嗯。”齐木楠雄道。 他真无聊,虽然樗萤说话的时候,他会把游戏暂停下来听,可听完的回应跟不回应没什么两样。 樗萤把手里那个黑乎乎的东西撕了包装,送到齐木楠雄嘴边:“给,今天买的。” 齐木楠雄道:“不用,快吃饭了。” 他随即动了动鼻尖,目光放下来看,见是个方便一口吞的咖啡果冻。 他立马伸手来拿,樗萤顽固得很,捏紧果冻不让,他握了一下她的手指,即刻松开,睁着一双死鱼眼盯住电视上静止的游戏画面,非常纠结。 心理拉锯须臾,还是低下头去,就着樗萤的手把果冻吃了。 齐木楠雄抬手挡住脸。 挡住有什么用,樗萤依旧看见了他瞬间软化的眉眼。 咖啡果冻是为数不多能触动齐木楠雄感官的事物之一,令他贫瘠寡淡的心灵之地横生幸福。 他幸福的时候会微笑,眼下飞红,整个人软乎乎的,不再像个超能机器人。 樗萤拉下他的手,他也不抗拒。 “还有一点点噢。”樗萤晃着果冻杯子。 齐木楠雄凑前来,叼了她手里的杯子,仰头将最后一点醇厚的苦味抿到舌根。 真的乖。樗萤顿生怜爱,摸了一下他的头发。 可惜齐木楠雄没有陶醉太久,果冻吃完他就又变成面无表情怪,还要叫樗萤去她自己的房间不要影响他打游戏。 他刻意地往旁边坐远一点。 “是不是给你吃果冻,你就什么都愿意做?”樗萤道。 “不是。”齐木楠雄道,“出去。” 出去就出去,樗萤跟齐木楠雄待一起的时间多了去了,不在这一时。 几日后,他们共处的空间由家里,延伸到了学校里。 齐木夫妇寻思,齐木楠雄是个按部就班上着高中的学生,樗萤跟他一般大,没理由不上学。 再苦不能苦孩子,再穷不能穷教育,何况樗萤喜欢上学,他们一问,她就点头:“我想去学校。” 她又问:“学费要很多钱吗?” 国春爸爸怕她担心学费,拍着胸脯:“爸爸有钱的!什么学都上得起!” 齐木夫妇本来想送樗萤去女校,她那么漂亮,女校安全一点,又想,只跟同性接触,以后轻易被男孩子骗走怎么办,还是读混校,pk学院就很好,有齐木楠雄在,没人欺负得了樗萤。 樗萤当然没有意见。 “楠雄的意见呢?”国春爸爸道。 齐木楠雄蹲在椅子上吃饼干,漠视前方:“我不觉得我的意见有什么意义。” “你看你!”国春爸爸道,“我们是一家人当然要共同决策,有什么就大胆说!” “如果我说不要呢。”齐木楠雄道。 久留美妈妈眼泛泪光:“小楠,拜托你同意了吧!” 国春爸爸也道:“你同意的话给你买咖啡果冻。” 齐木楠雄继续吃他的饼干。 他就说了,没有意义。 但他倒没真的反对樗萤读pk学院,最终齐木夫妇给樗萤报上了名,买好课本书包制服,又一个崭新的星期一到来时,樗萤就要和齐木楠雄一起上学。 这天早上,齐木楠雄吃完饭,还不见樗萤下来。 他拿着书包在门口等,眼见再不出发就要迟到,终于听到樗萤下楼的声响。 一抬眼,眼帘里撞进个最清透可人的女高中生。 水绿的制服裙穿在樗萤身上,一水儿的标致,所有青春校园小说里用来形容女主角的美好字眼简直要在她身上用尽。 她赶得急,小跑下来,红红的蝴蝶领结在胸前飘飞,裙摆扯出活泼的涟漪。 第一次正式上普通的学校,樗萤有些兴奋,站到齐木楠雄跟前,迫不及待问道:“楠雄你瞧,是不是很好看?” 齐木夫妇已经被樗萤这一身可爱到鼓掌,颇有“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欣慰。 齐木楠雄看着樗萤。 他视线移动得有些慢,缓缓扫过她的眉眼,落在她丝丝柔顺的发梢。 看得这么认真,势必引发一番高谈阔论的赞美。 但齐木楠雄将不解风情贯彻到底,没有赞美,只道:“要迟到了。” “你不说,我也知道我好看。”樗萤道。 她拿了一个面包,跟在齐木楠雄一起出门。 他们两个并肩而行,走出居民区的小巷,已然收获不少目光。 渐渐地,齐木楠雄慢下来,等樗萤觉察时,他已经驻足在她身后。 樗萤回头找他:“怎么不走啦?” 齐木楠雄道:“有一件事。” “什么?” 他又像刚才那样细细地看着她。 清澈的晨光之下,樗萤美得像幅画。 自始至终,齐木楠雄都没否认过樗萤的好看,现在,即便是他,也依然会承认,樗萤穿上校服不是好看,是太好看。 放在哪里都很惹眼。 可想而知,她的校园生活一定备受关注。 齐木楠雄开了口:“在学校里,你要装作不认识我。” 这真是一个疏离无情的要求,谁听见都要伤心。 他顿了顿,解释一般道:“我不想引人注目。” 樗萤安静下来。 她这种安静,很像当初即将离开齐木家到鸟束零太那儿的时候,轻轻的,却很有影响人的力量。 齐木楠雄在她滴溜溜的注视里,微不可察地蹙起眉尖。 高中生,正值最疯狂生长的青春期,他已有了青涩的喉结。 被樗萤看了许久之后,齐木楠雄喉结一滚,想要改口说,如果樗萤不愿意,他可以再想想办法。 却见樗萤又一次出乎他的意料,没有伤心,更没有哭。 她略思索一下,露出一个兴味盎然的笑来。 “好呀。”樗萤笑眯眯道。 第106章 鲜妍灿烂得像三月桃树。 果不其然,樗萤的到来引发了全校轰动。 “我靠,那个妹超正!”路边叼着草的不良都看呆了。 “哪个妹哪个妹?”同伴循声望去,顿时也直了眼睛,望到眼球发酸,舍不得眨一眨。 乖乖…… 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女生。鲜妍灿烂得像三月桃树,一举一动都嘭嘭嘭绽出明亮的小桃花。 看那水嘟嘟的红唇,被白衬衫掐出的婀娜腰线,连风都偏爱她,无论黑发怎样飘飞、拂动,她的美丽都是有增无损。 游手好闲的不良看穿了眼,pk学院的男生也没好到哪里去。* 樗萤走到校门口时,身边已经形成了一个松散的包围圈。 有偷看的,有明目张胆看的,有发短信叫朋友赶快过来看的,有跃跃欲试的,还有跟樗萤对上视线整张脸就变成红布的。 小心翼翼,不敢靠近。 人在面对美好时,难免心生怯意。 别的男生胆怯也好,心痒也罢,处在关注中心的樗萤都安适得很,才不要管他们,眸光灵动地望来望去。 明明已经来过很多次,可透明化的时候来,跟实体化的时候来,感觉很不一样。 毕竟真正踏入了校园生活。 齐木楠雄不远不近地落在樗萤身后,目睹了她孤灯般吸引了一众逐光者的盛况。 他果然有先见之明,现在才能如此宁静地置身事外。 相比之下,鸟束零太的世界就天崩地裂了。 谁也没告诉他今天会是彻底失去私藏小仙女的末日,一秒钟之前,他还怀抱能看见樗萤的期待站在校门口幸福等候,一秒钟之后,他看见他的小仙女被许多臭男生围着,悠悠朝学校走来。 “这……”直到樗萤走到跟前,鸟束零太还在发呆,“这这这……” 樗萤的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零太,你傻啦?” “你变出来了。”鸟束零太难以置信,缓缓伸出手,想去点樗萤的指尖,樗萤手一缩,他便落空,连带着心也落空,怅然若失,“呜呜。” 他很快怅然若失不起来了,周围许多男生都在嫉妒地瞪他。 鸟束零太飞快改换思路,立时意气风发。 樗萤被大家都看见了又怎么样,她现在可是站在他面前,只跟他一个人说话,臭男生把眼睛瞪出眶,樗萤也是和他好! 浑然忘却自己是臭男生中一员的鸟束零太引着樗萤往教学楼去。 他忽然发现她身旁空落落的,并没往日总会站在一起的粉毛少年,不由想问,齐木呢? “齐”才出口,鸟束零太就见樗萤以指抵唇,又轻又快地“嘘”了一下。 什么,齐木楠雄又失去樗萤的欢心了吗。 鸟束零太回头张望,对上止水一般的齐木楠雄的眼。 他的目光很稳,像一早准备好对视,显然一直望着这头。 但他始终没走前来,樗萤也不提他。 鸟束零太福至心灵,住了嘴,不再刨根问底。 樗萤转学进来,读齐木楠雄的班,并不在鸟束零太的班。 她踏进高二三班的门,一进去就看见熟脸儿燃堂力。 一见他她就笑。 燃堂力不晓得在他浑然不觉的时候,樗萤已经见过他许多次,还在他每次拉着齐木楠雄去吃拉面时热烈响应。 面嘛,樗萤吃过一两回,使劲儿撒娇,让齐木楠雄暗中喂了她,不得不说,燃堂力挑的面馆还挺好吃的。 燃堂力长得像不良,实际上就是个不怎么用脑子的很纯粹的人,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小美女逮着他看,看了还笑,但他觉得她蛮漂亮,理所应当地脸红了一下。 看完燃堂力,视野里有人在发光,樗萤侧转脸一看,看见美到发光的照桥心美。 同类只要对个眼,许多话便可在一瞬间传递完成。 照桥心美难得露出惊艳又诧异的目光,而樗萤早见过她,没有太诧异。 她们两个都明白,彼此是天生的美少女,注定要被许多人爱的,惺惺相惜,倒相视一笑。 照桥心美要做人见人爱的完美美少女,让所有人见了她都情不自禁被美到“哦呼”,樗萤则不然。 她不关心所有人,自始至终觉得好玩的只有一个齐木楠雄。 樗萤转了转眸,对坐在齐木楠雄前一个位置的男生道:“这里空气好,我想坐这个位置。” 小仙女在跟他说话诶!那男生点头如啄,还有什么不能同意,让樗萤坐他身上,他也是一百个愿意。 齐木楠雄走进教室时,樗萤已经做了他的前桌。 “齐木!”同班男生艳羡地怼他一肘,“你真幸运!” 齐木楠雄面无表情,去到座位。 樗萤正在翻书包,把课本文具摆了一桌,他从她身边经过,她没抬眼,他坐下,她也没回头。 他于是只看见她纤巧的背影。 樗萤今天没有梳辫子,乌发如云,柔顺地散着。 她将滑落到颊边的头发别到耳后,露出一点小巧白皙的耳廓。 齐木楠雄鲜少以这样的视角看樗萤。她要么黏在他身畔,要么跟在他身后,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背对着他,安静得像陌生人。 没什么不好,齐木楠雄想。他是来学习的,要的就是不被打扰。 转学到pk学院第一天,樗萤如鱼得水,适应得非常好。 她的名字一下子传遍整个校园,第一节课下课,就有了趴在三班窗户上偷看她的人,第二节下课,已经收到情书。 樗萤今天没有带便当,去学校餐厅吃午饭,饭都不用自己买,还没到餐厅,已经有男生给她把饭买好、占好位置。 樗萤无所谓别人喜欢她,也无所谓别人献殷勤,可是吃饭的时候还有人围着她,她就不乐意了。 那秀美的细眉一蹙,樗萤道:“不可以打扰我吃饭哦。” 她这么说,登时散了大片的人。 却也有大胆的男生,过来问她:“那吃完了饭,一起玩可以吗?” 樗萤咬着勺子:“我喜欢跟不打扰我的人玩。” 那男生立马走了,希望樗萤可以从不打扰她的候选者里抽到自己。 上完一天的课,回家。 樗萤收拾东西慢吞吞,齐木楠雄走出校园,在校门口等她。 片刻,樗萤提着书包从校门口出来。 她身边已经没有跟着男生了,因为她不想要人跟着。 他们喜欢她,都乐意听她的话,乐意哄着她,说不要跟就不跟,眼巴巴等着她主动靠近的机会。 擦肩而过时,樗萤终于看了齐木楠雄一眼。 论起来,她今天配合得很,非常信守承诺地在学校里扮演一个不认识齐木楠雄的人。 不要看他、不跟他讲话、不和他一处吃饭,她几乎跟班上所有人都打过招呼,礼貌地称呼某某同学,偏偏绕过齐木楠雄。 “你怎么不理我哥们啊?”燃堂力问樗萤。 樗萤明知故问:“你哥们是谁?” “齐木啊!”燃堂力道。 “原来是齐木君。”樗萤笑眯眯,“他很好,很高兴认识他。” 齐木楠雄当时在写字,闻言笔尖一顿。 他第一次听见樗萤称呼自己为“齐木君”。 这个称呼从她认识他第一天就该叫了,她老是楠雄来楠雄去,过于亲密。 但,或许他的耳朵习惯了与日俱增的亲密。 才会忽然觉得,这个自己曾经纠正过樗萤的“正确叫法”,显得那样冷漠和疏离。 结果到头来,樗萤只是在跟燃堂力的对话中轻描淡写地把齐木楠雄带过,始终没有像对其他人那样,转过头来,俏皮地对他道:“很高兴认识你,楠雄。” 齐木楠雄眨了下眼,收回思绪,回到现在。 樗萤看他。 她只看了一眼,目光轻轻的,端出跟他如出一辙的平静,不是素日蜜糖一样的亲昵。 看完,她就迈着轻快的步子走了,边走边看,看天,看树,看夕阳,还是不看他。 齐木楠雄等樗萤走出一段路,才跟上去。 他像个买了独家的观众,看着她在回家的路上探险一般关注着所有有趣的事物,看她在临近家门时加快脚步,看她终于到家,往前一扑,扎在久留美妈妈怀里。 “我回来啦!”樗萤高兴地道。 “萤萤,小楠,欢迎回来!”久留美妈妈把樗萤抱个满怀。 她在家担心一天,不知道樗萤在pk学院能不能过好,一看樗萤这样兴高采烈,心就放下来:“今天在学校过得好吗?” “嗯!”樗萤道,“我认真听课,还做了笔记。学校的饭很好吃,可是我心里还在想久留美妈妈做的布丁。” “萤萤真棒!”久留美妈妈乐得不行,听见她要吃布丁,赶忙进厨房去拿。 玄关里,便只剩了齐木楠雄跟樗萤两个。 樗萤转身对着他。 做了许久看客的粉毛少年终于在樗萤的世界里重新拥有了角色。 只见她双眸亮亮地看他,道:“嗨,楠雄。” 齐木楠雄神色如常:“我们刚一起回来的,不用打招呼。” “这不一样。”樗萤道。 她说话轻轻的,似乎咬着落寞:“只有在家里,你才能是我的楠雄。” 齐木楠雄指尖一颤。 他凝神看樗萤,想仔细分辨她说这话时眼里夹杂的情绪,她却很快变了脸,将那些真真假假真真的心情翻页,雀跃地问他:“我今天装作跟你是陌生人,装得像吗?” 齐木楠雄压下舌尖,没有说话。 他不说就不说,樗萤也没打算等他的回答,把鞋一换,进屋吃布丁去了。 这之后两天,樗萤继续适应学校生活,也继续装作跟齐木楠雄素昧平生。 或许是入戏太深,她在学校不搭理他,回了家也渐渐地不怎么搭理他。 除开上学和睡觉的时间,樗萤要跟齐木楠雄共处,只有晚饭后到睡觉前这个时段。 她从前当然很愿意和他玩,那个垃圾中的垃圾游戏才通到第二关,就这档次,她有时候都打不过,要他帮着打。 但这两天,她不来了,要么和齐木夫妇待在一块儿,要么回她自己的房间写作业。 到第三天的时候,吃饭时间,樗萤想吃齐木楠盘子里的厚蛋烧,脱口而出的已经又是“齐木君”而非“楠雄”。 坐在齐木楠雄对面的国春爸爸很怀疑自己是不是人到中年老眼昏花,因为樗萤刚才叫“齐木君”的时候,他分明看见齐木楠雄很明显地拧了一下眉。 隔着荧绿的镜片,也能看见齐木楠雄平静的眸光飞速沉降下去。 好怪,国春爸爸眨眨眼,想再看看。 齐木楠雄却已经恢复了面无表情,使着筷子,把厚蛋烧夹到樗萤盘里。 “谢谢齐木君。”樗萤道。 “啪”地一声。 “哦呀。”久留美妈妈看着齐木楠雄手里,“筷子断了。” 国春爸爸道:“楠雄好逊!” “小楠没有关系哦。”久留美妈妈站起来,想要给楠雄换双新的筷子,“漏超能不是什么让人害羞的事情。” 她这么温声软语,国春爸爸陶醉了,捧颊道:“有世界上最好的妈妈在,我们全家都有力量,不会害羞,也不会害怕。” “爸爸真是的!”久留美妈妈脸上又飘起少女般的红晕,“真坏!孩子们还在呢!” “有什么关系,我对妈妈的爱不怕人看!” “爸爸……” 兵荒马乱,你侬我侬,满桌子飘起粉红泡泡,最后这对夫妇忘了崽,只有樗萤含着筷子尖,悠然看齐木楠雄的好戏。 齐木楠雄把筷子复原回去,忽略他绝世恩爱的父母,举箸吃饭。 吃了两口,发现樗萤还在看,他刚要说什么,樗萤立马把最后一口厚蛋烧塞进嘴里,起身去拿书包:“我上学啦!” 久留美妈妈从夫妻爱情中回过神:“萤萤,让小楠陪你一起……” “久留美妈妈,我今天做值日要早点去。”樗萤道,“楠雄还吃饭呢,我自己也认识路,你别担心。” 说完她就走了,没有停留的意思。 餐盘里的早饭还剩一半,齐木楠雄没什么食欲,停下筷子,站起身。 “小楠也不要吃了吗?”久留美妈妈道,“萤萤变得独立,不要你领了。” “哦。”齐木楠雄道。 他准备出门,站在镜前缄默地打着领带,将领带结上推,收拢领口,仿佛用力过度,吸入肺腑的空气有些稀薄。 樗萤那话的意思哪里是“我很独立”,明明字里行间都只透着,“不要楠雄”。 第107章 全世界我只对你有感觉。 齐木楠雄进教室的时候,樗萤已经做完值日,正坐在桌子上悠悠然拆看人家偷塞进她桌膛的情书。 她微微侧着脑袋,樱唇半含,今天梳的公主头,用丝带系了蝴蝶结,几绺乌发随着侧头的动作滑落在肩。 站在教室望去,眼帘里除了她,就是后头广阔蔚蓝的苍穹,今天天气晴好,万里无云,雪白的窗框一框,她和天幕都入了画,安安静静地在满教室躁动的青春期荷尔蒙中舒展着气息,真有种岁月静好的味道。 齐木楠雄在画外看风景,但看风景的远不止他一人。 离规定的到校时间还早着呢,班上的男生倒是积极地来了大半,醉翁之意不在酒,或假装交谈,或在桌上撑着脑袋,都欣赏着漂亮的小姑娘。 樗萤跟班上女生不大一样,她不太害羞,随心所欲,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明明有椅子,偏偏要坐桌上,人家收到情书小鹿乱撞,还怕人知道,她倒好,大大方方打开来看,有时候还会笑,不是嘲笑的表情,是真真切切被里头的内容给有趣到了。 樗萤大方,惹得追她的人也大方,齐木楠雄在樗萤身后坐下,这时班上那个给樗萤写情书的同学过来,还是个眉眼深邃、异域风情的外国少年。 “怎么样?”外国少年问。 樗萤道:“写得还行。” “试着交往看看?”外国少年道。 樗萤不假思索:“不要。” 外国少年道:“好吧。”倒没有多少挫败感。 不是他不喜欢樗萤,实在是樗萤太可爱,那么多人爱,追不到也正常,要是追到,实属三代积德祖坟冒烟。 如今被她拒绝,心里非但对她讨厌不起来,还怪痒痒的。 小姑娘那么甜甜地咬着字儿,脆生生地说“不要”,听得人心都化了,只好再接再厉,表现好一点,让她哪一天喜欢喜欢自己。 外国少年眼睛一瞥,瞥到看书的齐木楠雄,心里一动,想来个近水楼台先得月:“诶,齐木,我跟你换换座位?” 齐木楠雄没有说话。 外国少年只当他太专注没听见,想去拍拍他肩膀,樗萤忽地开口:“我想起来昨天把笔记本落音乐教室里啦。” “行,我去给你拿。”外国少年道。 等他找了一圈儿什么都没找到,空着手回来,上课铃已经打响,换座位的事情也就不了了之。 齐木楠雄看着樗萤。 樗萤用手托着腮,颊边扬起一点弧度,好像在笑。 仍是没有交流的一个上午,直至最后一节体育课。 男生们期待死体育课,因为有体育课的这天,不仅可以看到穿制服的樗萤,还可以看到穿体操服的樗萤。 樗萤会把头发扎成高高的马尾,露出白皙的颈。 体操服勾勒出少女匀称窈窕的身躯,线条柔柔的,也很好看。 樗萤体力不好,从前在自己的世界就没上过几回体育课,穿着体操服走在操场,难得有几分拘谨,耳尖透出薄薄的粉。 见有人看,她水眸一转,把头扭到另一边去,跟班上玩得好的女生目良千里挤在一起,像是害羞。 “可爱爆了啊!”男生们叹道。 班长灰吕杵志过来了,正气凛然,热情澎湃:“大家,不要顾着看女生,准备活动了!” 高中正是情窦初开的时候,男生的天性不就是看女生,当然借运动消耗下过剩的精力也是好的,一个接一个站起,抻着力量饱满的胳膊腿。 “班长提议玩两人三足。”有人道。 “高中生玩什么两人三足?” “说是培养团队精神,老师也同意了。” 男生们觉得无聊,后来听说是抽签随机组合,有机会和女孩子贴贴,顿时精神百倍:“两人三足多好啊!” 女孩子们也挤在一起,期待又慌张地叫着“讨厌”。 这么多人里,唯独齐木楠雄既没有精神百倍也没有讨厌,坐在树下等着抽签。 “哥们,你想抽到谁啊!”燃堂力过来暖他的场。 齐木楠雄道:“随便。” “说起来齐木好像对女生的事情一直不是很热衷呢。”有男生听见他俩说话,也过来说上一嘴,“还是你不好意思?” 他挤眉弄眼:“是不是在心里偷偷想不好意思说啊,齐木真是的。” “什么,偷想女生?”另一个男生也被吸引来了,拍着齐木楠雄的肩,“真有你的,齐木!” 所谓三人成虎不过如是,要是再来几个男生,齐木楠雄恐怕会被讲成第二个鸟束零太。 齐木楠雄睁着一双淡漠的眼:“我没有。” “那你也没有喜欢的女生咯?”同学道,“你觉得樗萤怎么样?” 这个问题不难回答,有参考答案。 齐木楠雄不要跟他们一起热火朝天地讨论女生,只需逐一回答“没有,没感觉。” 他脑海里自然也形成了这么个答案,只是要递出口时,不知怎么心中一沉,唇齿难开,竟说不出话,下意识去看樗萤,往女生堆里一扫,没看见她。 是“没有喜欢的女生”格外艰涩,还是“对樗萤没有感觉”太过烫嘴。 问话的男生没有得到齐木楠雄的回答,反倒看见齐木楠雄拢起眉头,顿时生出跟国春爸爸如出一辙的错愕——齐木有表情了!他从前是个有表情的人吗? 没等错愕完,那边班长开始抽签,大家都跑过去,他立时把齐木楠雄忘到脑后,也去抽签。 男生女生们凭着相同的签号配对,先配好对的先赛跑,跑到终点就可以自由活动,操场上一时开了锅,叽叽喳喳,热闹非凡。 齐木楠雄不是很想赛跑,更不想跟人绑在一起赛跑。 他虽然不像小学时期那样时不时漏出超能力,但运动起来还是会难掌握速度和力道。 两人三足,速度一快,带着同伴冲出地球也不是不可能。 是以他拿到纸签,坐到树后,等着跑最后一组,到时候人都散了,出问题也好处理。 最好他抽到的是独签,自己跑。 齐木楠雄这么想着,然后风一柔,有个人在他跟前站定。 他抬头,看见樗萤的脸。 樗萤把手一伸,给他看她手里的签,号码跟他的一样。 齐木楠雄:“……” 樗萤随即身子一矮,蹲下了,手指在地上搓树叶。 “我跑不动的。”她先开口,小声道,“等会儿我们最后一组,不要比赛,慢慢走到终点好吗?” 齐木楠雄道:“嗯。” 樗萤还想说什么,欲言又止,将唇瓣抿得水润润。 她抬眸,见他正盯着她看,忽然一笑,要说的反而不说了:“那好,拜拜。” 同学们都组好对,几组几组地跑了下来。 齐木楠雄失算,等到最后只剩他这一组时,操场上的人还是那么多,因为大家都想看樗萤和谁组队。 看见樗萤和齐木楠雄贴贴,男生们手绢儿都咬破:“可恶!齐木闷声不响走大运!” 齐木楠雄拿绑带把自己的足踝和樗萤的足踝绑在一起。 天很热,她的肌肤却有些凉,随绑带的收紧逐渐贴向他。 齐木楠雄只觉紧贴樗萤的那块皮肤诡异地滚烫起来,起身道:“走吧。” 两人三足,少不得要揽肩搭背,他们两个是走的,手上的接触可以省去,一点一点往前挪。 不用剧烈运动,樗萤从容多了,反倒是齐木楠雄不自在。 他的不自在没有从脸上表现,只是手指用力捏了又捏。 想过樗萤走得慢,没想过她这么慢,一步一步蜗牛似的,他的体温都已经将她焐热。 她还有心情看风景,冲女生们挥手。 齐木楠雄思路一岔,鬼使神差想起之前鸟束零太知道樗萤住他家,打听个不住的话。 “你有没有偷偷抱她,偷偷拉她小手!”鸟束零太流着泪道,“她香不香,软不软,你陶醉不陶醉!” 齐木楠雄不是没近距离接触过樗萤,更非没抱过她。 彼时的无感此时借了鸟束零太的话反噬,每走一步,樗萤身子不自觉歪过来,柔软的触觉和香香的嗅觉无限放大,让他很不舒服。 煎熬着到达终点,樗萤还没怎么,齐木楠雄绑带一解,扬长而去。 围观的男生原本很嫉妒,见状反过来替樗萤抱不平:“齐木身在福中不知福。” 樗萤却笑眯眯,心情很好的样子。 “你笑什么?”束着两条小辫子的目良千里过来问她。 “两人三足真好玩。”樗萤道。 齐木楠雄站在哗哗流的水龙头前洗脸。 周围没有人,他摘下眼镜,湿漉漉的手抓拢额发,心里突兀的燥意渐渐沉下去。 暗紫的瞳仁盯着洗手台,他发了一下呆,同学们的心声一如既往不受控制地灌入脑海。 齐木楠雄听见他们在找樗萤。 “刚还在,怎么一下子不见了?想给她送水喝来着。” “不会被齐木不礼貌气到躲起来哭吧。” “还在体育课时间,她跑哪儿去?” 齐木楠雄摘下毛巾,擦了擦脸上的水,用千里眼看去,只见樗萤窝在器材室的空柜子里。 她关了门,一动不动抱着腿坐在里头,周围暗暗的,只有通风缝隙透进些许光亮。 不过离开一下子,就演起了苦情剧。 齐木楠雄不认为樗萤会被他气到关自己禁闭,但始终不理解她这么做是什么意思,左右无人,他瞬了过去,抬手敲柜门。 “是我。”他道。 柜门立马打开,樗萤仰头看他,眸光清凌,没有同学揣测的伤心之色,只有等来意料中人的得意。 “我当然知道是你。”她道。 她将他一拉,他就坐了进去,柜门关闭,窄窄的空间里顿时充塞着两个人的呼吸。 昏暗混乱的光线里,齐木楠雄仍然能看清樗萤的脸。 他没等到她变换表情,手先一暖,是她伸手过来,轻轻覆住了他的手背。 第108章 宇宙的有趣我才不在意。 齐木楠雄不喜欢肌肤相贴的亲密接触。 他人即地狱,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人类都在给他造成困扰,包括但不限于源源不断的心声传递,实在不需要连他的身体也桎梏。 更何况他是情感荒漠,并不会从身体接触中获得愉悦。 想是这么想的。但樗萤贴近时,他并没有躲开。 齐木楠雄很难去解释为什么不要躲开她。这世界上有很多事情是不好解释的,就像他明明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还是顺利进了她的陷阱一样。 又像,明明跟樗萤在学校保持距离是件利己的好事,最终却并未发展出多好的结果。 樗萤的手软乎乎,手指灵活地一钻,就钻到齐木楠雄手心里。 极快地牵手,随后窸窣一下,是她塞了张纸给他。 齐木楠雄打开来看,见上面列了一份购物清单,字是久留美妈妈的字。 “今天早上久留美妈妈给我的。”樗萤道,“叫我们俩一块儿去买东西,我赶着出门,忘告诉你了。” 她补充:“今天放学我还要值日,你去买吧?” 齐木楠雄道:“嗯。” 她偷偷摸摸鬼鬼祟祟把他拉进来原来是为了这事。 事情说完,没理由再窝下去,齐木楠雄直起腰,打算推门出去,樗萤又拉了一下他的衣角。 “楠雄。”她道,“我想和你再待会儿。” 柜子挺暗,她的视力没有齐木楠雄好,只知道他在看她,不清楚这话说出来之后他是什么眼神,会不会不愿意。 无所谓呀,他不愿意拉倒。樗萤翛然想,他不愿意,她就和别人玩儿去。 出乎意料,几秒之后,齐木楠雄因预备站起而绷直的腰又放松下来。 他定定坐好,不问她为什么要他留下,也不问留下来两个人要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干什么,默默呼吸,与她共享为数不多的氧气。 外头忽然“吱呀”一声,器材室的门开了,伴着人声:“把球都放到筐子里。” “好的,学长。” 又有人问:“这些毛巾是不是该放柜子里的?” “应该是吧。” 器材室的柜子可不就是樗萤跟齐木楠雄现在蹲的这个,试想柜门一拉开,外头的人目瞪口呆跟他们对视,画面一定很好玩,想不出名都很难。 抱着毛巾的男生已经朝柜子走了过来。 齐木楠雄很平静。强大的人向来处变不惊,他心里有一百种完美处理这种突发情况的办法,完全没有必要慌张。 樗萤居然也很平静。 她没有即将被抓包的慌张,眨着湿润的水眸望他,安逸得如同置身一座永远不会被攻破的堡垒。 齐木楠雄就是一道牢不可破的符咒。 两个人都面色如常,但柜子里的温度分明悄然升高了些,两颗心的心跳也很有默契地快上几拍,渐趋同步。 外头男生的手已经搭在柜门上了。 这时,那被称为学长的人回想起来:“毛巾要先拿去洗啊,白痴!” “对不起,学长!”男生飞快撤走。 几个人分门别类地将器材归位后退了出去,偌大的空间又成了两个人的孤岛。 樗萤忽然笑出声来:“好玩。” 齐木楠雄不置可否。 樗萤又道:“楠雄,你热吗?” 齐木楠雄道:“不。” 下一秒,樗萤的指尖在他鼻尖轻盈揩过,她声音里的愉悦便增多了:“骗人,你都流汗。” 齐木楠雄一怔,跟着抬手摸摸鼻尖,果然有汗,鼻翼也微热,自己却在她点破后才发觉。 樗萤低头摸出一方手帕,倾身过来,轻轻将帕子贴在他脸上,一点一点按着擦拭。 帕子散发着淡淡的清洗液香气,齐木楠雄侧转脸躲开,迟了一步,樗萤已经擦好了。 她把手帕塞他手里:“你给我洗。” “很闷。”齐木楠雄握住手帕,“出去吧。” “嗯嗯!”樗萤刚得了趣儿,现在很配合,忽然想起一事,“你买东西的时候,顺便给我买个草莓味的泡芙,要大大的,上头洒了糖霜那种。” “嗯。”齐木楠雄道。 他眉头忽然跳了一下,要说什么,柜子门却遽然被从外面拉开。 天光大亮,樗萤眯起眼,看见鸟束零太泣血的苦瓜脸。 “幽灵说你们两个偷偷躲在这里玩我还不相信。”鸟束零太悲愤地,活像撞见老婆出轨,“没想到是真的!” 他双手按住齐木楠雄的肩膀拼命摇晃:“你说你对我的宝贝做了什么!说!是坏事吗,是扮猪吃老虎了吗你这臭男人!” 齐木楠雄打开他:“什么都没做。” “我才不信!”鸟束零太道。 他眼帘里凑进来樗萤的脑袋。樗萤笑眯眯道:“什么都没做哦。” 小仙女说的话鸟束零太立马相信,转而狗狗摇尾:“樗萤偏心!我不嘛我也要一起坐柜子里!” “可以呀。”樗萤道。 鸟束零太大喜,迅速钻进柜子招着手叫樗萤,可惜乐极生悲,樗萤还没动弹,上课铃先响了。 直到中午一块儿在餐厅吃饭,鸟束零太碎掉的心都没愈合。 樗萤被他逗乐,把套餐里的土豆泥给他吃了。 齐木楠雄跟燃堂力买了饭,坐在樗萤不远处。 他看樗萤跟鸟束零太互动,听得附近男生幽怨道:“可恶,鸟束那家伙又赖在樗萤身边!什么时候能轮到我?” “被轮到也不错。”燃堂力道,“是吧,哥们?” “与我无关。”齐木楠雄道。 是他自己下的紧箍咒,反正只要在学校,众目睽睽之下,他和樗萤永远不会有现在她跟鸟束零太那样的光景。 “哐当”一声,燃堂力不小心打翻餐盘,咖喱饭倒在腿上。 他安之若素,用勺子从腿上舀饭吃,末了道:“哥们,手帕借我下。” 齐木楠雄掏了下兜,摸到不同于自己手帕的柔软触感。 樗萤的帕子,精巧可爱,她还央着久留美妈妈在上头绣了小小的萤火虫。 齐木楠雄把空空的手放回桌面,面不改色心不跳道:“没手帕。” 上完一下午课,放学铃声打响,pk学院的学生们浪潮一般朝校门口涌去。 樗萤留下来做值日。 值日这种东西就跟买饭一样,是不必自己亲自动手的,因为有许许多多前仆后继甘于奉献的男生争着抢着帮她做。 樗萤想自己做,早上做完值日,老师来看见,随口说了一句“樗萤做得真好”。 这种哄小学生般的夸奖,偏偏让樗萤很受用。 哪怕活到七老八十——即便这只是个很美好的愿景——有人真心实意夸奖说“樗萤碗洗得真好”“桌子擦得真干净”,她也会很高兴。 樗萤一如既往地尊敬老师,被老师夸过的值日一事她要自己做,只让男生给她提了水。 樗萤做完值日,班上的男生想送她回家,被她拒绝。 一路相送,发现她家就是齐木家,这个消息一定会上明天的校报头条。 樗萤独自拿着书包走在回家的路上,忽略路人时不时投来的惊艳目光,小声哼着歌,很是惬意。 在离齐木家还有一段路的地方,她被拦了。 美丽是天赋,有时候也会招致灾难。 人是乐于以铁腕掠夺美的生物,好比此时此刻拦下樗萤的不良少年,他们肖想樗萤许久,今日终于找到机会,强硬地跟她亲近亲近。 “樗萤。”一头黄毛的不良头子道,“站那里别动。” 樗萤果真乖乖站在原地不动。 她这么配合,不良少年的疾言厉色顿时软化不少,问她:“你怎么不叫也不跑?” “我声音小,也跑不动。”樗萤道,“跑了还不是会被追上。” 她脸上一点儿害怕的神色没有,说的话也在理,不良们对视一眼,没见过这么淡定的妞,有点挫败,又觉得她实在有意思。 “你真漂亮。”不良道。 “谢谢夸奖,我知道我自己多漂亮。”樗萤道,“夸完了,那我走啦?” “诶——”不良大摇大摆到樗萤跟前来,垂眸盯她,越看越心醉,舔了舔唇,“走可以,要先啵个嘴儿。” 看那水润润的红唇,一定是甜甜的糖果味。 樗萤拿了一张库洛牌在手里,还是没怎么怕,以眼还眼地回看了对方的嘴巴,有点嫌弃:“不要。” 黄毛大赧:“你说什么!” 樗萤刚想用牌,抬眼时看到不良少年们身后倏然出现的一道影子,忽然抿唇一笑:“我说不要啦!” 黄毛手一伸就来捏她下巴,可手还没碰到樗萤一根汗毛,劲风一扫,眼前居然晃出个人—— 速度太快,他只来得及看见那对*荧绿镜片下微冷的眼睛,就连同兄弟们一起飞了出去。 穿越时空,赫然无影无踪。 世界顿时清净。樗萤看着空空荡荡的巷口,还能捉到不良们消失前的残影,好奇道:“人去哪儿了?” 齐木楠雄道:“西伯利亚。” 他手上抱着装得满满当当的购物纸袋,显然刚从超市出来。 “东西都买完了。”他道,“回家吃饭。” 齐木楠雄说着转身朝家的方向走去,走出两步,不见樗萤动弹,转头看她。 樗萤道:“楠雄,我害怕。” 简直睁眼说瞎话,她脸上哪里都没写着害怕。 齐木楠雄没说话。 他嘴上不动,心里不知道怎样吐槽,但吐槽到最后,樗萤凑到身边来时,他都没有闪开。 不知不觉间,他对她的配合度高到离谱。 这条巷子还是会有人经过的,说不定下一刻就走出人来,说不定还会是同学。 齐木楠雄却眼皮也没抬,只垂眸看樗萤。 “离回家还要走好一会儿呢。”樗萤道,“就今天下午,我们别装不认识了,好吗?” 她拜托得真诚又可怜。脸上可怜,眼睛里却在笑。 齐木楠雄当然看见了樗萤眼睛里滴溜溜的笑意,觉得她真像只偷油的小狐狸。 他抿起唇,须臾,道:“随便你。”转身仍走他的路。 樗萤跟上,手指轻轻牵住他的袖口,远远望着,真像一对儿在牵手。 第109章 真的没办法,只好宠她。 这之后,“齐木君”再没在樗萤嘴里出现过。 她又开始一口一个甜甜的“楠雄”,也继续往他房间里钻。 今天周六,樗萤和齐木楠雄都在家。 齐木楠雄不过离开一下,回来时房间里已经多了个香香软软的小姑娘。 樗萤趴在他床上看漫画,双手托腮,手指在小辫儿上绕啊绕。 天渐渐热了,她穿的衣服薄起来,粉蓝的T恤贴着肩胛,到腰那块儿就微微陷下去,勾勒出柔软轻盈的腰肢。 这么不设防,也就是对他了。 齐木楠雄看她一眼,移开视线,随手从书架上拿了一本书,坐到书桌前。 他选择放任樗萤,要是管她,她不定想出什么招数来胡闹,干脆随便她。 ……免得等下,她又不高兴。 齐木楠雄不去招惹樗萤,但刚坐下,樗萤就从床上跑到他身边来,拉了椅子坐,看他在看什么。 齐木楠雄眼皮直跳,忽略掉她,把书翻过一页。 “还没有看完呢。”樗萤道。 齐木楠雄把那一页翻回来,等她看完。 樗萤很满意:“楠雄真好。” 两个人居然就这么共同看完了一个章节。 樗萤起初不过想攥取齐木楠雄的注意力,但他挑了一本可读性很强的小说,她看进去,不知不觉着迷起来,板直的腰渐渐伏软,整个人趴在桌上,手指无意识地拨弄纸页,全神贯注。 反倒是齐木楠雄分神。 相处时间越长,他越能时常发现新的樗萤。 有时她任性又娇气,不达目的一直缠人,偏偏撒起娇来真有许多杀伤力,除他以外没有人不受用,尤其他那对溺爱小姑娘的父母,樗萤往他们怀里一扑,甜甜地叫“国春爸爸,久留美妈妈”,他们就拿着梯子要去给她摘星星摘月亮了。 齐木楠雄把自己排除在受用之外,其实没什么意义。 不管他受用不受用,樗萤那一套最终对他都是管用的。 樗萤在他面前大部分时候都不乖,要玩这要玩那,偶然乖起来,又是那种躲得远远的,像现在这样两个人挨一块儿宁静和乐地看书,倒是头一回。 她认真的时候,眉目流淌着诗意的温柔,睫毛柔软地耷下去,扫在眼睑下幼嫩的肌肤,双颊粉扑扑,孩童一般生着细小的绒毛,阳光一照,透出浅浅的金色。 书里的故事太精彩,她屏着呼吸,半含着唇,雪白的一点点牙,像咬着樱桃。 齐木楠雄忽然想起那不良调戏樗萤时流里流气说的“啵个嘴儿”,四肢有点发麻。 他转移注意力,抛开这个念头,觉得安静看书的樗萤很好。 但对胡闹的樗萤、任性的樗萤、生气的樗萤、哭鼻子的樗萤,他也不讨厌。 一只手忽然放到他脸上来,轻轻掐了掐他的脸肉。 齐木楠雄重敛眸光,才发现樗萤正望着自己笑。 “楠雄偷看我,看得口水都流出来了。”她道。 想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情,齐木楠雄道:“你说谎也不打草稿。” “说谎还要打什么草稿?”樗萤道,她越发得了意,“你看我干嘛?” 齐木楠雄不答,仍旧去看书。 才要翻页,樗萤手一按,欺身过来,不依不饶:“说呀。” 春天已经过去,她一凑近,还是有香香的春风拂面。 他分辨不清是他给她买的玫瑰露的香气,还是和他同款的衣服洗涤剂的香气,总之都和他脱不了干系。 小香风吹来,老树也该开花,齐木楠雄不是老树,他就是棵不开化的铁树,身体后仰,仍旧是那副一万年雷打不动的砖头脸:“哪有那么多动机,随便看看。” “你……” 樗萤还想说什么,听得楼下久留美妈妈叫:“萤萤!” 她挑起眉毛用力看了一眼齐木楠雄:“不理你!” 樗萤下楼去,久留美妈妈说有她的电话。 她拿起来听,眉开眼笑:“千里!” 樗萤打电话的时候,齐木楠雄换一本书看,把刚才共读的那一本别了书签,搁到一边。 他的听力很好,隔着一层楼也能听见樗萤在跟班上的同学目良千里打电话,打没一会儿电话就挂了,因为目良千里要省钱不能讲太久。 樗萤没有回齐木楠雄的房间,她挂了电话,开始收拾东西,说出去玩。 “宝宝交到朋友了吗?”久留美妈妈很开心。 “我的朋友很多呢!”樗萤道,“可是跟千里最好。” 久留美妈妈喜极而泣:“才上学没多久就有闺蜜了!” 国春爸爸也哭泣,一边喜悦一边恨铁不成钢:“还是宝宝争气!笨蛋楠雄到现在都没朋友!” 樗萤收拾了一个小包,外带一包零食,准备出门。 国春爸爸要给她包里装一个防狼喷雾:“你一个人出门不能不小心。” 樗萤想了想,把喷雾装好:“国春爸爸,我不怕。” 国春爸爸却怕得要死,开始担心:“万一他们一群人围堵你,只有这么一瓶怎么够!” 他还想让樗萤换一件“我爸是拳击冠军”的T恤。 “我有楠雄。”樗萤道,“我什么都不怕。” “是哦!”这下齐木夫妇齐齐安心了。 齐木楠雄在楼上听见这话,眉头紧锁。 什么意思,跟他能二十四小时无死角看顾樗萤似的。 但樗萤走后,粉毛少年的确用千里眼看了一下这个不让人省心的。 只见樗萤走在街上,走没一会儿她就累了,于是打了一辆车,坐到咖啡店门口。 她不是去喝咖啡的,只是去看在违背学校规定偷偷在咖啡店里打工的目良千里,因为目良千里在电话里说她已经一天一夜没吃饭快要饿死了。 班上那么多女生,樗萤最乐意和目良千里玩。 那个梳着两条小辫子的红发女生戴了一副很可爱的圆圆眼镜,眼睛和脸也一样圆圆的,下了课总是不见踪影,在学校老一副很饿的样子。 后来樗萤知道,目良千里不止看起来很饿,她是真的很饿,家里破产父亲失踪,她得努力赚钱照顾弟弟妹妹,一天打好几份工。 “我以为我自己已经很惨呢。”樗萤对目良千里道,“没想到千里更惨。” “你有什么惨的?”彼时目良千里努力往嘴里塞着樗萤给的包子,撑得泪眼模糊,“长得又好,万事不愁,你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吧。” 樗萤托着腮,轻声道:“才不呢……” 怎么不愁,愁的事情多着呢,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樗萤喜欢和目良千里玩,她自己吃不下太多东西,吃多了胃不舒服,所以喜欢看目良千里吃东西的样子。 今天过来咖啡店,一进店门,樗萤就被目良千里扑住了。 “东西带来了吗?”目良千里眼冒金星。 樗萤拿出零食喂她,还带了两个久留美妈妈做的饭团。 目良千里狼吞虎咽:“好吃!你做的?” 樗萤道:“是久留美妈……” 她及时刹车,往目良千里嘴里又喂了一个小馒头:“好吃就多吃点哦。” 东西喂完,目良千里活过来了,樗萤就在咖啡店里坐了一会儿。 老板特地安排她在靠窗的位置坐,果然随后进来许多客人,乐得他给樗萤送了一杯芭菲吃。 “你看,你都不用说就有免费的芭菲吃。”目良千里道。 樗萤分她一半,笑嘻嘻:“这是天赋,我也没有办法。” 吃完芭菲,樗萤就回家了。 她安全进门,齐木夫妇欢呼雀跃,庆祝小闺女平安归来,没有被臭男生臭男人骚扰和欺负。 他们都很高兴,唯有齐木楠雄躺在床上按揉太阳穴轮刮眼眶,缓解千里眼使用过度带来的疲劳。 希望她少自己出去玩,他想。 后来果真愿望成真,樗萤不单独出去玩了,她要干的事比出去玩还大。 星期天晚上,樗萤神神秘秘敲响了齐木楠雄的房门。 齐木楠雄一瞬间就有了不祥的预感。 无他,樗萤如今进他的房间都是如入无人之境,来去随心,哪里还有敲门的时候。 事不寻常必有妖,他没有应答,但不应答,下一秒樗萤还是进来了。 齐木楠雄眼前一花——看见个娇俏动人的小女仆站在眼前。 樗萤穿了一身黑白的西式女仆装,蓬蓬的黑衬裙,雪白的花边围裙,配上白色过膝袜和黑皮鞋,再没别的色彩,可就是明艳得让人别不开眼。 齐木楠雄别开眼。 “你干什么。”他道。 “好不好看,合身吗。”樗萤道。她最热衷的事情之一就是打扮得漂漂亮亮给他看,尽管他闷葫芦砸不出一句好话,“好看”二字从来没说出口过。 她掸了掸裙边,又扯了扯腰线:“拿千里新制服改的,胸好像还是有点大了。” 齐木楠雄望回去,又别开眼,心想不是改得正好。 “你穿这个衣服干什么?”他问。 樗萤语出惊人:“我要去打工!” 她告诉齐木楠雄,目良千里因为打的工太多超负荷,需要稍稍休息一下,现有的体力只能支撑着打两份工而已,所以咖啡店的工作需要她帮忙顶一下。 樗萤一听就同意了,她觉得很好玩。 女仆是她的老本行,时过经年,这次不用去伺候大小姐,只需要在咖啡店里端茶倒水,不会难到哪里去。 齐木楠雄听完,一脸木然的死相。 “你怎么这个表情。”樗萤鼓起脸颊,“你不支持我。” “你让我拿什么支持你。”齐木楠雄道。 她不知道自己穿这一身多惹眼。 樗萤见他盯着自己的衣服看,便道:“是不是很可惜?明天是女仆主题日,才能穿这个,往后就只穿普通制服了。” 齐木楠雄躺到床上,阖起双眼。 樗萤过来晃他手臂:“你说我去打工好不好嘛。” “不好。” “不好我也要去。” 那不就是了,白说。 第二天放学,樗萤没有马上回家。 她去了目良千里打工的那家咖啡店,由于打工在学校是禁止的,目良千里过来都偷偷摸摸,她倒好,大摇大摆进的门。 樗萤要在店里工作到晚上八点,看见她来的一瞬间,老板已经露出了赚个盆满钵满的微笑。 等樗萤换好衣服出来,老板更是眼前一亮:“全店最漂亮的侍应生!” 樗萤放眼望去,整个店的侍应生也才她一个而已。 老板很惭愧:“没有钱,只请得起一个侍应生。” 樗萤第一次在咖啡店打工,不清楚流程,东张西望:“我要煮咖啡吗?” “去门口把招牌擦擦吧。”老板道。 招牌明明很亮,但樗萤还是去擦了。 她很知道老板的用意,往门口一站,几个其他学校的高中生路过看直了眼,她道:“喝杯咖啡?” “好啊。”高中生道。 很快陆陆续续来了好几波客人,樗萤就不用擦牌子,进去端咖啡。 咖啡杯真烫,还很重,樗萤第一次端,打了一个杯子。 整个店都伸着脖子看。 “真对不起。”她道。 美少女一低头,全店沸腾。 老板忙着哄她:“没关系没关系。” 客人们忙着掏出钱包:“我给她赔!” 一回生二回熟,樗萤端了第二杯、第三杯咖啡之后,一直端得很好。 店里坐满人,大家耐心地等着她把咖啡送上来,没一个人催单。 樗萤送上咖啡时,那为了她已经牛饮数杯的高中生红着脸道:“……能留个联系方式吗?” “唔……”樗萤道。 她思考时一抬眼,往店角落望了一下,高中生只见她双眸飞快亮起来。 他心跳如雷,以为有戏,不想樗萤笑一下就拒绝了:“不能噢!” 她抱着圆圆的托盘溜到角落,望着不知何时独自坐在卡座里的粉毛高中生笑。 “这位客人,你怎么戴有色眼镜看人,好奇怪。”樗萤道。 齐木楠雄不理她,言简意赅:“咖啡果冻。” 他说得够明确,可樗萤听了一动不动。 他来,她好像真的很开心。 但齐木楠雄总觉得她不是那种“哎呀好惊喜”的开心,是“果然不出我所料”的开心。 店花长在他这儿了,开始有人嫉妒地朝这边张望,齐木楠雄不得不告诉她道:“我只是来吃咖啡果冻。” 樗萤闻言笑得更欢:“我知道。” 她可算走了,片刻送上一杯咖啡果冻,仍敬业地去做她的工作。 齐木楠雄拿出一本文库本就着咖啡果冻看。 店里的客人换了一波又一波,他还坐在那里,偶尔续一下咖啡果冻。 樗萤也不问他怎么还不回家吃饭,送上果冻,还给他送了一盘小吃。 送就送吧,还伸手从他的小吃盘里拿了一块饼干吃。 光天化日吃客人的食物,老板也不把她赶出去。 老板和客人都愿意惯着樗萤,可惜并不是所有的客人都是好客人。 有男人在橱窗外看见樗萤,心中大痒,进来点了一杯咖啡坐下,又陆续点好几样东西。 樗萤一过来,他就往座位外沿坐,趁机挨近她。 樗萤立马往旁边一闪,走了。 下次她过来,他还这么挨,然后发现樗萤在盯着他看。 “小心你的眼睛。”樗萤道。 说得怪像那么回事的,男人不怕,嬉皮笑脸,在桌子底下朝她的裙摆伸出手。 一摸,她准哭,那也值了,她越哭他越兴奋。 但——奇了怪了!手指好像卡在水泥里,一动不动,根本没法儿向前。 那男人又惊又怒,不信邪,低头去看怎么回事,这空当里,樗萤转身就走。 随后,店主过来请他出去。 男人便宜没占到,钱花了不少,暗暗咬牙叫晦气。 出了店门,他干脆不走,蹲在咖啡店旁的小巷里,等樗萤下班。 看到时候还有谁能护着她!小女生最好欺负,到时候她报警都不敢! 男人一边想着腌臜事一边抖腿笑,忽然腿一僵,吓了一跳——旁边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个高中生。 那高中生看了就欠揍,一头毛粉汪汪的,还戴有色眼镜,不伦不类,那张没表情的脸也叫人窝火。 “看什么看。”男人道,“滚远点。” “你以为在跟谁说话?”齐木楠雄道。 小巷里随即响起一声极短促又极凄厉的叫喊,如同受酷刑的鸡很快被扼了咽喉。 三秒后,男人五花大绑地出现在附近派出所门口,身上贴了个条,写着“垃圾”。 他抱着手臂,尖叫着“好痛”,把警察惹出来一看,他俩胳膊都好好的,他非说是被个高中生折断又复原了。 “不是我的错!”刚开始他只断了一条胳膊,一边忍痛一边恐惧地辩解,“她太漂亮了,她穿得也漂亮,我看了忍不住才……” 这下可好,另一条胳膊也应声而折。 那少年道:“她长什么样,穿什么样,都跟你是垃圾这件事没有关系。” 男人胳膊有没有事警察不知道,但随后一查,这个人果然是垃圾,出了名的咸猪手,立马抓了起来。 樗萤还在店里工作。 她起初觉得好玩,可世上并没有工作是好玩的,客人只增不减,慢腾腾地端咖啡也端累,离下班时间还有一个小时,她累得额头直冒汗,四肢沉甸甸,活像绑了十斤重的沙袋。 肚子又饿。 千里真不容易,还打好几份工。 但樗萤没有叫苦,卯着劲儿坚持下来,刚收了这一桌的盘子,又去给下一桌点单。 写菜单的时候,她的手都在发抖。 客人看了都不忍心:“老板,好歹给人家休息一下!” 老板也忙得热火朝天,生意太好,实在腾不出手去帮樗萤,连声抱歉。 樗萤道:“没关系。” 她是替人家来打工,又不是替人家来休息。 这么晚了,樗萤偷摸着看了一眼齐木楠雄的座位,想看看他是不是还在等她。 却见那位置赫然换了个陌生客人,齐木楠雄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 樗萤顿感失落,低声道:“坏蛋。” 她还以为,他会等她一起回家的。 这么想着,忽然有个人走过来,拿了她手里的托盘。 樗萤抬头望去,看见换了店里制服的齐木楠雄替她收拾起前一桌客人留下的杯子。 她双眸圆睁,心脏又雀跃地加速跳动起来:“你——” “我打工。”齐木楠雄道。 老板不能明白怎么天降了一个高中生来打工,如果他没记错这位小伙子刚才还是他的客人来着。 但见齐木楠雄把活干得井井有条,还能帮樗萤腾出空来休息,他也就什么都没说。 而且樗萤好开心的样子。 她看着齐木楠雄的时候,眼睛都在闪光。 八点钟,樗萤可以下班了,齐木楠雄收拾东西,和换好衣服的樗萤一起离开咖啡店。 街上人挺多,但他们走的这一边路灯坏了,灯下黑,樗萤伸出手拉着齐木楠雄的衣角走,他也没说什么。 “楠雄好厉害哦。”樗萤道。 “嗯。”齐木楠雄道。 “楠雄也好体贴。”樗萤道。 “哦。”齐木楠雄道。 他真是把天聊死的高手。 两人沉默地走了一会儿,齐木楠雄问:“你今晚赚多少钱?” “一毛钱也没有。”樗萤道,“我来帮千里打工的,不要她的钱。” 听起来怪可怜。那么辛苦地工作,一个子儿都没落进口袋里。 齐木楠雄不说话了。 他们又沉默地在幢幢灯影中朝家的方向走去,樗萤看着那些下班的人,他们死气沉沉,谁也没她悠闲安适,虽然她也有点累。 突然,齐木楠雄止步,拿出钱包给她一千元。 “为什么给我?”樗萤道。 齐木楠雄道:“小费。” “可是……”樗萤道。 齐木楠雄道:“拿去。” 樗萤抿了抿唇,有点感动,轻轻道:“楠雄真好。我也有工资了。” 她接过齐木楠雄的钱,珍而重之地装到钱包里。 打开毛绒绒熊猫钱包时,齐木楠雄看见她钱包里满满地挤着很多钱。 他瞳孔一缩,破天荒地有了震惊的神色。须臾,问她:“你为什么有这么多。” “是零花钱喏,国春爸爸和久留美妈妈给的。”樗萤把钱包里的钱给他看,“我刚才就想告诉你,我还是有点钱花的。” 她甜甜地笑起来:“可是你疼我,还要给我!” 齐木楠雄道:“你一个月零花钱有多少。” 樗萤比出两根手指:“两万块。” “……”每月只有三千块的超能力者沉默了。 他与樗萤面对面站着,华灯初上,人比花娇,浪漫的夜景里,一切显得那样美好又虚幻。 “把钱还给我。”他道。 第110章 撒娇与恋爱的世界冠军。 樗萤的工打了一天就宣告终结,齐木夫妇后来得知,颇有些遗憾。 “妈妈想看看宝宝工作的样子。”久留美妈妈捧着脸道,“多了不起,宝宝很认真在上班呢。” “爸爸也想!”国春爸爸叹气。 樗萤正在舒适温馨的家里当小公主,穿着好看的花边裙,吹着风扇,吃久留美妈妈做的餐后小点椰汁西米露,比在咖啡店打工快活一百倍。 闻言,她溜下沙发,系了围裙到厨房洗碗:“我在家里也可以工作!我帮久留美妈妈做家务。” 洗了一个碗,她擦擦手出来,又握着拳头给国春爸爸捶背。 齐木夫妇百倍受用,拿出相机拍个不停,连连惊叹:“呜呜!萤萤做得真好!” “爸爸的腰间盘突出不药而愈了!” “宝宝太辛苦了,洗碗很伤手快放在那里别洗了!” 他们超为樗萤自豪——多棒的小闺女,那么那么漂亮,那么那么贴心,还那么那么能干。 是积了很多福气,小天使才会到他们家来吧! “……”真正在干活并且正给家里大扫除的齐木楠雄围着围裙站在那里,看父母绕着樗萤团团转,无话可说。 到底谁才是齐木家亲生的孩子他已经不想计较。 捶背不会捶好腰间盘突出这件事情他也懒得吐槽。 现在主要的问题是,他们跑来跑去,把刚擦好的地踩得乱七八糟。 砰! 国春爸爸踢到桌子,打了一个花瓶下来。 “楠雄不好意思哦~”他笑嘻嘻道。 哗! 久留美妈妈一个不小心,把牙签也撒在地上。 “小楠,妈妈好笨哦。”她也笑嘻嘻。 啪! 这次是齐木楠雄折断了手里一把碗口粗的筷子。 粉毛少年眼飞暴雪,气势如魔,见者无不战栗。 “去那里坐着,不许动。”他指着沙发,“马上。” 齐木夫妇瞬间乖了,排排坐在沙发一动也不敢动。 全家上下唯有一个樗萤还在作乱。 樗萤在全家沉默的凝视里逍遥自在,拿着国春爸爸从拍立得里拍出的照片甩了甩,照片渐渐浮现清晰的色彩。 她满意地看见色彩描出一个勤劳洗碗的自己。 少女眉眼弯弯地与水嬉戏,从指尖吹起小泡泡,阳光打得刚刚好,将这一幕渲染得美不胜收。 樗萤拿着照片来到齐木楠雄跟前:“楠雄,钱包。” 齐木楠雄垂眸看她。 他眼里暴君似的气焰还未消泯,她一清二楚,丝毫不怵,还来撩虎须。 樗萤等了一会儿不见齐木楠雄动作,摊开一只手,催促:“钱包,快点呀。” 齐木楠雄捏紧手里残损的筷子,捏出嘎吱嘎吱的可怕声响。 “楠……”国春爸爸唯恐儿子一指头把樗萤给按扁,起身打算做和事佬,却被久留美妈妈拉了衣角坐回去。 久留美妈妈捧着脸,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却见齐木楠雄捏了好一会儿筷子都没有按扁樗萤。 他不动,樗萤便也那么固执地同他僵持,不消片刻,钱包慢悠悠飞到樗萤手里。 樗萤打开钱包,把自己的照片别在第一层。 “给。”她道,“别弄丢哦。” 齐木楠雄收起钱包,继续去做他的家务。 这时候他已什么如狼似虎的气焰都没了。 久留美妈妈看得直笑。 整个齐木家,就没有谁是不宠樗萤的。 樗萤一点儿不受宠若惊,自然而然接受了大家的宠爱,因为在自己的家里,爸爸给她的爱比这只多不少。 樗萤有时候会伏在久留美妈妈膝头说一些家里面的事情。 无论是生病前,还是生病后,爸爸常常提起的话都是“萤萤生在我们家太好了,真感谢萤萤”。 樗萤有许许多多的爱,并不吝于将爱拿出来分享给人,被爱是一把好手,爱人也是一把好手。 “除了我的爸爸妈妈,我最喜欢的就是久留美妈妈和国春爸爸。”樗萤软绵绵道。 久留美妈妈很开心:“那也喜欢小楠吗?” “喜欢呀。”樗萤不假思索。 她这么顺溜就说了出来,正坐在旁边喝水的齐木楠雄一口水噎在嗓子眼。 他侧目看樗萤,樗萤却没看他,已经缠着久留美妈妈一起去做美美的指甲。 樗萤总是爱玩,但也有认真的时候。 班上很快迎来了新一轮考试,考试前几个晚上,她都泡在齐木楠雄房间里。 “楠雄。”樗萤拿着参考书,难得有些害羞,小声又不容拒绝地道,“你教我这个。” 齐木楠雄考前从不复习,因为没有必要。 对他来说学习不是难事,怎么把学习效果伪装成跟正常中等水平的高中生一样才是难事。 他从没想过自己还有做家教的时候。 齐木楠雄拉开椅子,在书桌前坐下,接了樗萤的参考书:“哪里不会?” 樗萤伸出一个指头,把参考书从头划到底。 她充满希冀地道:“一个晚上能都学会吗?” 齐木楠雄按了一下太阳穴。他的头已经开始疼了。 但出乎意料,樗萤并不是一个难教的学生。 听不听得懂是一回事,首先她学习态度很端正,做题的时候一点儿不想着玩,听讲的时候也不开小差。 再者她虽然学得慢,但教的每道题都有努力在领会,一晚上下来,倒也不是不学无术。 一个晚上会了一节课这样吧。 严格说起来这不是樗萤的错。她拢共没正经上过几年学,高中还是来了异世界后才读的,直接上高二,本来就存在知识断层,在齐木老师的帮助下领会了课本内容,已经蛮值得鼓励。 樗萤想考前抱佛脚,抱了几天,收获是有的,但不多。 “这样就不能及格。”考试前夜,樗萤学不进去了。 她趴倒在书桌上,半张脸埋进臂弯,恹恹的,像朵蔫了的小花。 齐木楠雄停笔,看着樗萤在课本上誊的一行又一行笔记,道:“你想知道明天试题的答案吗?” 樗萤立马抬起脑袋,郁闷劲儿一扫而空,眼睛亮亮地看他。 “楠雄真坏。”她轻声道,咬着笔头看他,“为了我,你愿意把灵魂出卖给魔鬼?” “没有那么严重。”齐木楠雄道。 学生时代的考试不过是人生诸多测试里微小的一场罢了,何况樗萤在pk学院注定不会拥有完整的学生生涯,他不认为给她把一个小副本打出完美结局是什么坏事。 “那就是说,只要我想,你就会去做。”樗萤道。 她看他的眼睛真像浸满了蜜糖的杏儿。 最终她把书一推,悠悠道:“算啦!我不要作弊。不及格就不及格,我才不在乎。” 最好是这样。齐木楠雄心想。 他拉过樗萤的参考书,开始在上面做标记。 “给你。”他道,“重点。” 樗萤盯着那许多的重点看了一会儿,又趴下去。 她的小拇指从桌面游过来,勾住了他的。 齐木楠雄眼睁睁看着樗萤搞小动作,他可以以零点一秒的速度避开她,也的确这么想过,但连自己都不明白,何以自始至终没有动弹,就这么让她顺顺当当得了逞。 “楠雄真好。”樗萤软软地道。用她感到舒适安全时,猫咪撒娇一般的语调。 齐木楠雄道:“哦。” 不到一刻钟,他已经在极好和极坏之间轮了个遍。反正好坏都是她说了算。 樗萤照齐木楠雄给的重点复习,考试这天早上,信心满满,精神得连牛奶都比平时多喝了两口。 “今天考试,萤萤加油哦。”久留美妈妈给樗萤盘子里放一个嫩嫩的煎蛋。 “萤萤一定能考好!”国春爸爸道。 “嗯!”樗萤道。 考场上,齐木楠雄早早地写完了全部题目,正确率百分之百。 他随后利用读心术听其他同学的答案,把部分正确答案改成错的,确保分数不高也不低,是恰好的中等。 做完这一切仍有时间,他看向樗萤。 樗萤一直趴在桌子上写。 他透视不了她,也听不见她的心音,不知道她写的答案对不对,只看见她晃动的笔杆。 那杆笔从考试开始晃到考试结束,收卷子的时候,樗萤将卷子捏了好一会儿才给出去。 考完试,她没精打采老半天,回到家里连娇也不撒了,揉着眼睛说困,早早就睡下。 一晃到了公布成绩这一天。 放榜的时候齐木楠雄站在同学之中,不意外地在中层看到自己。 他一目十行,看得很快,往两旁找了一下不见樗萤,随后在末端看见她的名字。 樗萤考得蛮烂的,是意料之外的烂。 齐木楠雄很少会为什么事情惊讶,此时此刻生出些许诧异来,因为他给樗萤画的重点全是必考题,题型完全一样。 至少应该再对个几题。 他回到教室,樗萤已经坐在教室里。 她仿佛不知道自己的考试成绩,正和目良千里有说有笑。 直到放学,她看起来心情都不错,也没有人过来和她提成绩的事情。 放学的时候,齐木楠雄听见樗萤在跟家里打电话。 “久留美妈妈,我等会儿去千里家玩,今晚会晚点回去。”她道,“如果很晚很晚了……我叫楠雄来接我。” 这时候燃堂力又过来约齐木楠雄一起去吃拉面。 他缠人的功夫跟樗萤有得一拼,得不到想要的答案会一直重复要求,齐木楠雄看樗萤一眼,跟燃堂力走了。 一路上,燃堂力喋喋不休,在许多拉面店之间举棋不定,好似除了拉面人生再没有别的追求。 走到路口,燃堂力终于定下一家要吃的店,齐木楠雄却突然停下脚步。 “想起有事,下次再去。”他道。 齐木楠雄到来时,樗萤正坐在儿童公园的秋千上慢悠悠地荡。 她嘴里叼着一根棒棒糖,是小朋友给的。 这地儿叫是叫儿童公园,可打她来了之后,过来偷摸欣赏美少女的青少年不在少数。 大家只是远观,没有靠近,因为樗萤用粉笔在旁边的地上写了字。 上书:“除了楠雄谁都不许靠近我。” 大家纷纷揣测楠雄是哪条毛,猜了好久,有人按捺不住想硬闯去搭讪,这时看见一条粉毛走到樗萤跟前。 樗萤原本低着头,齐木楠雄还没走近,她就抬起头来冲他笑。 “你说的谎真烂。”齐木楠雄道。 目良千里放了学不是在打工就*是去打工的路上,去目良千里家玩,亏她说得出来。 周围挺多人在看,齐木楠雄又处于聚焦之下,他不太舒服,但很快就没那么不舒服了。 因为樗萤听了他的话,把棒棒糖从嘴里拿出来,很随意地道:“我考得也烂。” 下一秒,她嘴巴一扁,眼泪啪嗒啪嗒地就掉了下来。【你现在阅读的是 】 110-120 第111章 不要随便许任性的愿望。 刚还笑意盈盈的小脸儿一下子雨打桃花,眼睫沾了潮红的泪意,没有大哭,看着他安安静静地掉泪,效果却比大哭更甚,每一颗泪珠都放大了委屈。 怎么会这么可怜。 围观群众的心都被樗萤哭软,多想过来安慰安慰她,可她谁都不要,只要那个叫“楠雄”的。 再看齐木楠雄,自始至终没变过表情,平静地看樗萤哭。 少顷,他道:“你说过,不及格也不会在乎。” 该记的话不记,不该记的倒是过耳成诵,这下可好,樗萤一听,真捂着眼睛大哭起来。 “我在乎!”她道。 到底会不会哄人啊!围观群众握紧拳头。 齐木楠雄叹了口气,摘下扎在脑袋左侧的那个粉红圆圆触角状抑制器。 他从没有把抑制器摘下过,毕竟一个不慎就会引发毁天灭地的恐怖后果,樗萤见状哭声一顿。 也不知道他做了什么,大概又把全人类脑了一通,只见附近围观的人一哄而散,世界顿时无比清净。 “你给他们脑了什么?”樗萤问。 “‘围观别人哭泣不礼貌’。”齐木楠雄道。 樗萤道:“哦。” 她收放自如,重拾伤心,低下头去继续掉着眼泪。 齐木楠雄木头似的,老半天没动静,她终于忍不住又眨着泪眼去看她,抬头就见他递到跟前来的手帕。 软软糯糯,是她的帕子,上次给了他,一直在他那里放着。 “不要……”樗萤抽抽搭搭,“要你的。” 齐木楠雄换了自己的帕子给她。 樗萤还是不要:“你擦。” 再作,使劲儿作,作到天上去算了。 齐木楠雄定定地看着她,不用说话,樗萤也知道他一定又在心里吐槽。 然而最终他还是用帕子给她擦了眼泪,动作很慢也很轻。 他的指尖碰到她的眼睑,被温热的泪珠浸润。 暮色四合,路灯亮起来了。 齐木楠雄问:“为什么这么伤心?” 樗萤转身去打开书包,把试卷拿出来给他看。 成绩很糟糕,卷面倒没那么糟糕,虽然只答了不到一半的题目,但做完的题准确率还挺高。 “我会做的。”樗萤为自己辩护,说着说着又难过起来,“只是做得太慢……没有写完……如果写完,我能考好的。” “嗯。”齐木楠雄道。 樗萤道:“你相信我吗?” “相信。”齐木楠雄收起卷子,“回家。” 樗萤抓住秋千绳,有些抗拒:“现在不想回去。” “为什么?” “没考好。”樗萤道,“久留美妈妈和国春爸爸会失望吗?” 她想自己的爸爸了。 樗萤不怕把糟糕的成绩给自己的爸爸看,她知道无论考得好还是不好,爸爸都一样爱自己。 他一定举着试卷仔细地瞧,笑眯眯道:“嚯,对了好些题呢!萤萤怎么这么棒?” 久留美妈妈和国春爸爸也很好,但樗萤心里还是只想给他们看自己好的一面。 他们花了那么多钱和心思,送她上学,这份好要回报的,临了拿出一份惨不忍睹的成绩,想想就觉得悲惨。 “他们可能会因为家里终于有了个考差就哭的正常孩子欢呼吧。”齐木楠雄淡淡道。 他提起樗萤的书包:“回去。” 樗萤揪着秋千绳:“不要。” “回去做题。”齐木楠雄道,“不是说都会吗?现在时间多的是,去把没来得及写的题目写完。” 他真不识趣,不轻声软语哄她,把她捧成天底下最厉害最聪明的宝贝就算了,还让回去继续考试。 但樗萤吃了这一套,慢慢站起身,把书包塞他手里,跟他一块儿回家。 她走得慢,齐木楠雄放慢脚步,与她并肩而行。 舒朗的夜风吹来,渐渐吹干了樗萤脸上的泪痕。 她吸吸鼻子,道:“楠雄,要牵手。” 齐木楠雄道:“不可以。” “你真讨厌。”樗萤道,“就牵十秒。” 齐木楠雄没有说话。 樗萤伸出手去,勾住他垂落在身侧的手指。 他的手很温暖,很稳,天塌下来,也不会颤抖一下。 十秒钟过去,樗萤还牵着。 直到到了家,她都还牵着。 后续那段安静的路途,齐木楠雄只是微抿着唇,没有再说“不可以”,但也没有回握她。 回到家,两个人直接上楼,樗萤把试卷打开,在台灯下认认真真做题。 她的确写得慢,慢慢吞吞列式子,慢慢吞吞验算,哭过一阵,灯光在眼下打出一层柔软的浮肿,不丑,瞧着还挺可爱。 齐木楠雄在旁边看书,等她写完。 末了,终于听见笔尖在纸面歇工的安静,樗萤把答案纸推过来,脸上已经一点儿伤心也没有了,跃跃欲试:“写完啦。” 算下来,她要这么慢吞吞地做完试题,得比其他人多用一个半小时。 齐木楠雄给她改卷,改完十道对了八道。 樗萤高兴得要命,眉开眼笑,拿着答案纸看来看去:“我对好多耶!我好棒!我只是写得慢了一点,可是我很棒!” 齐木楠雄眉心舒缓下来,翛然道:“本来就是这样。” 人生很长,学慢一点、写慢一点又没有关系,考差一次也没有关系,并不会妨碍她成为出色的、向上的人。 樗萤现在可以下楼去,大大方方地把成绩给久留美妈妈和国春爸爸看了。 她把补做的答案也给他们看,自豪地道:“我学会了好些知识!” 果然如齐木楠雄所料,齐木夫妇完全没有在意樗萤的排名。 这对感情丰沛的夫妻又一次因为满溢的幸福流下泪来:“宝宝太棒了吧!” 他们把樗萤的试卷和草稿纸收起来纪念。 “下一次考试,我要让我的排名进步一点点。”樗萤道。 “好哇!”齐木夫妇欢呼雀跃。国春爸爸逮着路过的齐木楠雄,“楠雄下次的排名也前进到年级第一去吧?” “不可能的事。”齐木楠雄道。 樗萤开心了,世界和平了,夜色渐深的时候,齐木家各个房间的灯逐一暗下去,齐木楠雄终于能睡个安稳觉。 但他的安稳觉很快被夜里厨房发出的盘子破碎声打破。 齐木夫妇神经大条,居然还在睡。 齐木楠雄坐起身,趿拉了拖鞋下楼,看见樗萤穿着睡裙、拿着挂面站在那里。 她低头看看看地上打碎的盘子,告诉他:“碎了。” “我没有瞎。”齐木楠雄道。 樗萤道:“楠雄,我肚子饿。” 能让她半夜爬起来自己煮东西吃,想必是很饿了。 樗萤今天放学借口去目良千里家玩,让久留美妈妈别留饭,回到家也只吃了一点零食,夜里肚子空得难受。 齐木楠雄没什么选择,给樗萤做夜宵的责任自然而然落在他肩头。 事实上,从他一开始出现在樗萤眼前时,他就别无选择,只有在满足她的愿望,和更好地满足她的愿望两个区间徘徊的份。 有齐木楠雄下厨,樗萤不要吃面了,她想吃好的。 “我要吃云朵蛋糕。”她道。 齐木楠雄很无语:“什么人的夜宵会是云朵蛋糕?” 樗萤期待地把脚踮来踮去,朝空荡荡的烤箱里张望,认真回答:“萤萤。” 到底齐木楠雄还是给她做了云朵蛋糕,蓬松柔软的蛋糕从烤箱里端出来,烘焙的香气充溢着整个厨房。 等蛋糕不那么烫了,樗萤一点一点撕着配牛奶吃,十分满足。 吃完不能马上睡觉,得消食,樗萤又缠上齐木楠雄:“我们出去玩。” “去哪里。”齐木楠雄道。 “你的岛。”樗萤道,“我们到岛上钓鱼去吧。” 那不过是座荒岛。满目荒芜,鸟不拉屎,十分无趣,是齐木楠雄用来释放超能力尽情搞破坏的地方。 樗萤偏偏闹着去,齐木楠雄带她去了。 他不打算把岛屿改造成适合玩耍的梦幻天堂,仍旧只给她展示枯燥的小土丘。 就这样,樗萤也能品出趣味来。 她裹着小毛毯坐在海边,听着海浪拍岸的脆响,看漫天星辰,那些延伸到远处的星星最终都垂坠到海里,在海平面闪闪发亮。 “楠雄A梦,我要一颗星星。”樗萤道。 生一个有超能力的儿子怪实用的,国春爸爸老有事情求齐木楠雄,诸如上班迟到了要瞬移去公司啦,东西弄坏了要复原啦,每每狗腿地叫“楠雄A梦”,樗萤有样学样,也这么叫起来。 “不要随便许任性的愿望。”齐木楠雄道。 “许愿当然要越任性越好咯。”樗萤道。 齐木楠雄道:“睡吧梦里什么都有。” 樗萤不想睡,正儿八经地挑着星星,想要一颗又大又亮的,架不住睡意来袭,眼皮越来越沉,声音越来越小,往齐木楠雄肩上一歪,渐渐睡着。 也不想想在海边睡觉容易感冒。 待樗萤呼吸变得绵长,齐木楠雄抱起她,瞬移回家。 这次,他没有在两人之间隔空气墙,并随即为之后悔。 她软绵绵的,淡淡的香气沾到他身上来,令他觉得不自在。 齐木楠雄把樗萤放到床上,盖好被子。 他动作明明很轻,她却还是动了一下,似乎撞碎了梦,要睁眼醒来。 再醒来折腾,今晚就别睡了。 齐木楠雄下意识隔着被子给她轻轻拍了两下,脱口道:“宝宝。” 樗萤迷迷糊糊听见他的声音,十分心安,遂继续睡去。 夜已深,连路边的灯都在睡。 而今只有齐木楠雄在为那无心的一句紧握拳头,睡意全无。 他盯着樗萤的睡颜,感觉到来历不明的热意一点一点攀爬上头和脸。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齐木楠雄想,他就是被自己那对黏糊糊的父母带跑偏了。 第112章 超真实的扮家家酒游戏。 是以接下来几天,每当齐木夫妇亲亲热热地管樗萤叫“宝宝”,齐木楠雄都会在一旁眉头紧皱。 樗萤觉察,好奇地道:“楠雄,你怎么啦?” 她不问还好,一问,齐木楠雄眉心拢得更深,移开视线不看她。 他那张万年不变的砖头脸有了表情还挺好玩的,樗萤偏要过去看他,抬手去抚他的眉头,被他摘下手。 “自己去玩。”齐木楠雄道。 国春爸爸打着领带出来,看这两个小的玩闹,无论什么时候瞧见这情景都很有种看魔幻剧的感觉。 他这个狂妄又臭屁不爱跟人打交道注定孤独终老的儿子被小姑娘缠着玩,这是真实存在的吗。 樗萤是来他家献爱心的吧。 “萤萤,不要理他,他吃不到葡萄酸了,嫉妒我们叫你宝宝。”国春爸爸道。 樗萤一听,立马对齐木楠雄道:“如果你想要,我也可以叫你宝宝。” 眼看她真要叫出口,齐木楠雄给她一盒糖,她消停了,安安静静地拆包装。 久留美妈妈蹭蹭蹭下楼,少女一般紧张又期待:“爸爸,让你久等了!” 她今天打扮得真漂亮,要跟国春爸爸出门约会去。 樗萤喜欢他们永远浓烈的甜蜜氛围,赞叹道:“久留美妈妈真好看!” “是吧!”国春爸爸很自豪,“妈妈无论什么时候都是大美人哦!” 久留美妈妈羞得满脸通红,不过并没忘了出门前还要关照两个孩子。 今天周末,齐木楠雄和樗萤不上课,久留美妈妈告诉他们冰箱里留了吃的。 齐木夫妇出门不久,樗萤也打算出去玩。 过了一段安逸的校园生活之后,她终于想起自己来这个世界的主要任务并非读书而是收集库洛牌。 死神是薛定谔的佛,收牌迟迟没进度,他也不来催,一旦牌收完,他一准催命般催着樗萤离开。 库洛牌似乎是被齐木楠雄吓到了,上次他一个激灵爆发超能力,把附身樗萤的【消】跟捣乱的【移】双双震回原形,剩下的牌就再没出现过。 他们不急,樗萤也不急,但她到底有一份责任心在,想借玩的机会出去转转,看能不能瞎猫碰上死耗子收那么一两张牌。 自己一个人出去玩多没意思,她又盯上齐木楠雄。 粉毛少年坐在地板上看电视。 电视里主持人正在公布星座运势,说今天狮子座会经历一场鸡飞狗跳的灾难。 他往后睨了一下逐渐靠近的樗萤,心想灾难已经发生。 谁也没说灾难会长着甜甜小姑娘的模样,威力十足,难以抗拒,抗拒一下后患无穷。 “楠雄。”樗萤道,“我们去看电影!” 她从包包里拿出两张电影票:“千里上次去电影院打工,给了我两张票,今天就过期啦。” 她眼中洋溢着期待的神色,齐木楠雄都能想象到他说了“不”之后,她眼睛里闪动的光会怎样黯淡,那翘得弯弯的嘴角也会撇下。 她不一定真伤心,有时候是演的,想看看会不会激发他的负罪感。 对于樗萤来说,玩什么大概都没有玩齐木楠雄有趣。 齐木楠雄看她一会儿,抬手拿了票。 他没有告诉她,他不喜欢看电影。 电影于普通人是视听享受,于他是无尽的折磨。 观影前后到处布满讨论回味的心音,被剧透还算小事,观影途中几乎听不见台词,周围时刻滚动播放着人们乱七八糟的想法,一场电影下来,比瞬移一百次还要疲惫。 但都没所谓了。 拒绝了樗萤,她自己跑去看,他还不是要远程监护她。长时间使用千里眼比读心术轻松不到哪儿去。 何况,他点头,她一下子就有了许多的高兴。 樗萤立马上楼。 齐木楠雄道:“大门不在那个方向。” “和楠雄约会,当然要换新衣服,还要再梳个漂亮的头。”已经梳了足够漂亮的头、穿了足够漂亮衣服的樗萤如是说。 齐木楠雄不知道看个电影怎么成了约会,双唇微张,却最终没有反驳樗萤,也没阻止她享受打扮的乐趣。 等候片刻,樗萤走下来,他一看,才知她所言非虚,还可以更漂亮。 樗萤烫卷头发,用丝带束了两条蓬蓬的低辫,缀着小花蒙了轻纱的小白裙清新又甜美,她特地挑的,跟齐木楠雄身上那件白衬衫很搭。 “出发!”樗萤道。 她像头快乐的小鹿,从齐木楠雄身边踱了过去,出门催他:“快点呀。” 快也是她说了算,慢也是她说了算。 齐木楠雄还得锁门,樗萤站到院子外等他。 她哼着歌,听远远传来的钥匙在锁芯里转动的声响,忽然阴影从天而降,有个大个子在她跟前驻足。 樗萤抬头一看,惊愕得睁圆了眼。 “这不是樗萤吗!”屁股下巴、天真无邪的燃堂力大声道。 他作为唯二可以天然对抗齐木楠雄读心术的人,下一秒也捕捉到站在里头还没来得及瞬移走的齐木楠雄:“哟,哥们!我正闲得无聊要到你家找你玩来着!” 这个世上要玩齐木楠雄的人怎么那么多。 燃堂力对樗萤兴趣不减,叫住齐木楠雄,又去看樗萤。 “你怎么会在哥们家门口啊?”他道,“在等他?” 樗萤眨眨眼:“我刚好路过呀。” “这么巧。”燃堂力哈哈大笑,“你没想到这里是我哥们家。” 樗萤面不改色心不跳:“嗯嗯!” “都是同学。”燃堂力道,“那我们一起到哥们家里玩吧!” 樗萤闻言,转头去看齐木楠雄。 齐木楠雄也面不改色心不跳。 是他不想要人家知道他们住在一起,如今差一点儿给人发现了樗萤在他家的秘密,他却连一点儿应有的惊慌都没有,淡定得要死。 大概这世上就没有什么是他解决不了的。 不对。齐木楠雄心道,他也有解决不了的烦恼,眼前这两个都是不受控制的自变量。 樗萤尤甚。 四目相对,齐木楠雄看见樗萤眼珠子骨碌骨碌转起来,一副发掘新乐趣的样子,心里就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下一秒,她抿唇一笑,电影也不要看了,欣然同意了燃堂力的提议:“好呀。” 第113章 你为什么这么地熟练啊?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燃堂力本来就没打算只和齐木楠雄玩的,他还约了一个叫海藤瞬的同学。 海藤瞬是燃堂力的同学,当然也是樗萤的同学。 樗萤对海藤瞬印象蛮深刻,因为他长得很好看,浅淡蓝发赤色眼瞳,还是班上不可多得的中二少年。 海藤瞬跟燃堂力一样,都莫名地很喜欢跟齐木楠雄玩。 樗萤坐在齐木楠雄前桌,下了课,经常能听见海藤瞬语气深沉地跟齐木楠雄说他今天如何如何跟邪恶力量“darkreunion”搏斗。 前两天,海藤瞬告诉齐木楠雄,他在战斗中弄伤了膝盖。 “我故意负伤的……”海藤瞬压低声音道,“为了隐藏实力,麻痹躲在暗处的敌人……” 全班都知道他不过是下楼时不小心摔了个大马趴而已。 海藤瞬说完他高深的谋略,看见齐木楠雄没什么反应,失望回头,却发现樗萤托着腮,正听得津津有味。 “你打算怎么对抗darkreunion呢?”她问。 海藤瞬的脸瞬间爆红,随即兴奋起来,告诉樗萤:“当然是使用封印在我右手里的原力!” 要不是他不擅长跟女生打交道,跟樗萤说了一会儿话就紧张到头晕脑胀,高低得给她说完整个宏大的战斗计划。 在学校里,樗萤乐意听海藤瞬天马行空,也会认同燃堂力不着边际的话,唯独跟齐木楠雄不搭腔。 谁也不会把樗萤跟齐木楠雄联系在一块儿。 樗萤那么闪耀,而齐木那么平平无奇。 是以海藤瞬后脚来到齐木家,看见樗萤也在,先是惊诧,随后很自然地接受了燃堂力“刚好遇到樗萤所以邀请她一起来玩”的解释。 “樗萤你随意好了!”海藤瞬怕樗萤不自在,关照她,“别看齐木那样,其实他很好相处的。” 樗萤眼眸弯弯:“嗯!” 是很好相处,可以牵手,可以摸脸,迄今为止她的洗澡水都还是他在放。 齐木楠雄端着茶过来,告诉他们:“快点喝完快点走人。” 那么多杯子,樗萤偏偏拿了他的,显然故意。 她抿了一口果汁,状似无辜地望着他。 齐木楠雄看她抿得水润润的唇一眼,没时间去理她的胡闹,因为燃堂力和海藤瞬两个已经上楼了。 难得来齐木家,怎么能不来个齐木卧室大搜查。 哪个男高中生不在房间里藏点小秘密,齐木楠雄表面老神在在,保不准藏了很多颜色书,还是会在深夜对待宝藏般翻看的那种。 “是吧,是吧?”海藤瞬道。 齐木楠雄抱臂站在门口,看他们两个翻来翻去。 早猜到他们要来看,他利用倒茶的瞬间把房间收拾得很干净。 倒不是收拾所谓的颜色书——他又不是鸟束零太。 主要挪走了樗萤的东西。她在他房间留下的痕迹太多,连课本都放在他这里,试想这两个人打开书本发现上面写着樗萤的名字,一定天下大乱。 果不其然,搜查二人组翻了一通,什么都没看见,颇有些失望:“齐木真无聊。” “知道了。”齐木楠雄道,“快给我回家。” 海藤瞬唉声叹气地在齐木楠雄床沿坐下,觉得好硌,掀开被子看见一个小熊。 齐木楠雄面色遽然一凛。 某个瞬间,海藤瞬和燃堂力分明感觉到整幢房子用力颤摇了下。 世界旋即恢复平静,速度快得他们来不及确认。 他们也无心确认,眼睛瞪得一个比一个大,只瞧着齐木楠雄的小熊。 准确来说,那是樗萤的小熊。 老马失前蹄,齐木楠雄以为已经将樗萤的痕迹一网打尽,没想到有漏网之鱼,没看见藏在被子底下的布偶。 樗萤来齐木家之后,齐木楠雄的房间就不止是他自己一个人的了,她老爱过来跟他待一块儿,他看书不说话的时候,她会窝在他床上睡觉,次数一多,鬼才知道熊是什么时候拿过来的。 熊要是一般的熊,不至于连燃堂力都露出震惊的表情。 问题就在于樗萤用心把熊打扮了一番,给穿上久留美妈妈缝的小裙子,还在熊耳朵上别了发卡。 超级可爱。 “齐木……”海藤瞬颤抖着,“没想到你有这种爱好……” “我没有。”齐木楠雄道。 这平静的辩驳听起来如此苍白。 “这没什么!”燃堂力倒是很快释然,“变态就变态,哥们喜欢也无所谓!” “真的没有。”齐木楠雄握紧拳头。 燃堂力跟海藤瞬逃难一般逃下楼,生怕晚一秒钟就被齐木楠雄灭口。 他们真庆幸樗萤没跟上楼去搜查,否则齐木楠雄本来就稀薄得可怜的女人缘更别想要,他恐怕一辈子都娶不到老婆了。 “一定是误会,误会。”海藤瞬说服自己,“齐木不是那种人。” “哪种人呀?”樗萤很好奇。 她随后看见齐木楠雄魔王似的下楼来,刚想问发生了什么,听见大门响。 久留美妈妈最终认为大好的周末不能那么自私只跟爸爸过二人世界,提前回家跟孩子们一起欢度家庭时光,一进门就喊:“宝宝!” 甜蜜蜜的呼唤随即卡壳——同一时刻她接收到齐木楠雄的心电感应,被告知要假装不认识樗萤。 “为什么?”久留美妈妈不解,“我就是认识萤萤没错啊,萤萤知道小楠在同学面前装作不认识她吗?” 齐木楠雄沉默两秒:“知道。” “她乐意吗?” 齐木楠雄看向乐在其中的樗萤。 与其说乐意,不如说她已经反客为主玩上瘾了。 久留美妈妈这才赶紧捂嘴。 捂嘴也没用,那么亲昵的一声“宝宝”,海藤瞬和燃堂力听得真真切切。 一进门还没看见人就这么叫出口,能叫谁呢?当然不会这么叫客人。 他们震惊的眼神又一次落到齐木楠雄身上。 齐木楠雄面沉如水。 大门又一声响,停好车的国春爸爸紧随其后进家来了。 他提着装了现烤葡挞的点心盒子,边疾走边兴冲冲道:“萤萤,看爸……” 迎面撞上家里这几个人,他顿时也噤声,还没来得及出口的“爸爸给你买了什么好吃的”卡在喉咙,卡得他脸通红。 “萤萤?”海藤瞬收起震惊,脸上有了狐疑之色。 同样接收了心灵感应的国春爸爸一通慌乱,口不择言:“这不是萤萤……瞬瞬和力力吗?楠楠提到过你们,欢迎来家里做客!嗨呀都是好可爱的孩子,赶快一起来吃点心!” 这下不止海藤瞬,连燃堂力都流露出了惊恐的神色。 他们倒忽然能理解为什么齐木楠雄会抱着可爱小熊睡觉了。 真看不出来,齐木楠雄人前这么冷淡,人后如此黏腻。 楠楠宝宝! 樗萤已经快笑疯了,躲在海藤瞬和燃堂力背后憋笑憋得喘不过气,被齐木楠雄凉凉地看了好几眼,依旧笑个不停。 家里还是第一次有齐木楠雄的朋友来做客,久留美妈妈很开心,热情地邀请燃堂力和海藤瞬留下来吃午饭。 她没有邀请樗萤,可到了吃饭时间,樗萤极自然地坐在餐桌边,举箸用餐。 海藤瞬下意识觉得哪里不对,寻摸半天,没觉出来,只从饭菜的香气中觉出久留美妈妈的厨艺很不错。 从做饭到用餐这段时间里,总算再没发生让人大跌眼镜的事情。 沉默是金,说多错多,饭桌上齐木楠雄很少开口,齐木夫妇却同高中生们聊得不亦乐乎。 他这对父母对演戏也上了头,跟樗萤互相假装不认识,假装得很卖力。 “不知道阿姨做的菜樗萤喜欢不喜欢?”久留美妈妈道。 明明就按樗萤口味做的菜。 “第一次吃到这么好吃的菜!”樗萤道。 明明就天天吃。 “欢迎你们以后常来!”国春爸爸笑着道,转向樗萤时就格外热情,“樗萤也要常常来我们家哦!” “嗯嗯!”樗萤道。 海藤瞬在旁边听着,不无遗憾地摇了摇头。 樗萤说的恐怕是客套话,她以后再也不会来了。 这怪不了樗萤,齐木对樗萤真是冷淡,在学校里不主动跟樗萤说话,樗萤都坐到他家里,他也不理理人家。 从刚才到现在,樗萤就在他对面,他连头都不抬。 饭菜真的很香,海藤瞬很快将齐木楠雄的不解风情抛在脑后,专心致志吃起饭来。 其他人也埋头吃饭,餐桌上一时十分安静。 樗萤又一次先吃完了盘子里的厚蛋烧,还想吃,下意识叫齐木楠雄:“楠……” 齐木楠雄习惯成自然,她筷子一停,他就条件反射地把自己那份没动过的厚蛋烧夹到她盘里,动作娴熟到不带丝毫停顿。 樗萤心满意足,夹起厚蛋烧咬了一口,才觉不对。 而齐木楠雄也反应过来,停了筷子。 为时已晚。 海藤瞬和燃堂力分明已经看完他们默契互动的全过程,眼神直勾勾,比看到小熊、听见“楠楠”时还要震惊。 唯有齐木夫妇在看戏,摊开手,一副“这可不能怪我”的表情。 餐桌上弥漫开各种情感交织的沉默。 “哥们。”须臾,燃堂力咽下嘴里的肉,对着齐木楠雄,叩问直击心灵,“你为什么这么熟练啊?” 第114章 不是说想要一颗星星吗? 齐木楠雄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樗萤。 少女先时跟大家一样讶异,眼睛睁得猫眼般圆乎乎,润润地流转着水光。 她很快兴起,好整以暇托腮回看他,等着看他不攻自破的这一下还能怎么补救。 他好糗哦,她好快乐。 齐木楠雄收回视线。 他不自觉收紧指尖,把筷子捏得微微变形。 燃堂力的话在脑海里幽灵一般反复回荡,没完没了地拷问,问得他心跳反常加速。 鬼才知道为什么。 紧张又焦灼的氛围里,齐木楠雄重新握好筷子,平静地把自己没动过的那些食物均等分了出去。 给燃堂力一个丸子,给海藤瞬一个小香肠。 国春爸爸和久留美妈妈也得到了儿子公平分配的花椰菜。 齐木楠雄双手合十,表示饱了,起身离开餐桌。 “什么嘛,原来是吃不下了要把菜塞给其他人。”燃堂力道,“其实哥们你全给我就行!” 他真好糊弄。 一旁的海藤瞬就不一样了,他还在思考为什么齐木楠雄第一个把菜给的樗萤,明明樗萤不是离他最近的。 这不会是偏爱吧!难道齐木喜欢樗萤?难道齐木就是传说中表面什么都不说背地里爱得死去活来的死傲娇! 对此,齐木楠雄表示:“被darkreunion控制了。” 海藤瞬顿时倒戈倒得比燃堂力更快,深以为然:“对啊!被邪恶力量控制了就是会做出匪夷所思的事情!齐木你不要屈服,我帮你对抗它们!” 他还把手摁在齐木楠雄肩头传输原力,真是够了。 饭后又玩了一会儿,这两个人终于打算回家,樗萤也走。 三个人同行至小公园分散,燃堂力见樗萤径直坐在了公园的秋千上,不由道:“你不回去吗?” 海藤瞬关切地:“你一个人在这里太危险,不如我们送你回家吧?” “不用。”樗萤摇头,“我家里人等下会来接我。” “这样……” 海藤瞬还是不放心,再三询问,樗萤始终坚持,他才作罢。 两个男生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他们走后,樗萤蹲在地上看小朋友画画。 金灿灿的阳光洒下来,像薄薄的积雪,融化在她乌黑浓密的发间。 樗萤要看小朋友的画,小朋友却一直在看她。 “你是公主吗?”小朋友看着她一身精致的打扮。 “对呀。”樗萤不假思索。 小朋友道:“我也想当公主。” “你也已经是了嘛。”樗萤摸摸她的小辫儿,“你是我见过最可爱的公主。” “是喔!”小朋友高兴起来,又道,“可是我还没有自己的王子。你有王子了吗?” 樗萤不答,心有所感,抬头一望,望见站在跟前的齐木楠雄。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比林荫更安静,把存在感收敛得无比稀薄。 但彼此目光相触时,樗萤的眼里就只剩了他。 “好怪哦。”樗萤道,“长触角的王子。” 她有时候觉得他真像个外星人。 头发颜色那么鲜艳,还是粉的。眉毛眼睛鼻子嘴巴都很好看,他却偏要做毫无生气的面瘫死鱼眼,喜怒不形于色,万变不改其心,不会发怒,不会哭泣,不会大笑,鲜少欲望。 真不可爱。 大概没什么事物能让齐木楠雄动容。天塌下来也不能,因为他会补。 唯二的例外,也就是樗萤跟咖啡果冻了。 樗萤从没想过跟咖啡果冻一争高下,她毫不怀疑自己的魅力,对齐木楠雄影响最大的一定是她。 或许连齐木楠雄自己都没觉察——时至今日,唯有看着她的时候,他淡漠的眼瞳里才会亮起些许高光。 这又让他变得可爱起来。 即便是长触角的面瘫怪王子,也有克星,也会被命中注定的玫瑰驯服。 齐木楠雄道:“回家了。” 樗萤不肯,鼓起脸颊:“电影还没看呢,我要去看电影。” 亏她演了一出素不相识的戏还有精力去观影。 齐木楠雄这么想,但是没有拒绝:“走吧。” 樗萤立马跟小朋友道别,起身雀跃地跟他往公园外走去。 刚走两步,她又停住。 齐木楠雄看着她。问都不用问,他知道她一定又有了新的要求。 那么多需求,樗萤长大以后一定很适合去做策划。 “为了不让同学知道我和楠雄住在一起,我走了好远的路。”樗萤道,“腿酸。” “你想怎样?”齐木楠雄道。 樗萤张开双臂:“你背我。” 齐木楠雄安静地看了她一下。他眼仁微动,不知道想什么,随后道:“不可以。” 他说不可以,樗萤也没坚持,跟在他身后继续走,只是走得特慢。 齐木楠雄*都出公园了,她还在公园里磨蹭。 樗萤低着头龟速前进,突然撞到一堵温暖的墙。 她抬起头,看见齐木楠雄转身给出的后背。 他不把脸转过来,沉默又无可奈何地表示妥协。 齐木楠雄后背一软,伏来一具轻盈的娇躯,樗萤两条手臂一拢,再自然不过地拢住他脖子。 她轻柔微温的气息吹在他耳廓上,他耳朵发热,于是泛起通透的红。 “好开心。”樗萤道。 要是理她,她更来劲,齐木楠雄只装作听不见,揽好她的腿弯,背实了她。 然后一抬头,与公园门口愕然的燃堂力四目相对。 霎时万籁俱寂。 燃堂力的眼睛本身是不大的。也是在这一刻,齐木楠雄才知道原来这家伙的眼睛可以瞪得那么大那么圆。 樗萤也吓了一跳,觉得齐木楠雄今天真够倒霉,她都生出同情。 然而霉无止境—— 燃堂力的眼正瞪得电灯泡一般,冷不防旁边又亮起一双电灯泡。 海藤瞬也回来了。 说实话,这两个人并没有想到跑回来能吃到齐木楠雄跟樗萤的惊天大瓜。 他们是德智体美全面发展的高中生,有最基本的人文关怀,思来想去觉得把樗萤一个人放在公园实在是不安全,不约而同折返,想陪她等到家里人来接。 谁想到会看见这一幕,跟魔幻电影似的。 “这就是你的家里人?”燃堂力好奇地问樗萤,“这不是我哥们吗?” 他思想简单,震惊一下然后就很自然地接受了,只是不明白齐木楠雄怎么突然变成樗萤的家里人,刚才在齐木家也没见他们俩拜把子。 海藤瞬则到现在还是一副天打雷劈的表情,指着齐木楠雄,指尖颤抖:“齐木你!你……你和樗萤!樗萤和你!你们两个!” 他这么下去,非得背过气去不可。 樗萤揪了揪齐木楠雄的衣服。 真可惜,他第一次背她,都还没玩够。 她轻轻叹出一口气。 声音很小,齐木楠雄仍捕捉到了,他移动眸光回转过头看她,她却看也不看他,从他背脊滑落到地面。 樗萤走到海藤瞬跟前,合起他的下巴,想了想,解释道:“这次连我也被darkreunion控制了。” 睁眼说瞎话,都不带脸红。 海藤瞬这次不买账:“darkreunion怎么光在你们身上做坏事!?我才不信!” 樗萤又想了想:“好吧,其实楠雄是我的哥哥……” 海藤瞬和燃堂力又一次瞪大双眼,这次没有震惊太久,因为樗萤话音一落,齐木楠雄的声音就传了过来:“不是。” 海藤瞬道:“什么?” 三个人齐齐看着齐木楠雄。 齐木楠雄看樗萤一眼,道:“我不是她哥哥。” 他顿了顿,又道:“我跟她住在一起。” 一个谎要用一千个谎来圆。 被知道跟樗萤同在一个屋檐下,比被知道是超能力者的威力小不到哪里去,到时候就翻了天了,齐木楠雄是这么想的。 最好不要有其他人知道。 但你瞒我瞒,兵荒马乱,最终他并没有多轻松,生活也没有多平静,甚至更添了几分混乱。 这混乱并非来自樗萤的不配合。 她很配合,无师自通地用各种方式与他划清界限,演技很好,表现得像真的一样,比他那对耍宝的父母好多了。 然而齐木楠雄始终觉得心里某个地方闷闷的,很怪。 这种怪一次两次尚可忽略,三次四次,樗萤不觉得怎样,他却很不舒服。 越来越……不舒服。 刚才,听见樗萤叹气的那个瞬间,齐木楠雄忽然就不想瞒了。 随便吧,天翻地覆算了。 燃堂力跟海藤瞬的世界果然天翻地覆:“什么!?” 信息量太大,齐木楠雄还不如去当樗萤的哥哥。 这下还回什么家,吃瓜要紧,他们两个把齐木楠雄架到公园的角落,要弄清这是怎么回事。 樗萤拈了根草,在旁边看热闹。 “楠雄,这是你自己要说的哦。”她道。 她笑嘻嘻的。 齐木楠雄没有空回复她,他被燃堂力和海藤瞬源源不断的“是什么为什么怎么样”淹没,耳边像有十万只马蜂。 等到这两个人终于吃明白瓜,樗萤都困了,趴在小桌子上睡觉。 海藤瞬看看睡得正香的樗萤,再看看老神在在的齐木楠雄,难以置信地倒抽冷气:“所以……樗萤没地方住所以住你家里……你们早认识了……你们比我们想的还要熟……” 齐木楠雄点头。 直到离开公园,海藤瞬都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 燃堂力永远只震惊三秒,不明白海藤瞬那么严肃是闹哪样:“他们住一起就住一起,又没有规定不能这样。” 海藤瞬道:“燃堂你根本不懂。” 可望不可即的小仙女住在无趣四眼粉毛家里! 一起吃饭一起学习一起玩耍,大家看不见的樗萤的可爱样子,齐木楠雄每天都能看见! 她还甜甜叫他“楠雄”来着! 男高中生的妒火不可小觑,齐木楠雄一定会被残酷地捏扁搓圆。 一想到齐木楠雄的惨状,海藤瞬就胃疼。 樗萤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在落山。 她揉着眼睛,发现自己正伏在齐木楠雄背上。 他走得很稳,身上的味道干净清爽,她懵懵地发了一会儿呆,又趴回去,把脸贴在他后颈。 “楠雄,这个点儿,我想看的电影都播完了。”樗萤轻轻道。 齐木楠雄道:“嗯。” 她又抬起脑袋,换了一边脸贴着他:“以后我在学校里可以跟你说话咯?” 齐木楠雄又道:“嗯。” “电影没得看,你要赔我。” “嗯。” 樗萤气闷,去掐他的脸:“不许只用‘嗯’回答我!” 两个人回到家,国春爸爸打趣齐木楠雄,问他怎么把同学又带回家来了。 齐木楠雄不理。 “小同学好可爱,以后在我们家住好不好?”国春爸爸对樗萤道。 还是樗萤捧场,快乐地道:“好哇!” 一家人吃了晚饭,樗萤在房间里看书,听见房门“笃笃”响了两下,抬头看见齐木楠雄站在门口。 真是难得,他也会主动过来找她。 “干什么?”樗萤问。 齐木楠雄淡淡道:“赔你的电影。” 樗萤以为他会拿个什么礼物哄自己开心,结果没有。 齐木楠雄走过来,抬手遮了她的眼。 樗萤的五感随着眼皮闭合纷纷沉降下去,小小的空间倏然变得辽阔又寂静。 然后齐木楠雄撤了手,樗萤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置身一片陌生的土地。 齐木楠雄给了光,照出大地的模样。 大地干净得像块浑然天成的玉。放眼望去白茫茫,仿佛最原始不经雕琢的旷野,绵延不断,没有尽头。 光照不到的地方都沉浸在黑暗里。 这儿氧气有点稀薄,温度也低,樗萤搓了搓胳膊,问:“这是哪里?” 齐木楠雄给她一张照片,上头拍摄出一个漂浮在宇宙的白色球体。 好可爱哦,像个小小的乒乓球。 他告诉她,这是他们如今置身的地方。 “新的星球。”他道。 樗萤道:“什么?” “不是说要星星吗?”齐木楠雄道,“这是你的。” 第115章 只要你再给我十亿美元。 樗萤捧着照片,认认真真地看。 孤独漂浮在宇宙里的新星球,那么小,那么圆,白白的,天生一副她会喜欢的样子。 她蹲下去,伸出手摸摸地上的土。干燥粗糙的地面很凉,像单薄干涸的皮表,仿佛用力一戳,就会戳到星球微弱的脉络。 樗萤又去勾齐木楠雄的手指。 齐木楠雄看着她,垂落在身畔的手一动不动,任由她来触碰。 他十分温暖,触感真实,不是梦境里的人物。 怎么会真的有人送一颗星星给人家呢? 但樗萤知道齐木楠雄是不会对她说谎的。 所以这的确是属于她的星星。 樗萤终于明白,为什么齐木楠雄告诉她“不要随便许任性的愿望”。 因为脱口而出的每一个愿望,他真的会用心去为她实现。 找星星很难,却并不是完全不可能做到的事情,谁让他是逆天的超能力者。 新星球的条件不适合久留,一分钟后齐木楠雄带樗萤回了家。 回家之前,他们往地里埋了个写着樗萤名字的罐子。 樗萤很开心,回家后对着星球照片看个不停,齐木楠雄都要睡觉了,她还在看。 “再不睡明天上学起不来床。”齐木楠雄道。 作为送了一份大礼的人,他倒是淡定。 “就睡。”樗萤道。 齐木楠雄不管她,自顾自睡觉去了。 睡到半夜三更,他无梦惊醒,去樗萤的房前,果不其然看见门缝里漏出的一线亮光。 他敲门,樗萤精神奕奕的声音从里面传来:“请进。” 齐木楠雄走进去,看见樗萤还趴在桌子上看照片,从头到尾都是那个姿势,仿佛她几个小时里连动都没动一下。 樗萤把照片装在最漂亮的相框里,齐木楠雄拿起相框,她像馋蜂蜜的小熊,跟着抬头,视线被照片牵着,最后落在他脸上。 樗萤终于转移注意力,转而欣赏起他来。 齐木楠雄是很好看的。 此时此刻他穿着睡衣,粉毛睡得蓬乱,匆匆起身没有戴眼镜,暗紫的瞳就那么平静地注视着她。 还是好看。 樗萤不知道齐木楠雄是对这个世界的人下了障眼法还是怎样,大家居然觉得他很普通。 “星星没收。”齐木楠雄道。 樗萤不怕:“你才不会呢。” “它没那么好。”齐木楠雄道,“又不能去住。” “我当然知道。”樗萤道,“可是,楠雄。” 她托着腮,轻轻地道:“那是一颗能存在好久好久的星球。” 一路走来,樗萤拥有许多幸福的时光。但再幸福,她也从未忘记,结束了这段旅程之后,她的人生也会走向终点。 她的一生如此短暂,可是齐木楠雄给了她一颗寿命好长的星球。 将来某一天,她不在了,那颗名为“樗萤”的星星会带着她存在过的事实,永永远远闪烁在天空尽头。 再后来,新的文明登陆了她的小星球,可能是长得奇奇怪怪的虫人,又或者是软趴趴的史莱姆人。 不管什么样的人,因缘际会,他们挖到罐子,都会惊讶地念出她的名字:“是樗萤诶!” 这真的很酷。 齐木楠雄静静看着樗萤。 他看见她唇边噙了笑,表情是很快乐的,眼里却晕开一片柔软的哀伤之色。 他很少看见樗萤这样的神情,让她显得不那么真实。 她什么都有了,究竟在为什么伤心? 他心里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茫然,不自觉拉了椅子,在她身旁坐下。 他一坐,樗萤就挨了过来,将脑袋轻轻靠在他肩头。 “楠雄,你送我星星,我真的好开心哦。”她道。 齐木楠雄知道他将说的话很煞风景,但是他还要说:“明天上学迟到被老师训你就不会开心了。” “我会睡的嘛。”樗萤道。她的声音渐渐发飘,“你再实现我一个愿望,我就去睡。” “什么。” “只要你再……”她抬眼看着他,觉得这个人的侧脸也太好看了吧。 他的睫毛好长,好翘,好软,她想伸手摸一摸他的眼皮,看他会不会因为触碰的痒意微微颤抖。 他不会抗拒她的触碰,他什么都会答应她的。 “只要你再……”樗萤梦呓般道,“给我十亿美元……” 怎么可以有人说的话跟做的事完全不搭调,说完她就撑不住闭眼睡着了,一秒入梦,伸到一半的手滑下去,被齐木楠雄握住。 他眉头拧巴,无语得要死。 “都说了不要随便许任性的愿望。”他道。 这个愿望这辈子是完成不了了,下辈子吧。 好在樗萤一觉醒来完全忘记要十亿美元的事,作为一个拥有整个星球的了不起美少女,她继续低调上学,从不打算以此炫耀自己。 齐木楠雄本来以为说出跟樗萤住在一起的事情,学校生活会乱套,没想到并没有。 大家没事人似的,好像不知道这回事,班上的男生也只在樗萤主动转身跟他说了句“早上好”时羡慕嫉妒恨了一下。 后来齐木楠雄发现,不是好像,绝大部分同学的确不知道这回事。 唯三的知情者燃堂力、海藤瞬和鸟束零太都被樗萤拜托保密。 “为什么?”齐木楠雄问樗萤。 “因为楠雄的人生追求本来就少得可怜。”樗萤道,“既然做不被注视的普通人是其中一件,我就帮你完成好啦。” 她灵动地转着眸子:“不过,装不认识太累了,装普通同学就好。” 谁能想到这两个“普通同学”背地里会悄悄牵手。他的怀抱和后背都是她的领地,他的房间全是她的东西,她的小熊到现在还堂而皇之摆在他床上。 “好玩。”樗萤道。 齐木楠雄不是很想判断她真心替他考虑和找刺激两者的比重,生活一如既往平静,他也就无所谓了。 唯一有所谓的人是鸟束零太。 紫发少年一把鼻涕一把泪,控诉樗萤偏心齐木楠雄:“难得拜托我一件事,也是为了齐木!呜呜呜!齐木不好玩,我好玩,怎么不来玩我!” 樗萤不要玩他,转身跟齐木楠雄、燃堂力和海藤瞬一桌吃饭去了。 她还给目良千里占了个位置。 鸟束零太不甘寂寞,拿着餐盘过去,坐在樗萤和齐木楠雄中间。 “你们出了学校老是待在一块儿。”他郁闷地道,“在学校里就多理理我嘛。” 樗萤含着勺子:“才不是。” 即便在家里,她也不是分分钟都要和齐木楠雄一起玩的。 齐木楠雄有需要独处的时候,她也有无尽的天地去探索。 有时候樗萤会跟着国春爸爸到他上班的公司去。 国春爸爸是漫画编辑,樗萤想看漫画原稿,跟着去了。 当天,上司就给国春爸爸加了薪水。 “怎么不早说还要养个这么了不得的孩子!”上司拍着国春爸爸的肩膀,“钱不够再跟我说,再苦不能苦孩子!” 国春爸爸觉得樗萤真是他的小福星,给她买了一堆零食。 回到家,他眼睁睁看着樗萤从一堆零食里拿出咖啡果冻去喂楠雄,心痛如绞:“爸爸的心意终究是错付了。” 齐木楠雄道:“给我一口吃的你有多不甘愿?” 这天,国春爸爸和久留美妈妈又要出门约会,齐木楠雄打算去图书馆还书,樗萤嫌热,哪儿也不去。 “回来的时候给我买好玩的哦。”樗萤对齐木楠雄道。 三个齐木一走,家里顿时静悄悄的。 樗萤趴在沙发上看少女漫画,看得入迷,脑子里忽然一激灵。 她合了书,抬起头来,在安静的空气中心跳渐快。 错不了。 是久违的不可名状感,突兀地跳入她脑海,像退役已久的猎人忽然遇到了猎物。 库洛牌再不出现,樗萤真打算把找牌的事情抛在脑后了。 踏破铁鞋无觅处,她不找的时候,牌自己送上门来。 樗萤坐起身。 她能感觉到一股微弱的牌的气息在家里乱窜,有那么几个瞬间,甚至感觉牌从她身边掠过。 但眼睛什么也没捕捉到。 樗萤阖上眼睛,屏气凝神,修禅一般。 一时间全世界都安静下来,唯有外头的风吹过树叶,发出沙沙的响动。 近了,远了,近了。 远了,近了,更近了。 樗萤倏然睁眼! 看见一个比拇指大不到哪儿去的小人儿漂浮在眼前。 那小人儿浑身散发着金光,打扮得像个精灵。 还蛮可爱的。 樗萤放轻呼吸,唯恐惊动它,跟它大眼瞪小眼。 小精灵歪头看着樗萤,不怕人,没有飞走。 樗萤以气音道:“变回你原来的……” 她以为这次收牌会很顺利,不料话没说完,小精灵突然往前一扑,扑到她脸上。 天旋地转。 樗萤只觉脚下失重,仿佛往很高的地方跌去,想摸【飞】牌或者【跳】牌,双手却沉得怎么都抬不起来。 力量飞速流失,她终究坠了下去,万幸背后一软,坠到了一大片毛绒绒的草丛里。 樗萤按着额角坐起,等头不那么晕了,赶紧张望,小精灵却已经踪影全无。 她以为自己被转移到异空间,天高得可怕,地廓到无边。 可仔细看去,那林立的不是擎天大树,竟像桌子腿,草地里长的也不是草,她扶了一下,发觉材质像人造毛,原来这是一块地毯。 桌子是齐木家的桌子,地毯是齐木家的地毯,高高的沙发上摊着没看完的漫画书,一切都变得如此巨大。 不,不是这样—— 樗萤想。 不是世界变大了,是她被库洛牌变小了。 第116章 那瞬间像个慈悲的神祇。 突然变成拇指姑娘,樗萤很发愁。 此时此刻,她坐在柔软的毛毯草原里,腰酸背痛——已经走了好久,还是没能走出去。 更不要说爬上桌子占领高地,这辈子都做不到的。 人被变小,时间的流速一下子就缓慢起来,樗萤只觉过了好久好久,可是出去的齐木夫妇和齐木楠雄还没有回来,库洛牌也不知道躲哪儿去,怎么也找不到。 她试着用了一下带在身上的牌,没想到变小那一瞬间空虚的力量流失感是真实的,本就不多的魔力被一同压缩,现在约等于零,根本使不出来。 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放弃。 樗萤是放弃的个中好手,折腾半天没折腾出效果之后她就佛了,坐在地毯里仰望天空。 她好累,好饿,还好渴。 樗萤抱住自己,躲在柔软的地毯毛毛里休息。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好像是一万年,这个巨大空间里忽然响起与之极为相配的巨响。 “轰隆”一声,伴随着巨人般的吼叫,两个魁梧的身影踏入了只有樗萤存在的孤单星球。 但在现实里没有什么巨人,只是约会的国春爸爸和久留美妈妈回来了。 “宝宝。”久留美妈妈一边换鞋一边道,“肚子饿了吗?” 没人回应。 久留美妈妈有些疑惑,走进屋来又叫了两声,不见樗萤回答,上楼去看,樗萤的房间也是空荡荡的。 “奇怪。”久留美妈妈道,“萤萤明明说过今天上午哪儿都不去,而且也没有留字条。” 国春爸爸道:“跟楠雄出去玩了吧。” 殊不知在他们目光未及的地上,樗萤已经挥着手应了他们许久。 樗萤从没有这么遗憾过自己不是个大嗓门。 她眼睁睁看着国春爸爸和久留美妈妈在家里走来走去,追又追不上,只好在原地等他们停下。 万幸他们在外头走了挺长时间的路,回家并不想继续动弹,久留美妈妈去卸妆,国春爸爸倒了一杯可乐,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电视节目很欢乐,哇哇乱响,这下世界更加吵闹。 国春爸爸喝了一口饮料,挂心着不知道跑哪儿去了的樗萤。 樗萤正在底下,经过长途跋涉,终于靠近了他。 她伸出手来揪一揪国春爸爸的裤子,力道太小,国春爸爸没有觉察。 他琢磨着该樗萤打个电话,号码拨通,电话却在家里响起。 “国春爸爸,我在这里。”樗萤道。 “咦——”国春爸爸很吃惊,“萤萤连电话都没带出去。” “我在这里啦。”樗萤道。 国春爸爸猝然站起:“该不会独自在家被人拐走了!仔细想想家里的门也没有锁!” 可怕的想象席卷了他,他立马大叫三声“楠雄”,尽管齐木楠雄并不在。 托国春爸爸的福,他猛然站起又猛然抬腿,樗萤被他甩了出去。 万幸落在地毯上,不是很疼。 樗萤难过地道:“呜呜!” 她揉揉臀,刚想站起,冷不防上头的国春爸爸失手碰倒了杯子。 可乐泼出来,好一场浩劫般的泼天大雨。 这波可乐当头浇下,樗萤非得呛个半死。 没有伞的孩子只能努力奔跑,她的确跑了,也努力了,实在没体力跑得太慢,没能跑出可乐的攻击范围。 黑压压的骤雨即将劈头盖脸将她淋成落汤鸡,她甚至已经感受到了那过分甜腻的湿润—— 下一秒,可乐神奇地收了回去,如同逆转时间般倒流着,一路流回杯子里。 一只大手从背后扫来,将樗萤托起。 瞬移回家的粉毛少年,那一瞬间真像个慈悲的神祇。 “楠雄!”国春爸爸一把抓住齐木楠雄的肩膀,眼泪汪汪,“萤萤不见了!” 久留美妈妈闻声下楼,花容失色:“怎么回事?萤萤怎么会不见?” 这对夫妻只觉天都塌了,慌张地跑来跑去。 兵荒马乱里,齐木楠雄垂眸,看着坐倒在他手心的拇指姑娘。 她也眼泪汪汪,正给他展示被弄脏的裙子——还是漏了一滴可乐,泼到她裙子上。 樗萤的巨大世界冒险因齐木楠雄及时回家宣告终结。 客厅里,久留美妈妈小心翼翼地把樗萤放在垫了厚厚棉花和手帕的小木盒里,随后趴在桌沿,惊奇地看。 国春爸爸也看。 两个大人,两双大眼,一眨不眨地将樗萤看着。 须臾,久留美妈妈靠后些,专注地给樗萤缝起了小衣服。 齐木夫妇心大到没边,樗萤突然变小这种事情,他们用了不到五秒钟就全盘接受。 国春爸爸正哄樗萤,为差点泼到她道歉:“爸爸真是不应该!” 樗萤正捧着齐木楠雄不知从哪儿给她弄的超迷你杯子喝水,原谅了国春爸爸。 这时离樗萤变小已经有小半天,她的身体始终没变化,丝毫没有要复原的迹象。 看来解铃还须系铃人,得找到那个金色小精灵才行。 在找到库洛牌之前,樗萤得一直当拇指姑娘。 “真是为难萤萤了。”久留美妈妈道,“害怕吗?” 樗萤摇头。 她原来有点儿害怕,齐木楠雄回家之后,她就不害怕了。 正说着,齐木楠雄下了楼。 他在家里找了一圈,并没有看见樗萤所说的那个库洛牌。 还没走近,老远就看见樗萤朝他招手。 任齐木楠雄再怎么神通广大,遇到这种事情还是头一回。 他伸出手,让樗萤爬上自己的手心。 照顾樗萤的任务落到了齐木楠雄身上。 虽然但是,在樗萤还不是拇指姑娘的时候,他也已经在照顾她。 吃饭时间,樗萤坐在齐木楠雄的碗边,捧着一粒米在吃。 本来就是猫一样的食量,这下更好,用调味碟装点饭,在她看来都像一座山。 直到晚上库洛牌都没有出现,樗萤不要自己一个人睡十万平米的大床,继续和齐木楠雄待在一块儿。 齐木楠雄半躺在床上看书,樗萤在他颈窝上作乱。 白皙的皮肤恰到好处地覆盖在他优美的骨架,到锁骨处轻轻凹陷,那线条很是好看。 他刚洗过澡,周身散发着浅淡的沐浴露清香,樗萤很满意,贴着他十分舒服。 想也知道齐木楠雄不会主动把樗萤放到身上玩,他不给,她就闹。 “我也要看书。”她道,“我保证坐着一动不动。” 齐木楠雄道:“我不信。” 说话的声音好像打雷,轰隆隆的,真响。 他不同意,她捧着脸假哭起来。 人变得那么小,哭声还没有蚊子声大,偏偏有着难以忽略的威力。 齐木楠雄沉默地翻了两页书,最终还是妥协。 在他身上,樗萤总能得到她想要的。 怨不得齐木楠雄不信,樗萤得了逞,却根本没有在看书,总是乱动。 趁他不注意,她悄悄踮起脚,去摸他微微浮起的喉结。 她以为动作很小,事实上也的确很小,用力拽国春爸爸,国春爸爸尚且没有发现,何况对齐木楠雄轻轻的抚摸。 樗萤没发现,每恶作剧地抚摸一下,齐木楠雄翻书的指尖都会一顿。 他长长的睫毛柔软扫下,暗紫的视线笼罩了她。 第117章 如果这样,你会心动吗? 到后来,他干脆不再看书——看得下去才怪。 樗萤没觉察齐木楠雄晦暗的眸光,就算觉察她也无所谓,她乐意玩儿,一猫身子,差点没钻到齐木楠雄微敞的领口去。 然后她就被捉了起来。 齐木楠雄指尖一拈拈起她,将她放在久留美妈妈铺好的小木盒里,道:“睡觉。” “我想在你枕头边和你一起睡。”樗萤道。 齐木楠雄没理她,熄了灯,兀自躺进满屋沉降的昏暗里。 外头的路灯坏了,今夜只有月光,白惨惨的,冷冷清清。 齐木楠雄房间里却不冷清。 他就算闭了眼不去看樗萤,耳朵还是能听见她持之以恒的喋喋。 “楠雄,房子里好大好黑。”樗萤道。 空旷的沉默应答着她。 “我害怕,睡不着。”樗萤又道,“你陪我。” 依然只有她在自说自话。 半晌,樗萤大概是困了,终于闭上嘴巴,世界重归清净。 齐木楠雄自始至终睁着眼睛没睡,樗萤说话说了多久他就听了多久,她安静下来之后,他一动不动的眼珠往上抬了一下,看她,看见她侧躺在小盒子高高的棉垫里,背影朦胧单薄。 小小的一只,很可爱,也很可怜。 樗萤压根儿没有睡着,齐木楠雄不理她,她自己哄自己睡觉,慢慢地在心里数羊,越数越精神。 外头,月亮在天幕爬得越来越高,起风了,树影婆娑,冷不丁一只猫跃上树梢,拖长了声在叫。 听在樗萤耳朵里,真像鬼在叫。 这下更睡不着了。 鬼叫个不停,周围又空得可怕,樗萤把自己包进被子里,怕哪儿冒出一只手来。 好容易鬼叫停了,她犹犹豫豫探出被子,叫了一声“楠雄”。 这次叫得特小声,齐木楠雄估计早睡着,她没抱什么希望。 但樗萤随后一转头,发现个黑影站在跟前。 那么突然,那么近,那个黑影还长触角,像只直立的蟑螂。 要不是月光照出齐木楠雄的脸,她真能吓哭。 “干嘛呀!”樗萤气道,“吓我!” 她擦擦眼角的泪珠,生起来的气很快又转化为惊奇,因为她发现齐木楠雄站在跟前,跟自己差不多高。 他也变小了。 “你怎么也这样了?”樗萤道。 明明没感觉到库洛牌出现。 齐木楠雄看她一眼,有点低气压。 他好不容易有点困意,她又来了动静。 这没什么,可以抛在脑后不去管她,他原本也想这么做,但她那句微弱的、带着颤颤怯意的“楠雄”在他耳朵里放大了一千倍。 她要他。 齐木楠雄忽然意识到,樗萤不睡,他很难睡得着。 她的不安像是病原体,全世界都免疫,只有他一个人是易感体质。 齐木楠雄木着个脸不讲话时,樗萤已经绕着他转了好几圈。 她的情绪比晴雨表还要多变,只要他在近旁,变出来的多半是好情绪,现在不怕了也不生气了,勾着齐木楠雄的手指:“说呀。” “我自己变的。”齐木楠雄道。 “这你也会?”樗萤道。 齐木楠雄道:“我无所不能。” 这“无所不能”里甚至包括了哄樗萤睡觉,他到底听了她的话来陪她,她也就心满意足,往盒子里一钻,很愿意乖乖的,不再闹腾。 这个骤然放大的世界又空又黑,她置身其中如坠汪洋,好不孤单。 有齐木楠雄,樗萤就不孤单了。 她在被子里舒舒服服地躺好,见齐木楠雄站在那儿像个锡兵,道:“你上来和我躺一起。” 齐木楠雄没有说话,眼里燃起些微热意,像赧,又像恼,用力地盯过来,活像瞪了她一眼。 真稀奇,他不是没感情吗。 樗萤才不怕齐木楠雄瞪,他不知道他自己多幸运,换了别人,别说一起躺躺,靠近她一米内她都不许。 “我躺在被子里头,你躺在被子外头。”樗萤道。 齐木楠雄还是不说话。 “你站在那里,我睡不着。”樗萤道。 她挪到盒子边,从被子里伸出手,又去勾勾他的手。 她对他就爱使这一招,一招鲜吃遍天,管用就行。 这个季节已经挺热了,她的手还那么凉。 齐木楠雄收回视线。他瞳孔因方才那一瞪漾起的生机消散无踪,又成了平静的死水。 片刻,他将膝盖压上盒子边缘,俯身,缓缓躺在了樗萤身边。 夜够长了,樗萤困起来,再没精力折腾,甜甜睡去。 睡梦中她一翻身,无意识地往齐木楠雄那儿挨。 齐木楠雄躺成一块直挺挺的板,见她靠近,原本要躲,可她柔柔的气息扑过来,那样无害,最能侵蚀人的意志。 他不觉得自己坚定的意志被侵蚀,但他到底没有挪开。 良久。 唯有月光窥见,齐木楠雄缓缓侧了侧身体,同樗萤面对面躺着。 世界这么大,他们这么小,像两粒相互依偎的尘埃。 他有些怔,感受着她的呼吸,抬起手替她将拂落到颊边的乌发拨到耳后去。 樗萤觉得痒,缩了一下,动作很轻,却令齐木楠雄猛地收回手。 指尖被灼烧一般,滚烫,引发奇异的心悸。 他深深闭上眼,不再看她。 齐木夫妇没想到一觉醒来,家里不仅有拇指姑娘,还多了个拇指小楠。 横竖今天不上课,齐木楠雄维持了迷你形态,还能给家里省点口粮。 “好可爱!”久留美妈妈看着排排坐在筷架上吃早餐的两个小孩,萌得不行,“好像迷你玩具!” “听了并没有觉得高兴。”齐木楠雄道。 吃过早饭,久留美妈妈要去买菜,国春爸爸要上班,仍旧把樗萤托付给齐木楠雄。 毕竟齐木楠雄无论变大还是变小,都一样靠谱。 齐木夫妇走后,樗萤拉着齐木楠雄在家里玩开了。 她突发奇想,拿了一颗爆米花坐在那里,要齐木楠雄举重给她看。 齐木楠雄没说什么,单手抬起冰箱。 他那么小一点点,摆弄那么硕大的冰箱跟玩儿似的,打个响指,还能让冰箱自己悬浮起来。 樗萤连连惊叹,咬一点爆米花,还要看更多。 直到领着齐木楠雄把家里几乎所有大件儿折腾个遍,她才罢休,甜甜道:“楠雄好厉害哦!” 樗萤高兴,齐木楠雄也并非毫无收获——抬沙发的时候他在沙发底下捡到五百块铜板。 樗萤吃爆米花吃得口干舌燥,让齐木楠雄给她拿一点水喝。 等待*他的时间里,她坐在悬崖般的沙发边缘上看电视。 电视里仙女教母挥舞着仙女棒,星光闪闪,樗萤专注地看着节目,忽然一个激灵,定睛望去,见星光照进现实,飞出个散发金光的小精灵。 是库洛牌。 樗萤不找它,它自己不甘寂寞主动现身,跳到樗萤跟前,示威一般。 樗萤朝它伸出手,它又躲开。 她干脆不要理它,继续看电视。 要樗萤追库洛牌是不可能的,库洛牌跑得那么快,她又没有体力。 她选择让齐木楠雄去追。 库洛牌觉得没趣儿,跳来跳去,跳进角落里。 随后,樗萤听见直升飞机螺旋桨转动般的翅膀扑扇声,轰轰轰,轰轰轰。 她抬头去看,登时脸色大变,手里剩的大半个爆米花掉在地上。 小不点儿库洛牌居然骑着只会飞的虫卷土重来。 骑虫也就算了……骑的什么虫! 长触角、褐翅膀、四条毛腿—— “蟑。”樗萤只觉自己呼吸骤停,“蟑螂……” 这张库洛牌脏了,不能要了。 蟑螂径直朝樗萤飞来,樗萤转身就跑,哪儿跑得过,眼看要被追上。 电光石火间一双手包住她,空间瞬息转换,及时出现的齐木楠雄带着她闪现到一个陌生的地界。 齐木楠雄不知什么时候恢复了本来大小,松开樗萤,颓然坐倒。 他看起来有些奇怪,脸白白的,额角发汗,胸膛起伏,甚至连手都在微微颤抖。 樗萤从没见过这样的齐木楠雄,惊奇得一时半会儿连开轰炸机的库洛牌都忘在脑后,碰碰他,问:“你怎么了?” 齐木楠雄眸光有些涣散,须臾才回神,换了一下气,抬手咬住指腹,低声道:“没事。” 话这么说,但他的颤抖竟一时不能止。 樗萤转头四望,发现他们在齐木家的屋顶上。 她担心地望了一会儿齐木楠雄,终于又想起那为非作歹的库洛牌:“要回去捉住它……” “不。”齐木楠雄闻言,咬手指咬得更加用力,含糊的言语从唇齿间挤出来似的。 他重复:“不要回去。” “不捉牌就跑了。”樗萤道。 她看着他——他压抑得连头顶的两个抑制器都蔫掉,没精打采垂着——倏地恍然:“楠雄,你害怕虫吗?” 齐木楠雄偏过头去,绷直唇角不肯说话,眸光直晃。 无声胜有声,这样情状,樗萤还有什么不明白。 无所不能的齐木楠雄居然怕虫,怕得这么脆弱可怜,仿佛一指头戳过去,他就会破碎。 樗萤瞧得又好笑,又有点心软,抚抚他:“怕虫又不是什么丢脸的事嘛。” 她也怕的! 樗萤随即有些苦恼:两个人都怕虫,那库洛牌就没有人敢捉了。偏偏国春爸爸和久留美妈妈都不在家,这怎么好? 她一边苦恼,一边歪在齐木楠雄手上,嫩嫩的脸蛋贴着他手背。 轻盈的一点触感,逐渐抚慰了齐木楠雄心中的惧意。 他的确害怕虫子,因为没办法读取它们的思想。 人类最大的恐惧来源于未知,何况这类未知生物通常比较恶心。 而蟑螂,它是恶心之王。 齐木楠雄垂眸看着发愁的樗萤。 他知道蟑螂背上坐了个金光闪闪的小玩意儿,是牌,也知道樗萤要恢复原状必须捉到牌。 最终,他决定用瞬间移动去把家里唯一不怕虫子的久留美妈妈带回家,让久留美妈妈来捉。 让他碰蟑螂是不可能,究极一生,也不会靠近那种恶心的东西。 下一秒,蟑螂阴魂不散地飞到房顶、进而飞到齐木楠雄眼前。 它不是来找他的,越过他朝樗萤扑去。 樗萤惊叫出声,下意识去寻齐木楠雄,想到他害怕,她转而停留在原地,捂住了眼睛:“呜呜!” 她等待着齐木楠雄再带她来个瞬间移动,然而几秒钟过去,不见空间置换,也没有虫落到头顶上来。 樗萤睁开眼睛,看见齐木楠雄抖着手操控念力,死死捏住了蟑螂。 由于极度排斥,他外泄的超能力险些将蟑螂和库洛牌一起大卸八块。 这下轮到库洛牌尖叫,乖乖变回原形飞到樗萤手里。 它是一张名为【小】的库洛牌。 樗萤一边叫着“不要不要”,一边发觉周遭景物飞快矮小下去,连天也低了许多。低头看看,自己已经恢复正常。 和平重新降临齐木家,风和日丽,鸟语花香。 樗萤在水龙头下洗手,去冰箱接了一杯冰,倒上果汁,拿到客厅去。 大热的天,齐木楠雄顶着毛毯坐在沙发上,面无表情地缩成一团,好似灵魂出窍。 他这样已经半小时了,樗萤过去搡他:“楠雄,你还好吗?” 她把果汁捧给他喝,他不要喝,于是她自己喝。 冰冰凉,甜滋滋,真好喝。 樗萤喝完果汁,掀开毛毯一角,钻上沙发跟楠雄一起窝着。 过不一会儿,她难受得动来动去:“楠雄,热。” 齐木楠雄终于有了动静,斜着眼睨她:“你可以出去。” “我不。”樗萤道,“我要安慰你,你那么勇敢救了我耶。” 安慰倒算不上,但她这么一折腾,齐木楠雄的不适减了许多。 他拉掉毯子,让樗萤坐一边去。 樗萤却还要先检查检查他。 她摸摸他脑袋上的抑制器:“还会颤抖吗?” “摸这里干什么?”齐木楠雄道。 “触角是最敏感的地方了。”樗萤道,“虫就是。” 齐木楠雄道:“我又不是虫。” “那这样呢?”樗萤道。 她把手放在齐木楠雄心口:“你会心动吗?” 齐木楠雄很想告诉她心不动人就死了,话到嘴边,却安静下来。 他望着樗萤,樗萤望着他。 她的手还在他心口贴着,仿佛要拿捏他的心跳,而他的心跳竟真不受控制停了两拍,随即越跳越快,越跳越乱。 与惊惧带来的慌乱不同,这是一种他初次接触的、难以宣之于口的情愫,跌宕起伏,甜蜜又苦涩。 等齐木楠雄回过神,樗萤已经离他很近。 她直了腰跪坐在沙发上,柔软的沙发浅浅陷下去,那些压出的褶皱轻轻蔓延向他。 她凑前来,眼睛一眨一眨时,眼睫毛会扫过他的下眼睑。 他向下的眸光瞥见了她水润的唇。 很软,透着糖果的甜度。 齐木楠雄心如擂鼓,屏住呼吸,手撑向腰后,分辨不清自己是想躲还是不想躲,脑子里很乱。 受他影响,家里电器乱了套,一惊一乍地响着、闪烁着。 突然,樗萤“噗嗤”一声笑起来。 她离了他,坐远些,双颊绯红:“你心跳得好快哦!” 能在盘山公路飙车了都。 齐木楠雄脸也红,耳朵更红,抿了抿唇,恢复成波澜不惊的表情。 他想跟她说什么,还没开口,屋子里响起第三个人的笑声。 两人闻声望去,见一个金发帅哥站在那里。 他笑起来的模样很是开朗,左侧额发留得很长,盖住了左眼,头上戴着个王冠样的东西,正中那个圆圆的黄色装置,跟齐木楠雄的抑制器很像。 金发帅哥见两人看过来,先看一眼齐木楠雄,再看樗萤,跟她打招呼:“嗨,萤萤。” “你是谁呀?”樗萤道。 “我?”对方笑意更深,“楠雄没跟你说过吗?我是哥哥。” 第118章 万一她眼里不再只有他。 樗萤“唔”了一声,努力回忆。 她很快想起齐木家的确是有个哥哥,叫做齐木空助。 樗萤曾经在齐木家的相册里看见过齐木空助的脸,模样跟眼前这个金发帅哥很像,只是相册里的他脑袋上没有奇形怪状的装置,刘海遮眼的发型倒是由来已久。 久留美妈妈告诉樗萤,齐木空助跑到英国留学去了,目前是剑桥大学的硕士,正在攻读博士,所以不经常回家。 樗萤见过的聪明人不少,但还是会喜欢聪明人,何况这个聪明人长得蛮帅,还爱笑,轻声唤她“萤萤”时十分温柔。 她于是不介意齐木空助打扰了她逗齐木楠雄玩的快乐时光,自然又迅速地叫人:“哥哥。” 樗萤开了口,旁边的齐木楠雄却很安静。 她转头去瞧,见齐木楠雄脸上的红已经褪去大半,余一抹淡淡的绯色在耳廓,做了他刚才失态的证明。 他改换了姿势,盘腿坐着,像个入定被扰的老僧,紫眸透过荧绿镜片冷淡地看向齐木空助。 虽然他没有表情,但樗萤就是觉得他心情变得不太好。 齐木空助面对弟弟那跟“欢迎回家”八竿子打不着的脸色,丝毫不生气,笑眯眯道:“楠雄是在疑惑怎么听不到哥哥的心了吧?” 他指指脑袋上那个王冠装置:“为你特别发明的。” “哦。”齐木楠雄道。 齐木空助的突然回归,令久留美妈妈和国春爸爸很是惊喜。 “小空!”久留美妈妈抱着齐木空助不放,“好久不见,你很精神呢!” “妈妈还是一样这么好看。”齐木空助笑道。 “爸爸呢,爸爸呢!”国春爸爸在齐木空助跟前蹦跳,像个等糖吃的孩子。 齐木空助远目:“奇怪,不见爸爸。” 国春爸爸越发一蹦三尺高:“在这里啊!” 齐木空助将目光下放一寸,笑道:“……开玩笑的,爸爸,我早看见你了。” 一家人其乐融融,樗萤当然也融了进去,齐木空助带了一大堆礼物回来,这里头有一半都是给樗萤的,全是樗萤爱的东西,他甚至给她买了个巨大的抱抱熊。 “喜不喜欢?”齐木空助问。 樗萤坐在椅子上拆着礼物,雀跃道:“喜欢!” 这两个人倒一见如故。 不必齐木夫妇细细介绍,齐木空助好似已经很熟悉樗萤。 樗萤则是习惯了人家对她好——对她好的人一般都是好人。 齐木空助走到樗萤跟前,俯身与她平视。 他很高,得有一米八,骨架不大,所以显得不那么魁梧。 “喜欢,那你再叫声好听的。”他道。 叫声好听的又不会掉肉,樗萤立马道:“哥哥。” 齐木空助又笑。 空气里充满欢乐的气息,只有齐木楠雄自我隔绝在快乐之外,默默在厨房洗碗。 樗萤溜进厨房找他,给他看齐木空助送的宝石手链:“你怎么不理哥哥?” 齐木楠雄从飞来飞去的碗碟上移开视线看了她一眼——齐木空助进门不到二十四小时,她的“哥哥”叫得倒是越来越顺口。 他道:“我没有不理他。” “你看起来不是很高兴喏。”樗萤道,“你跟哥哥关系不好吗?” “是他跟我关系不好。”齐木楠雄道。 齐木家两兄弟并不是兄友弟恭的关系。 哥哥是IQ218的天才,刚成年就做了剑桥硕士,可见一斑。 弟弟则是不世出的超能力者,天赋异禀,根本一出生就跳脱了“人类”的领域,大有向神靠拢的趋势。 天才和神是没办法比的,虽然现在从齐木空助亲切的态度里看不出来,但在他并不算漫长的前半生里,他从齐木楠雄身上收获的挫败经历多到不胜枚举。 “我哥哥不喜欢我。”齐木楠雄对樗萤道。 因为总是输才不喜欢的,所以每次见面齐木空助都致力于跟齐木楠雄一决胜负。 从没有赢过。 前车之鉴,齐木楠雄相信齐木空助这次无缘无故回家一定抱有不可告人的目的,他没兴趣知道目的是什么,也没打算主动去招惹哥哥。 “那我能和哥哥玩儿吗?”樗萤问。 齐木楠雄又一次侧目看她。 哥哥哥哥哥哥,五分钟里已经叫了三次哥哥。 他继续去看碗,淡淡道:“随便你。” 根本不用樗萤主动去找,齐木空助自己就很愿意跟她玩。 与齐木楠雄的刻板印象相悖,天才哥哥这次似乎真只是毫无目的地回家探亲。 齐木空助没有过多地骚扰齐木楠雄,给他送了个特级咖啡果冻制造机后,就全身心地关注起樗萤来。 樗萤是久留美妈妈和国春爸爸的宝贝,到齐木空助那儿,也是个宝贝。 齐木空助做了个小型机器人给樗萤玩,是个可爱的猫头,装载了人工智能,可以跟樗萤聊天,还会教她做题。 樗萤很喜欢,捧在手心:“哥哥真好!” “随手做的,萤萤喜欢就好。”齐木空助道。 他们说这些话时,正是在又一天晚饭后,齐木夫妇和齐木楠雄坐在沙发上看电视,齐木空助则和樗萤相对坐在旁边的地毯上。 樗萤拿着猫头,一脸好奇地看齐木空助鼓捣别的机械。 她知道,齐木楠雄头上的抑制器也是齐木空助的杰作,他初一时做的。 “哥哥,做天才的感觉好吗?”樗萤问。 齐木空助道:“哥哥不是什么天才,只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普通人。” 樗萤有些鄙夷:“你最好是。” 齐木空助状似不经意地往齐木楠雄那儿看了一眼,转移话题,给樗萤讲起在剑桥里遇到的趣事。 樗萤听得津津有味。 “宝宝跟小空关系很好哦。”久留美妈妈往他们那儿看了一眼,欣慰地道。 国春爸爸道:“楠雄也去,别只顾着看电视。” 齐木楠雄无动于衷。 他拿着一杯咖啡果冻坐在那里,诸事不问的样子,仿佛一心只扑在电视剧情上。 国春爸爸说了一句就继续和久留美妈妈黏黏腻腻看电视去了,他要是分出神来偷看小儿子一会儿,会发现齐木楠雄的注意力根本从没施舍给荧屏。 粉毛少年望向电视时,眸光是散的。 每隔一两分钟,他会飞快瞟一下樗萤。余光匆匆掠过她面颊又收回,轻得浮光一般。 齐木楠雄很难说清楚自己为什么要浪费时间坐在这里假装看电视,明明上楼看书或者打游戏更能令他感觉舒适。 就像他同样很难说清那个没有家长在家的上午,樗萤挨得他那么近,她的气息吹絮似的,同他的气息绕在一起时,他为什么心跳得那么快。 他不想解释,也没有人要他解释,唯一可能有兴趣听的樗萤正在跟齐木空助玩。 她听了齐木空助说的故事,笑得眉眼弯弯。 太过专注,以至于从没有转头,也不知道齐木楠雄在看她。 齐木楠雄微微蹙了下眉。 这是齐木空助回到家的第三天。 当哥哥的始终世界和平,齐木楠雄却隐隐从空气中嗅到有什么东西发生了变化。 例如樗萤跟齐木空助待在一起的时长直线上升。 这却又不像坏事。 齐木楠雄无意桎梏樗萤的自由,她爱跟谁玩就跟谁玩。 况且她并不是不理他了,跟齐木空助玩完,一转头还是赖着他,跑到他房间,有许多的空地不坐,非跟他挤着坐。 这时,齐木空助在外面敲门:“萤萤,出去逛街吗?给你买好看的小裙子。” 樗萤一听:“好呀。” 遂还了位置给齐木楠雄,跑去跟齐木空助一起逛街。 齐木楠雄不必用千里眼远程监控,仅从那天大包小包拿回来的购物袋和樗萤兴高采烈的表情就能看出,他们逛街逛得很开心。 回家后,樗萤换上新买的衣服给齐木楠雄看:“好看吗?” 她那非得让他说出一句“好看”的执念维持得挺久,齐木楠雄放下书本,看着她满是期待的小脸儿,难得想张嘴跟她说一句“还可以”。 但嘴还没打开,门又被敲响。 齐木空助在外面道:“萤萤,你走一天不累吗?来看哥哥做的全自动按摩机。” 樗萤抻抻胳膊,的确觉得肌肉酸痛,出去享受全自动按摩了。 演变到最后,在家里被樗萤叫得最多的人,不知不觉就从齐木楠雄变成了齐木空助。 连在上学路上,她也跟他哥哥长,哥哥短。 “昨天哥哥跟我说伦敦眼上看风景很漂亮。”樗萤倒退着,慢慢走在齐木楠雄跟前,“哥哥还说……还有……” 齐木楠雄突然停了脚步。 他手上除了他自己的书包,还提着樗萤的书包,但应该不是因为负担太重才不走的,因为他望着她,那眸光沉得有些奇怪。 “怎么啦?”樗萤问。 齐木楠雄不答。 樗萤收了前进的步子,慢慢吞吞挪到他跟前来。 阳光铺满她乌泱泱的长发,照得她面容明媚,抿一下唇角的动作都很甜。 她近了他,轻轻扯一下他的衣角,软绵绵道:“干什么呀。” 齐木楠雄滚了滚喉结。 他鬼使神差地,她一问完,他便脱口而出:“你不要总是——” 总是哥哥来哥哥去—— 话说一半,理智却让他戛然而止。 “不。”齐木楠雄沉默须臾,道,“没什么。” 第119章 只有这样才不会失去她。 他这样子,可不像没什么的意思。 樗萤眨着清凌凌的眸子瞧他。她这个人,走两步路就没精神,打破砂锅问到底时却精神百倍,换作平时一定缠着他问个不停。 如今,她倒安静。那么微微侧着头,借微温的晨光打量齐木楠雄,仿佛打量出什么趣儿来,浅浅地将唇一咬,笑出唇边两个涡。 “你说的哦,没什么。”她道。 路人都在悄悄地看他们两个。 嗬,美若天仙的小姑娘,挨那四眼粉毛那么近,手还在他衣角上捏着! 她挨得他那么近,姿态亲昵又自然,别是在谈恋爱吧! 怎么喜欢这么个普普通通的男高中生,他俩看起来可不太搭调。 路人一边看一边八卦地想着,冷不防那普普通通的粉毛一个抬眼,目光透过塑料镜片准确无误穿刺过来,竟冰冷又犀利,吓得他赶紧夹着尾巴灰溜溜地走了。 “上学要迟到了。”齐木楠雄道。 之后的路上,樗萤没有再提齐木空助,一门心思想今天上午的英语课,老师要是抽到她念书可怎么好。 学校生活丰富多彩,她总算能消停一会儿,至少得等放学之后再重新“哥哥哥哥”。 但两人一前一后到了学校,一进教室门,就听同学在讨论今天上午有两节课要取消。 “好像是学校请了个学者来开讲座。”女生们缩在教室后头讨论得热火朝天,见樗萤来了,把她拉进圈子一起讨论,“听说是个帅哥!” “是吗?”樗萤不以为意,宁愿回到座位拿出英语书再读一下。 帅哥她见得多了,没什么稀罕。 但当樗萤坐在礼堂,隔着前面几排的人头,看见站上讲台的那位金发学者时,她却禁不住笑出声来,特别欢快的样子。 目良千里坐在樗萤旁边,正气势如虹地撕开樗萤给她的面包,见樗萤好像很开心,道:“怎么,那个是你喜欢的类型吗?” 樗萤不答,转头去看坐在自己后头的齐木楠雄,将将好看见他把视线从自己所在的方向收回,转而投到开始滔滔不绝的齐木空助身上。 在她看他之前,他好像就一直在看她了。 “唔……”樗萤道。 她侧过身来,下巴点着椅背,堂而皇之地偷看齐木楠雄。 跟齐木楠雄一个方位的男生们注意到樗萤的目光,以为被小仙女关注,纷纷红了脸,抓耳挠腮,不知道看哪里才好。 只有齐木楠雄目不斜视,沉默地看齐木空助发言。 齐木空助从没说过自己今天受邀到pk学院来开讲座,总那么出其不意,就像那天毫无预兆地跑回家。 彼时齐木楠雄看着突然出现的齐木空助,面无表情。 此刻做弟弟的听着哥哥讲话,还是一样没什么表情。 樗萤看着看着,却自言自语道:“他更气了耶。” 坐在齐木楠雄旁边的燃堂力抠着鼻子道:“哥们,那个剑桥的跟你一样,喜欢在头上搞棒棒糖。” “不要把我和他放在一起。”齐木楠雄道。 齐木空助空降归空降,到底是有两把刷子,讲座进行得很顺利,他的确是天才,能够学进那么深奥的知识,又能把深奥的知识那么形象地讲述出来。 讲座结束后,还有学生跑到台上问齐木空助要签名。 按理说,他讲完就该走了。 中午吃饭时间,樗萤打算和目良千里一块儿去餐厅吃饭,却接到同学传话,说有人在顶楼等。 “就叫我一个?”樗萤问,“谁呀?” 传话的同学道:“说是你哥哥。” 樗萤于是肯去了,慢慢吞吞地爬楼梯,爬到一半,身边多出个人来。 齐木楠雄明明一下课就被燃堂力和海藤瞬拖去餐厅了,现在却出现在这里。 他一握樗萤的手腕,带着樗萤瞬移到天台。 天台居然有个摆满珍馐的长餐桌,齐木空助坐在餐桌一头,看见齐木楠雄和樗萤齐齐到来,笑眯眯抬手打招呼道:“宝宝!” 他学齐木夫妇的口吻学得倒快,如今“萤萤”也不叫了,直接亲切地改作“宝宝”。 “哥哥,你好夸张。”樗萤瞧着那长桌子。 “不喜欢吗?”齐木空助道,“学校餐厅的伙食能好吃到哪里去,哥哥单独给你开小灶。” 樗萤随后发现上头的菜全是她爱吃的,顿时无所谓夸张不夸张,高高兴兴坐过去。 齐木空助探身亲力亲为给她布菜,她也肯。 给樗萤盘子里放了一块烤得嫩嫩的小羊腿肉之后,齐木空助看向齐木楠雄:“楠雄,站在那里干什么?我也准备了你的份。” “你并没有叫我。”齐木楠雄道。 “还用叫吗?就算不说,你也知道我在这里。”齐木空助垂眸望了一眼樗萤,越发轻声细语,笑得像只狐狸,“而且你总会来的。” 齐木楠雄坐过来吃饭。 都是吃一样的饭,他这头跟樗萤那头待遇不同,气氛也不同。 樗萤很喜欢佐饭的桃汁,里头放了一咬就爆的脆珠珠,她喝了一杯,还要。 齐木空助端起果汁壶,任她手伸得长长也不为所动:“把盘子里的菜吃完才给。” 起初,他半真半假地哄她,渐渐地倒真有几分哥哥样,像是真心实意在照顾她。 齐木空助被叫哥哥,又是硕士,听起来年纪挺大,但今年也不过才十八岁,说是樗萤的同龄人也不错。 他望着她低眉浅笑的时候,看起来那么温柔,而他和她站在一起,居然也挺相配的样子。 这一切全落入齐木楠雄眼中。 他吃饭的速度越来越慢,终于没等吃完就停了筷子。 “不吃了吗?”齐木空助道。 齐木楠雄道:“饱了。” 樗萤随后也饱了。肚子里一有食儿她就渐渐犯起困来,今天午餐吃得长,早到了她睡午觉的时候。 她揉揉眼睛,要和齐木楠雄一起回去:“哥哥,我先回去休息了。” “想休息哥哥给你休息舱。”齐木空助道,“啊……” 他这个提议不错,可惜没人在听,他说第一个字的时候齐木楠雄就带樗萤瞬移走了。 齐木空助一个人留在原地收拾桌子上的残羹冷炙。 他非但没有觉得烦闷,看起来还挺乐在其中,一哂,慢悠悠道:“护得挺紧啊,楠雄。” 一晃周末又快到了,星期五晚上,樗萤在房间里写作业,听见有人敲门,说了“请进”,看见齐木空助推门而入。 “哥哥,什么事?”樗萤道。 齐木空助给她一个信封:“喏,这个月的零用钱。” 樗萤一捏信封就觉厚度不凡,打开来看,果然很多钱。 她把信封放到一边,自顾自玩起了笔,噘着嘴巴,把笔夹在鼻子下面,像长了根横胡子,古灵精怪。 齐木空助见状道:“再多给一点?” “哥哥,你对我好好哦。”樗萤道。 她一说话,笔就掉了下来,滚到地上。 要是齐木楠雄在,笔会停留在半空,现在她只好自己捡。 “哥哥对你好不是很正常吗。”齐木空助拉了椅子,跟樗萤面对面坐下。 “不啊。”樗萤摇头,好整以暇道,“你想干坏事。” 齐木空助闻言,那只没有被刘海遮住的眼睛深了一下。 他的眼是很漂亮的茶色,即便转为幽深也很好看,古井一般。 “哪里。”齐木空助随即开怀地笑起来,正色道,“我想贿赂你,让你答应明天出去跟我约一次会。” “为什么?”樗萤道。 齐木空助道:“你多可爱,宝宝,我乐意带你玩。” 樗萤托起腮,心安理得接受他夸她可爱的实话,问了个不明所以的问题:“到时候,你真的会来?” “当然。”齐木空助笑眯眯。 大狐狸和小狐狸对视一会儿。 小狐狸樗萤道:“好呀,那我们去约会。” 翌日,樗萤打扮得漂漂亮亮,率先出了门。 “宝宝干什么去?”久留美妈妈问。 樗萤道:“我去约会。” “这样。”久留美妈妈道,“玩得开心点哦。” 樗萤走后,齐木空助才开始拾掇。 他从衣柜里取出领带,一转头看见齐木楠雄坐在那里。 粉毛少年昨晚似乎没有睡好,隔着荧绿镜片也能看见他眼下的阴影。 齐木空助既不意外,也不惊慌,笑道:“有什么事,楠雄?” “樗萤。”齐木楠雄开口道,“她不是你用来跟我一决胜负的工具。” 齐木空助奇道:“你怎么会这么想?我从来没把她当过工具,这要是让爸爸妈妈知道还不撕了我。” 他一挑唇角:“而且,照现在的形势发展下去,你不是必输的吗?” 齐木楠雄眸光微冷,没有说话。 齐木空助突然伸出手:“来猜拳。剪刀,石头,布——” 他这么出其不意,但长年累月被迫比试形成的肌肉记忆让齐木楠雄还是下意识配合了他。 兄弟俩的手伸出来,齐木楠雄出石头,齐木空助出剪刀,还是哥哥输。 “加上这次,猜拳就输你726次了。”齐木空助道。 他说话咬着牙,脸上愉悦的笑容却又分明发自内心:“计入总数的话,迄今为止我跟你的对决一共是0胜4255败。” 齐木空助不比了,一边打领带,一边朝门口走去:“我现在有事出门,拜拜。” 末了一拧把手,却拧不开。 齐木空助回头来看齐木楠雄。 他看一会儿,再去拧把手,还是拧不开。 心知是弟弟搞的鬼,他倒很快笑开了:“楠雄,你还是不明白。 “你不想我去跟樗萤约会,但你跟她算什么关系?你有什么立场?” “要我说——”齐木空助道,“充其量是令人绝望的关系。” 齐木楠雄还是没说话,瞳环里的光却颤了颤。 齐木空助乐见他迷茫的动摇,被弟弟虐久了,偶尔虐虐弟弟,滋味竟然也是该死的迷人。 “自从她来到你身边,你就一直在扮演给予者的角色吧?”他道,“从来都是她要,她索取,她喜欢你,她靠近你。 “你多慷慨,又多顺从,她要什么就给什么。在她面前老摆出一张木头脸,其实心里很享受她的喜欢和依赖吧?但你有没有想过——” 齐木空助扬声:“哪一天,她不喜欢你,改喜欢别人了,你怎么办?小姑娘牵个男人到你跟前,高高兴兴说,楠雄,这是我的男朋友,请你祝福我们——” 他话音未落,地动山摇,房子重重颤了三颤,屋内所有东西全碎成齑粉,又在一秒内被重新复原。 齐木楠雄的脸色终于肉眼可见地变得十分糟糕。 与之相比,齐木空助却悠然自若,不知从哪儿掏出个仪器检测了一下他的力量波动,笑眯眯道:“哎呀,几乎到你不带抑制器时的峰值了。” 他那茶色的瞳中带了几分正经的深意:“现在懂了?想谈恋爱,就要学会索取,要让她只爱你一个。” “只有这样,你才不会失去她。” 第120章 可以把他的一切都给她。 齐木空助说完,慢慢从齐木楠雄身旁踱了过去,领带打完,风姿翩翩:“行了,我要去和宝宝约会了。” 樗萤蹲在商店的橱窗边发呆。 她今天穿了件娃娃领的白短袖,搭配粉嫩灯芯绒细背带短裤,唇彩也涂的水蜜桃颜色,薄薄一层亮晶晶,俏皮又甜美。 松松散散的两条辫子随意搭在她肩头,她发呆发得专注,路人一眼望来,只望见她静美的侧脸,饶是如此,也已经有许多人悄悄放缓了脚步,或在附近驻足。 小姑娘蹲蛮久了,像在等什么人。 夭寿,居然有人舍得让她这么眼巴巴地干等着。 但其实樗萤不过在悠闲地神游天外而已。 商店老板见门口停留了那么多人,心花怒放,赶紧拿糖出来给樗萤吃:“要不要进去坐坐?有看上的东西送你。” 樗萤脑子里正想着扇贝游泳,被人打断,毫无兴趣地摇头:“不用了哦,大叔。” 她五官动起来越发好看,路人掏出手机抓拍,却发现无论怎样按快门键,手机就是一动不动。 “奇怪,坏掉了吗?”疑惑的声音此起彼伏。 有个人走到樗萤身边,没等走近,樗萤很默契地抬头,看见齐木楠雄的脸。 四目相对,她含着糖饶有兴致瞧他,突然小脸一僵,变了颜色。 却不是为齐木空助没来失望,樗萤往上一扑,抓住齐木楠雄的手臂,两条腿颤巍巍,而她抽着冷气:“腿好麻……” 蹲那么久,腿不麻才怪。 小仙女等的人来了,果然是个男的,虽然是个粉毛四眼,但她毫不犹豫就近了他,显然与他关系匪浅。 粉毛四眼那么普通却那么幸运,围观群众慨叹好运从不降临到自己身上,渐渐散去。 樗萤缓一会儿缓过来了,去拉齐木楠雄的衣角:“走吧,我想去海边玩儿。” 他今天穿得简洁又帅,洁白的衬衫,扣子难得没有扣到顶,松了一颗,脖颈优美的曲线在衬衫领单薄的围城之间若隐若现。 她喜欢他这么穿,滴溜溜的眸子在他身上瞅来瞅去。 这里离海远得很,齐木楠雄看樗萤一下,没说什么,带她去了海边。 可以找个没人的地方瞬移过去的,但樗萤愿意坐电车,在电车的横向座位上跟齐木楠雄并肩坐在一起。 不是上下班高峰期,电车里依然满座。 樗萤反身趴在窗户上看风景,齐木楠雄低头看书。 这么岁月静好不过片刻,樗萤一把身子转回来,齐木楠雄的书就看不下去了。 因为她自然而然地把手滑下来,挤占两人之间本不*是很遥远的那一点点位置,牵住他的手。 对面的乘客只要一把视线放过来就能看见他们牵牵。 齐木楠雄选择静坐。 他不回避,也不反抗,看起来无动于衷,视线却早已不在书上,并且在随后的旅程里,一直没回到过书上,悄没声地游移不定。 哪怕移花了眼,触觉仍清晰地告诉他:樗萤小小的手埋入他掌中,五指舒张开来,像柔软的藤蔓,轻轻扣住他的五指。 她轻盈的体温融进他的体表,立时变得沉重而滚烫,封印了他,令他顺从地动弹不得。 直到很久以后,他才微微用力,回握一下她的手。 电车上行进的时间对齐木楠雄来说或许很漫长,在樗萤却快得很。 她还没来得及打个瞌睡,海就到了。 海很大,很蓝,海风吹散了夏的燠热,一阵接一阵涌来,凉丝丝咸津津,樗萤好喜欢,脱了鞋,光脚踩在沙滩上迎面吹风。 那些绒绒的碎发被吹到脸上,她不厌其烦地抬手拂开,看到一个贝壳,惊喜地蹲下去捡。 “好漂亮耶!”樗萤道。 人家都穿着泳衣到海里去游泳,她则像个孩子提着小桶在沙滩捡贝壳。 本来年纪也不大么,正是爱玩的时候。 齐木楠雄也没换泳衣,站得不远不近,看樗萤玩耍。 她又捡到一个很大的海螺,兴奋地过来把螺放在他耳边:“有海的声音吗?” “没有。”齐木楠雄道。 樗萤道:“你骗人。” 齐木楠雄道:“我从来不骗你。” “那你是不是喜欢我?”樗萤道。 齐木楠雄道:“嗯。” 樗萤听罢,满意地把海螺放下,继续去捡其他的贝壳去了。 自然又突然的发问,突然又自然的坦诚,本以为会惊天动地,却平淡得像每一个需要慢慢咀嚼的昨日之日。 齐木楠雄又看了一会儿樗萤,弯腰,也捡了一个贝壳,放在她的小桶里。 他随后甚至给她捞到一条在岸边搁浅的鱼。 樗萤突发奇想,和海风一齐扑去齐木楠雄身前,期待地道:“楠雄,你带我到深海里去看看,我从来也没去过。” 别说她了,一个普通人的一生里,也难得有几次潜入深海的机会。 “很黑。”齐木楠雄道。 樗萤信誓旦旦:“我不怕!” 她什么贝壳都不要捡了,沾满细砂的脚踩到齐木楠雄脚背上,一下子跟他一般高,脸贴脸,近得倾身就能亲到他。 她兴奋得脸颊红扑扑,手揪着他的衣扣:“我们去嘛!” 要不让她去,非把齐木楠雄扣子揪下来不可,所以他们接下来还是来到了深海。 果然如齐木楠雄所说,深海很黑,暗无天日。 深邃暗流涌动,紧迫的压强从四面八方挤来,被阻隔在樗萤用【盾】牌张开的结界里。 “楠雄,看不见。”樗萤道。 她只见齐木楠雄的眼睛在黑暗里微微发亮,猫眼一般,抬手去摸他的眼皮。 齐木楠雄让樗萤摸一下,然后道:“你不会想看的。” 樗萤道:“我想啊,我想看深海鱼。” 她顿了顿,又毫无预兆地道:“你的手为什么红红的?” “什么时候。”齐木楠雄道。 “你刚来的时候,手背那里红了。”樗萤道。 齐木楠雄没想到她连这么细微的地方都看见,沉默数秒,道:“没什么。空助拿加农炮轰我时躲慢了一秒。” 齐木空助之所以要轰他,是因为做弟弟的打算把赶赴约会的哥哥关在房间里。 胜负显而易见,结局十分明了。 樗萤道:“疼吗?” 齐木楠雄道:“不疼。” 他没有详述他李代桃僵的动机和过程,樗萤也不问。 打从一开始她就对他的到来没有半点讶异,仿佛一早相信来的会是他。 她要等的,也只有他。 樗萤的注意力又回到深海鱼上。 她非要看,再三保证绝不会后悔,然而齐木楠雄亮起光,照亮早聚集在他们身边的一群鱼时,她立马后悔了。 樗萤躲过深海恐惧症,没有躲过深海鱼。 早听说因为深海很黑彼此看不见所以鱼都是乱长的,没想到真长得那么随便,还那么可怕——青面獠牙,活脱脱是一群鱼形的鬼。 一个个盯着她。 深海鱼的视力应该不怎么样,但长相加持,显得凶神恶煞,樗萤一下子就被吓哭,转身扑在齐木楠雄跟前,眼泪汪汪:“楠雄,我怕!” 齐木楠雄仰头和同样被人吓到的深海鱼对视,有些无语。 再看她沾着泪珠的睫,在唯一的光源映照下颤抖,怪可怜。 他于是带樗萤瞬移回陆地,看不见鱼了,但阴影还在,她还是抽抽搭搭。 齐木楠雄又带她瞬移到外国的农场。 农场里有很多胖胖的长毛兔,慵懒地蹲在草地上晒太阳。 樗萤立马转移注意力,哭里偷闲,含泪盯着长毛兔看,想摸。 “可以摸。”齐木楠雄道。 樗萤立马伸出手去摸。 肥大的兔子并不躲,毛又厚又柔软,舒服极了。 樗萤喜欢,渐渐忘了深海鱼的可怕,破涕为笑。 给吓了一跳,又哭了一场,樗萤消停了,重新回到海滩后贝壳也不再捡,坐在沙滩伞下,任来往的男生怎样盯着她看,她都不理,只看齐木楠雄。 “想吃草莓布丁。”樗萤道。 她想一出是一出,好在附近真的有商店,齐木楠雄去给她买。 他在货架上逡巡,看到便宜的草莓布丁,和昂贵的草莓布丁。 贵的那个两千块,他身上拢共才剩两千多。 齐木楠雄视线一移,看到昂贵的草莓布丁旁边放着昂贵的咖啡果冻。 海滩商店限定版,海盐风味,只此一家,也要两千块。 齐木楠雄心动了,盯着咖啡果冻盯很久。 樗萤没等太久,等到了她的草莓布丁。 她撕开包装,舀一勺放进嘴里,只觉嫩滑非常,一看杯底的价格,奇道:“好贵,要两千块。” 她又看齐木楠雄:“楠雄,你什么都不吃吗?” “不吃。”齐木楠雄道。 他看着她吃完,去把她的垃圾扔掉。 那个限定的咖啡果冻到底输在跟草莓布丁的较量之下,没有被齐木楠雄购买。 樗萤玩得有些累,吃完布丁,想回去了。 她以为齐木楠雄又会马上答应返程,但他居然说要最后带她去个地方。 他们从无人望见的沙滩角落消失,来到一片静谧的原野。 隔着十数个小时的时差,此处正值子夜。 附近没有人家,夜静得有些荒凉。 “这是哪里?”樗萤问。 “埃德蒙顿。”齐木楠雄道。 天幕虚虚亮着,仙境是突然降临的。 樗萤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天边出现了一线缥缈的光。 一线光飞快蔓延成一片,等她眨眨眼睛,那一片光有了颜色,如同从最剔透的绿宝石里挤出色泽,又洒了细闪,恢弘壮丽地倾泻下来,轻轻涌动。 埃德蒙顿的夏夜,会爆发最绚烂的极光。 带电高能粒子在高层大气中狂舞,梦幻便喷薄而出。 樗萤看呆了,眼瞳也浸染那仙境般的绿。 齐木楠雄知道她会喜欢这个,她也果然喜欢,喜欢到舍不得眨眼,直到几分钟后,极光熄灭下去,她才雀跃地看向他。 齐木楠雄不要极光,他一直在看她。 四周又恢复了安静,安静得心跳声都能听见。 两个人互相望着,都不说话,直到樗萤轻轻咬了一下唇。 “好漂亮。”她道,“我好喜欢。” “那喜欢我吗?”齐木楠雄道。 “嗯。”樗萤道。 齐木楠雄看着她,心里充满踏实又丰裕的平静。 他想到齐木空助发表的那一番恋爱理论。 说得很好,但人和人是不一样的。 充当给予者没什么不好,齐木楠雄拥有的太多,能做到的事情太多,他完全给得起,也习惯了给予。 他天生性淡,挂心的除了父母兄长,不过就一个樗萤。 超能力者没有修过恋爱课,凭着本能在喜欢和照顾樗萤,然而在今天之前,齐木楠雄并不能明了跟樗萤相处过程中偶尔会起的那种怅然若失的肿胀感是怎么回事。 直到被齐木空助一句话点拨,是在“索取论”更前面的一句无心之言。 不安定的心情源于未明了的心意。 齐木楠雄从前没有去界定过他跟樗萤的关系,他想要的不过是跟樗萤成为心意相通的两个人。 不必索取她,愿意把什么都给她,他要做的,只是回应她。 “我也是。”随即,他如是道。【你现在阅读的是 】 120-130 第121章 世界上第一好的小仙女。 从极光消散的埃德蒙顿回到左侧腹市,一下又从黑夜转为白天。 樗萤不约会了,因为她直犯困,趴在齐木楠雄背上,要他背她回去。 齐木楠雄不是虎背熊腰的肌肉男,他的背脊覆盖着薄薄的肌肉,却很有力,伏上去也很舒服。 樗萤拢住他的脖子,闻着他的味道,十分安心,在他深一脚浅一脚行于沙滩的步伐里,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齐木楠雄带着樗萤回到家,一开大门,玄关直板板站着三尊神。 不用说,他们肯定知道齐木楠雄和樗萤今天出去玩了什么,说了什么,确定了什么——拜齐木空助所赐。 齐木空助如今纯粹是来凑热闹的,齐木夫妇则睁大了眼,将齐木楠雄跟他背上的樗萤瞧了又瞧。 多愁善感的齐木夫妇又看哭了。 久留美妈妈幸福地擦着泪花:“是真的耶!宝宝和小楠果然变成恋人了,真好。” 国春爸爸哭泣起来有层次得多,一会儿幸福地哭,一会儿悲伤地哭。 “狂妄自大没有情商的楠雄没落到一辈子单身的悲惨下场固然很好!”国春爸爸难过地道,“可是反过来想想,我们家的萤萤眼光也太差了一点!” 齐木楠雄面无表情看着爸爸捶胸顿足:“你再大声一点,就把她吵醒了。” 国春爸爸一看樗萤那睡得粉粉嫩嫩的小脸儿,顿时噤声。 樗萤一觉睡到晚饭前,久留美妈妈正坐在她床边叠衣服,忽然怀里一软,小姑娘偎过来,依赖地抱了她的腰。 “久留美妈妈。”樗萤刚醒,声音和散开的长发一样都是柔柔的,软绵绵道,“我要跟楠雄谈恋爱,你说好吗?” 久留美妈妈爱怜地摸摸樗萤的头:“宝宝跟小楠在一起开不开心?” “嗯!”樗萤道,“楠雄很好。” “那就可以谈恋爱呀。”久留美妈妈道。 该说不说,齐木楠雄超厉害,可是他情感淡薄得像机器人。 当然了,是个很善良的机器人。 机器人是很难懂怦然心动的,国春爸爸的担心不无道理,或许齐木楠雄一生也不会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滋味。 直到他遇见樗萤。 “自从萤萤来了家里之后,家里总是发生很好的事情。”久留美妈妈道,“谢谢萤萤。” 樗萤抱紧久留美妈妈,撒娇道:“那晚上做厚蛋烧给我吃好吗?” 久留美妈妈有什么不愿意,她也愿意把一切好东西都给樗萤。 谈了恋爱并没什么不一样,饭照样吃,齐木楠雄也照样把自己的厚蛋烧分到樗萤盘子里。 齐木楠雄今天白天瞬移的次数挺多,困得比往常早,提前熄灯躺下,阖眼没几分钟,又猛然睁开。 樗萤跑到他房间里来了。 她趴在他床沿,把两个圆圆的东西塞到他枕头底下。 “会很硌。”齐木楠雄道。 他忽然出声,樗萤也不害怕,她就知道他没睡着。 齐木楠雄坐起来,借着月光看樗萤拿给他的东西。 却是他在海滩商店里盯着看了很久的咖啡果冻,限定的,很贵,她还买了两个。 樗萤不光缠人厉害,爱起人来也厉害得要死。 神通广大如齐木楠雄,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跑去买的。 “吃到这个你一定会开心哦。”樗萤笑眯眯道。 齐木楠雄睁着没镜片阻隔的两只眼睛看她,虽然他什么都没说,但她知道他心里一定很舒服。 她又趴下去,脸贴在他手背上:“我真是世界上第一好的小仙女。” 齐木楠雄一动不动,任由她贴着,等待她借机提出些什么摘星星之类的愿望。 就算没有果冻,他也总会满足她的。 但樗萤没有提。 她倒很乐意让齐木楠雄哄自己睡觉,不过今天晚上跟久留美妈妈约好了要一起睡,片刻之后她毫不犹豫抛弃了他,还把留在他床上的小熊抱走。 樗萤出门的时候,看见站在门口的齐木空助。 “哥哥好巧。”她道,“你也来看楠雄睡觉。” “这就叫心有灵犀吧。”齐木空助深以为是。 樗萤走后,齐木空助进了齐木楠雄的房间,看见齐木楠雄正把果冻放放好。 粉毛少年回过头来,脸上已经是架了眼镜,以免把哥哥石化,虽然石化齐木空助的话齐木楠雄一点罪恶感都不会有。 “明天我就回伦敦了。”齐木空助道。 齐木楠雄道:“慢走不送。” 齐木空助哈哈地笑出声来:“不至于这么冷漠嘛,楠雄,虽然我拿加农炮打你,但给你赚了个小女朋友难道不好?还不快说谢谢哥哥。” “如果没有别的,我要睡觉了。”齐木楠雄道。 齐木空助单手插袋,看似漫不经心地道:“不要因为有了小女朋友就高兴得太早,我都听爸爸妈妈说了,樗萤是另一个世界来的人。” 他说起“另一个世界”的时候,神色正常得就像讨论家常便饭。 所有的齐木都对异世界接受良好,不愧是一家人。 齐木空助道:“也就是说,她迟早是要回去的。那一天到来的时候,要怎么应对,你心里都想好了吗?” 他话音落了,房间里陷入一片死寂。 在弟弟的恋爱刚踏入正轨时说这样的话似乎有些煞风景,但齐木空助完全没有在抱歉的,嘴上笑嘻嘻,望着齐木楠雄的眼睛里却沉淀了几分认真的神色。 齐木楠雄回望哥哥。 他刚才什么表情,现在还什么表情,几秒后平静地道:“当然。” 又道:“我要睡觉了。” “是吗。”齐木空助道,忽然抓狂,“你比我更早考虑到,我又输了,0胜4256败!” “根本没有人在跟你比好吗。”齐木楠雄道。 第二天一大早,齐木空助就轻车简从地驾驶着他制造出来的飞机飞向英国。 临行前,齐木夫妇牵着他的衣角依依不舍,樗萤虽然没有牵衣角,也挺依依不舍。 “哥哥,你下次回来要给我带好多好吃的还有好玩的。”樗萤道,“还有漂亮的衣服包包鞋子首饰。” “叫楠雄给你买。”齐木空助道。 樗萤道:“楠雄的零花钱不够嘛。” “那我给你买,你跟我谈恋爱。”齐木空助道。 樗萤于是不要好吃的好玩的了。 齐木空助哈哈大笑,临了道:“爸爸说得没错,宝宝的眼光是不大好。” 他说完,展翅高飞。 齐木空助走了,家里能让樗萤玩的又只剩下齐木楠雄一个。 好在齐木楠雄很好玩,樗萤很愿意和他玩。 早上,樗萤难得起个大早,久留美妈妈都没起床,她跑去看齐木楠雄醒了没有,居然看见他漂浮在半空中打坐。 齐木楠雄偶尔会用打坐来平心静气放松自己,但当坐着坐着,腿上爬来个樗萤,再稳的气息也要因她的到来陡然紊乱。 腰身立时绷紧,白放松了。 樗萤坐在齐木楠雄怀里,重心不稳晃了晃,齐木楠雄抬手在她腰后护了一下。 然后他才道:“下去。” 第122章 随便叫老公是会出事的。 樗萤坐在齐木楠雄腿上,与他面对面,搂住他的脖子防止掉下去。 她总喜欢这样对他亲昵,相对而坐也好,相对而立也罢,这么近地看他,可以清晰捕捉到他瞳孔中因她而起的每一寸微小波澜。 每当这个时候,齐木楠雄就格外生动,也格外漂亮。 齐木楠雄抿了抿唇。 很显然他说的话没有威慑力,樗萤不怕他,他其实也并不想她怕他,只是挨得这么近,她挂着他,像个小小的树袋熊,明明是清净的早晨,却弄得他很热。 哪里都怪热的。 “我不下去,这样好玩。”樗萤道。 漂着好玩,齐木楠雄也很好玩。 齐木楠雄眼珠子慢慢动了动,往下瞥,看她说话时娇俏带点儿得意的表情。 她嘴巴软软的,敷着一层甜甜色泽,仿佛刚刚偷吃过蜜糖。 他一看她,她就挨得越发近,轻声细语叫他名字。 齐木楠雄眼下飞着微红,说话的语气却很镇定。 “你要是下去,我带你去看土拨鼠打架。”他道。 樗萤听见这话立马就下去了,她想看土拨鼠打架。 于是早餐之前,齐木楠雄抽空带她瞬移到异国去看土拨鼠。 土拨鼠打架真好玩,胖、毛绒、矮小的两只,你推我搡,别看手短,还会锁喉,打得不亦乐乎,樗萤看得也不亦乐乎。 她过足了瘾,回到家还在餐桌上跟久留美妈妈讲个不停,眉眼弯弯,齐木楠雄都吃完了,她还在讲。 “要迟到了。”齐木楠雄提着樗萤的书包站在门口。 樗萤拿着面包过来紧张地吃,全塞在嘴巴里,塞得脸颊鼓鼓。 她擦擦手,蹲下去紧张地穿鞋,久留美妈妈道:“宝宝还有奶没喝。” 樗萤噎住了,说不出话,直摇头。 久留美妈妈刚想拿杯子,却见牛奶杯自己浮了起来,飞到齐木楠雄手里。 齐木楠雄默默蹲在樗萤跟前,拿牛奶喂她。 她凑过来含着杯沿喝了好几口,就着牛奶把面包咽下,不要了,他拿纸巾给她擦擦嘴巴。 末了齐木楠雄一抬头,发现久留美妈妈捧着脸欣慰地瞧他和樗萤互动。 “好体贴哦,小楠。”久留美妈妈道。 齐木楠雄睁着死鱼眼道:“只是因为快迟到。” “是啦,是啦。”久留美妈妈笑眯眯,“妈妈都懂。” 樗萤来到学校,发现今天班级气氛格外活跃,大家纷纷换上运动服和靴子。 “要开运动会吗?”她问。 目良千里磨拳擦踵,告诉她:“今天我们学校要挖红薯!” 一年一度挖红薯是pk学院的优良传统,目的在于锻炼学生的动手能力,挖完之后,学校允许学生把红薯带回家。 樗萤从来都没有挖过红薯,新奇得很,心想带红薯回去,久留美妈妈和国春爸爸一定很高兴,遂雀跃地去换了衣服,和同学们一起排着队去了学校的红薯地里。 班上的男生争着在樗萤面前炫技,虎虎生威地挖出许多红薯,堆在樗萤面前,樗萤一个也不要,她要自己挖。 她揪下来许多叶子,并没有得到红薯。 班长灰吕过来指导:“要先松松土,从根部往外拉。” 樗萤依言刨了刨土,扯住一根红薯藤往外拽,用了吃奶的力气,憋得小脸通红。 男生们看得直屏气,有心帮她,却知道她一定不乐意,没奈何,眼睁睁看她和红薯拉锯。 拉半天,红薯藤一松,樗萤拽出来个鸡蛋大小的红薯。 这红薯的规模不太值得夸赞,但樗萤随即喜笑颜开,捧着第一次实践得来的果实快乐地道:“我好棒!” 男生顿时哗地夸开一片。 “太厉害了吧!” “形状真好!” “这、这样大小的红薯最甜了!” 这么多人夸樗萤,她谁也不看,下意识在同样颜色的运动服里寻找齐木楠雄。 齐木楠雄空着双手蹲在地里,隔着人群准确无误接收了她的目光。 目光碰撞,樗萤笑得更欢,这才回过头去接受别人的赞美。 齐木楠雄垂眸,眼帘里突然横着塞进来燃堂力的脸。 “哥们,你在偷看樗萤啊。”燃堂力道,“天天都看,为什么还要偷看?” 齐木楠雄没说话。 “樗萤是挺漂亮,你天天看,会不会想跟她谈恋爱?”燃堂力又问。 他哪里知道齐木楠雄岂止是想,根本已经这么做了。 几乎所有同学都对挖红薯乐在其中,只有齐木楠雄例外。 红薯地里不仅有红薯,还有虫。 他不喜欢虫。 周围同学都在跟红薯较劲的时候,齐木楠雄离开班级,到偏僻的水龙头下去洗手。 其实他的手很干净,连手套都一尘不染。 洗完手后,齐木楠雄坐到个小花丛后看书,忽然沙沙几声,明眸皓齿的少女钻了进来。 “不是要挖红薯吗?”齐木楠雄道。 樗萤惬意地坐在他身畔,给他看挖泥挖得黑乎乎的手套。 “我累了,不想挖了。”她道。 她一连挖了好几个小红薯,最后碰到个大的,实在挖不动,终于肯让人家帮她一起挖,挖出来的红薯个头比谁的都大,她心满意足,跑来找齐木楠雄玩。 他谁也没告诉,但她就是知道他在这里。 樗萤伏在齐木楠雄膝上看了一会儿书,渐渐犯困,阖上眼睛小憩。 顶上有树叶落了,乘着风悠悠旋下来,将要掉在樗萤额边,齐木楠雄伸手替她挡掉。 花丛前边响起说话声,是一对学生情侣跑来这里说话。 热恋中的人嘴巴里都衔着糖,黏糊糊说了一会儿,他们的嘴唇就挨到一起。 齐木楠雄被迫听完全过程,面无表情,甚至捂住了睡梦中的樗萤的耳朵。 片刻,小情侣终于离去,齐木楠雄算算集合时间差不多,想叫醒樗萤,下一秒却见她自己揉着眼睛坐起来。 樗萤还迷糊,脑袋往前一靠,靠在齐木楠雄肩头。 她安静睡着时,他不觉得怎样,一醒来这么毫无防备地贴着他,却令他心里没来由地悸动。 被樗萤额头点着的那块肩胛骤然变得又酥又轻,竟像脱离了自己的身体,转而归她所有。 齐木楠雄压下那股青涩的心悸,抬手抚了下樗萤的长发,听得她叫他的名字:“楠雄。” 他道:“我在。” 樗萤仰起头,抬手拨弄齐木楠雄脑袋上的抑制器,睡意已去了,眸子也水润起来,轻轻道:“要不要啵啵?” 刚才,她根本没睡着。 齐木楠雄听人家亲亲听了多久,她就也听了多久。 樗萤想,齐木楠雄一定没有亲过女生,也没有被女生亲过。 她只是贴贴他,他就会脸红,耳朵也红,偏偏脸上还挂着万年不变的机器人表情,仿佛这没什么大不了。 他越是假正经,她越要惹他。 齐木楠雄看了一眼樗萤的唇,平视前方,没有说话。 樗萤拉拉他的衣服,硬要他继续看着她。 她直起腰凑上前去,齐木楠雄喉咙微咽,却没躲闪,眼见樗萤挨得越来越近,近到他五感全失,只注意到她即将落在他颊边的唇的温度。 心跳得好快。 齐木楠雄无意识抬手虚虚拢了下樗萤的腰,却在这时平地一声惊雷:“哥们!” 燃堂力的声音就在近旁响起,那么洪亮,惊停了樗萤准备好的吻。 肇事者不知情,还在大声呼喊:“哥们,集合了!你躲在哪里?”越发朝这边走近。 齐木楠雄身体僵直,樗萤则“噗嗤”一声笑出来,往后一坐,离了他。 “失望哦?”她道。 齐木楠雄别过脸去,脸上哪里都平静无波,只有眼睫在颤。 看着好乖,小可怜。 燃堂力不找到人不罢休,已经在翻垃圾桶,翻到这里也是早晚的事。 樗萤悠闲地在地上坐着,齐木楠雄隐身走了出去,在燃堂力身后现身。 “哥们,你在这里!”燃堂力道,“樗萤也不见了,我以为你在跟她偷偷约会!嗷!你为什么那么用力拍我!” 这一天就在挖红薯中度过了。 同学们满载而归,齐木楠雄今天做值日,放学铃声打了最后一遍,只剩他站在空荡荡的教室里。 纵使左右无人,他也没有用超能力做清洁,像个普通高中生一样提水洒扫。 齐木楠雄利落地做完了其他的卫生,最后拿着黑板擦走向黑板,却没有管黑板,径直蹲在了讲台后面。 抱着书包的少女猫在讲台底下,悠悠然看他。 “怎么不回家?”齐木楠雄道。 她在这里,他没有很意外,被他抓包,她也半点儿不惊慌。 樗萤道:“我等你。” 齐木楠雄道:“我快弄完了。” 他要去擦黑板,她一伸手拉住他的衣角,他只能又定在那里。 樗萤小小声道:“楠雄,现在没有人了。” 齐木楠雄看她,目光示意她往下说。 她抿唇,雀跃又期待地:“啵啵。” 樗萤以为齐木楠雄这次会一如既往地被动沉默,然而她话音一落,齐木楠雄就道:“嗯。” 他这次回应得这么快,反倒是她慢了半拍。 她还惊奇地眨巴眼呢,他已朝她倾身,手支在她身侧,周身清气笼罩了她。 然后樗萤眉心一软,是齐木楠雄的唇贴过来,轻轻亲了她一下。 又热切,又小心。 想亲她,又怕一个失控亲坏了她。 齐木楠雄浅尝辄止,没有再继续。 他后撤时,樗萤才后知后觉地去摸眉心,脸有些热,微微红起来。 但她到底不是多薄脸皮的人,脸红一下,马上甜甜地叫开了:“老公!” 齐木楠雄亲完樗萤,还能保持平稳的情绪,超能力维持得很好,没有失衡。 然后他听见她叫的这句,瞳孔一缩。 大楼震了两震,尖利爆裂之声不绝,所有的窗玻璃登时迸了出来,噼里啪啦摔个稀碎。 第123章 在对她的爱里负隅顽抗。 被樗萤逮着叫老公,齐木楠雄很受刺激,但远有更受刺激的人,那个人就是鸟束零太。 世界上最悲惨的事情并非“我爱的人恋爱了,她爱的人不是我”,而是连噩耗都赶不上热乎的,直到听见幽灵们八卦的对话,鸟束零太才知道他的小仙女入了齐木楠雄的魔爪。 晴天霹雳,他当场泪如雨下。 鸟束零太不仅要在背后哭哭,还要在樗萤面前哭。 午饭时间,樗萤在天台吃便当的时候,鸟束零太把她逮到了,热泪盈眶,撒泼打滚:“我不要!我不要!你还是背着我跟齐木好了!” 他不是第一次追不上喜欢的女孩子,却是第一次觉得这么难受。 齐木楠雄被燃堂力架去吃饭不在这里,鸟束零太得以尽情占据樗萤的视野。 樗萤上了一上午课,肚子饿,吃饭吃得很专心,但她没有不理他,开口道:“零太,我能吃你便当里的烀芋头吗?” 芋头块烀得通透,一口咬去全是粉的,喷喷香,上头还撒了白糖,她很愿意吃。 鸟束零太正伤心,听到这话,身体比脑袋的反应更快,反应过来时,已从便当盒里夹了两大块芋头给樗萤。 他能怎么办,那可是樗萤耶,失恋了也要宠——谁不乐意宠她。 看樗萤吃自己给的菜吃得那么开心,鸟束零太的不开心一下子梗住,他扯掉头巾,耷拉着脑袋坐在她身边,守着她吃饭。 “给你。”樗萤的手伸了过来。 鸟束零太侧目,看见她手里捏着一张香香的印花手帕纸,抬手接过,心里又酸又软。 他擦掉眼泪,低声嘟囔:“也不提前打个招呼,我连争的机会都没有。” “我心里已经决定了要楠雄做我的老公嘛。”樗萤道,“你不要难过,零太。” 鸟束零太哭归哭,其实心里也很清楚这一点,打从樗萤快快乐乐离开寺庙跟齐木楠雄回家的时候他就隐隐约约有预感,樗萤总归是要跟齐木在一块儿的。 齐木楠雄会的超能力那么多,好玩,樗萤需要他、乐意跟他在一起也无可厚非。 鸟束零太对齐木楠雄没什么意见,但难过是人之常情无可避免,他也不想避免,心碎之下嘴一瓢,道:“又不是只能要一个老公……” 说完他发现齐木楠雄不知什么时候站在天台门口。 夭寿。 刚才说了多么危险的话,等下被齐木打爆头。 鸟束零太立马捂住嘴巴,飞也似的跑走。 樗萤咬着勺子,看齐木楠雄面色如常地走过来,从口袋里掏出她想要的酸奶。 他没有生气,也没有吃醋,事实上跟樗萤互相确定了心意之后他就不再吃醋了,樗萤要跟其他的男孩子玩,他也无所谓,他心里知道她喜欢的是他。 并且,如鸟束零太所想,齐木楠雄很好玩,樗萤最喜欢玩的也是他,他永远葆有对她来说最独特的吸引力,她总是需要他。 “今晚回去还要看点火。”樗萤拆了酸奶包装,一边喝一边对齐木楠雄道。 齐木楠雄的超能力千奇百怪,能瞬移,能读心,能传心,还能操纵热量,伸出手指,便从指尖生发出小火苗来。 谁能抵挡得住一个人形打火机的魅力呢?自从发现他这个能力,樗萤老缠着要在他手上烤棉花糖。 齐木楠雄很少拒绝她——从他第一次拒绝,被樗萤凑过来啵了脸之后。 亲女孩子和被女孩子亲,根本是两种不一样的感觉。 后者的威力不亚于被叫老公,分分钟引爆摩天大楼,齐木楠雄不想炸楼,这需要他维持稳定的情绪,所以他伸出手,给樗萤点火烤了棉花糖。 直火烤的棉花糖根本不能吃,黑漆漆一块,樗萤过足了瘾,倒不介意这个,烤完还会给他吹吹手指,再摸摸他的脸。 “这里也热热的。”樗萤捧着齐木楠雄的双颊,咬唇直笑,“也点了火么?” 齐木楠雄困在樗萤柔软的两只手里,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一退。 他倒不是不喜欢被她碰,只是挨她越久他越热,真像她说的那样,在脸皮底下烧火。 春风吹又生。 脸再红,就变成猴屁股了。 但齐木楠雄不动则已,一动,樗萤越发凑过来,干脆在他脸上用力亲了个响的。 他再躲,她再亲,搂住他的脖子跳到他身上,亲他满脸水蜜桃颜色的唇膏印。 齐木楠雄无语凝噎,终于放弃挣扎,抱牢她,任由施为。 等她亲累了,笑完了,他抚一抚她的背给她顺气。 樗萤把脑袋枕在齐木楠雄肩头,抬眼看他通红的耳朵,意犹未尽道:“楠雄,你真好。” 她老是有许多奇奇怪怪的愿望,讲给他听,他都会给她实现,从没有不耐烦。 樗萤见多了这个世界人五彩缤纷的发色,也想染头发。 她甚至不用去美发店,齐木楠雄动动手指*就给她把头发变了颜色,一会儿是红的,一会儿是蓝的,一会儿是绿的,霓虹灯一般。 变来变去,樗萤还是最喜欢自己本来的发色。 日子一天天过去,一晃到了最热的时候。 太阳明晃晃地在外头暴晒,樗萤却凉爽得很,因为齐木楠雄给她建造出一座冰屋。 他玩火是很可以的,点水成冰的能力也不差,一家人窝在凉爽的冰屋里面避暑吃西瓜,久留美妈妈把西瓜最中间最红的那块挖出来给樗萤。 “给久留美妈妈吃。”樗萤道。 久留美妈妈满心幸福:“妈妈只要有宝宝,吃哪一块西瓜都是甜的。” 还是把最甜的西瓜给樗萤吃了。 另一头,国春爸爸正在求楠雄A梦把他的西瓜冻成冰的,被齐木楠雄拒绝。 “等下冷得胃疼又要哭。”齐木楠雄道。 樗萤端着她的西瓜碗过来,雀跃地道:“那冻我的。” 齐木楠雄道:“你也一样。” 就让人不省心的程度来说,樗萤才应该是齐木夫妇的亲生孩子。 然而论起对樗萤予取予求的纵容,齐木楠雄又跟齐木夫妇如出一辙,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家里好吃的太多,闹了老鼠,国春爸爸让齐木楠雄变成猫去抓。 作为一个有尊严有智慧的人类齐木楠雄并没有变成猫抓老鼠,轻描淡写地把老鼠脑了一通,家里就安宁了。 他身边则不安宁起来——樗萤由此知道他还有变成各种形态的超能力,又起了玩心,想看他变企鹅。 齐木楠雄道:“不可以。” 国春爸爸在旁边听见,悠悠道:“楠雄,你就负隅顽抗吧。” 自欺欺人,他的“不可以”从来也没在樗萤身上管用过。 齐木楠雄走到哪里,樗萤跟到哪里,像条小尾巴。 “我要看,楠雄。”他走他的路,她在后面拉着他的衣摆,“给我看嘛。” 齐木楠雄坐下来看书,她也趴在旁边。 他随手抽英语课本放在她头顶:“三天内背完两页新单词,我就给你看。” 樗萤最怕背英语,她没有基础,跨越了义务教育阶段直接上手学高中课程,每次做英语题都郁闷不已。 对于她来说,英语也不是很实用。语言是沟通的工具没错,但通常情况下想跟她沟通的人都会迁就她,跑去学习她的母语。 即便如此,樗萤还是会把该做的题一点一点做好,现如今齐木楠雄让她背单词,她犹豫一下,毅然把书从头顶拿了下来:“背就背。” 这三天里,樗萤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刻苦,除开睡觉的时间都在背单词,吃早饭的时候也看单词卡。 久留美妈妈递给樗萤一块面包,樗萤咬一口,对齐木楠雄道:“楠雄A梦,我要记忆面包。” 齐木楠雄道:“没有这种东西。” 樗萤便又低头去看她的单词。 事实证明樗萤沉迷学习完全是一件利人利己的事情,自从她在校道上走着看书,没留神撞进一个男同学怀里,全校男生都沸腾了。 下一次,樗萤再在学校里背单词,她所到之处充满了敞开双臂守株待兔的男高中生。 谁不乐意让小仙女跑自己怀抱里来。 可惜再也没人摊上这样的好事,明明上一秒樗萤还在眼前,一转眼的工夫,她竟消失得无影无踪,无从找起,更无从蹲守。 只有鸟束零太知道怎么回事。 他看着悄没声被樗萤加了透明化buff的齐木楠雄,暗暗握拳——张开怀抱等着抱抱樗萤的臭男生里,有他一个。 三天过后,樗萤自信满满地让齐木楠雄检查她的背诵。 齐木楠雄抽考的单词翻译,她答得又快又好,让默写,也几乎全默写出来了。 纸上那一个个表示答对的红圈给樗萤的满足感和成就感,一瞬间甚至超过可以看齐木楠雄变企鹅的喜悦。 “我是不是好厉害?”樗萤欢欣鼓舞。 齐木楠雄把樗萤写的字夹在自己书里:“是是。” 就算他夸她,她也不能放过他,往他跟前一站,期待地道:“企鹅!” 齐木楠雄这次没有再说不可以,松了松领口,走到外间。 樗萤在房间里一边看电视一边等他,电视节目真好看,她渐渐入了迷,冷不丁一偏视线,才发现旁边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个毛绒绒的动物。 樗萤定睛一看,顿时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薯片撒了一地。 企鹅楠雄站在旁边面无表情看着她。 樗萤不是没想象过齐木楠雄变企鹅的样子,但——怎么会有这么怪的企鹅啦! 头是企鹅的头,身子是企鹅的身子,本该光光的脑袋上戴假发似的顶了一头粉毛,明明没有鼻梁,脸上还架了一副荧绿眼镜。 “这叫辨识度。”齐木楠雄道。 他一开口,樗萤笑得更加厉害,因为企鹅讲话也好奇怪。 她又受不住这么剧烈地笑,肚子疼,倒在床上要齐木楠雄给她揉揉肚子。 企鹅的翅膀伸过来,没等揉上,樗萤就又笑到滚进床里边去了。 直到齐木楠雄变回人形,樗萤还在笑。 她鲜少这么控制不住地大笑,还滚来滚去,快乐过后代价随之而来,当天晚上,身上酸得睡不着觉。 “呜呜。”樗萤终于老实了,噙着泪花窝在齐木楠雄怀里。 “再不睡,明天起不来。”齐木楠雄道。 “那我睡不着嘛。”樗萤道,“你哄我睡。” 她也不要回房间了,今晚就睡齐木楠雄的床,不必他说,自觉钻进他的被子里。 齐木楠雄略作迟疑,还是隔着被子躺在樗萤身侧,放轻动作给她拍被子。 拍了许久,樗萤的眼睛还是很大,缠着他说话,伸出手,把手背给他看:“有蚊子咬我,好痒。” 她手背留了新鲜的一点红,抓挠过,微微鼓起包来。 樗萤想齐木楠雄给她吹吹,或者安慰安慰她,但齐木楠雄垂眸看一眼,二话不说就握着她手,把她身体状态复原到一天之前。 蚊子包没了,大笑过后的腰酸背疼也消失了。 “睡吧。”齐木楠雄道。 他又拍了拍樗萤,以为这次能很快把她拍睡,但一刻钟过去,她还在玩他睡衣上的扣子。 齐木楠雄握住她的手。 樗萤道:“你亲亲我,我就睡觉。” 齐木楠雄顺势拿起她的手,在她手背抿了一下。 樗萤得寸进尺:“左边的眼睛困了,要亲亲左边眼睛。” 齐木楠雄微抿唇角,看她扑扇扑扇的眼睫毛。 她眼里装着他,眸光变得柔和又甜蜜。 齐木楠雄顿了顿。 这一刻他并没有在犹豫,他只是在忍。 樗萤把亲亲她当做提给齐木楠雄的要求,其实她何必要求,他本来就想亲她,也很愿意亲她。 在那之前,他需要忍下许多可能因为心脏狂跳迸出的力量,也要忍下一点力气,小心一点,再小心一点地靠近她。 齐木楠雄低头在樗萤左眼皮上亲了亲,好似蝴蝶扇动翅膀的力度。 樗萤道:“还有右边的眼睛。” 齐木楠雄依言亲亲她右边的眼皮。 樗萤满意了,也终于起了困意,挨着他的胸膛听心跳声,声音小下去:“下一次,你想给我变个什么呢?小猫很好,小狗也很好。” “如果可以,我想做个人。”齐木楠雄道。 “楠雄,其实……”樗萤道,“我也会变。” 齐木楠雄道:“你会变什么?” “我会变成一颗星星。”樗萤道,“如果你想念我,只要抬头看,就能看到我。” 假以时日……她终究会成为一颗被用来缅怀的星星。 齐木楠雄没有听懂,只是又拍了拍她。 “你一定能认出我哦。”樗萤道,“因为我是所有星星里,最漂亮的那一颗。” 第124章 她怜爱他,他就会幸福。 不知不觉,樗萤在左侧腹市待了很长时间,学校生活在随风翻飞的书页中飞快流逝,一转眼已经到放暑假的时候。 放暑假,大家都很开心,只有鸟束零太拉长个脸。 “那我就不能天天看见樗萤了啊!”他郁闷得要死,“学校真是一点都不人性化!” 上学多好!他可以和别人的女朋友在同一个空间待上一整天! 鸟束零太再怎么抗议,放暑假的通知还是来了。 放假前一天,学生们无心念书,下课铃一响,男生女生挤在一堆,兴奋地讨论暑假行程。 有同学组了暑期课外活动小组,问樗萤和目良千里参加不参加。 目良千里没有空,她一如既往地要打工,并且因为暑期到来有更加充裕的时间而准备同时打五份工。 “樗萤呢?” 樗萤也不参加课外小组。 她道:“我要去外公外婆家里玩。” 没有人问燃堂力暑假打算做什么,燃堂力自己大声地告诉全世界:“我暑假要跟哥们一起去森林捕虫!” 齐木楠雄道:“不要随便替别人做决定。” “那你现在决定跟我一起去捕虫。”燃堂力道。 齐木楠雄道:“我已经有安排了。” “是什么?” 燃堂力的大嗓门盖过所有人说话的声音,于是他说话的时候,周围自觉安静下来。 全班同学便都清楚听见了齐木楠雄刻意压低但仍然十分清晰的回答:“去外公外婆家。” 这回答分明跟樗萤的回答一模一样。空气凝固了一瞬。 但随后,教室里的气氛又活跃起来。根本没有人会去联想,齐木楠雄的外公外婆家跟樗萤的外公外婆家是同一个。 拜托,怎么可能啦。 樗萤挑战不可能,暑假第一天,她就跟齐木楠雄还有齐木夫妇坐上了前往外公外婆家的电车。 外公外婆住在遥远的乡下,要长途跋涉转许多趟车才能到达。 即便儿子是超能力者,有着一瞬千里的瞬移能力,久留美妈妈还是更倾向于享受一家人长途旅行的乐趣。 樗萤也始终在这段渐渐靠近终点的旅途中保持着期待和高兴。 她想去外公外婆家,之前已经跟老人家通过电话了,可还没有见过面。 外公外婆和齐木夫妇一样,在樗萤来到齐木家的一瞬间,就飞快接受了这么个从天而降的小姑娘。 久留美妈妈拍了樗萤的照片给外公外婆看,外公外婆高兴得不得了。 家里只有孙子,好容易来了女孩,还是这么可人疼的,怎么能不爱。 外公外婆特地寄了很多自家种的菜来给樗萤吃,樗萤不爱胡萝卜,可是外公外婆种的胡萝卜,她一口一口吃得干干净净。 一家人下了电车转飞机,下了飞机转电车,下了电车再转公交,最后走上好长一段路,眼见胜利在望,终于即将抵达外公外婆家。 “宝宝真是辛苦了!”久留美妈妈表扬樗萤。 “不辛苦!”樗萤在齐木楠雄背上快乐地道。 齐木楠雄道:“当然不辛苦。” 这一路,她能坐着就不站着,能让他背就不肯走,坐得腰酸了还要捏捏捶捶,舒服得很。 樗萤听见这话,伏到齐木楠雄肩头,捏捏他的脸,软绵绵道:“那你辛苦吗,楠雄?我重不重?” 没等他回答,她又自说自话:“为了我,再辛苦你也心甘情愿。” 话都让她说尽,他说什么。樗萤的确是不重,齐木楠雄也的确是情愿。看看还差几步路就到的目的地,他松了手臂,想让她下去。 樗萤却反而手臂一收,越发搂紧了他:“是不是,是不是嘛。” 黏糊糊的,甩也不甩不掉,真是个甜蜜的馈赠。 齐木楠雄顺从道:“是。” 樗萤立马心满意足地从他背脊溜了下去。 她想要的从来也不多,只要愿意爱着她,哄着她,她就是最好最甜的小姑娘。 樗萤落了地,看见一对老夫妇从远处走来。 岁月并没有在老人身上留下太过大刀阔斧的痕迹,微微花白的头发和浅浅皱纹掩盖不住他们年轻时的风采,将他们的眉眼组合一下,活脱脱是久留美妈妈的眉眼。 樗萤知道这就是外公外婆了,一喜,想叫人,临了却情怯,过去拉久留美妈妈的手。 慈祥的老人大概都一个样,瞧着他们,她情不自禁想起自己的外公外婆。 樗萤幼时失恃,由外祖父母陪伴着度过童年,留下了许多温馨快乐的回忆。 外祖父母将她如珠如宝地爱着,爸爸亦将她捧在手心,是以樗萤虽然失去了妈妈,心里面依然有很多很多的爱。 记忆里外祖父母的音容与如今齐木家外公外婆的音容交叠,外婆望着黏在久留美妈妈身边的樗萤笑,温柔地道:“宝宝不怕,来外公外婆这里。” 外婆一说话,樗萤就不怯了,小跑过去,高兴得脸发红:“外公外婆!” 外婆把樗萤抱个满怀,低头将她望来望去,怎么也看不够。 相比之下,外公高冷得多,只侧身旁观,樗萤叫他,他不过微微颔首,沉稳道:“嗯。” 只有齐木楠雄注意到外公眼底极力掩饰的激动。因为没能拥抱樗萤,外公一双手藏在身后互掐,掐得手指都红了。 呜呜!小孙女! 可可爱爱! 还叫外公了!叫得那么乖! 也只有齐木楠雄听得到外公这不能为人道的心声。 他捂住耳朵。 国春爸爸看见儿子的异状,奇道:“楠雄,你捂耳朵干什么?” “很吵。”齐木楠雄道。 外公心里的尖叫足足有六十分贝高。 什么高冷,全是装的。 外公外婆的家是传统式建筑,有榻榻米的那种,绿荫环绕,清幽宁静。 乡下没有什么大新闻,听说齐木家那个超漂亮的小姑娘来了,附近人家都跑来看,惊为天人:“嗬!真不得了!” “怎么长得这么好啊!”阿姨婆婆们来摸摸樗萤的小脸。 老头们坐在树下抽烟:“不知道将来哪个小子那么有福气哦。” “呵。”外公道,“没有人比得过我家楠雄。” 家里一下子多了好几个人,热闹非凡。 乡里乡亲之后,外婆张罗着丰盛的饭,用的是自家种的米和菜,别有一番风味。 樗萤碗里的菜堆得像小山那么高。 外婆犹嫌不够,瞧着樗萤细细的手腕子,叮嘱道:“萤萤多吃菜,快高长大。” 樗萤眉眼弯弯:“嗯,我多吃!” 然而吃是吃不完的,她悄悄拨了一些在齐木楠雄碗里。 樗萤一转头,发现外公正满脸慈爱地看着自己。 觉察她在看,外公竟飞快变脸,眨眨眼的工夫已经换上六亲不认的高冷表情,仿佛刚才被人夺舍。 樗萤知道了,外公是傲娇,她转头看看齐木楠雄,眸子转得滴溜溜,琢磨起好玩的事儿来。 齐木楠雄于是也知道,外公这次难逃一劫。 吃完饭,外公故作矜持地在房间一角坐下看报纸,假装没兴趣参与家人的谈话,实际上伸长了耳朵特别认真地在听,报纸下藏着的脸也尽是陶醉表情。 外公陶醉着,忽然发现樗萤的声音从未在谈话声中出现。 他抬起头想找找她,却发现樗萤不知何时坐在自己身旁。 那水盈盈点漆一般的眸子望过来,乖乖的。 外公立时捏紧报纸,心中波澜壮阔,脸上还要装淡定:“你吓我一跳。” 樗萤眸光颤悠,随即低了头,很失落的样子:“对不起,我把外公吓到了。” 外公面色一凛,心中懊悔不已——怎么对孩子说出那样的话!面上还要强装淡定:“没什么了。怎么不去跟他们坐在一起?” “我乐意跟外公待一块儿。”樗萤道,“我们一起来玩牌,好吗?” 目睹一切的齐木楠雄又捂住耳朵,因为外公心里兴奋的尖叫再次达到了六十分贝。 外公费了好大劲儿才不让自己的嘴角翘起:“哼,既然你这么请求我……” “宝宝!”这时国春爸爸在桌子那边招手叫樗萤,“过来爸爸教你玩牌!” 樗萤一扭头,雀跃地道:“来啦!” 她转而看着外公,“外公,那我不打扰您了。” 外公“哗”地撕了报纸! 樗萤没忍住笑出声,觉得外公真是她见过最好玩的老人,随后道:“可是我心里比较想外公教我玩牌。” “好吧!”外公大声道,唯恐又被国春爸爸抢去机会。 最后一老一少俩围着椅子玩开了牌,外公头一次享受孙辈这么毫不掩饰的亲近,开心到飞起,樗萤学会了牌,也很开心,还有那头丝毫不知自己刚才差点要被老丈人手撕的国春爸爸—— 国春爸爸本来就比较无忧无虑,所以他也很开心。 一家人长途跋涉来到乡下,是要在外公外婆家住几天才走的。 晚上吃了饭,一家人坐在屋檐下纳凉,国春爸爸耍宝,一连讲几个搞笑故事,把久留美妈妈和外婆逗得直笑,外公抱着膀子坐在一边,下巴快翘到天上去。 齐木楠雄洗澡出来,正瞧见这样其乐融融的合家欢场面。 他还看见樗萤坐在一边,并未参与这份热闹。 她安安静静坐着,托腮,专注地看所有人快乐的表情,大家笑,她也微微笑起来,像在品味一幅美好得令人无比眷恋的画。 不知为何,每当樗萤置身热闹之外,齐木楠雄都会莫名觉得她十分遥远。 明明她就在眼前,近在咫尺,那种捉不住的感觉依然会困扰到他。 齐木楠雄走到樗萤身边,盘腿坐下。 樗萤转了目光来看他。 他们对视的时候,有水珠从齐木楠雄艳丽的发梢落下,滚过脸颊,汇聚到他削尖的下颌。 粉发白皮,将将出浴,真是清透可人。樗萤不由得欣赏起来。 “真漂亮。”她道。 一开口,她还在这凡尘。 齐木楠雄擦头发的手一顿:“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却因她身上那股若即若离之感消失了而眉目稍霁。 他不懂自我欣赏,樗萤懒得和他理论,拿出白天玩的扑克牌,缠着他:“楠雄,我们来玩牌!” 却不是什么正经的打法,她随即抽出一张牌,要他来猜,猜对他赢,猜错她赢。 齐木楠雄道:“你知道我会透视的吧。” 樗萤道:“知道啊,你猜。” 齐木楠雄垂眸看着她手里的牌,想了想,道:“梅花六。” “当当!”樗萤亮出牌面,明晃晃的方片三,“楠雄好笨哦!” 齐木楠雄道:“开心吗?” 樗萤点头:“开心!” 齐木楠雄道:“那就行。” 他继续去擦他的头发,毛巾却被樗萤拿走。 她双眸亮亮地看着他,膝行两步过来,直起腰给他擦头发,动作轻轻,声音也轻轻,咬着轻柔的雀跃:“好喜欢楠雄。” 齐木楠雄抬头,溺毙在她羽毛一样和软绵密的目光里。 他抬手抚抚她的脸,忽然笑了一下。 给齐木楠雄擦完头发,樗萤困了,靠在他肩头直揉眼睛。 齐木楠雄拿下她的手,准备抱她回去睡,她摇头不要,过去跟久留美妈妈和外婆说今晚想和她们一起睡。 “我想有久留美妈妈陪我,还有外婆陪我,可以吗?”她问。 谁舍得对她说不好,孩子爱亲近自己,外婆和久留美妈妈打心眼里高兴。 家里渐渐熄了灯,外婆和久留美妈妈一人一边,把睡在中间的樗萤围住了。 许久未见的母女二人还要说说话,一边聊天一边轻轻拍着樗萤,哄她睡觉。 樗萤枕着温柔的谈话声,强撑着不愿意睡,可惜实在是困极了,终究在外婆和久留美妈妈的守护下进了梦乡。 “萤萤今天特别高兴。”久留美妈妈抚着樗萤的头发,笑眯眯告诉外婆。 她不经意瞧见樗萤眼角亮晶晶,伸手去摸,才发现这孩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悄流了一点眼泪。 “梦见难过的事情了吗,宝宝?”久留美妈妈轻声道。 她把樗萤拥进怀里,用额头贴贴樗萤的额头:“妈妈在这里呢,外婆也在这里,大家都爱你,都会保护你,不怕。” 樗萤真入了梦,大约是听不见久留美妈妈说话的。 但不知怎的,她的眼泪越流越多,好像要把那些不能诉诸言语的,都用眼泪流尽。 齐木楠雄独自睡在他自己的房间里。 外公跑过来各种暗示,希望外孙跟自己睡一个屋,但齐木楠雄不想再听外公心里的尖叫,只装作看不懂外公的暗示。 一个打哑谜,一个睁眼瞎,最终还是各睡各的房间。 坐了一天的车,齐木楠雄以为自己会很快睡着,结果没来由地失眠了。 床畔空空,他坐在被窝里出神。 片刻,凭借用敏锐的听力听见久留美妈妈放轻声音说“萤萤睡了”,这才心下一松,放任困意袭来。 齐木楠雄闭上眼睛,很快又睁开眼睛。 聪明如他,迅速解构了一下刚才反常的自己。 他想,他是被樗萤养成习惯了。 从前失眠,因为有樗萤,现在失眠,因为没有樗萤。 平日睡前,他总会经历一段小小的、并不叫人讨厌的不安宁。 要么樗萤没玩够,还赖在他房间不走,要么他坐在她床边,开着小灯看着书等她睡着,他总归是要守着她。 他习惯了所处空间里有那么一部分被樗萤占据,也习惯了在她需要的时候,随时把他奉献给她。 这不是个好习惯,糟糕就糟糕在他明知不好,却接受得很心甘。 想到这里,齐木楠雄没什么睡意了。 他睁着双眼度过了前半夜,直到后半夜才睡下。 第二天早上,樗萤神清气爽下来吃饭,看见一个半死不活的齐木楠雄。 他捏着一个面包,眉头紧皱。 “楠雄,你怎么啦。”樗萤坐过来,“昨晚没睡好?” “没什么。”齐木楠雄道,“有点头疼。” 樗萤一听,赶忙给他揉揉额头。 等他说觉得好多了,她用勺子挖他面包里的豆沙来吃。 乡下不比城市,没有大型游乐场、水上乐园,但外公外婆想带孩子们出去玩,很是用心做了一番攻略,决定今天一家老小坐船游湖,在湖上钓鱼。 “虽然还没到秋天,鱼也算蛮肥了。”外婆道,“钓完鱼了咱们现场烤着吃,我已经预约了湖边的一块地,晚上可以在那里搭帐篷露营。” “好耶!”国春爸爸道。 一家人开车到湖边,游湖的船也已提前租下,船员在船上等着。 上船之前,久留美妈妈关切地道:“小楠也要上去吗?” 樗萤都已经牵上齐木楠雄的手,闻言道:“楠雄不可以坐船吗?” “不是啦。”久留美妈妈道,“小楠有点晕船。” 超能力者原来不仅怕虫,还会晕船。 诸如此类的小毛病,倒让齐木楠雄显得真实又可爱。 樗萤看看齐木楠雄:“那你留在岸上?” “不。”齐木楠雄用力捏了捏鼻梁,“我要上去。” 他的头疼比早上刚醒来的时候还要剧烈。 齐木楠雄很少生病,更不会无缘无故地头痛。一般情况下感到头痛都是因为会有危及生命的大事发生,脑袋疼到快要裂开的瞬间,他得以窥知未来,短暂地捕捉到将要发生的一切片段。 比如刚才,他就预知到游湖的船会翻倒。 齐木楠雄只看见了果,没看见因,不知道船为什么翻的,也就无从规避,所以他必须要上船。 “那你上了船不舒服要和我说哦。”樗萤道。 她说得像是能够好好照顾他的样子,但一上船,不仅齐木楠雄晕,她也晕了。 两个小的苍白着脸挤在一起,可怜兮兮,活似两只被晕车之神俘获的小动物。 外公叉着腰看他们,从鼻子里哼出气来:“真是不中用!” 说完这硬邦邦的话,一扭头他就翻箱倒柜给齐木楠雄和樗萤找药去了,药没找着,因为翻箱倒柜翻得晕头转向,他也晕乎起来,走路直打摆。 晕船就能跟孩子们挤在一起,这波不亏。外公欣慰地想,楠雄倒在我的左手边,樗萤就倒在我的右手边好了。 结果他被国春爸爸架回船舱里时,樗萤已经吃了药缓过来,齐木楠雄虽然脸还发白,却能支撑着走上甲板吹风。 外公一个人凄凉地倒在那里。 “不要放弃啊爸爸!”国春爸爸用力握紧外公的手,“还有我在你身边!” 外公特不待见地甩开这个抢走自己女儿的男人:“就是因为这样我才觉得凄凉!” 船稳稳停在湖心,不再行进。 在平稳的甲板上呼吸了一会儿新鲜空气,又被船员钓到的第一条鱼转移注意力,樗萤不怎么晕船了,还跃跃欲试,想要自己也试着钓一下鱼。 她有样学样,把鱼饵包在鱼钩上,一甩杆,线软乎乎地飞了出去,就落在船边。 开杆不利,但或许运气格外眷顾初学者,又或许这湖里的鱼岁月静好惯了变得很单纯,樗萤的杆很快动起来,有鱼咬钩。 她兴奋得脸都红了,憋着没叫出声,使劲儿收线,收到最后,只能提杆。 那鱼似乎很重,拽了几次也提不上来,樗萤渐渐没了力气,又空不出手去拿【力】牌,忙乱地左右张望,想求助船员,下一秒,手上的鱼竿忽然变得很轻,她轻轻一提就提了起来。 鱼钩上挂了一条大鱼,落在甲板上不住弹跳。 这一下有如神助,樗萤朝齐木楠雄望去,他正轻描淡写收回附在她鱼竿上的力量。 “你过来握着我的手跟我一起拉会比较浪漫耶。”樗萤道。 齐木楠雄站定在那里,面无表情:“我不是没有想过。但我再移动两步,就要吐出来了。” 船员帮樗萤把钓到的大鱼装进桶里,久留美妈妈和外婆惊呼:“宝宝好厉害哦!”“真了不起!” 快乐都是她们的,阵阵赞叹声传到船舱里,外公听了也想看看樗萤钓到怎样的鱼这么厉害,刚挣扎着起身,就被国春爸爸按回船上:“爸爸,你需要休息!” 外公再起身,国春爸爸再按,再起,再按,一来二去,外公终于吐了。 “看吧!”国春爸爸毫不嫌弃地给外公收拾,关切道,“幸好没出去,爸爸别担心,我会照顾好你的!” “我真是谢谢你!”外公咬牙道。 国春爸爸顿时感动了——这是他和久留美妈妈结婚那么多年来外公第一次向他道谢,或许这就是跟老丈人搞好关系的开始。 他激动得热烈盈眶:“我知道的爸爸,有我是你的福气!” 外公被封印在船舱里动弹不得,外头的外婆和久留美妈妈倒是玩开了。 樗萤钓到一条鱼就不再钓了,跟齐木楠雄坐在一块儿看风景。 外婆看着斯斯文文,钓鱼却是一把好手,钓鱼风格也很狂野,不管多么大的鱼,她都能毫不费力地甩在甲板上。 甲板啪啪之声络绎不绝,下雨似的。 钓鱼时光平静又欢乐地流淌而过,齐木楠雄预见的危险始终没有发生。 他有那么一瞬间怀疑过自己预知能力出错,但脑袋越来越疼。 “早点回岸边吧。”齐木楠雄对久留美妈妈道。 久留美妈妈心疼孩子在船上忍得辛苦,示意船员开船,外婆道:“等一下,有一条超大的鱼咬了我的钩——” 她话音未落,樗萤噌一声站起,面色凛然—— 库洛牌的气息撞入脑海,格外强烈,就在附近,就在这湖里。 她刚要分辨库洛牌的具体位置,就听得外婆一声惊呼,船猛然晃荡起来,剧烈颠簸。 真像伸了把汤匙到这湖里,蛮不讲理地把一切平静搅个天翻地覆。 所有站着的人都被惯性向后拉倒,外婆离水最近,险些被陡然高涨的湖水席卷! 樗萤给她罩了个盾,将她和其他人一起拉到自己身边。 湖水拍上了船,波涛汹涌,噼里啪啦下了一阵鱼虾。 好凶的牌,来意不善。 樗萤急急忙忙去摸手里拥有的其他牌,做好了打一场恶战的准备。 然而,没能打起来。 下一秒,水就退了,天也晴了,船回归平静,只有人们惊魂未定的表情和不住蹦跳的湖鲜记录着方才发生的一切。 像做了一场短暂又刺激的大冒险之梦。 库洛牌的气息也变得脆弱而紊乱,一会儿往东蹿,一会儿往西躲,仿佛遇见什么可怕的敌人。 樗萤有点懵。 很显然她不会是那个可怕的敌人,她环顾四周寻找齐木楠雄,果不其然没发现他的踪影。 “小楠跳下去了。”久留美妈妈道。 “什么!”外公终于突破国春爸爸的桎梏,从房间里冲了出来,“我的楠雄——” 这位老人这辈子难得一见地真情流露,眼泪已经挂在眼眶里,几欲夺眶而出。 正在外公哭出声来时,他看见齐木楠雄毫发无伤地回到船上。 粉毛少年连衣服都没有湿,淡定地望过来,平静的眼眸里倒映着外公张大的嘴。 外公顿时像一个哑了的炮,戛然无声,脸爆红。 “没事的啦。”久留美妈妈这才慢悠悠说出她的下句,“楠雄很快会上岸的。” 齐木楠雄的脸还是很白,眉头却松了些,脑袋不再疼了。 “是牌在捣乱。”樗萤道,“你把它怎样啦?” 齐木楠雄指指船下,示意她没有危险可以看。 樗萤走到船边缘往下一瞧,只见整个湖变成了巨大的冰块。 湖水只作威作福了一下下,刚开始吓唬人类,还没来得及展现自己的真正威力,就被齐木楠雄飞速封冻。 那冰块边沿还保留着壮阔的浪花形状,是库洛牌的最后一点儿挣扎,可惜在绝对力量面前,没能翻起多大的浪花。 “变回你原来的样子。”樗萤对着凝固不动的湖道。 湖一动不动,库洛牌在里头装死。 樗萤又道:“你不回来,楠雄会把你切成一块一块。” 说时迟那时快,立马有一股力量飞到她手中,汇聚成一张牌。 是【水】。 “不是说水利万物而不争吗。”樗萤对牌道,“你怎么这么凶,还这么坏?” 再凶,也被齐木楠雄解决了。 来到这个世界,有齐木楠溪这根金手指,收牌反倒变成简单的事情,学校的试题还要更难一筹。 金手指完成了他上船的任务,要下船吐去了。 外婆和久留美妈妈经历了小小一番劫难,毫发无损,还有心情继续游玩。 “只是翻了个浪而已嘛。”外婆悠然道。 樗萤因为没有跟库洛牌苦战,保留*了体力,下船休息一会儿,精神竟也还不错。 最后,小小战斗一番导致晕船加剧的齐木楠雄和真情流露丢了大脸导致晕船加剧的外公被国春爸爸送回家去,女性们留在岸上,继续她们的假日出游。 “男人真是太不行。”外婆道。 这天下午,外婆和久留美妈妈一烤了鱼给樗萤吃,味道不错,帐篷也搭起来了,只等玩到天黑简单洗漱后就能躺进去睡。 外公他们始终没有回来,樗萤吃鱼的时候,国春爸爸打了个电话给妈妈,说外公和齐木楠雄还需要休养,就不过去了。 “你们没关系吗?”久留美妈妈道,“需不需要我们回去照顾?” “没有关系的。”国春爸爸道,“你们想继续留在那里玩的话就留下好了,但要注意安全。” 岸上没有野兽,东西也一应俱全,女性们就留在了帐篷里。 夕阳西下,星星出来了,外婆和久留美妈妈搂着樗萤坐在湖边看星星。 “萤萤今天好棒。”久留美妈妈道,“钓到大鱼,还保护了妈妈和外婆。” 外婆笑眯眯道:“我们萤萤就是最厉害的,对不对?” “对!”樗萤点头。 她笑完,看着星星,心里有一点想楠雄。 晚上睡觉之前,樗萤打了个电话回去家里,想和齐木楠雄说说话,国春爸爸说他已经睡下了。 “宝宝不要担心,楠雄很好的,明天一早我们就去接你们。”国春爸爸道,“不过如果你害怕,爸爸现在就可以去接你们。” “没有关系,国春爸爸。”樗萤道,“我们明天见。” 国春爸爸不知道,此时此刻的齐木楠雄并不像他所说的状态很好。 超能力者平躺在被子里,额头紧绷,鼻子堵塞,四肢乏力,正在经历一场罕见的发热。 齐木楠雄很少发烧,从出生开始,他甚至都很少生病。 再厉害的武器都不能伤害到他,更何况是小小的病菌。 但这一次,大概是晕船,加上短时间内把库洛牌加持的湖水冻成冰块实际上耗费了他挺大的力量,一场折腾下来,他中招了。 齐木楠雄暂时没有力气再把自己的身体状态回溯到一天之前,爬起来找了药服下,又继续像一条死鱼一样在被窝里静静躺着。 “楠雄。”国春爸爸在外面敲门,“醒醒,爸爸做了饭,要吃吗?” 齐木楠雄道:“不用。” 他不想吃饭,一直躺到平常睡觉的时间点,还是没有睡着。 恢复了一些力量后,齐木楠雄用千里眼看外面的樗萤现在在干什么,瞧见她洗好了脸,钻进香香的被窝里准备睡觉。 看到这里,齐木楠雄的脑袋又有点重,只好收回视线不看了。 樗萤今天晚上没有在睡梦中哭泣,她顺顺利利睡着,黑甜无梦,睡到半夜自然苏醒,听见外头吹起轻飘飘的风声。 不知怎的,她心里一动,轻手轻脚爬出被窝,朝帐篷外走去。 外头其实还有一顶帐篷,本来给男人们准备的,他们都没来,就空在那里。 樗萤走出去,看见齐木楠雄坐在那顶空空的帐篷外头。 他身上也穿着睡衣,显然是从家里瞬移过来,盘腿坐在地上,一副老僧入定的样子。 她一出来,他就睁开眼睛看向她。 “大半夜不睡觉,怎么坐在这里吹风?”樗萤道。 “我发烧了。”齐木楠雄道。 他脸上戴着口罩,说着乞怜一般的话,语气倒很平静。 樗萤一听,赶忙走过去摸摸他的额头。 并不烫。 “没有发烧呀。”她道。 齐木楠雄又道:“已经退烧了。” “这样。”樗萤道,“可怜哦,宝宝。你吃饭了吗?” 齐木楠雄摇头:“我不想吃饭。” “喝水呢?” 他还是摇头。 这不想,那不想,最后樗萤道:“那进去睡吧。”拉着他往空帐篷走,他却肯动了。 齐木楠雄今晚一反常态,特别地乖。 樗萤把他推进被窝,给他盖好被子,难得实现角色转换,她还挺新奇,坐在他身旁道:“要不要拍拍?” “不用。”齐木楠雄道。 他指了一下旁边的铺盖,让她挨着他睡,但别挨太近,尽管他来之前已经做了消毒。 樗萤躺下来,侧着身子,和齐木楠雄面对面。 齐木楠雄看着她,忽然很放松。 好似身心终于承认了自己的脆弱,这脆弱又因她的存在瞬间治愈,余下唯有度尽劫波的安稳,尽数填塞了他的心房。 原来……不单单是樗萤需要他而已。 他同样需要她,并且在自己毫无觉察的时候,这份需要植根于四肢百骸,成了习惯,像最微小的病菌,在这个平静又寂寞的夏夜无声发作出来。 齐木楠雄心想,或许他需要樗萤,远比樗萤需要他,要来得更多。 她看着他,他就舒服。 她怜爱他,他就幸福。 多么荒谬,可恋爱不就这么回事。 齐木楠雄思考的时候,樗萤蓦地变了呼吸节奏。 她坐起身,怔怔地看着他,仿佛魂灵飘去了远方。 短暂沉默之后,她翻出被窝,挤到他身边,不管不顾地抱住他,如身陷汪洋,而他是唯一的浮木。 樗萤抱得那么紧,齐木楠雄眉心一跳,抬手抚了下她的头发:“怎么。” 樗萤沉默须臾,道:“牌收完了。我好像要走啦。” 第125章 每一天加起来等于永远。 好好一个夜,被死神的低语破坏。 前一秒樗萤还安安乐乐地躺着,后一秒就听见死神勾魂般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他语气倒挺低三下四的:“小祖宗,你得离开这个世界了。” 语气再好,话也不是什么好话,樗萤一听心就沉下去,眼眶也酸胀起来,把脑袋埋在齐木楠雄颈间。 眼泪永远最诚实,还没等她负隅顽抗地多说两句,已经争先恐后从眼睛里冒出,啪嗒啪嗒,浸润了齐木楠雄的衣领。 真快啊,时间。 樗萤在齐木家过得很快乐,快乐到忘记构想怎么道别,却猝不及防一下子被推到离别的口岸。 她难过地哭起来,小小声地,怕吵醒隔壁帐篷的久留美妈妈和外婆。 樗萤躺着流了一会儿泪,齐木楠雄坐起身,她跟着坐起,窸窸窣窣的声响里,是他拿了手帕给她擦脸。 她一边抽泣一边乖乖闭上眼睛,任由他动作轻缓地给她擦拭眼皮和下眼睑,等到她眼睛舒服些,他又拿水哺她。 樗萤眼泪汪汪,低头喝两口水,渐渐收了哭声,眨着湿漉漉的眼借着月光朝齐木楠雄看去。 他目下无悲也无喜,显得那么平静。 而她哭得那么惨,一度哽咽不能言语。 坏蛋,只有她一个人在流泪! 樗萤恼从心起,伸出两只手去捏齐木楠雄的脸。 他口罩下的脸皮很柔软,被她扯得微微变形,平静的脸就滑稽起来。 樗萤愠怒稍减,这时齐木楠雄抬起手,手掌之上火花升腾又炸裂,放了个小小的烟花。 火光照亮樗萤的脸,也吸引了她的眼球。 “没看清。”她道,“要再放一个。” 她抱住双腿,乖乖坐着等看。 齐木楠雄随后给樗萤放了个更漂亮的蓝色烟花,映在她眼里,她的瞳孔便也变成绚丽的蓝色。 这下,樗萤给哄得彻底不哭了。 齐木楠雄握住她的手,璀璨花火尽数收拢于他和她贴合的掌心。 他低头抵住她的额,明明先前说烧已经退了下去,此刻的体息却又火热起来。 “要走,为什么要哭?”齐木楠雄道,“又不是再也见不到了。” 樗萤半是赌气半坦诚地道:“就是再也见不到了!” “不会。”他道。 “会的!”樗萤道。 齐木楠雄还是那两个字:“不会。” 樗萤安静下来。 齐木楠雄的话有种神奇的魔力,竟安抚住了她的难过和不安。 或许因为见惯了他的无所不能,有那么一个瞬间,樗萤真的相信他的“不会”能够实现。 “不哭就不哭。”樗萤道。 她把手放在齐木楠雄心口:“就算你这么肯定我们还会再见,可是我要走了,你心里一定还是很难过。” 齐木楠雄抱实了樗萤,像一团坚不可摧的风滚草,隔绝所有悲伤与恐惧,牢牢守护着这颗嵌入躯壳的心脏。 良久,他轻轻吁出一口气来,低声道:“的确。很难过。” “萤萤要回去了?”翌日,其余家人听见樗萤要离开的消息,都很震惊。 “明天就回。”樗萤坐在椅子上,低着头道。 她做了好几个深呼吸,这次很勇敢没有哭,但久留美妈妈一靠近,她就埋到妈妈怀里。 久留美妈妈抚摸着樗萤丝缎般的乌发,着实心酸了好一会儿。 妈妈是大人了,打从一开始就知道离别不可避免,却从未因为樗萤终将离开而吝惜对她的爱。 不舍得不爱樗萤。 她又轻又软,是落了单的一缕洁白魂灵,望向母亲的眸光麑鹿一般依恋和满足,常常唤起所有母亲舐犊的怜爱。 关心她,照顾她,看她像株幼苗,徐徐生长。 樗萤学会许多知识了,交到新朋友了,每次回家总会跑到久留美妈妈和国春爸爸身边来叫人,晚上看电视要和妈妈依偎在一起,出门的时候,要牵妈妈的手。 “谢谢你照顾我,久留美妈妈。”樗萤道。 “妈妈很高兴能够照顾你。”久留美妈妈抱紧樗萤,笑着道,“萤萤能来我们家真是太好了。” 她眼眶里亮晶晶的,却始终没有落下泪珠。反观国春爸爸,已经在旁边流了一手帕的泪。 “呜呜!爸爸的宝宝!”国春爸爸跑过来抱住这两个家人。 外公外婆也来抱抱,一家人抱成一团。 国春爸爸哭里抽闲,探出头来看齐木楠雄是不是伤心到晕厥,结果大失所望,齐木楠雄老神在在坐在旁边看他们演悲情剧。 等一家人抱完了樗萤,粉毛少年还有闲心过来给樗萤糖吃。 国春爸爸懂了,悲悯地望着齐木楠雄:“忍吧,儿子,把眼泪都往心里流,这就是一个男子汉的坚忍。等萤萤回家了,爸爸的肩膀借你哭。” 齐木楠雄低头给樗萤剥着糖纸:“拜托你不要给我加戏。” 齐木楠雄把离别氛围搅得一干二净,再要一家人抱头痛哭好像怪怪的,大人们遂买了许多好菜,要跟樗萤再吃一餐团圆饭。 “全做萤萤爱吃的,好不好?”外婆问。 樗萤仰面笑了:“好!” 她搬来小板凳,帮外婆剥豆子。 樗萤的手和外婆的手碰在一起。她的手嫩嫩的,外婆的手却不再年轻,微微起皱。 人生是条单行道,途中经过再多站台,也只会指向一个终点。 “到了外婆这个年纪,在离别这门功课上,会比萤萤做得更好哦。”外婆笑眯眯道,“分别也没关系,打起精神,抱着‘总有一天会再度重逢’的期待继续前进不也很好吗?” “不会再见了呢?”樗萤道。 “那么萤萤有好好珍惜当下的相遇,认真对待了重要的人吗?”外婆道。 樗萤点头:“嗯!” “那就够啦。”外婆道,“本来,我可能一辈子也不认识萤萤的,可是现在萤萤坐在我对面,跟我说话,叫我外婆。我非常感谢也非常珍惜这段际遇。因为萤萤而起的幸福感,无论分开多久都不会消失,哪怕明天就入土也一样。” 樗萤听得认真,原本已经随着外婆的话流露出一点儿豁达的笑意,听到最后,嘴角向下撇去:“外婆会长命百岁!” 外婆捂嘴笑道:“好,外婆长命百岁,我们萤萤也要快快长大。” 樗萤伏下去,将脸贴在外婆手上。 嗅着新鲜豆荚青涩的香气,她闭上眼,撒了一个谎:“我会的。” 这天晚上,樗萤跟齐木家的家人道过晚安,没有睡觉,转头就溜进齐木楠雄房间里。 齐木楠雄穿戴整齐在等她,今夜月朗星稀,他带她翻墙约会去。 他们两个去过很多奇奇怪怪的地方玩,上天下海,临了最后一次约会,却只是手牵手踩着月光在外头轧马路。 这里是乡下,说轧乡道更合适些。 轧了一会儿,樗萤累了,轻车熟路攀上齐木楠雄的背。 “你还有什么我没见过的本领,快点拿出来。”她道。 “太多,拿不完。”齐木楠雄道。 他越这么吊着她胃口,她越想看,搂着他的脖子直撒娇:“给我看看嘛!” 齐木楠雄不过慢了一点点,樗萤已经连叫好几声老公。 他忽略耳朵上升的温度,放了个元气弹,又制造了一下闪电,电光四射,看得樗萤又乐又怕,捂着眼睛直往他身后躲。 她过了眼瘾,又觉意犹未尽,想想就快走了,可齐木楠雄身上还有好多好玩的地方没发掘出来,气得直拧他衣角。 “楠雄真坏,平时藏着不给我看!”樗萤道。 齐木楠雄问她:“你听过山鲁佐德的故事吗?” “一千零一夜那个?”樗萤道。 “嗯。”齐木楠雄道。 山鲁佐德的故事总没有讲完的时候,一天不讲完,国王就一天离不开她。 他们总会在一起。 齐木楠雄有许许多多的超能力,一天一个,能让樗萤玩好多天。 好多天加起来,也许就等于永远了。 这有点狡猾,齐木楠雄并未打算挑明。 月亮越升越高,樗萤也玩累了,和齐木楠雄一起坐在屋顶上,靠着他的肩膀昏昏欲睡。 “这样睡一晚,明天会落枕吗?”她问。 齐木楠雄道:“不会。” “明天,你会叫醒我吗?”樗萤又道。 齐木楠雄握住她的手,直视着越发深沉的夜,低声道:“睡吧。” 樗萤闭上眼睛后,齐木楠雄比平时更快地进了梦乡。 他睡得不甚安稳,眉头紧皱,有只手轻轻落在他眉心,怎么抚也抚不平,只好作罢。 “走吧。”死神降落在屋顶,对迟迟不舍得离去的樗萤道。 樗萤还想再跟齐木楠雄待一会儿。 死神郁闷得直捏眉心,他是注定要做这个坏人的了,狠下心来牵了樗萤就走。 半空中现出一道门,那是时空隧道的入口。 进入隧道,等待门闭合的时间里死神战战兢兢看着樗萤,惊奇地发现这次她竟然没哭。 “我是不是接了个盗版回来?”他道。 樗萤吸着鼻子,强忍泪意:“你才盗版!” 还憋得住眼泪来回嘴,进步不可谓不大,死神有心转移樗萤的注意力,打算再引导她说说话,下一秒周遭时空扭曲,隧道以惊人的速度震颤起来。 死神悚然回头,看见那粉毛少年站在月下,双眸燃起灼热金光,驰驭劲风,飒飒然似神。 隧道入口竟没能关闭,被齐木楠雄生生截停。 死神从没遇到过这样的意外,愣怔两秒,这两秒里齐木楠雄以手贴壁,皮肤所到之处一点一点崩裂出新的缺口。 “他……”死神瞬间明白了齐木楠雄的意图,微微变色,“他居然想打出一条连接此世和彼世的通道!” 第126章 好像整个世界都在开心。 他猜得没错,齐木楠雄的确是这么想的。 一生一次情窦初开,好容易讨了老婆,老婆却要跑路,这种事情发生在别人身上会很蛋疼,齐木楠雄却很淡定。 他比谁都清楚樗萤终将离开的事实,是以在这之前曾暗中多次找过那个让她从异世界到达现世的“门”,无果。 齐木楠雄从而推断“门”只会开启两次,一次往一次返,这是最后一次开门,也是他能利用的唯一一次。 只要能再见面,分别就不是什么可怕的事情,樗萤也不用那么难过地哭。 齐木楠雄从来都没说过,但每一次樗萤在他面前掉下眼泪,都会引发他心脏的皱缩。 眼泪果然是咸涩难当的,一直侵浸到他心里,于是他也懂得了难过的滋味。 樗萤现在不难过了,一看见齐木楠雄,她就没了泪意,又惊又喜地笑出来:“你不是睡着了吗?” 齐木楠雄道:“我装的。” 见她雀跃地要靠近自己,他又道:“先别过来,躲远一点小心误伤。” 齐木楠雄话音刚落,樗萤就被死神大手一挥关进了小黑屋。 小黑屋里真黑,看不见齐木楠雄,也听不着他的声音,樗萤不高兴,抗议个不停,死神却接了齐木楠雄的话头,慢悠悠道:“是会误伤。” 如果看见接下来的画面,会狠狠伤到心吧。 神明已然恢复平和脸色,将视线转向那试图扭转时空的少年,视以淡淡的悲悯。 “没有用的。”神道。 齐木楠雄听不见死神的话。樗萤凭空消失,他以为她已经回到属于她的世界,立刻凝神扩展新的时空缺口。 手底越来越热,如受业火,连真皮都被灼伤。 力量流失得很快,源源不断进了无底洞,缺口打开的速度却越来越慢。 渐渐地,齐木楠雄生平头一次生出了力不从心的感觉。 这感觉很是陌生,令他惊诧,瞳中熠熠的金光黯淡下来。 “都说了没用的啦。”死神扛着大镰刀蹲在旁边道。 他果然如愿,看到那少年停了动作,静立于无法连接彼方的缺口前,一副放弃了的样子。 知难而退,做到这一步也足够了,死神瞧着齐木楠雄烧得血肉模糊的手,心想,面对不可能的未来,又有几个人能像他一样奋不顾身。 任他在那静静失望也好……死神整了整衣服,转身去看顾小黑屋里的樗萤。 反正破坏停止之后,时空隧道很快会重新闭合,届时齐木楠雄将被弹出,用不着神无情地驱赶。 神随即被隧道里更剧烈的一波震荡晃得险些崴了脚。 这一下的威力好似解除了什么可怕的封印! 死神不得不又转回身去看齐木楠雄搞什么名堂,却见粉发的少年手中捏了一个棒棒糖状的抑制器。 齐木楠雄解放了他的力量。他曾经也这么解放过,为了驱散扎堆围观樗萤的人群。 彼时的他没有犹豫,如今亦然,云淡风轻瞥一眼抑制器,在死神错愕的注视里捏碎了它。 齐木楠雄再度将手放上时空缺口时,气势就大不一样了。 死神眼睁睁看着那缺口喝了生长素似的迅速扩大,隧道之中风起云涌,时空缺口内隐隐生出漩涡。 正在这时,齐木楠雄身形摇晃,殷红的血如丝如缕,从他耳孔、眼角、鼻腔、唇边流下。 纵使无限逼近于神,人类终究是人类。执拗地以肉I体凡胎对抗磅礴时空,代价就是对撞的力量爆发性摧碎了他的内脏。 剧痛使齐木楠雄撑不住阖了一瞬的眸,向后坠倒,下一秒他如梦惊醒,遽然睁眼,抬手按住腹部,硬是利用恢复之力把自己的身体状态恢复到一天之前。 然后是漫长又残酷的拉锯战。 被摧毁,被治愈,再摧毁,再治愈,周而复始,像一个拆解长百上千次再不断重装的机器人。 看着就觉得疼,齐木楠雄却还是那张平静的脸,忙里偷闲擦去血迹,看着手上的脏污,不咸不淡吐槽:“为什么日常番里会有这么悲惨的画风?” 他的声音变得十分微弱,脸色也越来越白。 缺口里的漩涡渐渐成型,竟真有连通两界之势。 与此同时,大片鲜血从齐木楠雄唇边漫出。 他双眸涣散,感觉隔着遥远的时空听见了樗萤奋力的呼唤,想将手放入那激烈旋转的漩涡。 眼前掠来一道黑影,洪钟般的怒喝当头压下:“不要命了!” 齐木楠雄被死神弹出了隧道,从高空坠落。 失重的时候,时间流速会变得非常缓慢。 齐木楠雄在下落中思考。 他没有害怕,也不觉得疼痛,很清楚地知道自己失败了,新的通道没有打开,他失去了重见樗萤的机会。 他觉得很冷,收紧双臂抱住自己,忽然见一道娇小的影子现在眼前。 樗萤的乌发在风中乱舞,像柔软的水草。 她张开双臂向他飞来,齐木楠雄别无他想,伸手将她揽入怀中,锁得紧紧。 她好温暖,一下子驱散他骨髓里所有颤栗着的冷意。 如果注定要坠落,至少在粉身碎骨之前还能相互拥抱。 当然齐木楠雄不会让樗萤粉身碎骨,终究带着她平安降落在了地面。 身体很沉重,他躺倒下去,被樗萤按住。 她的手放在他的心口,如同定在一幅地图里最重要的坐标。 齐木楠雄听见樗萤浅浅的呼吸。 他们仍置身夏夜,月光有点暗,投射在樗萤的背脊,他想看清樗萤的表情,可消耗了太多的力量之后,夜视能力不大好,所以看得不是很清楚。 好在触觉是敏感的。 他感觉她指尖的颤动,激荡出每一寸微小的涟漪与他躯体的轻微颤栗同频共振。 樗萤又摸摸他的腹。 体内软烂成泥的脏器隔着皮,在她温柔的抚触中重获新生。 “一定很疼。”樗萤道。 她吸了吸鼻子,轻轻道:“我也好疼。” 她说着落下泪来,温暖的泪珠滴进他的眼睛里。他的视线便骤然清明,看清她脸颊上那些湿润的泪痕,和她紧咬的唇。 齐木楠雄止住了自己的血。 他用樗萤同款句式道:“你不是回去了吗?” “大叔把我关起来了。”樗萤道,“我很难受,闹了一下,他又把我放出来了。” 她说得很轻巧,然而当时的难受并不比齐木楠雄好到哪儿去。 原来世上真有心意相通这种事,樗萤在小黑屋里待着,忽然心慌到无以复加,蹲下去就开始痛,说不出哪儿痛,哪哪都好痛,脸白得没一丝颜色,闹着要见楠雄。 死神才在齐木楠雄那儿吃了几惊,又被樗萤吓一跳,不得不把她放了出来。 齐木楠雄抬手,用指背抚了抚樗萤的眼窝:“还疼吗?” 樗萤摇头:“不疼了。”抿出一个笑来,可一边摇头,泪珠子还一边往下坠,“一点儿也不疼了。” 她随后哇哇大哭,哭得好像他要死掉了那样,骂了他一百句笨蛋,威胁他一百遍不许再做伤害自己的事,拿衣袖给他擦脸上、身上的血。 擦完,齐木楠雄还得用超能力把她的衣服弄干净。 他很无语:“到底谁才是笨蛋。” 半晌,樗萤哭累了,躺倒在齐木楠雄身侧,将头埋在他的颈弯。 “我得回去了。”她道。 齐木楠雄没说话。 他并非以沉默逃避离别,而是福至心灵,想起樗萤方才话里的“大叔”。 他看见了,在濒死之际掠过眼前的那道黑影。 齐木楠雄倏然抬眼,与正在高空俯视的死神对上视线。 尽管神藏匿得飞快,但他还是从齐木楠雄骤然灰败的眼神里读出了最令人扼腕的结局。 为什么要生得那么厉害、那么聪明呢? 聪明到一个对视,齐木楠雄就辨出了死神的身份。 齐木楠雄舔了舔唇,耳边响起一阵尖锐的长鸣,刺得他头晕目眩,从嗓子眼泛起腥甜的气味来,四肢钉死在了地面,动弹不得。 他低头看向樗萤,看她栀子花一样宁静白皙的脸,美好得像一首刚起前奏的挽歌,忽然想起她先前笃定极了,说着“不会再见面”。 她没有骗他,她与他今生死别。 齐木楠雄觉得心脏有点痛,抬手按了按心口,熟门熟路地继续将身体状态回拨到一天之前。 没有用。 越是如此,越是疼痛,痛得他用力蜷缩了一下。 这么严重,齐木楠雄想,世界会受他的影响,在一瞬间碎去吧? 可回过神来,什么也没发生。 仍是宁静的夏夜,月明星稀,依稀听见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絮语般的嬉笑。 仿佛受他主宰的万物一下子从他生命中抽离,好叫他用完完整整的自己去受那生命不可承受之重。 齐木楠雄想说点什么,开口叫了樗萤的名字:“樗……” 启齿的瞬间,他看见樗萤倏然抬头望向天空。 话语便顿住,他随她一同转眼看去,只见深蓝夜幕猛地擦亮了下,有一条小小的线从天空底部升起,极快速地游向天空至高点。 那样轻盈袅娜,自由自在。 旋即,恢宏的光充斥了视野。 小小的线无声绽放开来,安静爆出磅礴又绚丽的烟火。 十万狂花燃烧到极点,才听见响彻四野的“轰——” 惊天动地,一下子闹醒了世界。 好明亮,所有快乐的呐喊和笑声都随这不期而至的花火沸涌起来、蜂拥过来,将齐木楠雄和樗萤重重包围。 大约今晚有什么庆典。 火光照亮了樗萤的脸。 她神情纯真又温柔,烟花亮亮的,落在她的眸子里,于是她的眸子也亮亮的。 “真怪呀。”齐木楠雄听见樗萤道,“好像总是这样。” 她叹息着:“我好悲惨的时候,全世界都在开心。” 她说完,整片天噼里啪啦下起雨来。 烟花灭了,人们在雨水里四处奔逃,一点儿也不开心了。 樗萤发现唯独自己头顶上没有雨,马上知道是齐木楠雄搞的鬼,掌不住笑起来。 笑着笑着,一滴雨珠落在她眉心。 齐木楠雄超能力发挥失常,居然有漏网之雨,樗萤抬头想嘲笑他,随即发觉那雨是温热的,再不敢看他,使劲儿把头低了下去。 “等我。”齐木楠雄道。 樗萤没有说话。 她的手指被齐木楠雄用力勾住,听见他一字一顿重申:“樗萤,你要等我。” 齐木楠雄道:“我一定会……” 一定会什么呢?樗萤很想听下去,可是她的意识奇异地模糊起来。 她预感到自己要被带走,拼命握住齐木楠雄的手。 齐木楠雄飞快翻身,用力抱紧她。 怀中的少女却还是越来越软,越来越轻,渐渐地化成雨,与那些淹没了别人快乐的雨连成一片,落在他身上。 流进他的生命,流出他的生命,离开他的世界。 —————— 时空隧道里,死神抱着樗萤,最后看齐木楠雄一眼,关闭了这个世界的入口。 “可惜……” 他看惯生死,洞明世情,什么样的悲欢离合都见过了,还是会为人类那横冲直撞的疯狂和浪漫动容,替未圆满的结局遗憾。 神望着被齐木楠雄拼了命打开的新缺口。 缺口正在自我修复,用不了多时,将带着齐木楠雄来过的痕迹一同消泯。 “可惜啊。”死神颇为惋惜地叹道。 放轻声音,藏住了那个小小的秘密。 “他差一点点就成功了……” 第127章 贫瘠土地上唯一的玫瑰。 樗萤又睡着了。 少女蜷成婴儿的姿势,双眸紧闭,睡了很久很久,不见醒来。 死神抬手覆住她乌油油的长发,触手冰凉。 要不是听得见她平稳的心跳和呼吸,真会以为她的魂灵已在梦中离了躯壳。 从上个世界开始,樗萤结束了时空穿梭就会很累,一头溺进无边的倦怠中去,连伤心的力气都省了。 死神知道是她精力消耗太过的缘故。 本来就是徘徊在生死边缘的魂灵,没有弄丢库洛牌这档子事儿的话,樗萤早已从世界上消失。 她像一棵孱弱的植株,神要给她一点儿力量加持,不能给少,否则养分不够,也不能给多,否则她承受不住。真是伤脑筋。 而即便神降下了庇佑,樗萤自身的能量依旧在奔波中一点一点消耗着,只能被动地用睡眠来修复。 那些她承受了的许多爱和悲伤,也一并在长眠中消化溶解,成为她生命的一部分。 小可怜。死神瞧着樗萤摇头唏嘘,伤感又怜爱。 樗萤醒来之后,他的怜爱就成了咬牙切齿。 复苏的少女舒展着四肢,好似重新绽放的花骨朵儿,每一寸肌理都焕发出新鲜的娇嫩和活力。 樗萤睡饱,脸色很好看,心情也很好,又选择性地管死神叫起了“哥哥”,缠人个不停。 一会儿嚷着饿要吃东西,一会儿又嫌无聊,非要摆弄死神那把夺人性命的镰刀。 “给我消停一点!”死神道。 樗萤蹲下去,仰着脸不依不饶:“那我饿嘛。” 死神臭着脸从衣袖里掏出一小包点心给她。 他也算有进步,在她睡着的时候千方百计弄来了哄小姑娘的零食。 果然樗萤一吃东西就安静了。 她把点心咬了一口,等甜美的滋味在嘴里融化,眸光渐渐发虚,出起神来。 “大叔。”她目无焦距,告诉死神,“我做梦了,在睡着的时候。” 死神道:“梦到什么?” “眼睛。”樗萤道。 “眼睛?” 准确来说是一个人。 他面目朦胧,唯独现出一双清晰又好看的眼睛。 虹膜是纯粹的蓝,像玻璃珠子里锁了一汪月辉照耀的海。 睫毛往下一耷,那么温柔又专注地看她。 他叫出她的名字,一阖眸,再一抬眼,眼眸倏然转成深邃的血红。 然后樗萤就醒了。 “真是个怪梦。”樗萤道。 死神不予置评,等她吃完东西,告诉她下一扇时空之门已经开启。 樗萤迤迤然走向新世界,穿门而过之际,死神冷不丁从旁伸过手来,点在她眉心。 她只听得他道:“加固防护。”门就在身后闭合。 樗萤顿时非常警惕,心知死神不会做没有理由的事,果然下一秒,她就懂了他那像咒言又像告诫的四个字因何而起。 新世界以扑面而来的死气宣告了它的危险。 这里仿佛经历过末日。 天灰蒙蒙的,空气里弥散着扰人的淡雾,到处是断壁残垣,荒无人烟,只有破破烂烂的高楼昭示着此处曾经存在一个发展程度较高的现代文明。 鬼城。 樗萤有点发毛,搂了搂自己,东张西望地慢慢走着,觉得自己来到寂静岭。 “有人吗?”她轻轻问。 当然不会有人回答她。 间或有窸窸窣窣的声响,悚然望去,却只不过是风吹动塑料海报的声音。 她在上个世界过得太好,生活正常又温馨,陡然又切换回末世求生,落差大得不是一丁半点。 樗萤走了好一会儿,越走越害怕。 人在害怕的时候会生出许多真实感十足的联想,她始终觉得在这荒凉背后有无数双眼睛盯着自己,或许一转头,就有个没脸的鬼贴过来。 突然! 路边一间废弃的超市嘎吱嘎吱作响,把樗萤吓一跳。 那建筑肉眼*可见地颤摇着,配合恐怖的声音,像极怪物要破茧而出。 樗萤终于受不了了,拿出【飞】牌飞得高高。 从高处俯瞰,城市变小,却依然是空空荡荡。 飞没一会儿,樗萤累了,落回地上。 她仍四处张望看有没有鬼跑出来,不经意瞥见一根断了一半的立柱后飘飞着半截雪白的衣角。 她心跳停了半拍,小心翼翼走过去。 逐渐靠近,她看见一个人的轮廓。 起初,樗萤很害怕会看见一具尸体,是一边捂着眼睛一边转到那人正面去的。 她柔软的睫毛和目光一同从指缝中透出。 半遮半掩中,她看见了那人完好无损的全貌,不禁一怔。 什么时候放下的手,又是什么时候靠近,樗萤恍惚之间已经记不得。 回过神来她已坐在那人跟前,抱着双臂,乖乖的,像个无意中发掘出珍宝的小学生。 那不是尸体,反倒是个极致美丽的少年。 那一头蓬软打鬈的金发窃自太阳神的日光,细眉重睑浓睫,每一笔都由画匠怀着朝圣的心勾就,透出无暇的圣洁。 他所在之处,连灰败的空气都染上光辉。 贫瘠土地上唯一的白玫瑰。 像天使,又像童话里的小王子。 少年看起来比樗萤大不了多少,发育得一副修长的骨架,穿着雪白的护卫队制服,最贴身的黑衬衫认认真真扣到最上面一颗扣子。 他配了剑,像个无双的剑士,此刻却在满目疮痍的废墟中沉睡,被从天而降的樗萤捕捉。 末世之中相遇的少年少女,暗壑里两颗绝无仅有的明珠。 樗萤窝在少年身边等他醒来,短暂地放下害怕,欣赏起他的绝伦美貌。 欣赏着欣赏着,她就不那么淡定了。 因为她发现这个人的胸膛根本没有起伏,在不起风的间隙里静静听去,也没有鼻息。 明明他看起来如此鲜活,柔软的唇色都不曾褪去。 可他死掉了。 樗萤舔了舔唇,轻轻道:“小哥哥?” 少年犹自沉眸没有回应,而她一如既往地怕到极点反倒镇定——毕竟没有比跟一具尸体排排坐更可怕的事——随手从旁边捡了根小棍,想戳戳他,做最后的确认。 棍子捡来,倏地天黑。 樗萤抬头,看见一个巨大的螳螂样怪物从天而降。 怪物的胸腹被十条节肢保护着,一降落,节肢齐开,露出翻着红肉、围了两圈尖牙的漆黑孔洞。 好丑。 那怪物直奔她而来,双臂当头砸下,这重量和力道一定把她压扁。 樗萤飞快抬手用【盾】给了个结界,笼罩住自己和死去的少年,视线仓促滑过少年的面庞,却愕然发现他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 什么世道,一个两个都专门吓人。 少年眼睑半抬,现出一对清晰得像被海洗过的蓝眼珠。 他得天独厚,竟然自带浅浅的下眼线,却不秾丽,越发衬得虹膜的蓝惊心动魄。 瞳孔是竖直的,异于常人。 樗萤与少年擦碰了一下视线。 两相对望,她惊奇地睁大了眼。 而他盯着她,眼底一片漠然,没有丝毫波动。 少年随即闪电般掠起,看不清怎样动作,樗萤的结界便悉数碎去。 下一秒他拔了剑,剑刃浮起锋利的绯红,扬出两道血光,轻描淡写地将巨大怪物切成好几块。 他雪白的衣袍,半个血点也没沾上。 帅毙了。虽然死而复生很诡异,但还是好帅。 杀完怪物,少年回头再看樗萤一眼,扬长而去。 樗萤不知道他那眼神是什么意思,她也不想知道,他瞬移的速度好快,她都来不及让他带她一起走。 一块一块的怪物掉在离樗萤很近的地方。 她赶快起身拍拍裙子,嫌弃地退开。 一退,退进一个冰凉的怀抱。 这里竟有第二个人在。 悄无声息,根本一点儿也觉察不了。 可怕的猜想实现了,真的有鬼贴在身后。 樗萤回头,眼帘映入的却不是青白鬼脸,而是一抹鲜亮的美色。 是个青年。 银发赤瞳,眉目如诗,大美人。 金发小王子已经是绝顶的好颜色,眼前这青年的姿容竟与他的不相上下,却是另一种类型的美丽。 目狭而媚,唇薄而翘,笑的时候,眼会微微地弯起来,眼波温柔,唇却噙着让人心里发痒的狡黠。 他也是一身纯白的制服,制式华丽得多,尖尖的妖精耳,耳垂坠下小巧精致的红菱宝石。像个贵族。 银发青年唇瓣微启,露出一点点尖锐的虎牙。 樗萤望来时,他颇有些意外地扬了扬眉,随即愉悦地笑出声:“瞧瞧。米迦放过了个多漂亮的小羊羔。” 出乎本能地,樗萤感觉他不像个好人,这话一听也很反派。 “不许抱。”她道。 扭身躲开,肩胛却被青年的手臂锁住,动弹不得。 樗萤就这么侧着脑袋,眼睁睁看见他完全袒露出尖锐的獠牙,往自己的脖子咬来。 呜呜,她猜得没错,他果然不是好人,是吸血鬼! 青年埋首于樗萤颈间,她于是看不见他的脸了,她不要被咬脖子,使出吃奶的劲儿挣扎。 才用力拧了两下腕子,青年就在她背后一僵。 预想中的痛感没有到来,他直起腰,唇边流下一线血。 是他的血。 看样子……居然没咬成功。 借着余光,樗萤看见又有几个同样穿着雪白制服的吸血鬼朝这边奔来。 吸血鬼们发现禁锢着樗萤的这个青年,大喜过望,殷切呼唤他“费里德大人”。 而费里德充耳不闻,只盯着憋得小脸儿透粉的樗萤,血瞳大放异彩,真心实意笑出声来:“有意思。” 第128章 只属于始祖的美丽玩具。 樗萤被血族俘虏了。 听起来真悲惨,但画面一转,娇滴滴的阶下囚完好无损,伏在座位扶手上,软绵似拆了骨头,正让一个拿着绳子过来绑她的吸血鬼少年动作轻些。 “勒疼了怎么办?”樗萤道,“不然不要绑了,好不好?” 她这样子,跟差点被吸血鬼咬脖子、怕得要死的那会儿天差地别。 无他,纯粹因为樗萤发现,吸血鬼根本奈何不了自己。 无论是咬她还是攻击她,最终都会反伤到他们自己身上,血族身体力行地证明了这一点。 让那个看起来很有地位的吸血鬼“费里德大人”遭遇了滑铁卢之后,樗萤被赶到的护卫队团团包围。 血族讨厌就讨厌在要吸血并且吸她的血,好处则是皮囊优秀,几个帅哥围着她绕成一圈,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审美体验。 帅哥们看看轻微挂彩的费里德,个个换上了震惊脸,随后纷纷转移视线,不敢再直视长官,视线放到樗萤身上时,疑惑又警惕。 如樗萤所见,这是一个混乱的世界,人类和血族是其中主要的两个生物种群。 几年前,灾难席卷,末日降临。一种神秘病毒以无可遏制的态势爆发,杀死了所有13岁以下的人类。 随后,地面上又出现了名为“约翰四骑士”的怪物,专门袭击存活的人。 人类数量急剧减少,给以血液为生的血族带来了粮食危机。栖息于地底的血族们一边在自己的地下都市饲养未受病毒影响的小孩,一边来到人世,驯服、捕捉更多的人类作为血源。 总结下来,人类真的蛮惨,前有怪物,后有血族,横竖都是一死,朝不保夕,遑论尊严,在吸血鬼眼里根本就是家畜一样的存在。 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樗萤理所当然地惹眼起来。 为什么会有手无寸铁却伤到吸血鬼的人类? ——这句话,跟“为什么会有只是站在那里喵喵叫却能伤到人类的猫咪”同义。 在长官的默许中,护卫队派出代表,尝试着也来咬一咬樗萤的脖子。 无一例外,他们也硌了牙,捂着腮帮子,眼睛瞪得铜铃一般大,而樗萤的害怕之色则随他们的屡试屡败渐渐消失。 她一度恍然:死神所谓的“加固防护”原来是给她点足了防御点,现如今不光死不了,还伤不到。 好耶。 樗萤高兴了,她高兴地想要转身逃跑,却被臭着脸的吸血鬼们抓住。 这次他们大获成功,因为她的金手指里没有“抓不住”这一项。 被抓就被抓,樗萤心态很好,与其在怪物横行的地方惊险求生,不如先站到统治者的屋檐下避避雨。 至少从长相来看,血族也比怪物优秀得多。 当下,樗萤被捉上了吸血鬼的飞机。 “为什么吸血鬼要开飞机?”樗萤道,“自己飞不行吗?” 没有吸血鬼回答她,反正他们就是要坐飞机回家,飞机看起来很气派,座椅还算舒服,唯一让人不舒服的是他们要拿绳子捆她。 那担当重任的吸血鬼少年绷着脸站在樗萤跟前,任她用软乎乎的态度求他,他也只硬邦邦地一扯绳子,依旧要绑她。 准备打结的时候,少年对上樗萤的眼。 吸血鬼是眼高于顶的种族,感情稀薄,更看惯了美型的同类,理论上对人类是无感的。 即便如此,他也不得不承认,樗萤很特别,与她对视,他要停顿一秒钟来提醒自己移开视线。 她不只是特别好看而已。 她透出的灵动和生机与环境格格不入,落入这世界,像枯叶尖一珠盈盈的晨露,任谁也会多看两眼。 吸血鬼少年面上维持着对樗萤的冷酷,他坚信自己的心也一样冷酷,却不自觉地在收绳时松了两分力,没有绑她太紧。 然后他一转头,发现坐在首位的费里德大人不知何时将目光放了过来,正噙笑看着这边。 少年狠狠一僵,随后发觉费里德要看的不是自己而是樗萤,飞快退开,不敢遮挡上位者的视线。 樗萤也发现费里德在看自己。 那个试图品尝她但没有品尝成功的美人交叠着两条长腿,以一种优美又慵倦的姿势歪着,似乎并不以吃了小小人类的亏为恼,始终笑眯眯,血色的瞳里好像酿了酒,一眼望过来酒香勾缠,直叫人晕头转向。 樗萤没有晕,因为她见过的世面很多,大美人也见得很多,不会轻易被男色迷惑。 上飞机之后,血族们不是很愿意对她说话,但他们彼此会交谈,她于是从他们的言语中获取了一些关于费里德的信息。 比如他显然是血族里一个很强势的主导者,又比如,他真的是个贵族,还是贵族中的贵族,属于最高级别的“始祖”。 吸血鬼始祖按实力顺位排序,费里德排在第七位,强得可怕。 这么可怕,却被个人类少女反伤,费里德的下属们眼睛瞪得那么大也无可厚非。 但樗萤自有她厉害的地方。 她跟费里德对视那么久都不带怵的,末了,想起他一见自己,就管自己叫“被米迦放过的小羊羔”。 拥有纯金发色的小王子,他身上的制服跟护卫队吸血鬼们的制服是同一个制式。 “那个金头发的男生。”樗萤道,“他叫米迦吗?他也是吸血鬼吗?” 费里德抬手,指尖隔着雪白手套点在唇畔,倒不像那些小帅哥那么三缄其口,慷慨地回答了她的问题:“是呢。看上我们米迦了么?” 他告诉樗萤,米迦的全名叫做百夜米迦尔。 长得像天使,连名字也是天使的名字。 樗萤把米迦的名字默念三遍,记在心里。 她动了动胳膊,绳子好粗糙,扎得她不舒服。她告诉费里德:“绳子绑得我好疼。” 费里德好心情地笑,血眸越发弯起来,越是显出有情的样子,眼底越是无情,轻声细语:“小可怜,要不要试着求求我?” 樗萤不用试,她立马就开口:“求求你。” 见过妥协的人类,没见过妥协这么快的人类,老实听着始祖逗弄小姑娘的一众大小帅哥们不由得齐齐侧目。 滑跪太快会让人嗤之以鼻,然而对上樗萤那张水灵灵的脸,她挣脱束缚的希冀如此恳切,细细的眉拧得那样紧,看起来真的很难受的样子,他们这些高高在上去绑了人家的家伙好像没什么立场去嗤嘲。 帅哥们又默默把视线收了回去。 费里德怡然,竟纡尊起身,亲自来到樗萤跟前。 他没拿刀,也不见有其他尖利的东西在手,手指轻轻一挑,绳子就无声断落。 做完这英雄救美一般的举动,费里德回了他的座位,闭目养神,没有再看樗萤一眼。 樗萤摸摸被绳子扎得微红的胳膊,一点儿不领他的情。 真这么仁慈,一开始就不会放任属下捆她,装什么好人。 吸血鬼开飞机开得飞快,不知不觉便抵达了地下都市——桑古奈姆。 血族出发人类世界,一般会带一批不受病毒影响的少年儿童回来当新的储备粮,这次只带了一个樗萤。 着陆前,樗萤的眼睛被蒙了起来。 她听见护卫队里的吸血鬼对费里德道:“费里德大人,我们会循例带您俘虏的这个人类少女去备案登记,只是她的能力如此特殊,是否要禀报其他始祖……” 随后,她又听见一声尖锐却极快压抑下去的痛呼,说话的那个吸血鬼大概是挨了出其不意的一下打。 樗萤该庆幸自己蒙了眼睛,那个吸血鬼何止是被打这么简单。 在她看不见的当下,费里德出手如电,戴着雪白手套的修长手指轻松穿透属下的胸膛,扯出他的心脏。 鲜活的心脏在掌心鼓鼓跳动,血染红了费里德的手套。 看着真是恐怖,而始祖眼中那一点猩红的杀意更加恐怖。 “我今天有带什么人类回来么?”费里德笑吟吟道,“我怎么不记得。” 护卫队队员的冷汗刷一下下来了,知道始祖这是不想放人,立马很没原则地道:“的确……今日费里德大人因急事提前返回桑古奈姆,并没带回任何人。” 费里德扬眉,把心脏还给了这个倒霉蛋。 樗萤被带下飞机,下飞机之后,她被一个名为雷奈的吸血鬼抱了起来。 雷奈是和她一起坐飞机的护卫队队员之一,深灰的发,长相俊美,脸色比其他吸血鬼更苍白,眼下总浮着淡淡的青,熬夜过度的样子。 吸血鬼的怀抱真是冷冰冰,隔着华服听不见心脏的跳动,真是虚幻,真没意思。 不过既然不用樗萤自己走路,她也就勉为其难接受,问:“我们要去哪儿?” 这次,雷奈淡淡回答了她:“费里德大人的公馆。你最好不要叫嚷,也别想着反抗,否则死路一条。” 他想太多,樗萤根本没这么打算。 雷奈把樗萤带到公馆,径直将她关进了小黑屋。 他缓缓关上门,从逐渐狭窄的门缝中望着那个坐在地上、拉下蒙眼丝带的少女。 丝带缠绕在她纤细的指间,柔软,羸弱,正如他眼中的樗萤。 雷奈很清楚樗萤的命运。 费里德隐瞒樗萤的存在,显然是打算亲手饲养她、研究她。 一个只属于第七始祖的美貌玩具,一来到残酷的血族世界就被投进没有出路的牢笼,现在还很鲜活的生命力用不了多久就会被挫伤。 到时候,一定会露出绝望的表情吧。那是费里德大人最喜欢的。 雷奈这么想着。彻底关上门。 费里德把樗萤藏在公馆里,他本人却一直没再露面。 回到城市,他忙碌起来,直到两天之后才有闲心,找来雷奈过问起那牢笼里囚禁的少女。 “怎么样?”费里德翻看着文件,漫不经心道,“在哭了吗?歇斯底里了吗?” 雷奈沉默了一下。 对比前天的冷漠,他现在的表情有些复杂:“没有。” 费里德道:“那在干什么?” “……”雷奈道,“在嫌家畜的衣服丑,吵着要换漂亮裙子。” 费里德一下子合上文件。 他嘴角飞快浮起一个笑来:“啊哈。” 第129章 他好凶哦,却又肯听话。 这两天,第七始祖的公馆里悄然流传着这样一个秘闻。 每到夜深人静之时,公馆尽头的小房间会传来幽怨的哭泣,那是被费里德大人圈养的人类少女的悲声。 不见天日地活着,恐怕是受尽了折磨。 可见鬼去吧。回到公馆的雷奈隔着门缝看小房间里无忧无虑的少女,心想,哪来的悲声,只怕她笑得太大声。 就没见过这样滋润的囚犯,关了两天,该吃吃该喝喝,睡觉香甜,倒像从小长在公馆里,养得肌肤白里透红。 她甚至不害怕,也不怨恨血族。 一直以来,雷奈见到的人类要么对血族恨之入骨,要么一遇血族就吓得魂飞魄散,当然后者居多。而现下关押着的这个—— 每逮到一个吸血鬼,樗萤都会甜甜地叫“哥哥”,然后提出各种非分的请求。 雷奈是都市护卫队的队员,并非专职看管犯人,受命于费里德才时不时过来看看。 每次来,他都能见房间里又添了点东西,或是一根漂亮的发绳,或是一个水晶杯,都是樗萤想要的。 东西虽小,却可见她的糖衣炮弹屡屡中的,弹无虚发。 在蛊惑人心这件事上,她真的蛮厉害。 雷奈盯着樗萤出神,忽觉身后空气微动,侧目,见一角雪白的披风从身旁蹁跹过去。 他连忙低头行礼:“费里德大人。” 费里德悄然进入时,樗萤正趴在床上画画。 桑古奈姆没有太阳,明亮的人造光从窗户打进来,将房间营造成温室一般。 而那少女,是温室里长起来的一株花。 她惬意安然地舒展,宽大简洁的人类制服沿着身体玲珑的曲线滑塌下去,裤管漏出的一节小腿嫩生生似水葱,又那样脆弱,轻轻一掐就能掐断。 樗萤散着乌泱泱的长发,小声哼歌,在纸上鬼画符。 她侧趴在手臂上,脸颊的肉堆起来小小一团,很可爱。 费里德的公馆很大,很漂亮,即便这个用来关押她的小房间也不失华丽,可是毫无生气,再华丽也没意思。 住在这里,樗萤的生活无聊极了。既没有丰富的物质生活——他们只给她穿难看的衣服,给喝味道堪配黑暗料理的营养补剂;也没有充裕的精神世界——血族居然有智能平板,但是他们不给她玩,连本书也不给看,画笔和纸还是她自己要来的。 没劲。没劲透了。 床沿一软,费里德挨着樗萤坐了下来。 樗萤知道是他,头也不抬,连画纸都不遮挡一下,尽管她鬼画符的对象就是他,还把他画得很丑。 费里德永远不是个自甘寂寞的吸血鬼。 樗萤不理他,他一点儿不生气,伸手捏了她的下巴,引得她抬头,顺带着坐起在他跟前。 他没用多少力气,樗萤不疼,所以她挺配合,坐得很端正。 这么乖乖的样子,引得费里德眸色渐深,指尖不断捏紧,随后他“嘶”地一声,雪白手套的指尖染了血色。 “一点也不能欺负你,是不是?”费里德问。 吸血鬼也有痛感,十指连心,费里德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反倒越发欢乐地笑起来。 樗萤看看他的指头,再看看他的脸,发自内心觉得他应该是个资深的受虐狂。 “你对我好一点就不会受伤了嘛,大人。”她道。 费里德将樗萤的每一点微表情都收入眼中。 她是真的自在,诚如雷奈所言,被抓来当囚犯,她也是个反客为主的囚犯。 人类不都向往自由吗?为什么金丝雀囚在笼中依然歌唱?被血族环绕,她也不觉孤独。 费里德舔了一下他那对取血的獠牙,更想咬她。 樗萤的血液透出一股馥郁的香气,比以往尝过的所有人的血都要香,偏偏她知道他咬不了她,有恃无恐。 好玩。 “听说你不喜欢现在的衣服。”费里德道。 樗萤点头:“好难看,像睡衣。” 费里德伸手,还想摩挲她的脸,手套上有血,被她嫌弃地躲开。 “人类就是人类,血族就是血族,人类只配穿家畜的衣服。”他笑眯眯道,“混淆身份的衣服,没有血族敢拿给你的。” 樗萤想了想:“可是你就敢。” “我为什么要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费里德道。 樗萤托着腮:“因为你唯恐天下不乱?” 费里德听完哈哈大笑,打个响指,竟真有吸血鬼捧了一身崭新的衣裙进来。 樗萤又高兴了,一下子觉得生活不那么无聊,关起门来换上新衣服。 雷奈随费里德等在门外。 他压低眸光,暗中打量着费里德搁在手臂上轻轻点动的手指——此时这位始祖已换了一副新的手套——实在不能明白费里德究竟在想什么。 等房门打开,雷奈望见那穿上纯白裙裾的少女。 白色,是吸血鬼世界里上流的颜色。 他仍然认为人类不配与吸血鬼相提并论,但同样有个理智的声音告诉他,樗萤换上血族的衣服,的确更好看。 那是一条做工精细的方领裙,两肩缀着蝴蝶飘带,领口用轻盈的纱叠了一层褶,腰线收得很高,走路时,垂坠的裙摆会漾出灵动的微澜。 樗萤梳起蓬松的鱼骨辫,刻意扯散的浮毛在头发上飞着,光从背后打来,便像晕了一层光晕。 雷奈再看向费里德,忽然读懂了他看樗萤的眼神。 那是一种把心仪玩偶打扮漂亮了的,充满支配与满足的眼神。 樗萤对着镜子转了个圈,点头肯定自己:“我真好看。” 费里德悠悠道:“家畜就是家畜,可不要以为换了衣服就能换掉身份。” 樗萤闻言看费里德一眼。 她眼神里明晃晃充满“这个人在说什么怪话”的嫌弃,不要理他,继续画画去了。 费里德“哈”地道:“难不成你并不认为自己是家畜?” 樗萤道:“我只是樗萤。” 她顿了顿,望着费里德好整以暇道:“就跟费里德大人换上人类的衣服,依然只是费里德大人一样。别人的定义有什么用呢?关键在于自己知道自己是谁。” 费里德道:“拿我跟人类相提并论,我可不会高兴。” 樗萤才不要管他高不高兴,一扭头只给他背影。 这次,费里德没有继续摆弄她。他盯了她一会儿,眼里倒少两分玩味,随后转身离去,在这一天剩余的时间里没有再露面,也没有让人把她放出来,依旧囚她在四四方方的天。 进来送营养补剂的血族发现樗萤画的那张费里德丑画,把她的纸笔给没收回去,这下连唯一的消遣也没了。 但樗萤一点儿不觉得无聊,因为第二天,她发现了牌的气息。 清晨,给樗萤送过饭后,血族们都睡觉去了,整个公馆在呆板的模拟晨光中陷入死寂。 吸血鬼的作息很反人类,他们早上睡觉,睡到下午才会醒来,大中午睁眼已经算是早起。 万籁俱寂,无人打扰,樗萤来到墙边,将手贴在墙壁上。 一股明显属于库洛牌的力量波动了过去,速度极快,力道也大,像手底流过矫健的海波。 它不是本来就藏在公馆,是一下子出现的,仿佛以墙壁为媒介,翻山越岭而来。 “变回原来的样子。”樗萤道。 牌不听话,飞快溜走,在墙壁里窜来窜去。 樗萤只能像打地鼠一样随牌的流窜点击墙壁,点没两分钟她就累了,捂嘴打呵欠:“抓不到,我要去休息了。” 牌是寂寞的牌,见樗萤不要理它,立马又奔到她跟前,在她直面着的那块墙壁凝起力量。 樗萤假装不在意,下一秒飞快伸手去摸,以为这次可以捉到牌了,然而指尖一空,手竟从墙面穿了出去。 “咦……”她道。 樗萤往前走两步,干脆整个人都穿墙而过,走出了固若金汤的小房间。 库洛牌带着她层层穿墙,她居然就这么堂而皇之地从费里德的公馆里走了出去。 库洛牌留在公馆的外墙,樗萤回头要收它,它却一溜烟往公馆里头逃。 未免过分地有个性。 牌在里头,那么公馆还是要回的,不过难得出来一趟,樗萤不要那么快自投罗网,悠哉悠哉地在外边散起了步。 桑古奈姆很大。 长期潜藏地下的吸血鬼们在此筑巢生存,建筑高低错落地堆叠累加起来,大道小道交杂其中,像一个庞大的蜂巢。 血族居住的街区,建筑天顶很高,道路宽敞平坦,到处亮堂堂的,廊道和阶梯的扶手上每隔几米就亮起绿幽幽的灯。 现在是血族的睡觉时间,但桑古奈姆依然充斥着各种声响。 工厂里机器运作的嗡鸣,流水声,地层里暗生物窸窸窣窣的声响,再走远些,还能听见隐隐约约的说话声。 总有“众人皆睡我独醒”的时候,那些还清醒的声音,或是熬夜的吸血鬼,或是人类,是哪个都好,没一个到跟前来,也就没人发现她。 樗萤沿着一座桥慢慢地走,走到尽头,有向下的阶梯。 她迷路了,在台阶上坐了下来,观察观察地形再走。 也不知道米迦住在哪个房子里。 费里德前几天那句“看上我们米迦了”的谑言一语中的,樗萤的确很惦记那个叫百夜米迦尔的少年,不光因为他救了她,也不光因为他美丽,还因为他那双蓝眼睛,跟她梦里见过的那双眼一模一样。 她在还没认识他的时候,就先梦到他了。 樗萤用手撑着脑袋,叹出一口气。这么大的城市,找人如大海捞针,该从哪儿找起呢? 结果她视线轻轻往下一瞥,下一秒就在昏暗的桥下瞧见一抹鲜明的亮白色。 还是那身熟悉的防卫队制服,和标志性的纯金发色。 米迦尔仰坐在地上,长长的披风散在身后,处身那样脏污晦暗的地方,他却越发显得干净耀眼起来。 他很难受的样子,仰着脖子,抬手扯住领口,压抑不住地大幅气喘。 随后,他抱紧自己,整个儿蜷缩起来,力道之大,仿佛要将所有骨骼生生压碎。 有细碎的脚步声从桥下奔来,由远及近,是个八九岁的男童。 昏暗的地方常常有着人类返回住所的必经之路,那孩子大概是要回住处,一拐弯看见桥下的米迦尔,很是受惊,转身逃跑。 米迦尔却已经看见了他。 血族的速度一向很快,风声带过夜色,暴起的米迦尔按倒了男童,张嘴亮出尖牙,作势要咬。 樗萤站起身:“米迦尔!” 却没等她喊完,米迦尔就又松手放开了那男童。 男童死里逃生,肾上腺素飙升,非但仓皇从米迦尔手底下逃了出去,一边逃,还一边捡了石头哭着掷他,大喊:“怪物!” 米迦尔僵直在那里。 他是吸血鬼,他放走了自己的食物,浑身拆骨抽髓一般的疼痛随着那一声“怪物”疯狂泛滥,又渐渐地、习惯性地变作麻木。 须臾,米迦尔伸手在随手携带的小包里抽出一管非人血液,弹开盖子,仰脖喝下。 他抬头,望向桥上的樗萤。 开口惊动他的时候,樗萤就知道自己逃不出他的手心。 她倒没想逃,只不防他又是鬼魅一样的瞬移,出其不意闪到她跟前,倾身压了过来,像一场闪电般的劫难。 樗萤被米迦尔一按,又坐回台阶上,他一条腿跪压在她身侧,与她对上了眼。 四目相对,米迦尔认出樗萤,再垂眸扫她衣饰,眉头蹙起,抬手捏住她双颊,想迫她张嘴,看她的牙,确认她是否被血族初拥同化成了血族。 与天使般的外表不同,米迦尔出手很有几分蛮横霸道,在战场上属于一击必杀的那种。 他以为樗萤会吓到,会跟那孩童一样尖叫哭泣,结果她只是“嘶”了一声,轻轻皱眉,在他手下道:“疼呀,轻点力气。” 米迦尔一怔,下意识松了手劲,改换方式,拇指隔着手套,去启她的唇。 而她也配合地微微张口,眨着水眸,倒不像被胁迫,而是看牙医般自然又无辜。 如米迦尔打量着自己一般,樗萤也打量着米迦尔。 从远处,她只见他利落危险,现下凑近,她笃定他刚才经历了一番受难。 他的手还有点抖,脸上有汗,微微打湿了金发。 眼神那样孤高冷漠,眼眶却是湿润的,仿佛氤氲过眼泪,又生生逼了回去。 他很痛苦,想要吸血,人类的血是他的良药,他却不知怎的放弃到手猎物,选择了一开始并没有拿出来的那剂替代血液。 吸血鬼要吸血,是不好的,但米迦尔真有一种难言的魔力,樗萤看着他,甚至生出一些些怜意。 米迦尔即将抽手而退时,樗萤合掌握住他的手。 “米迦尔。”她迎着他玻蓝的视线,毫无畏惧,一抿唇,抿出甜甜的笑涡来,“我是樗萤。” 第130章 靠脸秒天秒地的大帅哥。 他的指骨修长,天生适合搞点艺术,可是他用来握剑。 纵使握剑,也一直坚定,不曾退缩,然而樗萤两只又软又小的手握上来,米迦尔却往迅速后蜷了一下手指。 她是人类。 人类怕他,如同惧怕所有的吸血鬼。 唯独她不怕。 二人初见时,米迦尔虽一度闭目,表现得像驾鹤西去,但他不过是累了在养神,五感依旧敏锐,听见她轻轻地叫“小哥哥”,窝在他身边不要离去。 正如此时,此刻。 遭遇了他的突袭,她还能对他笑出来,还敢触碰他。 隔着手套,米迦尔感受不到樗萤的体温,想来应该是温暖的。 他不明白她自始至终的亲近从何而起,侧头看她,双瞳飞快散了一下,显出小动物似的迷茫,真可爱极了。 这样的可爱昙花一现,他随即审慎地将她盯住。 米迦尔俯视人时习惯性眼睑半耷,没有表情。他生得那么好,倒不显冷峻,苍白的人造光跳跃在浓密的睫,发散出精致的清贵之气。 被樗萤握住的手,已经不再抖了。 少顷,米迦尔从樗萤手中抽离,直了腰站定。 好秀颀,腰身紧窄,长靴笔挺,樗萤欣赏得津津有味。 米迦尔问:“你为什么在这里。” 他又看了一眼她的衣服。 “他们捉我来的。”樗萤道,“就是那个费里德下的命令。他把我关在他的房子里,我自己走出来了。” 听见费里德的名*字,米迦尔顿时面笼寒霜,一看就很不待见那位始祖。 他真有胆。这两天,樗萤见到的血族,都是对费里德客客气气、恭恭敬敬的。 “你呢?”樗萤捧着脸问米迦尔,“你也是贵族吗?” 米迦尔刚要说话,倏地气场一凛,抬眼望向樗萤身后。 樗萤还以为费里德找来了,回头望去,却见桥面上站着一个身材高大的血族。 新面孔,又是个能够靠脸秒天秒地的大帅哥。 大帅哥长得舒朗阳光,灰睫赤瞳,头上竟有两种发色,前侧额发绯红,后侧漆黑的长发编了辫子,垂在背后。 一米九的躯壳,健美无比,浓浓雄性荷尔蒙跟雪白制服领口束缚不住的胸肌一样呼之欲出。 他右手戴了便于战斗的漆黑护臂,左肩披了半拉绯色短披风,腰挂长剑,看着就很飒,还很强。 “这不是米迦尔吗。”大帅哥看着米迦尔,“这种时候,你在这里干什么?” “克罗利。”米迦尔冷冷道。 “唔。”克罗利道,“直呼贵族的名讳可不太礼貌。” 樗萤在他们两个中间听着,便知道了克罗利是贵族,米迦尔不是。 她怀疑米迦尔是不是对所有的贵族都没好脸色,再看克罗利,没接收到米迦尔的好脸色,他也不生气。 樗萤刚想收回视线,冷不防克罗利移了眼来看她。 他思考一秒,叫出她的名字:“樗萤?” 樗萤很奇怪他居然认识自己,在这之前,她分明从未见过他。 而克罗利从樗萤微讶的神色里落实了她的身份,微微一笑,笑得好可爱,连危险的獠牙也美化得寻常虎牙一般。 “费里德还说带我看你。”他愉悦地道,“他知道你跑出来了么?” 原来他和费里德是一丘之貉。 樗萤眨了眨眼:“他不知道呀。” 克罗利更乐:“也有他意料不到的事。” 话音未落,他瞬移到樗萤身边。 樗萤只见山一般的黑影笼罩下来,下一秒被捞起,被他扛在了肩上。 克罗利速度快到惊人,没等她向米迦尔投一投求救的目光,人移景易,跟前已经没有米迦尔,竟换了条街。 光天化日抢人,没有天理王法,樗萤无语地想。 她很快又想通了,毕竟在血族的都市,贵族就是王法。 克罗利的肩背很宽阔,臂膀有力,走路也很稳,只是他这么扛着她,她的肚子硌得很,不太舒服。 樗萤拍拍他的背,好敦实的一片:“克罗利大人,我难受。” 克罗利闻言放慢步子,倒很配合,改扛为托,让樗萤坐在他横托的小臂上。 樗萤其实是想下来自己走,他乐意抱,无论是嫌她跑了要再捉回来很麻烦,还是乐于当代步工具,她都无所谓,要抱就抱好了。 离得这么近,樗萤又觑了一眼克罗利的领口。 饱满。 他还非要弄条绑带,从左肩拉到右肩,漆黑的一道横亘过胸肌,这就叫犹抱琵琶半遮面。 举目皆美,是生活在血族世界为数不多的好处。 克罗利见樗萤眨着清凌的眸子看来看去,觉得有趣。 费里德跟他说捉到个很有意思的小东西,他还不相信,人类什么时候有趣过,现下一看,果然很有些不同。 “你不怕我?”他道。 “费里德跟你说过我,肯定也说过我的厉害了。”樗萤道,“我没什么好怕。” “也对。”克罗利道。 他用戴着护臂的右手捉起樗萤的手。 蒙着黑色的皮手套,他的手掌越发显得大起来,樗萤的手在他掌中小小一只。 “那么让我试试,怎么样?”克罗利温和地道。 说完,他就下手掰樗萤的手指。 看着只是把大拇指轻轻压下,力道却可怕,连钢筋也能轻易掰折。 现世报,“咔嚓”一声,克罗利的手指头折了。 克罗利睁大眼,叹道:“果然神奇。”云淡风轻地把折断的指骨又正回去。 樗萤往外仰了一下身子,这是下意识的抗拒动作。 从克罗利只字片语的叙述,已经能看出他和费里德关系不错。 坏人的好朋友果然也是坏人,披着阳光的皮,说着温和的话,下手却是杀人不眨眼的酷烈。 “这为什么呢?”克罗利跟樗萤请教她的独到之处。 樗萤一扭头:“才不要告诉你。”就不理他了,看着周围的景色变得越来越眼熟,离费里德的公馆越来越近。 克罗利带着樗萤进入公馆,费里德居然在,而且也没睡觉。 一个两个都在熬夜,熬夜短命,吸血鬼大概是不怕的,他们活都活腻。 费里德已经知道樗萤跑了,他心血来潮去看她没了消遣的画纸无聊成什么样,发现小房间空无一人。 门窗紧闭,东西一丝不乱,看不出任何逃脱的痕迹,完美犯罪。 费里德终于卸下假笑,盯着毫无破绽的房间,目光森然。 今天负责喂养樗萤的吸血鬼已没去半条命。 美人蛇蝎,发作起来分分钟制造炼狱。 盯房间盯了几分钟,费里德转身向外走,还没出门,撞上不告而入的克罗利。 费里德于是又笑起来,又是一副如诗如画的好颜色,伸手从克罗利怀里接过预备下地的樗萤,任凭她怎么挣扎,手臂锁得很死,纹丝不动。 樗萤不喜欢被费里德抱,他的怀抱比任何一个血族的都要冰冷。 但反抗是没有用的,挣扎一下,她放弃了,感觉到费里德又埋首到她颈边,脖子好冷,她赶忙缩一下脖子。 “你也有失策的时候。”克罗利饶有兴致看着费里德强人所难,“人跑出去被我捡到,你怎么感谢我?” 费里德笑眯眯:“不是已经开了眼界吗?” 克罗利倒也不是真要他的感谢。 一旁候着个接班看守樗萤的吸血鬼,看见克罗利,恭恭敬敬唤“第十三始祖大人”。 按排位算,克罗利比费里德低了六位,帮费里德捉个人也是应该的。 “还是看好点。”克罗利道,“被女王知道会很麻烦啊。” 费里德笑笑,没有说话。 樗萤希望克罗利能留久一点,因为他一走,费里德肯定要折腾她。 天不遂人愿,克罗利又说了两句话就转身告辞。 樗萤于是果然迎来了费里德的折腾。 他没有打她,也没有骂她,看她安然无损的样儿,问她:“怎么逃出去的?” 樗萤道:“我走出去的。” 天地良心,她说的是实话,但费里德看起来一副很不相信的样子。 “哦,是吗。”他道,“还敢继续走出去吗?” 樗萤不说话了。 她当然敢,拿到牌她就要走,这话怎么会跟费里德说,她又不傻。 费里德挑起樗萤一绺乌发,放在鼻端嗅了嗅。 这么怀抱着她,她小小的一团,温暖馨香,鲜活无比。 费里德已经回忆不起上一次这么平和地感受到怀里有心脏卟卟跳动是什么时候,大约在千年之前吧,记忆和触觉都随时间流逝模糊得不成形状。 “关在屋子里不算受苦,还有什么事情算是受苦?”他问樗萤。 没等樗萤回答,他就把她关回了小房间。 费里德对于如何让樗萤吃苦一事,他自己心里应该是有了答案。 公馆加固了防护。 第二天开始,房间里能挪走的东西全部挪走,樗萤要来的小玩意儿都被没收,厚重的窗帘封锁起来,彻底地不见天日。 连一日三餐那难喝的营养补剂也没有了,换成清水。 雷奈依旧秉承费里德的命令,时不时过来看看。 从门缝里递水进去的时候,他借走廊的光,看着樗萤那张花骨朵一般的脸。 她仰着脸回望他,宁静又美好。 雷奈心想,这次,这朵花该在费里德手里枯萎了。【你现在阅读的是 】 130-140 第131章 怎么到哪里都能捉住你。 樗萤用【灯】牌,在黑暗里点起小小的灯。 小小的灯缓慢飘飞在漆黑的空气里,明亮,圆融,边缘毛毛的,像绒球。 节省力量,她只点了五团灯,趴在桌上,看它们上下起伏,相映成趣,心里很感谢库洛牌,也很感谢创造了库洛牌的人。 费里德真坏,人都不会喜欢黑暗,樗萤更不喜欢。 她已经很久没有一个人度过死寂漫长的黑夜,在看起来很远实则很近的过去,总是有爸爸,外公外婆陪着,更小的时候,还有妈妈。 到了异世界,她有最最好的美少年。 每一个人对她都很好,没有人会不疼爱她的。 越是如此,越需要她独自面对的黑暗就显得分外刻薄。 等到一切事情终了,走向死亡的时候,也要孤零零地迎来这么刻薄可怕的黑暗吧。 樗萤戳了戳飘来的灯,伏案睡去。 又是两天光景过去,费里德没来过,也不曾传话给樗萤说明脱离这样可怜的境况须达成他什么条件。 公馆里的血族无一例外觉得费里德是在惩罚樗萤,樗萤却很清楚并非这么一回事。 他是要驯服她。 物质和精神的双重荒漠的确很容易煎熬死人,尤其樗萤这么弱的,没有养分,用不了几天就得趴下。 但雷奈没想到,费里德也没想到,已经开了这样恶劣的条件,背地里樗萤还是过得挺滋润。 她说要有光,于是点起了光;血族不给消遣,藏在墙里那张库洛牌会陪她玩。 吃饭最难,只有清水,樗萤用【甜】牌把清水变成草莓奶昔,闲来无事,居然成功把纸巾点化成甜薄饼。 她想一想,把甜薄饼吃掉了。 支配库洛牌耗力,累了她就睡,有神看护,醒来精神挺足,明眸生辉,粉颊水嫩。 雷奈照例给樗萤送水,抱着看见一张枯槁形容的预期打开门,迎面而来却是少女灵动雀跃的脸。 那胶原蛋白足得,雷奈真的很怀疑给她的到底是清水还是十全补品。 “雷奈哥哥。”樗萤接了水,甜甜蜜蜜地道,“你偷偷给我一点吃的,费里德大人不会发现啦。我保证我一定不跟他说。” 雷奈淡漠地看着她,又听她夸他就算眼下常年挂着黑眼圈也很好看。 她从门里伸出手来,柔嫩的掌心向上,像个孩子祈求心爱的糖。 雷奈不为所动,把樗萤的手塞了回去,言简意赅道:“没有。”遂关上门。 这样真打击人,然而下一次,他再打开那扇门,樗萤还会用同样轻快的语气对他提同样的要求。 她仿佛在玩一个好玩的游戏,屡试不厌,端详着雷奈的脸,问:“你这次有没有心软一点?” 雷奈起初不理她,被问的次数一多,他会沉着脸告诉她“别妄想”。 他是不会心软,也不能心软,每一次开门,费里德都站在不远处听着看着樗萤和他接触。 第七始祖大人始终隐蔽在樗萤望不见的视觉死角,将她一切反应收归于心。 雷奈注意到,费里德第一次听墙角,听得并不满意。 他嘴角噙笑,眼睛却冷,端着副优美的姿态一字不落听完了樗萤的撒娇,转身离去。 但下一次门开,费里德还是会来。 他拿出了空闲和耐心,等着看重重包围和极度消耗之下,樗萤是否还能再逃跑。 渐渐地,因为樗萤一直没跑,这耐心转移,用来接纳她不厌其烦的奢望。 樗萤总在生长。关进小黑屋,也不能阻止她伸出希冀的嫩芽。 费里德是很忙的。对外他要搞人类——血族和人类势同水火,人类集结力量组建军队,跟血族三天一小打五天一大打,大规模战争爆发也是迟早的事,他要参与制定作战计划,届时还要去战场上当指挥官。 对内,费里德还要搞同类——樗萤偷偷听了个八卦,据说费里德跟当权者不太对付,那天克罗利也说了小心女王云云。 这么忙,樗萤跟雷奈的对话,费里德居然一场不落地听了下来。 雷奈总觉得费里德对樗萤的反应不满意,猜想费里德是嫌樗萤精神太好,又隐隐觉得自己没猜对。 第三天早晨,他打开门,樗萤坐在门后,并没有问他心软到什么程度,破天荒问了一句“费里德大人好吗”。 对,破天荒。 雷奈这才注意到,从最开始被关到现在,樗萤都没有跟费里德告过饶、服过软。 虽然说她好像一直挺服软的,让叫大人也肯叫,大部分时间都很乖。 但那根柔软的脊梁,从来没有真正弯下去过。 她甚至直到这一次,才提了一句费里德。 雷奈侧目去看费里德,却见费里德很干脆地转身离去。 樗萤在小黑屋里没有太苦,不过两天过去,她也有点腻了。 那墙里的库洛牌只游移着逗她去抓,不肯被收服,或许怕她再激怒血族被吃掉,它没有再让她穿墙。 今天樗萤不再喝草莓奶昔,换了一杯芒果奶昔。 她极其想念正常的人类食物,至少是能让人感受咀嚼快乐的那种,下定决心,今天再没转机,就要一哭二闹三上吊地把死神叫来给她弄好东西吃。 樗萤就着“灯”牌喝芒果奶昔,不期然门大开,她没来得及收回牌,被费里德捉了个正着。 费里德捏住一朵光团,光在他指尖碎去,如梦似幻,碎散的荧光萦绕在他脸畔,逐一淡化,衬得他眉目很有两分仙气。 但邪佞就是邪佞,他一眨眼,浸润了血气的瞳那么妖,跟耳朵上缀的菱形红宝坠子一样,闪着灼灼的光。 “这个好玩。”费里德弯眸,迤迤然来到樗萤跟前,面对她坐下,看她因不适大片涌入的光源而努力眨眼,伸手揩去她唇边的奶昔,“也是你的能力吗?” “是啊。”樗萤道。 “弱得很。”费里德道,“一点都不像能伤人的样子。能逃出去,也是运用了相关能力的缘故?” “我又没有逃。”樗萤道,“我只是出去看看,还会回来的。” “哦?”费里德道,“难道这公馆里有什么让你留恋的东西,都不舍得逃了。” 樗萤拿掉他还搁在她唇边的手,有点促狭,报了个虚情假意的答案给他:“费里德大人咯。” 费里德搓了搓手指。 很奇怪,她总能轻易激起他的破坏欲,他很想一指头捏碎她,如碾碎明珠,这会让他快慰又惋惜,引发很强的感官刺激。 破碎前,她最好再哭红眼睛,流出绝望的眼泪。那一定很漂亮。 樗萤要是知道费里德心里想的什么,一定骂他变态,虽然她本来就觉得他很变态。 费里德道:“怎么出去的,做给我看看。” 樗萤表示没有办法:“不是经常能做到,要看运气。” 主要是看牌的脾气。 费里德又一副不相信的样子。 真是气死人了,每次樗萤跟他说实话,他偏偏都不相信。 “大人,喝水好腻,我要吃饭。”樗萤道,“还要开窗,还要看书听音乐。” 费里德用他银白的长睫挑了樗萤一下,慢条斯理道:“是吗。” “我都饿瘦好多了。”樗萤道。 费里德不答,似笑非笑凝睇着她。 反正他进来只是为了逗她,这个不能给周围人带来一点儿价值的家伙,可恶得要死。 樗萤站起身来,凑近他,拈住他领口蝴蝶结长长的飘带。 费里德在变态的同时还很注重打扮,血族普遍穿着主色调黑白灰的制服,他偏系一个红得精致又惹眼的蝴蝶领结。 另外用黑丝带将一头银发系在脑后,也是打的蝴蝶结。 不过的确是好看。樗萤也喜欢蝴蝶结。 她指尖轻轻扯一扯他的飘带:“求求你。” 他就爱听这个。 但是,这一次好像没奏效。 费里德捏捏樗萤的脸,不允诺,不画饼,转身离去。 小黑屋的门在背后关上,雷奈迎接着费里德,请示:“是否要更苛刻些对她。” “这个嘛。”费里德道。 他下意识搓了搓樗萤拈过的那根红带子,忽觉手感不对,低头一看,带子居然不知何时被她变成粉红泡泡糖卷。 “啊哈哈。”费里德笑起来。 也不知这毫无杀伤力的泡泡糖卷戳了他哪根神经,一转头,他居然真把樗萤不喜欢的那些东西撤了,恢复光明和食物供给,还给了她音乐盒。 樗萤一点都没有对费里德的朝令夕改感恩戴德,戳着营养补剂,对雷奈道:“我要吃饭,这不是饭。” 雷奈冷硬地:“这就是饭。” “不要流食。”樗萤道,“你跟费里德大人说。” “费里德大人不在。” 费里德的确不在。他又不来听樗萤的墙角了,据说真的有很多事要忙。 雷奈雷打不动,不给樗萤其他吃的,樗萤退而求其次,跟他打听米迦尔。 “你问他干什么?”雷奈道,“你在费里德大人的宅邸,不要想跟其他血族扯上关系。而且百夜米迦尔最讨厌人类。” “是吗。”樗萤道。 她学费里德的样子,做出一个很不相信的表情,果然把雷奈看得有点愠怒。 “人类都一个样。”他冷冷道,“奸诈贪婪,狂妄自大。” “你见识太少,我就很可爱啊。”樗萤道。 雷奈隐忍地闭上眼睛,懒得去理她。 又一个星期过去了,费里德老不着家,樗萤又出不去,米迦尔音讯全无,她好无聊。 这天,又到了吸血鬼们睡觉的时间,樗萤跟墙里游来游去的牌商量:“如果你暂时不想被我收服,那放我出去玩一下总可以?” “你最厉害了。”她道,“答应我嘛。” 谁都爱听彩虹屁,牌也不例外。 它又汇聚力量,让樗萤出了小黑屋。 公馆加强了外部防护,大概自恃内部防卫很强,里面倒没怎么设置站岗。 樗萤在公馆的墙与墙之间穿来穿去,进入了储存人类食物的小库房,救命,全是营养补剂,雷奈所言非虚。血族真不是合格的饲养者。 樗萤很失望地把手放在墙上,又穿了好几道,忽然周围一黯,她走进个烛光昏暗的所在。 窗帘拉得密密匝匝。地上铺着很舒适华丽的地毯,房间正中有张柔软的大床,床幔垂地,床边站着个一星期不见的变态,正在换衣服。 他背对着这边,制服半褪,袒出优美的蝴蝶骨。 一头银发被黑丝带高束着,那妖精耳上,小巧的红宝石耳坠微微闪光。 樗萤闭上嘴,没发出一点声音,马上离开。 才转身,整个人就被从背后牢牢圈住。 “这下我倒有点信你离不开公馆了。”费里德在樗萤身后,轻声细语,细细的气吹得人发毛,“殊途同归,在哪里都能捉住你。” 樗萤跟撞鬼一样,坚决不要回头看:“大人,我梦游走错,拜拜哦。” 拜拜完,当然跟从前一样挣不开去。费里德力气出乎寻常地大。 樗萤只听背后窸窣两声,却是费里德顺手抽掉束发的黑丝带,驾轻就熟地绑了她一双手。 他把她转过来,她看见他垂散如瀑的银发,在朦胧的灯里云影一样。 那发垂到她手上。 还是好冷。跟费里德这个人一样冷。 第132章 他看她的眼如镜花水月。 他本来打算睡觉,换衣服换到一半,房间溜进只胆大包天的小羊羔,随意拢了衬衣就来捉她,此刻衣襟半敞,开放着漂亮的锁骨。 樗萤无心欣赏,她不要被绑起来,低头跟腕上的丝带纠缠。 美人要在灯下看,说得倒真不假。 费里德蔑视人类,但不会否作为人类的樗萤的美丽。 她是在外形上最令他满意的人类少女,春风雨露千娇万宠,才孕育得出这么一只无瑕的精灵,连纤细血管里汩汩流动的血也比其他人要香。 烛火之中,樗萤眉目清晰柔和,睫毛扫下,深深浅浅,像炭笔温柔的笔触。小小的嘴巴又嫩又红,因为不悦微微抿起。 下一秒,樗萤抬头瞪他:“你个坏蛋。” 居然打死结! 费里德垂眸望进樗萤水溜溜的眼,回忆着上一个敢这么瞪着他的人类。 名字和样貌当然不会记得,只记得他把对方挖眼折颈,随手扔去了不知哪里。 真是报应,此时此刻他最想动的人就在跟前,偏偏动不了她一个手指头。 费里德狭眸回应樗萤的批判:“大人我什么时候对你坏过?” 他指着墙温柔地道:“来,再穿出去看看。” 樗萤不穿。 她既不想,也不能,牌的力量已经又从墙壁消散。 她选择从大门走出去。 费里德居然不肯,冷眼看她磨蹭到门边,才过来又捉了她。 樗萤身上很干净,他把她扔到床上,当着她的面继续换衣服。 始祖养尊处优,却有一副好身板,不像克罗利那样大张旗鼓的猿背蜂腰,很是修长匀称。 他真不害羞,樗萤根本没有在看的,盯着床,思考为什么吸血鬼要睡床而不睡棺材。 须臾,床沿下陷,费里德穿着丝绸睡衣躺上来,樗萤立马往外溜,可恨手上那结实的丝带枷锁另一头掌握在他手里。 费里德一拽,樗萤就跑不远,还好她刚才偷偷掏出【力】牌,现在跟他硬碰硬地拔河僵持上了。 费里德大悦,逗猫似的玩开,看樗萤卯着一口气儿负隅顽抗,顿觉生活很有意趣。 一眼望不到头的无聊生命早已消磨了血族的情感和欲望,突然迸出这么一点星子,热辣辣的,威力竟不小,哪怕会灼手,也禁不住要伸手去招惹。 樗萤顽抗一下就放弃,她手疼。 费里德觉得自己的手腕也一阵发烫,心里知道是又被对她的伤害反噬,将她拉到身边,弹指,灯光大亮,拨开丝带看她手腕,果然给勒得发红。 “好可怜。”他道。脸上却一副享受的表情。 要不是打不过,樗萤真想打他。 她一低头看见费里德的手,他没戴手套。 血族总是全副武装,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当然有不喜欢见光的缘故,可能也因为他们的皮肤并不好看。 切切实实的冷白皮——死人的那种冷,没半点血色,摸着也冷。 费里德的手并不全白,他居然涂指甲油,骚里骚气的深紫色,指甲尖尖,樗萤多看两眼,那尖尖的手指就要伸过来,她赶紧躲开。 这次费里德不把她强留在身边,闭眼养神。 樗萤道:“我要出去。” “就在这里。”费里德道。 “不。”樗萤道。 她见费里德不搭理自己,溜下床,去开卧室的门。 等使尽浑身解数,门一动不动,她就知道他一定搞了鬼。 费里德一向精力旺盛,胜过其他血族,他没那么渴求睡眠,闭上眼睛也在听樗萤的动静。听她徒劳无功地摸索着开门的机关,又听她气呼呼跺了一下脚。 正是精彩的时候,她却没动作了,只余浅浅的呼吸。 那呼吸凑到近前来,费里德睁开眼,发现樗萤趴在床沿,用一种要从哪里下刀的表情看着他。 见他睁眼,她把手一伸给他看丝带,不说要跑出去了:“不要这个。” 费里德懒洋洋伸出一根手指,那尖指甲果然削铁如泥,一碰,丝带就断成两截,把樗萤解放开来,像放飞了一只鸟。 可惜,她怎么飞都飞不出他的手掌心。 樗萤盯着费里德:“补剂难喝极了,我也不要,要正常的人类食物。” “你不觉得你要求太多了点?”费里德道。 “可对费里德大人来说,都是动动手指、动动嘴巴就能够办到的事。”樗萤照搬了一句名言,“能力越大,责任越大。” 见他只是慵懒觑着她不说话,她想了想,头一歪,枕在胳膊上,很温顺的样子:“好嘛?” 装模作样,诡计多端。 费里德忽地笑了,不答,闭上眼睛继续做他半真半假的睡相。 他睡他的觉,樗萤等着墙壁里的库洛牌再来救她出生天,可牌一直没有回来,她只好继续待在费里德的卧室里。 樗萤走来走去研究费里德的东西,没什么好玩的,把各种材质的丝带、缎带扔了满地。 末了,她坐在门边看费里德睡觉,觉得他睡着真像死了,又见他盖着被子,觉得他雪人打伞多此一举——吸血鬼盖什么被子嘛,他们又不会冷。 樗萤本来不困,可这里真无聊,又被费里德的安静感染,不知不觉也闭上眼睛睡去。 费里德睁开眼时,就见那作妖个不停的少女终于消停,抱着腿蜷在门边,脑袋抵着门,用这种不舒服的姿势睡着了。 他起身走过去,居高临下看她,俯身,用指背轻轻刮了一下她的脸。 软嫩弹滑。 烛光笼罩在樗萤身上,倒成了宁静清洁的圣光。这么瞧着,她像个纯真的小仙子。 如果不强迫她,不伤害她,他就能触碰到她温热的体息,流动的鬓发,柔软的脸颊。像云一样遥远的触感,其实这么近。 费里德眸色渐深,狠狠加重手上的力气,少顷,果然连指甲都折了,手指又血淋淋。 这没办法。越是美好,他越是控制不住摧毁美好的恶意。 摧毁带来痛苦,但这痛苦令他感觉酣畅淋漓。 樗萤在费里德的卧室里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他床上。 费里德已经走了,床边立着面色复杂的雷奈。 樗萤坐起来,手放在唇边轻轻打了个呵欠,鄙视地道:“雷奈哥哥,你居然偷看别人睡觉,好没有礼貌。” 雷奈道:“我是奉命监视你。” 费里德还让樗萤回她的房间去,到了用餐时间,送给她吃的东西果然不再是营养补剂。 “可……”樗萤面露难色,戳着盘子里半熟不熟的土豆,“这个好难吃,我不要。” 她想把菜退回去让厨房重做,但血族世界里没有厨师这种职业,更没有血族会做人类的菜。 吸血鬼真是没救了,彻底没救了。 樗萤瞧着那惨不忍睹的土豆,难过地想,她的味蕾也没救了。 这之后,库洛牌又帮樗萤从小房间溜出来几次。 她没有走远,每次随机选择公馆某处待着,被巡逻的血族发现就配合地回房间。 后来费里德在公馆的时候,被雷奈报告说樗萤又溜了,他亲自过去一看,小姑娘正缠着一个卫兵,让他把手上的智能平板借给她玩。 樗萤狐假虎威特溜:“费里德大人说的。” 费里德在她身后道:“我怎么不知道我这么说过?” 听见他的声音,樗萤回头,脸上没半点惊讶。 她要的就是他来,这几次出溜始终逗留在公馆,无不在释放一个信号:她可以不逃,但她要自由自在地出来透透气。 费里德知道她要他接收这个信号,行与不行只在他一念之间。 樗萤看着他,那表情在说“就算你不允许又怎么样呢”,反正她都可以来去自如。 想与不想,也在她一念之间。 费里德道:“你只是能穿墙而已,我多的是方法困住你。” 樗萤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应景道:“我好怕,大人不要。” 费里德摸了摸她的头发,俯在她耳畔:“那天晚上你翻了我的缎带抽屉,怎么不再往下翻翻?底下有一把枪,杀了我,你当时就自由了。” “我看见了呀。”樗萤道,“可是我不会杀人。杀了你又能改变什么?” 没了费里德,还会有陈里德,王里德,都不是好东西,她还不一样要被抓起来。 费里德面上沁出一丝笑:“好孩子。” 他忙他的去了,不管她,对雷奈道:“把她房间的门打开。” 想了想,又道:“换个房间,让她住到我隔壁去。” 雷奈板着脸。 他从来就没看懂过费里德,但是看得懂樗萤。费里德这么一放开,樗萤只怕要在公馆里横着走。 果不其然,樗萤俨然把公馆当成了她自己的地盘,钻来钻去,要这要那。 “做一个滑梯?”樗萤道。 雷奈道:“没有滑梯。” “那烤一个披萨给我。” “没有。” “那平板给我玩。” “不行。” “雷奈哥哥真讨厌。” 樗萤的作息和血族的作息是反的,以前关住的时候还好,现在得了自由,她天天上午要在公馆里逛,看守她的吸血鬼被迫熬夜,一个个睡眠不足。 雷奈是主要责任人,黑眼圈更重了。 所幸,樗萤的体力不足以支撑她长时间的活动,所以大多数时候,她很安静。 她喜欢拉张椅子坐在窗边,趴在窗台往外看。 吸血鬼睡觉的时候,樗萤可以打开窗户。嫩生生的脸向外舒展着,像一朵索需太阳的花。 雷奈始终觉得她是朵柔嫩可恶的花。 起初,他以为她只是想呼吸新鲜空气,看久之后,发现她目光转来转去,是有目的地搜寻着什么。 她在等人。 雷奈把这个情况报告给费里德,于是下一次樗萤开窗张望时,费里德就在她身边问:“找什么?” 樗萤道:“米迦尔。” 她倒诚实,毫不避忌地身在曹营心在汉,费里德也不生气,对米迦尔,他同样饶有兴致。 “米迦今天去人类世界驯养家畜了,不在桑古奈姆。”费里德道。 “是吗。”樗萤道。 “就算他在,也不会主动来我的公馆。”费里德道,“要叫他过来陪你玩吗?” “不用。”樗萤又道。 她仍专心致志盯着远方。 樗萤没有告诉费里德,临窗遥望的时候,她是看见过米迦尔的,就在昨天。 她望着公馆外白茫茫空无一人的街,和护栏后逐渐蔓延而去的黑暗,地势层叠,零星的光错落闪烁着。 即将收眼的时候,樗萤看见一抹亮色从黑暗中透析出来。 她乍然发现,米迦尔站在护栏边,掩藏进婆娑的树影里。 他抬头与她对视,玻蓝的一眼,如镜花水月。 然后他便拉上兜帽,仰身从高处往后翻去,隐进茫茫的背景中。 虽然没有根据,但樗萤笃定他是来看她的。 时间意义上的夜幕降临,作息轮换,到了樗萤睡觉的时间。 她睡觉,血族不会再寸步不离地看守,把窗帘拉得密密匝匝,再多此一举地锁上门,任她在里头安静地休息。 樗萤的确有了困意,白天费里德告诉她米迦尔不在城市,她就没有张望太久,转而去骚扰那张藏在墙里的牌。 樗萤爬上床,拥着被子睡去,睡没多久骤然惊醒。 她在黑暗中坐了一会儿,点起灯,光脚踩着地毯来到*窗边,钻进厚厚的窗帘里,把窗户打开,坐在椅子上等。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等,人总是有各种各样莫名其妙的直觉。 等了一会儿,无事发生,只有远处工厂机械运作的低沉声响。 好在这时候没有吸血鬼从底下经过,否则一抬头就能看见始祖大人的公馆里有张生面孔。 樗萤真无聊,干脆折起纸来。 窗户响了,坠下轻飘飘的风声。 她抬眼,雪白的披风在眼帘里铺开,披风拢着的金发蓝眼的小王子,就像童话里描述的那样粲然降临。 要不是米迦尔面无表情,只怕会更漂亮。 他站在窗台上俯视近在咫尺的樗萤,一动不动,也不说话。 直到樗萤伸手拉他披风:“你坐下来,我脖子酸。” 他才皱眉,微微启唇,似乎要拒绝,尖尖的牙露了些许,昭示着他不仅绝顶美丽,还绝顶危险。 然而短暂的沉默过后,他到底没说出什么话来,或许他没斟酌出对樗萤这种不怕血族的人类说些什么才算有威慑力,又或许她弱小到他根本无需用行动对抗她的话语,他随即真的在窗台坐下,就在她身侧。 樗萤拿起他一只手。 米迦尔臂线收紧,起了一点戒备,眼神有点凶悍,却很快地转为茫然。 樗萤握着他,她的手还是软软的。 她打开他的手心,在他手里放了一朵同样软软、纸折的红玫瑰。 第133章 轻柔的怜惜在唇齿传递。 “给你,米迦。”樗萤道。 她又改了称呼,得寸进尺地亲昵起来,齿间衔糖似的衔着他的名字,在白夜里发酵,发酵,传到耳朵里,怎么听都甜津津的。 花在米迦尔手心静静躺着,是很温柔的东西。 他还是个少年,却跟温柔的东西无缘已久。手里要么握剑,要么掐着别人的脖子,都很冷硬绝望。 樗萤看见米迦尔握了握手指。 他眼里有着跟年龄不相匹配的凉薄,收拢五指时有一种摧毁一切的狠劲儿,要当着她的面把她不合时宜的好感和花一起捏碎。 可一转眼,这样不留后路的敌意就消散了。 米迦尔看着樗萤姣美的脸,垂眸,用另一只手将持花的手盖住,小小的玫瑰拢在掌心。 他的手背随后一沉,樗萤身子朝他这儿一歪,很自然地将脑袋枕在他手上,清香的发散了他满怀。 米迦尔僵硬得像一座风干多年的雕像,往后抽手,冷声道:“起来。” 他真不好招惹,无论作为血族还是作为米迦尔本身,那么可怕的怪物“约翰四骑士”说切就切,跟切菜一样,料理细胳膊细腿的樗萤也就动动手指的事。 但樗萤不怕他,抓住他的袖口:“你别动,我好困。” 她眨眼速度逐渐减慢,延迟的困意上来了,小小声道:“原来我半夜梦醒为了和你相遇。” 樗萤的眼睛弯成个月牙:“真好。” 米迦尔一直不应,她也不需要他回应,自顾自闭目睡去,十分安心。 迷迷糊糊中,樗萤感应到米迦尔轻轻的动作。 他把手往外抽开,她顺势枕在他腿上。他的手落在她肩头,往外推了一下,不很用力,这一下没把她推动,他就又不动了。 感受到这里,樗萤已沉沉入梦。 米迦尔把手放在樗萤脖子上。 少女的脖颈纤细、修长,像最出挑的小天鹅颈,轻轻一折就会断。 他解释不了自己为什么会来看她,或许是因为桑古奈姆的每一天都很漫长,除了出发和复命他没有别的行程,也没有别的地方可去。 又或许只是想弄明白,她为什么对他那样。 既不是恐惧的逃离,也不是愤怒的排斥,她好像天生信赖他,也天生喜爱他。 她好奇怪。 米迦尔看着樗萤,他的眸光沉沉的。樗萤安睡着,体温熨帖,他的怀里暖暖的。 宽大的白披风如同羽翼,包覆住了他和她。一时间世界变得很大,只有他们两个在这里静止。 米迦尔那还有些青涩的喉结滚了滚,到底把手放了下来。 樗萤一觉睡醒,发现自己好好地在床上,还给盖好了被子。 她忽然心情很好,打个滚儿,趴在被窝里唱歌,听得旁边有人问:“什么事情这么开心?” 声音是好听的,只是声音的主人可恶。 樗萤抬头,循声望去,见费里德临窗翻书,就坐在她昨晚坐的位子。 始祖大人不说话的时候人模人样,从脸到身体有许多可欣赏之处,一说话狗模狗样,非常欠揍。 樗萤坐起来,水眸圆睁:“你好讨厌,偷进人家房间,还偷看人家睡觉。” 费里德泰然自若:“怎么不见你对雷奈有意见?” 雷奈站在她床边等她醒来那次,她还乖乖管人家叫哥哥,区别对待。 “雷奈不像你天天想着咬我。”樗萤道。 费里德笑眯眯:“你以为他没想过咬你?” 都不是好人,五十步笑百步,樗萤溜下床,拿梳子梳头发,见费里德还坐在那里看她。 他今天好像很闲的样子,她下床活动以后,他就不看书了,慵倦地托着腮,像一个包场看表演的纨绔。 樗萤可不想自己的生活被他当节目看,拿着衣服到隔间去换。 血族们的衣服大概有规定制式,穿来穿去就那么几身,樗萤的裙子却不重样。 费里德离经叛道的毛病发作在樗萤这里,不仅允许她穿得跟血族一样,后来还给她做了好几款裙子。 该说不说,他眼光还是不错,选的裙子都很对她审美。 樗萤洗漱完换了衣服,敞着清透白净的小脸儿,看也不看费里德,要出去吃她难吃的早饭。 手还没碰到门,就被费里德从身后抱了起来。 偷袭是坏习惯,第七始祖宿疾难医,而且一次比一次发作得霸道,樗萤躲都来不及躲,一愣之后,在他怀里挣扎。 费里德面不改色,双臂却箍得铁一般,他向来蒙着亲善的狐狸皮,一出手却暴露了他根植心底的恶劣本性。 樗萤的挣扎对于他来说猫挠痒似的。 费里德不是很懂,明知道胳膊拧不过大腿,怎么樗萤回回还要反抗。 樗萤也不懂明知道她要反抗,费里德还捉她干嘛,莫名其妙。 她挣扎得专心,没注意费里德已经开了门走出外头,听见个男声悠悠道:“我说什么来着?她果然很讨厌你。” 樗萤抬头,红黑发色的克罗利站在那儿看着他们,血瞳里跳动着淡淡的笑意。 数日不见,第十三始祖还是这么英姿勃发、胸肌辽阔,人高马大地往那儿一戳,很能顶天立地的样子。 被真相了一下,费里德无所谓,话里依旧意兴盎然,对克罗利道:“她当然不喜欢我,但难道会喜欢你?” 他低头来看樗萤,温温柔柔地:“把你送给克罗利养,怎么样?” “不要。”樗萤道。她哪个都不要。 费里德就是跟她反着来,她越说不要,他越手一伸,把她往克罗利怀里送。 猛兽合围,樗萤觉得自己好惨。 但克罗利伸出手来,肩胛那一道束带下波涛汹涌,她看了觉得这抹男色上佳,凄惨之情顿时减少很多。 樗萤顺从地坐在了克罗利手臂上,往他领口里看一眼,再往他脸上看一眼,觉得可以忍受一下。 克罗利悦然,大笑出声:“那我把你带回名古屋去了。”他转向费里德,“你看,她愿意。” 和费里德不一样,克罗利并不长住桑古奈姆,要不是费里德召唤,他不会闲得发慌特地坐飞机从据点名古屋飞到女王所在的都市来,还要跟女王胡咧咧一堆借口。 不过嘛,克罗利托了托怀里轻盈柔软的少女,心想,来这一趟,倒不无收获。 适逢樗萤耐心耗尽,就着他上托的动作顺势往外窜,他不像费里德,没有强硬阻拦,让她逃了开去。 樗萤愿意不愿意,费里德都不会放她走。 她也不是很有所谓,满心里只有牌和米迦尔,可是自从那一晚之后,米迦尔再也没来过。 米迦尔不来,受累的是雷奈。 樗萤已经对公馆的伙食绝望,不再因为要好吃的来纠缠他,改成为米迦尔纠缠他。 雷奈一踏进公馆,就看见樗萤坐在台子上等着。 台子本来是放装饰品的,具体放什么没人记得了,因为樗萤老爱在那里坐,每每把东西挪走,最后谁都不知道东西挪去了哪里。 雷奈在门口站定。 血族牢牢占据比人类更强的身体优势,耐受性也是超强,他从一开始的努力无视樗萤,到现在习惯樗萤,其实没有花太多时间。 “雷奈哥哥下班啦?”樗萤道。 他真可怜,从防卫队下班又要到公馆来上班,打两份工,据她所知费里德并没有因此给雷奈提高待遇,果然吸血鬼就是吸血鬼。 雷奈不咸不淡“嗯”了一声,心知她的重点不会是自己,果然下一秒听她问:“米迦尔也下班了吗?” “不知道。”雷奈道。 “怎么不知道?”樗萤很惊奇,随即很嫌弃,“你都不关心别人关心世界,只关心你自己。” 雷奈的太阳穴开始紧绷:“我为什么要关心他,那个小鬼傲慢又讨厌。” 樗萤想,米迦尔明明一点儿也不傲慢。他安静地任由她贴近时,可爱得要死。 又听雷奈道:“不要再问了,我不知道,也从不想去了解他。” “那谁知道呢?” “你问谁都没用,他一向独来独往。” 这倒是真的,从樗萤第一次见米迦尔开始,他就一直都是一个人,形单影只,像离群索居的鹤。 樗萤没从雷奈那儿听到的,转天倒从费里德那里听见。 克罗利快回名古屋去了,这两天老来费里德的公馆玩。 两个大男人坐在一起虽然也有话好说,但费里德似乎惦记着樗萤在他和克罗利之间的区别对待,总会挑樗萤在的场合见克罗利。 像现在,樗萤坐在沙发上看桑古奈姆的地图,费里德就坐在她身旁跟一桌之隔的克罗利说话。 贵族那么多,偏偏他们两个最臭味相投。 樗萤听说克罗利原本是人类,受了费里德的初拥才变成吸血鬼,费里德是他的血父,所以两个人关系特别好。 “他居然是你爸爸。”樗萤歪头看着克罗利。 克罗利一笑,咧出两颗尖牙,眸光却沉下来:“唔,传言未必全真,还是少听点八卦比较好。” 费里德似乎曾经也是人类,他不主动讲起过去,樗萤也没有很想要听。 她跟克罗利讲话,费里德没有尊重人家对话的公德心,伸手挑开她绑头发的丝带,将除去手套的五指浸入她丝滑浓密的乌发。 樗萤一把推开费里德的手,如此果决,不给面子,把克罗利看笑。 费里德没有发作,状似漫不经心:“说起来,米迦从人类变成血族也才四年呢。” 樗萤便终于专心看着他了。 他再玩她的头发,她还是毫不犹豫推开他,但眼睛没离开他脸上。 见费里德似笑非笑闭嘴不言,樗萤放下地图,侧过身去面对着他:“大人,你讲。” 费里德还是不说话。 樗萤伸出手去,软绵绵地把他胳膊搡了一搡。 与此同时,到人类世界晃了一圈的雷奈随都市护卫队回到桑古奈姆。 他大概被樗萤缠魔怔了,在休息室换衣服,居然拿眼睛溜了一下米迦尔在哪里。 米迦尔很好找,金汪汪的发像阳光一样剔透。 他就是不合群,也不愿意合群,一如既往沉默又快速地换上干净衣服,佩剑,大踏步向外走去。 “你去哪啊米迦?”有队员问。 米迦尔没听见一样。得不到回答的队员悻悻骂他。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变成血族又怎么样,骨子里还是人类的劣根性。雷奈冷笑一下。 他正要收回视线,忽然瞥见米迦尔指间一抹异色,定睛看去,看见米迦尔手里拈着一朵小小的纸玫瑰。 那头,樗萤搡完费里德之后,终于听见了想听的故事。 跟米迦尔美好的样貌不同,他的过去很不美好。 作为人类出生,却从小被父母抛弃成了孤儿。后来病毒席卷,米迦尔随孤儿院的其他孤儿一起被抓到桑古奈姆,实质是血族的小血包,会被定时抽取血液,吃住都很差。 这么样,还是成长起来了。 成长到尚青涩稚嫩的年纪,他被血族女王初拥,命运改变,成了吸血鬼。 “米迦很厉害,是女王陛下最得力的走狗呢。”费里德道。 樗萤道:“他自己主动要变成血族吗?” “哪里。”费里德悠悠道,“当时他快死了,不变血族,就会变尸体。” “为什么快死了?” “他从我这里偷走地图和枪,想带着孤儿院的家人从桑古奈姆逃出去,被我抓到了。米迦当时还小,绝望的表情真的很可爱,长大以后总是板着脸,再也没展露过那么迷人的神色。”费里德颇为怀念。 樗萤听得有些怔:“是你把他打得快死了?” 费里德道:“是啊。” 脱离护卫队的米迦尔独行在桑古奈姆无人的角落。 他总是挑暗处走,漫无目的,直到周围没有人类也没有血族的声息。 在这样的自我放逐里,他会放松些。 今天的任务一切顺利,米迦尔没有受伤,接受了女王的血后他变得十分强大,不会轻易被人类和血族伤害。 然而他并不以此为幸,也感觉不到快乐,在一张干净的长椅躺了下来,就着灯光,聚拢蓝色的视线,盯着手里那枚纸玫瑰。 樗萤枕靠的温度和触感还留在膝上,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没再去见她,这温度和触感却挥之不去。 米迦尔同样不知道,同一时空中,有人正在关心地探问他的过去。 “那他的家人呢?”樗萤问费里德。 费里德抬手抚了抚樗萤的脸,狭眸,恶意十足地道:“几乎被我杀光了。” 他说完,等着樗萤的反应。 本以为她会义愤填膺,然而她除了眸光一颤,小脸倒很平静。 费里德哼出意外的鼻音,正要再说点什么逗逗她,突然虎口一痛,竟是樗萤毫无预兆地扭头,一口咬住了他的手。 无人知晓处,米迦尔闭眼,将纸玫瑰放在唇上,轻轻衔住了樗萤给他的花。 真神奇,有轻柔的怜惜透过唇齿传递。 从她,到他。 此时,此刻。 第134章 上辈子就开始两小无猜。 风水轮流转,费里德咬惯了人,居然也有被人反咬的一天。 那钳着他虎口的贝齿十分用力,使上吃奶的劲儿,咬得他挺疼。 费里德展颜望去,望见樗萤因为愤怒而越发圆溜溜的眸子。 她瞳仁里安静地燃起火,扑簇簇,要在对视里将他这个十恶不赦的坏人烧成灰烬。 祸害遗千年呢,樗萤恐怕得失望了。 费里德唇边的笑纹越发深起来,他越笑,樗萤咬得越用力。 两个人拉锯着,克罗利在对面看得津津有味。 但他到底是费里德的附庸,不能光顾着看白戏,不多时费里德轻飘飘飞来一眼,克罗利会意,起身过去抱开樗萤。 “好了,宝贝。”他半好玩半认真地哄道,“惹恼他对你没什么好处。” 这是中肯的劝诫,他也没有恶劣地招惹樗萤,可手臂环过去,下一秒竟有黄砂自樗萤背后拔地而起,爆了他一脸。 克罗利身形如电向后掠开,惊讶樗萤还有这一手,见那砂子不依不饶追索过来,不再躲闪,任由砂缚成锁链将他紧紧缠绕。 那头,樗萤终于松开费里德,盯着他,缓慢又用力地咬字:“混蛋。讨厌你!” 小猫张牙舞爪,威慑不足,可爱倒很有余。 费里德坦然承接着樗萤控诉的目光,血瞳波光潋滟,因她的敌意而兴奋起来。 这兴奋很快在樗萤朝他出手时攀到了极点。 樗萤飞出【树】牌,要如法炮制,用树藤把他也捆成粽子。 钢索般的树藤袭到费里德跟前,他看都不看,抬手平削,树藤尽数断去。 明知这小小一点把戏对自己构不成威胁,费里德依然较真地用了几分力气。 他也明知余下锋利的掌风会削向樗萤,意兴盎然,任由这一切发生。 樗萤倔强地站在费里德投去的眸光里。 她抬高那张嫩生生的脸儿,不躲不闪,毅然决然的样子美丽到不像话。 渺小的、柔弱的人类少女。 却又高傲、勇敢、冥顽不灵。叫人如何不心痒。 樗萤静静等着挨打,眼看要打到了,真是太好了,身子蓦地一旋,又被费里德揽腰抱在怀中。 墙代樗萤受了那不可承受之重,轰隆隆接连穿了好几道,粉尘砖石飞扬,公馆颤上三颤。 纷纷下落的破坏声里,费里德附在樗萤耳边叹息着道:“可惜了,你没给米迦出成那一口气。” 小孩子的把戏,知道她自己攻击太弱造成不了什么打击,便蓄意惹他出手。 打她跟打他有什么区别?她就是要报复他。 樗萤扭开脸,不让费里德挨近。 被抓包了,她一点儿不惊慌,反正她的确打着费里德说那个主意,也做好了他不上当的准备。 “你报复他就报复好了,捆我干什么?”克罗利走过来,无可奈何的样子,“我又没有欺负过米迦尔。” 束缚在他身上的【砂】牌,早在他轻轻挣脱的时候就解除力量,回到樗萤手里。 一丘之貉,捆他倒不算冤枉他。 樗萤又把脸扭回来,不要看克罗利,但她又得对着费里德了。 人生真是艰难。 “怎么这就停了?”费里德道,“其他厉害招数不使出来看看吗?” “不要。”樗萤道。她已经没有力气,才不逞那个强。 当天,公馆里的血族都知道费里德对樗萤发了难。 “费里德大人的耐心也该到头了。”侍卫们道,“这回她不死也得死。” “死了倒挺可惜的……” “囤了那么多人类食物怎么处理?扔哪儿去?” 正窃窃私语着,忽见眼前闪出一个高大的身影来,不是别人,正是雷奈。 有个侍卫上前勾住雷奈的肩:“雷奈,这下你可轻松了吧!” 再不需要过来加班,大材小用地只为了看守个少女,也不会被纠缠着满足这满足那,六根清净,的确是值得庆祝的大好事。 侍卫高兴地抬起手来,要跟雷奈击掌为贺,却只承接到雷奈冰冷的眼神。 侍卫心内悚然,感觉雷奈并没有在高兴,怏怏地松开他,跟同样噤声的同类们扎在一起。 雷奈大踏步走了,背向众人时,双眉拢得很深。 他的确不高兴,这不高兴源自樗萤,他想到她可能死了,心里莫名地很不痛快。 雷奈随即发现自己居然在为樗萤郁卒,不由更加不痛快。 这个时间点,本来还轮不到他替费里德看人,他却不自觉脚步一转,去了樗萤的房间。 房门紧闭,静悄悄的。 雷奈握着门把手停了三秒才缓缓开门,定睛一看,房间灯火通明,樗萤好好地趴在桌子上摆弄宝石珠子呢。 她抬起头看见是他,就笑起来:“雷奈哥哥!” 雷奈立马关上门,低咒一声,咒的是他自己,转身就走,大步流星好似逃跑。 今天走了,明天还是要来的。 第二天再见樗萤,雷奈又恢复成那张雷打不动的面瘫脸。 樗萤起床了在梳头,雷奈抱臂站在一边看着她打扮,只见她熟稔地卷起长发,扎成左右两分的包包头,十分俏皮可爱。 看得太久,雷奈略微移了一下视线,瞄到镜子,发现樗萤正从镜子里望着他。 “看什么?”雷奈道。 “你昨天干嘛呀?”樗萤道,“来了又走,连声招呼都不打。” 雷奈道:“不用你管。” “跟我有关系,我当然要管咯。”樗萤放下梳子,慢吞吞走到雷奈跟前。 她每走一步都似踏着心跳的鼓点。雷奈的心脏从他成为血族那一天就不再跳了,然而樗萤站到他跟前,他背在身后的手还是用力握了一下。 “我知道你肯定是想来看看我有事没事。”樗萤乌溜溜的眸里转出狡黠的光,轻轻道,“你关心我。” 雷奈瞪着她。 他瞪穿了眼睛,她也不怕。 同样地,他关心她,她也不意外。 她这么惹人喜爱,把雷奈感化才是正常,这会儿一句话堵得雷奈不作声,樗萤得寸进尺,指着他腰间的长剑:“把这个借我玩玩。” “不可以。”雷奈道。 樗萤道:“费里德大人昨天打我,好疼!我好可怜。” 她神一样的演技,说完真的有碎碎的泪珠盈在眼睫,而后抿唇再求:“我要玩这个。” 水一样的眸子凝着他。 说实话,费里德打樗萤,雷奈是信的,但能伤害到她,他却不信。 无论如何,樗萤是个满嘴跑火车的小无赖,雷奈不想因为她一句话心软,更不会把武器借给她当玩物。 他却没有转身就走,站得笔直和她对望,忖度半晌,刚要平和地开口重申真的不行,樗萤却不理他了,扑去沙发自顾自地玩。 难得今天费里德没过来烦人,她蛮开心的,一边哼歌,一边拿出许多花花绿绿的纸来折。 雷奈看见她折了一朵玫瑰,跟米迦尔手里那朵一模一样。 樗萤折完玫瑰,又折一只小猪,拿着问雷奈:“看这个可不可爱?” 背后无声,转过头去雷奈已经走了。 接下来几天,雷奈没有再到公馆,随都市防卫队在外头打仗。 总有昂首挺胸不甘沦为家畜的人类,越受压迫越要反抗,血族作为猎食者自然不能容忍,对其中叛逆的佼佼者“帝鬼军”更是赶尽杀绝,都市防卫队的任务遂越来越多。 武装了的人类士兵在战场上杀来杀去,累得半死,好容易消灭了一波吸血鬼,转眼下一波吸血鬼已在路上。 “淦!”士兵怒骂。 骂到一半,眼前降下纯白无瑕的影子来,揭下兜帽,赫然是个金发的天使。 天使少年重睑明眸,目下无尘,现身这污浊的战场,圣洁得不可直视。 士兵们看得愣怔,随后发觉他唇间尖牙,为时已晚,被两道血色剑影刷刷斩断。 天使杀人不眨眼,比一般的血族更加致命。 米迦尔快刀斩乱麻完成了他此次出战的任务,作势收剑,剑锋收到一半蓦地横扫出去,架在悄然靠近的雷奈颈边。 “你想干什么?”他问。 雷奈垂眸看了看剑,冷脸相对:“这话该我问你。” “这两天,你一直盯着我。”米迦尔道。 雷奈才没有一直盯着他,只是偶尔用余光看他。近日看米迦尔的频次或许的确高了一点,那是因为雷奈在思考。 先前他思考着樗萤为什么这么青睐米迦尔,现今他思考这两个人什么时候搭上的。 米迦尔见雷奈不说话,面色更凛:“是费里德的意思?” 听见始祖的名字,雷奈的思绪拉了回来。他忽然觉得自己十分无聊,竟然浪费时间在跟自己无关的人上——无论是樗萤,还是米迦尔。 雷奈抬手挡开米迦尔的剑尖,道:“她为你咬了费里德大人一口。”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没等米迦尔作出反应,他就瞬移开去。 战争彻夜进行着。夜尽天明之时,防卫队带着血淋淋的战功整队回返。 算下来有不少战功是米迦尔的,只是这一趟,死在他剑下的怪物“约翰四骑士”倒比人类多得多,防卫队队员争论着杀怪物作数与不作数的问题,争论来争论去,当事人不置一词。 “米迦你自己什么意思倒是说清楚——”队员道。 探着头一看,哪里还有米迦尔?只有空气站在那里。 等到血族逐渐休憩,街上鬼影零落,米迦尔跃过高低错落的住宅与街道,幽灵般潜行,直至落花一般,无声落在樗萤的窗棂。 窗户关着,窗帘紧闭,没有人声。 米迦尔没有惊动樗萤的打算,怔忡地望着窗,不知想些什么,眼神轻飘飘的,又忽而变得很悠远。 他很久没有这样主动靠近过一个人,一次又一次,在反应过来之前已临近了她,心里抱着连他也不知晓内容的期待。 越是如此,他越抬不起手去推开那扇窗。 米迦尔在窗台上站了很久,心生离去之意时,敏锐地听见房间里传来轻微声响。 他后退一步,窗帘便在他眼前呼啦大开,从窗户里冒出一个鲜亮动人的樗萤。 她那如瀑的黑发拢到肩上,簇着小小的脸。眼睛又漂亮又大,因为猛地见着他,登时睁得更大。 “米迦!”樗萤道。 她惊奇了一秒,随即左右张望,确认没其他人后再看向他,眼里闪着跃跃欲试的光,不问他为什么来,也不问怎么都不叫她,快乐地道:“你来得正好,我们出去玩儿吧。” 这样亲昵,无比信赖,仿佛他们从上辈子就开始两小无猜。 米迦尔要拒绝。 可当樗萤攀上窗台向他挨来,他的手比他准备说出口的话语更坦诚,牵住了她,又下意识握紧她。 他听见他心里那点不具名的期待长啊长,发出了小小的芽。 第135章 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 说好要出去的,米迦尔却直接把樗萤从这个门带到那个门,带去了他家。 樗萤很愿意被米迦尔带回家,米迦尔低头开门的时候,她在后面拽着他的披风玩,玩着玩着,手不自觉丈量起他的肩腰。 无论看多少次,樗萤都会觉得米迦尔穿制服的样子帅呆了。 明明长着洋娃娃一样精致的脸,却被磨砺成见血封喉的剑,遇神杀神,遇鬼杀鬼。 遇到她是绕指柔。 因为樗萤的触碰,米迦尔的肌肉又紧绷起来,过膝靴包裹的两条腿站得笔直。 他回头看她,在回转的动作里飞快抿了下唇,面对她时已是平静的样子:“你的名字没登记在册,被其他血族看到会有危险,所以来这里。” 他真单纯,以为樗萤嫌无聊才对他碰来碰去地打发时间,殊不知天底下最最有趣最最好玩的就是他自己了。 樗萤从善如流:“我知道,你想保护我。” 她往前一步,笑盈盈的,声调却越发软了,像搓得绵软适中的糖:“米迦最好了。” 米迦尔眼睛睁得圆乎乎。 他真的像小动物,应激的时候眼睛就会圆,激一下,圆一下,又总是马上意识到危险,掩盖掉真实的情绪。 下一秒,他耷了眼睫,嗖地转回去开门,不让樗萤看见他的表情。 樗萤钻进房子,好奇张望,随后也就忘了继续逗他。 这房子好小,小得叫她惊奇。 上到费里德下到雷奈,众口一致认证过米迦尔是女王座下第一红人,但红人仅仅在桑古奈姆偏僻的角落有个小小的住处,既无出众景致,也无华丽装潢,真就是个用来落脚的地方而已。 好在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玄关起居室卧室盥洗室乃至厨房都有,比起费里德那大到空洞的公馆,这儿更像一个普通人的家。 普通之家里卧着凤雏呀,樗萤坐在小客厅的地板上,望着闪闪发光的米迦尔,心想。 她很深刻地体会了一下什么叫蓬荜生辉,一个米迦尔照亮半边天,再加一个她,这里简直跟王宫一样。 米迦尔从来没带过女孩子回家,又或许因为久经战场,养成了敌不动我不动的行动准则,樗萤在房子里转了一圈之后坐下来不动弹,他便也在她不远不近的地方站着不动。 他不说话的时候显得有点遥远,望着他的侧脸,真是个丁香般结着愁怨的小王子。 然而樗萤是不会把米迦尔放在那里欣赏的,她一下子捂住肚子:“我好饿。” 米迦尔的房子里怎么会有人类食物,他道:“抱歉,没有东西可以吃。” 樗萤幽幽地:“就算你有,也是难吃的营养补剂,我才不要。吸血鬼的世界真讨厌,什么好东西都没有。” 她又道:“那我还渴,要喝水。” 米迦尔倒了一杯水,矮身下来给她,她没有接,凑前就着他的手慢慢啜饮。 米迦尔看樗萤一口一口抿着水,小嘴抿得润润,等喝饱了,她双颊浮起两坨淡淡的粉。 很可爱。 他晃了一下神,直到脸上传来温热的触感,视线聚起来,发现樗萤坐直了腰在摸他的脸。 她指尖嬉戏着,淌过他柔软的目光,落在他眉峰,又点在他的眼皮,轻轻抚摩,充满珍视与探索。 米迦尔在樗萤太过温柔的举动里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幸福,这甜蜜随即伴生出些微痛苦,他惶惶然,想按剑,怕吓到樗萤所以忍着没动,只是闭了闭眼。 樗萤摸完了米迦尔的眼睛,再摸摸他的鼻子,摸完了鼻子,手指启开他的唇,想看看他的尖牙。 米迦尔很乖,犹豫一下,把嘴巴张开了。 他的唇是淡粉的颜色,锋利的獠牙隐藏其中,微微的濡湿里,樗萤碰到了牙尖。 像给刺扎了一下。 樗萤没什么反应,反倒是米迦尔突然一个激灵,往后仰去。 水杯在他手里握得几欲裂开,他转开脸,扯住领口,仓促起身道:“我去放杯子。” 樗萤坐在原地等着米迦尔。 米迦尔的生活真单调,他客厅里没有书,也没有电视,更没有樗萤心心念念却从没玩到的智能平板。 樗萤玩了一会儿手指,还没等到米迦尔回来,正想喊他,忽然听见东西打碎的声音。 她赶到的时候,米迦尔正缩在走廊里发抖。 他又发作了,像樗萤曾经见过的那样。 地上砸碎一支空的血液瓶,他已喝过了替代品,依然被缺失人血的剧痛打垮。 米迦尔那么高傲,又那么干净,尊严和洁净却都在痛苦中沦落为最贱价的东西,他大口喘气,箍着脖子,满脑只想血、血、血。 于是樗萤走向他时,毫无意外地被他一把按倒。 米迦尔一脸凶相,刚还很温顺任由抚摸的牙转眼变成最危险的杀器,仅有的理智让他用力咬了一下唇,咬完之后,他还是忍不住呲牙。 吸血鬼要吸血的样子挺可怕,但因为对方是米迦尔,樗萤没有吓住。 她想了想,道:“给*你喝我的血,米迦。” 她偏开头,亮出白皙的脖颈,轻轻地道:“如果是你,我就愿意。” 樗萤偏心偏到太平洋,换了变态费里德,她理都不要理他。 而米迦尔得到她这句话,越发失控,身体压下来,埋在她颈边张嘴就咬。 尖牙即将突破那一层薄薄的皮肤屏障时,米迦尔听见樗萤小小声道:“轻一点哦。” 樗萤说完闭上眼睛,以慷慨就义的精神等待着。 等好一会儿,也不见脖子痛。 她满怀疑惑地睁开眼睛,却见米迦尔还悬停在她上头。 樗萤轻轻推了他一把,甫一触碰,便感受到他止都止不住的颤栗。 他颤声说着什么,她听不大真切,又想知道,让他大声一点。 米迦尔缓慢撤离了樗萤颈边,回正脸来看她,眼睛一眨,有泪掉下来,落进她眼眶。 樗萤愣住了。 她就这么眼睁睁看着米迦尔悲伤的脸,他支离破碎的哭声一点一点从齿缝挤出:“不……” 他试图以对本能的抗拒拼凑起一点点自尊:“我不要变成吸人血的……怪物……” 米迦尔说完,如梦初醒,仓皇地向后退去,跌坐在地上。 清澈的残泪在他脸颊明晃晃纵横,他深深换气,在腾空肺腑的一呼一吸中渐渐止住失态。 米迦尔背对樗萤擦干眼泪,再转回来时已又是那个冷面的少年剑士。 他想对樗萤说点什么,转身一瞬间,已经预见会看到樗萤害怕的脸,他也做好了不再见面的准备,怕他是迟早的事,只是时间问题。 米迦尔还是失策了。 他放眼望去,看见樗萤躺在地上无声地哭。 人害怕的时候哭是常事,只不过樗萤看起来不像在害怕的样子,倒很像伤心,仿佛被他的眼泪打破灵魂,从灵魂里汩汩不停地流出她自己的眼泪来。 米迦尔这下不知该怎么办好,慢慢凑近樗萤,去揩她的泪。 樗萤爬起来,伸手抱他,搂着他的脖子哭。 她抱得那样用力,活似溺进海里,而他是她唯一的浮木。 米迦尔没感觉错,樗萤的确很伤心。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令人难过的事情呢? 她原本以为所有苦痛到死亡这一步就算尽了,她要在最好年华死去,所以是最最不幸的人,却原来还有死亡也拦不住的苦难。 百夜米迦尔,从小爹不亲娘不爱,被亲人抛弃,又被吸血鬼杀死,死就死了,还要被变成凶手的同类,一个他自己都无法认同的怪物。 对他来说,死亡不是终点,不过是另一种受难的开始。 “你怎么……那么惨、惨啊……”樗萤直抽噎,“呜呜……” 知道她在哭他,米迦尔紧张的身体放松下去。 樗萤好温暖,她这么抱着他,他整个怀抱都是暖的。胸腔里那颗从四年前开始停止跳动的心脏复苏般,爆发出闷闷的疼痛。 “你咬费里德,也是因为我很惨吗?”米迦尔低声道。 “是啊。”樗萤哽咽道,“不过他本来就很欠咬!” 米迦尔闻言,默默反抱住樗萤。 他不敢用力,怕一用力把她脆弱的骨骼揉碎,只松松地护着她。 心脏被越盈越满的充实感填塞,渐渐地不再疼痛了。 樗萤后来都没能玩到什么,光哭来着,哭完红着眼睛任由米迦尔拿着手帕给她擦眼泪,她越看米迦尔,越觉得他好看。 美丽有时候也是一味良药,她被他美到,又笑起来:“送我回去吧。” 米迦尔把樗萤送回了费里德的公馆,樗萤从窗户翻进去,觉得真是羊回虎口。 她没有问米迦尔会不会再来,米迦尔也没有给什么承诺,翩然远去,缥缈的背影像一个美好的幻梦。 一切还和从前一样,唯有雷奈在几天后发觉,好像哪里不一样了。 这天都市护卫队照例出发到外面的世界为血族开疆掠土,撞上人类精锐“帝鬼军”。 帝鬼军装备精良,更与这世界的另一大神奇存在——鬼签订了契约,获得能够杀死吸血鬼的鬼咒武器,十分棘手。 这次只撞到帝鬼军下层的一等兵二等兵,防卫队队员们打起来还算轻松。 恶战过后,防卫队开始清算成果,米迦尔没兴趣听,独自走开。 往常他都直接回飞机上,这次,雷奈注意到他没有往飞机的方向走,而是朝帝鬼军后勤所在的车辆走去。 少顷,米迦尔回来了。 发觉雷奈在看,他望过来,眼神冷若冰霜。 雷奈直觉米迦尔没有去干什么好事,忍了又忍,不想自讨没趣,到底没去理他。 飞机满载着吸血鬼帅哥们返回了桑古奈姆。 稍作休息,雷奈动身前往第七始祖的公馆,在半道上又遇见米迦尔。 米迦尔对雷奈视而不见,但他们居然走的同一条路,随着行进方向越来越一致,雷奈惊诧地发现米迦尔居然也要去公馆。 天变了,米迦尔明明那么讨厌踏入费里德的地盘。 “……你想干什么?”雷奈道。 米迦尔不跟他讲话。 两人踏入公馆的门,值守的卫兵们看见米迦尔全部一脸古怪。 古怪的注视里,米迦尔目不斜视地前行,在大厅,他看见了樗萤。 樗萤正缠着一个卫兵玩脑筋急转弯,那卫兵都快被她说动了,瞟见有人,立马站回原岗。 樗萤的眼睛比卫兵更尖,一下就发现了米迦尔,登时快乐起来,雀跃地奔向他:“米迦!” 米迦尔在樗萤跟前站定,抿了抿唇,拿起她的手,在她手心放下两颗纸包的小方块。 “这是什么?”樗萤眨眨眼。 “糖。”米迦尔道。 第136章 一许愿,王子就会降临。 此话一出,在场所有吸血鬼都十足震惊地望过来,血红眼睛忽闪忽闪,探照灯似的。 连雷奈都一副吞苍蝇的表情,俨然天地易位。 见鬼了……那可是米迦尔…… 吸血鬼们满腹惊疑地想。 平时理都不要理人,脸是冰块雕的,眼睛长在脑门,心气更高上九重天,就连费里德叫他,十句里也有五句不应。 这样的米迦尔在给小姑娘糖吃! 妈的,邪门透顶。 一片静默里,雷奈悄然移了目光,去看樗萤。 樗萤高兴得不得了,满心满眼全是跟前的金发少年。她瞧着米迦尔,喜爱之情多到满溢,沾得彼此眸光湿漉漉。 米迦尔剥了一颗糖给她,她张嘴吃掉:“好甜。” 米迦尔眉目顿霁。 樗萤把糖含在左边,左脸颊鼓起小小的圆,伸手拉住米迦尔的袖口晃了晃:“我以后还要。” 远在千里之外的帝鬼军后勤部队们集体打了个冷战。 米迦尔道:“嗯。” 天啦,这么乖,有求必应,她真的好喜欢他。 樗萤喜欢了就要表达,完全没在害羞的,当着一众血族帅哥的面扑在米迦尔怀里,眼睛弯弯,直笑。 米迦尔人前高冷,却也是个只要他乐意随便全世界怎么样的主儿,摸了摸樗萤的头发回应她。 这下吸血鬼们眼珠子都要掉了。 米迦尔的到来消解了樗萤的无聊,他走后,樗萤快乐持久,把米迦尔给的糖装进玻璃瓶子,随时拿出来欣赏。 守卫们偷摸着眼看她,走到哪里看到哪里,先前那个差点被樗萤骗去玩脑筋急转弯的守卫正盯着樗萤的背影看,冷不防她一个回头,那副“抓到你啦”的得意样儿可爱又可恨。 守卫立马侧头看远处,憋了一憋,再望过来,樗萤已经站到他跟前。 “哥哥,平板给我玩,我跟你讲我和米迦尔那些事。”樗萤道。 守卫脸板得像封了水泥。 但一转眼,樗萤居然真的拿到了平板。 她坐在椅子上晃悠着腿,一边划屏幕找游戏,一边对立在跟前的守卫道:“还要一杯甜甜的果汁,哥哥。” “没有。”守卫道。他已经在后悔了,就不该鬼迷心窍从了她,可见八卦害人,一步错步步错。 “你心都不诚,我怎么愿意给你讲故事嘛?”樗萤很不满意,还要再鼓动鼓动他,忽见守卫脸色一肃,无声往后退去。 樗萤正想回头瞧瞧他望见了什么,手里骤空,平板被鬼一样飘然靠近的雷奈夺走。 她当然不干,跳下椅子:“还给我!” 雷奈仗着身高优势把平板举得很高,做这种戏弄小孩似的坏事,他竟也能摆出云端遥望的疏冷表情。 装什么装,讨厌。 樗萤踮脚去捉雷奈的手,没有捉到,跳起来拿平板,他又扬得实在太高。 她气呼呼的,但没有气太久,转转眸子,握住了雷奈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 隔着手套,雷奈也感觉得到樗萤的手是软乎乎的。她抓他的力道不大,像小动物间嬉戏的轻咬。 被费里德关禁闭的时候,樗萤曾许多次向雷奈伸出手,他一次也没有主动触碰过她。 他清楚地知道她是个陷阱,却高估了自己一旦落入陷阱,从中拔足的能力。 雷奈被戳中命门似的矗在那里,几秒才从樗萤手里抽开,拿着平板的手矮下来,被她得逞。 樗萤得逞就会高兴,高兴起来整个人明媚得要命,春花烂漫排山倒海,对上她那亮晶晶的眼,霎时被拉进她热烈清纯的春天。 雷奈没能移开眼,滚了滚艰涩的喉头。 “这是我凭自己的努力换来的,才不要给你。”樗萤抱着平板,头抬得很高,用下巴指雷奈。 她张望着找那个授人平板的守卫:“那个哥哥一点八卦都没听到就被你赶走,好可怜哦。” 说人家可怜,她脸上却笑嘻嘻的。 她的哥哥倒挺多,满世界都是哥哥。 雷奈不想搭樗萤的话茬,将被她碰过的那只手背到腰后,道:“被费里德大人知道你和米迦尔来往,不会有好下场。” 樗萤才不怕:“他又不在。” 费里德的确不在。最近几天他不知忙什么,成日不着家,不回来正好,最好他永远也不要回来。 不过即使他回来,樗萤也不在乎,在平板刷了又刷,发现一个游戏也没有,对雷奈道:“帮我下一个游戏,我也给你讲我和米迦尔的故事。” “我不想听。”雷奈眉头紧锁地闭上眼,心知给她下了游戏她也不会讲,何况他真的不想听。 樗萤扭头就去找别人,半晌,捧着满是游戏的平板回来了。 她真的蛮厉害的。 樗萤跟米迦尔好了的窗户纸捅破之后,公馆的守卫们有源源不断的瓜吃,因为费里德继续不在的这几天,米迦尔时不时会到公馆来找樗萤。 他的确讨厌在费里德的地盘驻足,而这厌恶竟是可以被暂时抵消的。从战场、训练场或者别的什么地方下来,他会想要见一见樗萤,不以她在哪里为转移。 相处的时间长了,樗萤也发现米迦尔是个很可爱的一根筋,只要他想,哪怕她在刀山上、火海里,他都会一骑绝尘披星戴月地来。 童话故事里王子注定要拯救公主,米迦尔的风向标开始恒定地指向樗萤,风一起,他就降临,带着敌军的糖果。那么可爱,那么不自知地浪漫,又那么帅。 樗萤觉得米迦尔哪哪都最好了。 雷奈坐镇公馆,主要责任是替费里德看住樗萤。 他跟那些脖子伸得长长的守卫不太一样,心里并不想吃瓜,但职责所在,吃瓜吃得最全的偏偏就是他。 他看见樗萤无忧无虑地坐在灯光下,沉迷游戏,喜怒哀乐全写在脸上,很容易猜出她是输是赢。 忽地,樗萤一动,灵得像池上浮光,抬眼望向一处,笑道:“过来呀。” 雷奈循着她的目光望去,看见米迦尔站在门口。 米迦尔提步走向樗萤,他今天没有带来糖果,站到樗萤跟前,问她还有什么想要的东西,他以后会给她带。 “我今天要你。”樗萤道。 她毫不犹豫扔了平板,抬手要捏捏米迦尔的脸。 米迦尔真的给她捏,她怎么摆弄他都是轻轻的、很温柔的,公馆里有许多眼睛看,她只捏了他一下。 “我知道你不喜欢待在这里,但是我目前还走不了。”樗萤道,“再等一等哦。” 米迦尔不知从她的话里想到什么:“我知道。” 他眸光倏然洒了雪,扫视这公馆,奇冷:“你不用怕。” 樗萤觉得他肯定想岔了,她没有在怕,只是要弄牌。 在公馆待的时间够长,也该换个地方住了。 雷奈抱臂守在离他们两个不远的地方冷眼旁观,越观越胸闷,望了会儿天,望了会儿地,再望回去的时候,樗萤盯上了米迦尔的剑。 “我要玩这个。”她道。 曾几何时,她也这么跟雷奈要求过,雷奈没有答应她。 “很危险。”米迦尔道。 他一边说,一边把剑解下,递给樗萤剑柄那头。 剑倒轻,剑锋淡红,散发着嗜血的气息。 樗萤把手指搭在剑刃上,看得出神,手下微微用力,眼见要割破,米迦尔伸过手来隔开她。 樗萤配合地不要玩了,五指轻轻巧巧滑进米迦尔的指缝中,同他十指相扣。 还能这么玩。 雷奈的胸更闷。 实则是空空荡荡的一个胸腔,心脏也不会再跳,按理来说不该闷的。 仔细探去,竟然充塞着满满当当的郁气。 他观察得分明,樗萤跟米迦尔说话的时候,声音都是黏黏糊糊的,掺着调好了的蜜糖,咬字断句牵扯出长长的糖丝儿。 她跟其他人讲话也很甜,但米迦尔不一样。 她对米迦尔,跟对其他人,以及对他都不一样。 “雷奈,走了吗?” 樗萤跟米迦尔玩的时候,听见卫兵扬声喊了这一句。 她没有很关心,也没有回头看可能离去的雷奈一眼。 米迦尔也准备走了,离去之前,他告诉樗萤:“明天开始要打仗,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他又认真地问了一遍樗萤有没有想要的东西,他会给她带回来。 樗萤不假思索:“我要你平平安安。” 新的一仗规模挺大,持续几天几夜,人类在与血族的拉锯战里扳回一点尊严,挫伤了血族战队部分的力量。 然而凡人之躯跟不老不死的种族比起来终究是占了劣势,鸣金收兵的时候血族依然是胜者。 滚滚硝烟里,雷奈紧了紧手臂止血的绷带。 存活的血族正在聚集,他看都不用看就知道里面肯定没有米迦尔的身影。 他或许又为樗萤搜寻什么战利品去了。 雷奈该对米迦尔这种老母鸡似的行为嗤之以鼻,然而可能是连日作战太累,他昏了头,竟然对着跟前一辆人类的卡车发呆。 人类喜欢做无用功,也喜欢无用的玩意儿,居然在卡车里挂了串精致的小铜铃当装饰。 雷奈一边嘲讽,一边直觉樗萤会喜欢这种东西。 他鬼使神差地朝卡车走去,拉开车门—— 直到下一秒,肩头搭上来一条手臂。 “你可不像是会做这种事的家伙啊,雷奈。”费里德含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雷奈偏头,看见第七始祖的脸。 费里德是指挥官,应该在另一边指挥扫尾的,此刻却出现在这里,跟他勾肩搭背哥俩好。 “我不在的这段时间,樗萤在公馆里乖吗?”费里德道,“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吗?” 雷奈知道正确答案。 樗萤一点儿也不乖,跟她不该接近的血族好了。 他要将实话告诉费里德,临出口,却犹豫了一下。 费里德眯起眼,随即又扬起意兴十足的笑容。 “瞧瞧。”他轻声道,“我没能驯服她,她倒是驯服了女王的小狗,又驯服了我的小狗。” 第137章 心爱的小公主是我的了。 善于驯服小狗的樗萤正在驯那张贪玩到极点的库洛牌。 牌乐于带樗萤穿遍公馆的大小房间,也愿意在她需要的时候听从召唤打开通路,唯一的逆鳞就是被收伏成呆板纸牌。 “那我不管你,自己走了。”樗萤盘腿坐在墙根,对着游来游去的牌道。 牌的情绪有些激烈,如果会说话,一定跳出来指责她不够朋友。 “你不懂。”樗萤道,“现在大变态不在,你乖乖到我手里,我才能在他回来之前溜出去跟米迦尔私奔呀。” 她算盘打得可响亮了,由于旁边没人,说话的声音也很响亮,冷不防头顶投下轻声细语:“哦?要私奔啊。” 樗萤抬起头,费里德似笑非笑的视线铺张成粘腻蛛网,将她捕获。 人的感官很诚实,数日不见此人,乍然再见,只觉绝色天成,幸好人同时是理性动物,再看第二眼,那绝色的眉眼就讨厌起来。 樗萤眨了眨眼:“看来帝鬼军也没他们说的那么厉害。” 费里德这下没有假笑,十分愉悦地笑开了。 他知道樗萤什么意思,不外乎嫌他没干脆死在战场上。 让她失望了,他非但没死,还毫发无损。 同样地数日不见,费里德看樗萤可没有樗萤看他那么负面。 少女的容貌越发焕出迷人光彩,最清澈见底的溪流灌溉了她的眼,显见日子过得舒心,她每一次眨眼,都不自觉眨出小鹿一样湿润的纯真。 真是可爱。 费里德食指抵着下颌:“知道吗,攻进人类的城市、推翻他们的城墙时,我忽然想,囚在我城墙里的你正做什么。” 吸血鬼的寿命实在太长了。经年累月,情感和欲望都会被磨得极度稀薄,直至生无可恋。 费里德的话听着平淡,那是只有樗萤在听。换了别的血族听见,此刻已经骇然——时至今日,始祖对樗萤的兴趣有增无减。 大概就跟枯木逢春那么离谱吧。 樗萤道:“嗯嗯。” 她一点都不关心费里德出于什么目的在想她,不过这不妨碍她下一秒飞快转变态度顺竿爬,给他一个特甜的笑:“那你有没有给我带礼物回来?” 跟他要东西的时候,她一向是装得最乖的。 费里德挑眉,示意看最近的那个厅,随即俯身来抱她。 看那姿势,说要捉她更恰当些。 樗萤顿时成了皮毛水滑的小狐狸,刺溜一下从他臂弯钻出,头也不回地往大厅躲,一边躲一边想,好歹暂时让费里德忘了“私奔”的事,她可没有空跟他掰扯那么多。 才出狼窝,又入虎穴,克罗利人高马大地在大厅里戳着。 他那戴了黑皮手套的大手转着个杯子,杯子里晃荡着大半纯白的液体。 见樗萤进来,他招手让她到跟前,将杯子递给她:“喝吧。” 樗萤看看杯子,下意识地又看看第十三始祖大人那过于傲人的胸肌。 她越看越觉得杯子里盛着克罗利的奇妙滋味,不由问:“你自己尝过吗?” “尝它?”克罗利道,“我不喜欢,也没必要。” 这话好合情境哦,越发地让人浮想联翩。 克罗利见樗萤眼睛滴溜溜地转,一看就没在想好事,又觉胸口被她视线聚焦得太过炙热,了悟。 敢在他面前大张旗鼓对他想入非非的人类也就樗萤一个了,他没生气,反倒觉得有趣。 要是能按倒她,尖牙深深咬进那纤细的脖颈里会更有趣,克罗利搓了搓手指。世事尽不如意。 “前两天不是跟公馆里的守卫说想要甜甜的果汁吗?”他悠悠道,“费里德给你带的,别浪费了他的心意。” 一听是费里德的心意,樗萤好嫌弃。 不过她还是凑过去闻了闻,闻见一股椰子汁的清香。真的是果汁。 “一杯果汁就换了我的隐私权啦。”樗萤道。 她在公馆里说了什么,做了什么,远在千里之外的费里德全知道。 樗萤学克罗利的样子转着杯子,心里本来就没对费里德的卑鄙设下限,没想到他能比她想的更没下限,叹了口气:“那前两天我还提了好多好多要求,他全部都听到了,就只实现这一个,真是小气鬼。” “哪里。”费里德的声音由远及近传来,“我还带来了你最喜欢的。” 樗萤一抬头,看见费里德款款走近,正要收回目光,眼睛一凝,瞧见另一抹雪白的身影从费里德身后缓缓踱出。 太阳神吻过的金发,海神赠予的蓝眼珠,那不是米迦尔又是谁。 看见米迦尔,樗萤微微睁圆眼,看见樗萤,米迦尔十分平静。 作为让这对小鸳鸯公然重逢的组织者,费里德袖手旁观着,那温温的眼神扫在樗萤脸上,真说不准他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说实话,樗萤如果惊慌失措或者沮丧心虚,那费里德还是会高兴的。 可惜樗萤到底是樗萤,她只有在最开始惊讶了一下米迦尔居然会乖乖跟在费里德后头,随后很快地像费里德扫她那样,在米迦尔身上扫来扫去。 “有没有受伤?”她问米迦尔。 米迦尔摇头:“他们都很弱。” “你在外面想我没有?”樗萤又问。 米迦尔看眸光诡谲的费里德一眼,点头。 樗萤笑起来:“我就知道你会想我。” 真是同人不同命,费里德想她,她只敷衍“嗯嗯”,米迦尔想她,她就喜欢。 “你可以回去了,米迦。”费里德道。 他这么棒打鸳鸯,樗萤终于有了反应,不乐地看过来。 克罗利忍俊不禁:“你养的金丝雀飞咯,费里德君。” 费里德不慌不忙,见米迦尔驻足原地没有离去的意思,也不打算强行驱逐他,来到樗萤身边,看着那娇嫩甜美的小脸儿:“想跟他待久一点?” “想啊。”樗萤道。 “那你乖不乖?”费里德道。 樗萤口是心非:“乖。” “爱的真谛是牺牲哦。”费里德道,“我让米迦跟你在一起,你把血献给我,怎么样?” “不要。”樗萤摇头。 “永远见不了他也没关系?”费里德道。 樗萤抬起眼睛瞧着他不讲话。 她乖乖的壳子里永远装着不屈服的灵魂,费里德当然不认为她是默默妥协的意思,可竟有一瞬间也被那紧抿的倔强的樱唇迷惑。 她是香甜的,也是柔软的,每一次抚触和试图破坏她,都是对他感官最大的犒赏。 费里德抬起手,这次没有摸到樗萤的脸,他的手只是虚虚停在半空。 因为属于米迦尔的那把冷剑架在了他脖子上。 费里德侧目,落进米迦尔杀机四伏的眼神里。 他弯了弯眸。米迦尔真是头不禁招惹的小兽,从前是,现在也是。 “小心,米迦,你可要重蹈覆辙了。”费里德道。 无论从前的逃离还是现在的进攻都那样莽撞,孤注一掷,最终伤人伤己。 克罗利终于不再看戏,放下抱着的臂膀要来掀开胆大包天挟制始祖的米迦尔,却被费里德一个眼神制止。 “离她远一点。”米迦尔对费里德道。他抓剑的手用力得青筋暴起。 “这有点难。”费里德道,“毕竟有了她,等同有了你,多划算的买卖。” 他微微一笑:“叛离女王,向我效忠,我就不欺负她——” 豢养的金丝雀迷恋上外头的鸟有什么关系?两只雀仔都要进他笼子里来,他的心就是这么贪。 “她”字还在嘴边,米迦尔果断挥剑斩费里德的颈。 费里德仰身避过,还是被拉了道不浅的口子,苍白的皮肤迸开血线,从血线里流出枯红的血。 费里德一脸不在意,抬手擦脖子,一转眼功夫那道口子就合了回去。 “噫。”樗萤道。 米迦尔提剑再上,银光炫目,剑剑无情,费里德本身佩了剑,几个闪身之后嫌一味躲闪无趣,也抽剑格挡,挡得不甚走心。 米迦尔将费里德逼出一段距离,虚晃一招去夺樗萤,直到这时,一直懒洋洋放水的费里德才敛了玩心,瞬身将他踢出老远。 力道不小,米迦尔整个儿砸进了墙里。 暴揍米迦尔,费里德用膝盖想都知道樗萤会生气,果然下一秒就有烈焰气势汹汹烧来。 小姑娘深藏不露,居然还会放火。 樗萤护短威力向来不小,她专心用所有的力量烧费里德,克罗利落在她身前,预备执行他一贯的和事佬角色——他内里明明也唯恐天下不乱,虚伪——居然给她搡了一把:“你挡到我了!” 克罗利一愣,继而摇头笑起来:“好凶。” 等樗萤的力量用光,费里德的袍子总算燎坏了,米迦尔也从墙里跳下。 他撞断了骨头,骨头又愈合回去,然而并非所有难题都能得到这样的妥善解决。 米迦尔望着被左一个始祖右一个始祖隔开的樗萤,缓慢眨眼,浓密睫毛像即将撩起飓风的蝶翼。 “米迦,米迦,这怎么办好。”费里德轻轻地,用读睡前童话的语气道出米迦尔的故事结局,“你救不了心爱的小公主,她就是我的了。” 第138章 真是最天造地设的一对。 米迦尔跟费里德那场霹雳闪电的交锋已经过去两天了,今天是第三天,也是雷奈被重新调回公馆的第一天。 早在战场上,费里德发现他对樗萤情生意动时,他就失去了值守公馆的兼职。 反正是干白活,啥好处没有,桑古奈姆的大好青年镇日守着个娇气包,大材小用,失去这份兼职也不算坏事。不明所以的防卫队队员拍着雷奈的肩膀如是说。 “为什么跟我说这些?”雷奈道。 队员讶然:“怎么,我不该安慰吗?你看起来很失落的样子。” 雷奈不觉得自己有在失落,但该睡觉的时候,他睡不着,黑眼圈越来越重。 好容易有些困意,半梦半醒间,隐约看见樗萤趴伏在窗台上,人造光将她的侧脸照得那样美丽。 她回过头来看着他,轻轻道:“雷奈哥哥,这个地方都不起风呀。” 然后他就醒了,彻底睡不着,抬手挡住双眼,生出浓重的自我厌恶。 喜欢……就算喜欢……也没有用。 樗萤陷于费里德的股掌,她的心又给了米迦尔。 甚至连他梦到她,她趴在窗台,也是为了等待米迦尔。 但费里德发话让他回公馆,他没有拒绝,到底回去了。 一回去就见樗萤在闹脾气。 她今天又换新衣服,雪白连衣裙外头罩着粉绒绒的等长开衫,像蜜桃味儿的棉花糖,发辫上也缠绕了粉粉的飘带。处在非黑即白的血族之间,独一色的清新软萌,帅哥们都偷着眼看。 血族鲜少穿粉色,肯定是樗萤跟费里德要的,他居然也真弄来给她。 费里德不坏的时候,还挺好。 他再好,樗萤也讨厌他,笑面狐狸假惺惺,烂人! 她一边生气,一边把飞镖扎在一步之外的靶子上。 靶心挂着一幅费里德的画像,那画风幼稚却又不失神韵,显然出自樗萤之手。 画上已经横七竖八扎了好些飞镖,把费里德的脸扎得面目全非。 这里可是费里德的地盘,皇帝头上动土,樗萤的胆子真是大到包了天。 即便如此,也没有人敢管她,因为那位被冒犯的“皇帝”正歪坐在一旁,笑吟吟瞧着她搞破坏。 雷奈知道樗萤为什么这么气费里德,他已经听说了米迦尔跑来抢人没抢过的事情。 米迦尔是很强没错,但对手是始祖,也只好败下阵去。 “以米迦傲慢的个性,只怕没脸再来。”目睹过现场的卫兵跟雷奈八卦,“而且樗萤好像也没有特别希望他再来。” 当时,那娇娇弱弱的少女硬推开两个高大的始祖,扑去看她落败的小情郎。 小鸳鸯挤在一块儿,那么悲情又那么养眼,真是最天造地设的一对。 “这儿断了。”樗萤把手放在米迦尔肋骨的地方。 其实断的不是这里,不过米迦尔没有反驳她,告诉她:“长回去了。” “你疼。”樗萤道。 “不疼。”米迦尔道。 樗萤摸摸他的脸,慢慢道:“我知道你疼。” 米迦尔就不说话了。他没有忍住,侧头蹭了一下樗萤的手心。 “你回去吧。”樗萤道,“反正也打不过。” 米迦尔看看她,须臾,居然就那样顺从地走掉了。 他走了,樗萤走不掉,仍旧养在费里德这里。 她很不爽,作天作地,把费里德的缎带拿去做鞋带,调了一杯红颜料替换他要喝的血。 守卫们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给始祖大人打小报告,一会儿说樗萤怎样怎样,一会儿说樗萤又怎样怎样,但费里德不管她,甚至挺纵容她。 小孩子过家家的把戏——她再闹,也就那样了。黑心肝的始祖杀惯了人,真没见过像樗萤这样人畜无害到可爱的报复方式。 这会儿樗萤扎完靶子,犹嫌不足,望来望去地找新乐子,费里德过去将一把小刀放在她手里。 他又不戴手套,跟她在一起的时候他总是不戴手套,冷冰冰的大手不由分说将樗萤凉凉的小手包住,樗萤躲避不了,也挣脱不得。 她瞪他一眼,一脚踩在他靴面上。 “只扎在画上你就过瘾了?”费里德道。 他控制着她的手,让刀柄被她手心合拢,那白晃晃的刀尖往上,往上,抵住他的喉咙。 “米迦到底是米迦。”他背后讲人家坏话,“当年杀不了我,他现在也杀不了。” 费里德莞尔:“但他做不到的,你可以做到。我给你机会,你敢吗?” 可恶,她一刀扎到他人身不能自理。 樗萤在脑海里恶狠狠想着。现实中,那把小刀还在她手心稳稳安放,费里德卸了力任她施为,她动也不动。 “有什么困难?”费里德咨询她。 樗萤很懒散的样子:“单纯地不想要哦。” 费里德诱惑道:“杀了我就能跟米迦远走高飞哦。” 真杀得了他就怪了,樗萤才懒得跟他浪费时间。 费里德见她不为所动,兴致稍降。 这三天里她是一句都没提到米迦尔,要么偷偷摸摸打着别的算盘,要么爱情夭折,灰心丧气了。 费里德是老狐狸,对樗萤这只小狐狸的心思如鸡吃萤火虫——心知肚明。 灰心是不会灰心的,她只是没想到办法。 他心里又隐隐有些期待,就不逗她了,收起匕首,顺手扯散了她的粉粉飘带。 樗萤逮着他的手就是一口。 费里德失笑:“你是狗?” 樗萤道:“你才狗。” 雷奈站在旁边,看着始祖和少女互相招惹。 费里德惹完樗萤心情很好,到点儿自顾自处理事*情去了,让雷奈陪着她。 其他的守卫被撤了下去。 “雷奈哥哥,你前两天怎么不来了?”樗萤道。 她把飘带塞到雷奈手里,让他重新给她绑回去。 雷奈从来没做过这种事情,换在从前他也不会答应做这种事情,可现在,尽管面无表情地觑着樗萤,做出很拒绝的样子,他的手还是诚实地把飘带接了过来。 他的指尖碰到她的指尖,飘带是软的,从她的指尖流向他的指尖。 雷奈缓慢地将飘带绑在樗萤的辫结上,绑得很丑,还不是蝴蝶结。 樗萤眨眨眼:“不好看。” 雷奈道:“我没学过。” 他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如果是米迦尔来绑,那么无论绑成什么样,樗萤都会觉得好看。 他随即觉得自己像个怨妇,又产生了莫大的羞耻。 情感一旦被激活,就会不受控地由一种情绪衍生出许多旁枝末节,一次悸动百次受苦,见不到她苦见到她也苦,雷奈真是得不偿失。 他苦大仇深地盯着樗萤重新绑好的蝴蝶结,听见她道:“哥哥,我饿了,给我拿饭。” 雷奈立马就去拿饭,因为他发现樗萤开始饶有兴致地打量他的表情了。 他走后,樗萤立马面壁。 她像个神棍,对着沉默的墙壁喋喋不休:“没有时间了,我今晚就走。” 墙里有东西在听,那张库洛牌小狗一样在墙壁里疯狂奔跑。 今天是樗萤跟米迦尔约好的日子,那天她摸米迦尔脸的时候,指尖在他脸上轻轻点了三下。 米迦尔当然没有看过《西游记》,但樗萤相信他天资聪颖,会懂得她的意思。 不懂也无所谓,她自己会跑。 “你要跟我走哦。”樗萤道。 牌还在奔跑,疯头疯脑地,不听好话。 樗萤刷地打开一把牌,抓在手里像抓了把小扇子,抽出一张【剑】,【剑】乖乖地实体化成小巧轻盈的长剑给她握住。 樗萤用剑把墙一架,颇有侠女风范:“不然我砍你。” 牌不为所动,它想樗萤跟它玩久一点,威胁也行,它挺喜欢强取豪夺的。 然而下一秒,樗萤就收了剑,转身离开:“算了,没耐心。” 世界上哪有需要她死乞白赖哄的人,牌也不行。 或许是看出她十分果决,牌急了,想叫她又不会说话,情急之下从墙壁一跃而出—— 樗萤在最合适的时机回身捉住了它。那股力量在手里,心甘情愿地变成一张纸牌。 比起变成呆板的牌,被最中意的玩伴抛下是更难以忍受的事情吧。 雷奈拿着营养补剂回来,看见樗萤拿着蜡笔在公馆雪白的墙壁上涂鸦,画得到处都是,艺术细胞尽情挥洒。 她哼歌,节奏欢快,很开心的样子。 雷奈把营养补剂给她,她却又不要了,说不饿。 是夜,守卫们都去睡了。这几天他们被樗萤折腾得很累,缺少睡眠,不过睡觉之前并没忘记按照费里德的吩咐把樗萤的房间给锁上。 没多久,樗萤穿墙而出。 她走过幽暗的长廊,笔直地穿梭在无人的房间,在雪白灯光照耀的大厅里停下脚步。 大厅那么空旷,像一所开放的监牢。 灯光最聚集的中央,米迦尔站在那里。 他什么都不必说,樗萤也不必说,他走向她,抱起她,将她拢在披风之下。 樗萤捏捏米迦尔的手臂,嚯,好坚实,好有力量。 米迦尔抱着樗萤走了两步便停下来。 四周倏然漫进一大片装备齐全的守卫。公馆的卫兵真是演技派,跟樗萤说他们困得要死,结果悄没声地在这儿蹲人。 米迦尔平静地看着卫兵把自己团团包围。 “半夜私奔行不通哦。”樗萤趴在他怀里,歪头看他。 米迦尔垂眸的那一下真温柔:“嗯。” 这么一出自然是费里德的主意,费里德从暗处走出,克罗利也一并走了出来。 干坏事的时候,他们俩总在一起,真是狼狈为奸。 “我还以为你有多大能耐。”费里德摇头,没想到米迦尔卷土重来,仍打着天真的主意,“米迦,我劝过你不要重蹈覆辙,怎么不听我的话?” “我不会重蹈覆辙。”米迦尔冷冷道。 他话音刚落,公馆由外到内刷刷拜倒一片血族。 除费里德和克罗利,所有的士兵都低头跪了下去,齐呼“女王陛下”。 费里德“啊”了一下,终于有点儿惊奇的样子。 好小子,居然学会摇人了。 第139章 几乎是岁月静好的模样。 女王来了,樗萤伸长脖子要看女王。 米迦尔放她下来,却还将她庇护在身后,她顺势抱住了他的胳膊。 樗萤以为会看见一个高大威严的姐姐,只听得鞋跟轻响,竟从门外走进一个粉头发大眼睛的萌妹。 “那就是女王吗?”樗萤惊奇地跟米迦尔咬耳朵。 她气息吹过来柔柔的,拂在米迦尔的耳廓上,他竟觉出了热意,微微侧转脸,道:“是,她叫克鲁鲁。” 克鲁鲁的哥特风裙子真好看,樗萤决定接下来就要穿穿这样的。 桑古奈姆的统治者、第三始祖、粉色双马尾萝莉克鲁鲁采佩西踏入厅内,连费里德和克罗利也要对她行礼。 “什么大事劳动女王尊驾?”费里德抚掌微笑。 他一个眼神示意,拥在大厅里的卫兵们遵命退下,将空间与私隐腾出给血族头部的大人物。 霎时好安静,只剩了樗萤一个人的呼吸声。 克鲁鲁站在费里德跟前小小一只,气势却不小。 她将目光挥向樗萤,那力度刀刻一般,血红的虹膜覆着竖瞳,是大型猫科动物的眼神。 好酷。 樗萤不怕克鲁鲁这么凌厉地看她,反正又伤害不到她,越发抬起脸来要给克鲁鲁看个清楚。 米迦尔立在樗萤身前,不知道樗萤不害怕,只知道克鲁鲁盯着樗萤看,侧身一步,挡下克鲁鲁犀利的目光。 克鲁鲁有些诧异,这诧异令她眉峰松了些,眼圈变圆,呈现出可爱的稚态。 怪不得米迦尔要请她到费里德公馆走一趟,原来不止费里德着紧这个人类少女,他自己也看重得很。 这是自米迦尔变成吸血鬼以来第一次为别人求她,克鲁鲁不禁又看樗萤一眼,继而回去瞧着费里德,脸上那一点点可爱之色又消失了,十分冷傲,还有点嘲讽:“你问我?” 费里德作思忖状,摩挲着下巴:“我认真想了想,最近似乎没有犯什么错误。” 装,再装,克鲁鲁清楚他的尿性,懒得跟他掰扯,对米迦尔道:“带走。” 全场最配合女王命令的就是樗萤了,她立马拉着米迦尔往外走。 费里德这下不装了,与克罗利交换一个眼神,克罗利便闪身到樗萤跟前,费里德则笑吟吟对女王道:“女王陛下,恕我冒昧,这小东西对我还有用处,暂时不能出让给您。” “你在跟我谈条件?”克鲁鲁道。 “哪里,我只是请求。”费里德瞥米迦尔一眼,知道克鲁鲁觉察了他这意有所指的注视,血瞳灼灼亮着,“不敢谈条件,更不敢威胁。” 克鲁鲁知道他什么意思。 米迦尔当年在费里德手下濒死,她救下了,而她救米迦尔并非出于同情,纯粹因为米迦尔是人类所实行的人体改造计划“终结的炽天使”的实验体之一。 “终结的炽天使”拥有世界级的毁灭性,实验体会变身成大杀四方的武器,四年来米迦尔始终没有变过身,或许实验在他身上失败了,又或许初拥改变了他的体质,谁知道呢。 这是米迦尔未曾掌握的秘密,克鲁鲁没打算告诉他,她也没打算告诉任何人,却被费里德这条老狐狸撞破。 吸血鬼女王庇护了人类可怕计划的实验体,放在血族界是相当炸裂的丑闻,只要有心就能定性成通敌,但费里德选择了一条更持续发展的路,没有跟其他的上位始祖背刺克鲁鲁,而是时不时利用这个秘密在克鲁鲁面前僭越一下,比如第六始祖以上才能参加的上位始祖会,他也要参加一下,又比如,他对樗萤的存在瞒而不报,被发现了还要留人。 他总会得到克鲁鲁的容忍,倾轧权力的长效快乐真是让人欲罢不能。 “还望开恩,女王陛下。”费里德上下唇一碰,轻轻推出的语词那么卑微,可他分明胜券在握。 然后他就被克鲁鲁揍了。 娇小的女王一个旋风踢把费里德踢出五米远,费里德在半空中反应过来,杀意暴起,那样子势要咬穿克鲁鲁的脖颈。 但随后,鬼使神差地,他看了一眼樗萤。 樗萤眼睛亮亮的,正在看他的好戏。由于愉悦,贝齿浅浅咬着唇,对他弯出一个笑来,美到天光颤颤。 她好像都没对他笑过。在米迦尔、雷奈乃至其他无关紧要的小卒面前倒总是笑,又叫哥哥,又拉拉抱抱的,一遇到他笑容就收了回去,除了不高兴还是不高兴。 费里德诚然是个惹到别人不高兴他就会高兴的人,不过樗萤的高兴还挺让他受用,瞧见这个笑——尽管她是幸灾乐祸——他的杀机骤然少了一半。 费里德又看向克罗利,克罗利冲他摇摇头,示意现在不是跟女王反目的好时机。 于是第七始祖以一个很轻盈的姿势落地,顺势坐了下去,仰头望着女王,摊手道:“不行就不行,何必动手呢。” 克鲁鲁冷眼看着费里德虚伪地做小伏低,双方视线交锋半晌,她道:“你好自为之。” 又看向持续保持沉默降低存在感的克罗利,眉头紧皱:“你在桑古奈姆待得够久了,明天就回名古屋去。” “是。”克罗利十分配合。 克鲁鲁便让米迦尔带上樗萤走了。 这次,费里德没有再阻拦。 樗萤快快乐乐牵着米迦尔的手离开了公馆,一次都没回过头。 人走之后,费里德往地上一躺,双手叠放在小腹,双眼闭合,十分安详。 “难得看你这么莽撞。”克罗利走过来笑他,“跟女王多说那么一句话有什么意义?今天把人给她,明天再弄回来就是了。” “谁知道。”费里德道,脑子里回放着樗萤离去的背影,“说就说了,无所谓。” 樗萤被带到了女王的宫殿。 一进宫殿,克鲁鲁就伸手来捏她的下巴,想抬起她的脸打量个仔细。 樗萤立马躲到米迦尔身后,米迦尔也果然很护短,抬手将她牢牢挡住,克鲁鲁捉了个空。 克鲁鲁挑眉:“到了我面前也这么护着吗?” 米迦尔没有违抗过克鲁鲁的命令,所以他犹豫了一下,但随即感觉到樗萤把脸贴在他背上,很依赖的样子,立马不犹豫了:“她害怕。” 克鲁鲁瞧米迦尔身后的樗萤眼睛骨碌碌转着可不像害怕:“费里德私藏的人类一定与众不同,你不告诉我,我也已经知道她有反弹血族攻击的能力。” 是个血族都明白樗萤这太过作弊的免伤对他们来说意味着什么,何况克鲁鲁。 不管樗萤自发回归人类阵营还是落入人类手中,她都会成为对付血族强有力的武器。 必须削弱、消除她的能力,最好斩草除根。 克鲁鲁想得很顺,实施起来很有难度,因为米迦尔不让。 米迦尔明明年少,却像一只好容易卧出了崽崽的老母鸡,卧出的樗萤还是最珍贵的独苗,他护得要命,不肯让克鲁鲁动樗萤一根手指头。 金发少年在女王的威严之下低了头颅,可他站得笔直,语气也很坚定:“请别伤害她,克鲁鲁。” 是以樗萤到了整个都市最有权力的人手里仍旧一点儿压力也没有,只需要坐在椅子上玩头发,以及向克鲁鲁表示无论在客观还是主观上,她都不会威胁到血族。 “卷进战争里好麻烦的。”樗萤道,“你们对我好一点,把我保护起来,不就什么事都没有。” 克鲁鲁深沉地盯着她。 她本来想说什么,这时候进来一个血族,低声禀报说同为第三始祖、统治德国的雷斯特卡要求跟她视频连线。 克鲁鲁于是先连线去了,米迦尔见樗萤在椅子上蜷起双腿打了个呵欠,过去抱她:“先回去。” 樗萤立马偎进他怀里,也不问去哪儿,任由他抱着她走出宫殿,在通街调暗了的灯光里疾掠。 桑古奈姆原来是有风的。 米迦尔行动得那么快,那些细小而分散的气流拂到樗萤脸上,凉凉的,很舒服。 折腾这么久,她困起来,安全感十足地在米迦尔怀里眯了一会儿,直到感觉小小的风停了,他将她放进柔软的被窝里。 樗萤勉强睁开双眼,缓慢地左右望望,认出这是米迦尔的小房子。 她摸摸被子,半梦半醒地,说话迟钝轻盈,像羽毛:“上次来没有这个床呀。” “给你准备的。”米迦尔道。 他起身要走,樗萤拉住他的衣袖:“你去哪里?” “你的事还没完,我去说服克鲁鲁。”米迦尔道。 樗萤仰起身,圈住他的脖子,他闻到她耳后、发间淡淡的香气。 “你要保护我哦。”她道。 米迦尔浓密的睫毛轻轻扑扇。他道:“嗯。” 樗萤往被子里一缩,很快又睡着了。 不知睡了多久,反正是睡得足够饱的时候,她自然地从安眠中醒来,闻见一股很香的咖喱味。 许久没闻过烟火气,樗萤起初以为是错觉,肚子反应更快些,几乎瞬间就饿起来。 她下床,顺着咖喱的香味找去,来到小小的厨房外,看见暖色灯光下,米迦尔已经回来了。 他摘掉披风,卸了长剑,袖子挽到肘弯,腰间围着围裙,那双漂亮的、杀伐无数的手正握着一柄汤勺,在升腾着热气的锅子里搅动。 蒸腾的汽将他眉目渲染得无比柔和,很是岁月静好的模样。 第140章 那么我们可以在一起咯? 他居然在做人类吃的饭,樗萤都快哭了。 米迦尔一侧头,看见她眼泪汪汪站在那儿。 她刚睡醒,脸颊开出粉色的花。由于眼里滴溜溜地转着泪,眼皮也洇出湿润的粉,她又白,这么些好看的粉点缀着,使她很像一颗可爱的桃子。 米迦尔的眼在凝睇樗萤时穿越蒙蒙热气,变得清晰而专注。他看着她,不知道哪里出错,停下动作:“不舒服吗?” 樗萤摇头。 她没顾上梳一梳她的头发,长发微微蓬散开,是慵倦的,可慵倦得十分好看。 米迦尔猜樗萤是饿了,关火,将火候正好的咖喱盛在热热的白饭上。 饭桌小小,显然也是为她才准备的——他又不用吃饭——刚好够两个人坐,不多一点儿位置,也不少一点儿位置。 樗萤坐下来,米迦尔给她勺子,守着她吃饭。 只见她喝了水,慢慢地舀一勺咖喱饭放进嘴巴,嚼两下,两颊还微鼓地含着饭,眼里噙的泪珠已经滴溜溜滚落下来:“呜呜……” 樗萤真是不能哭,一哭就怪可怜的,本来眼睛已经很大,泪珠越发地放大镜一般散射出她的委屈。 但她又哭得挺美,梨花带雨,即便哭个不住,也不叫人觉得厌烦。 米迦尔给她擦擦眼泪。 他因为要做饭,摘了手套,平时他并不很愿意摘手套,不想看见自己毫无血色的手。 现在放樗萤一个人在这里哭而他跑去戴手套是很不合适的,也就算了,他蜷着手指,指背轻轻拭去她的眼泪。 她眼下肌肤很柔嫩,温热的,却烫到了他,令他如置烈焰而心弦紧绷。 “是不是饭不好吃?”米迦尔轻声问。他没试味道,变成血族后除了血尝不出其他味道。 而且,家人死去后,他已经很久没有做过饭给谁吃了。 樗萤终于把那一口饭咽了下去,慢慢道:“我好久没吃到饭了……” 米饭彻底勾起了她的乡愁,已经很催人泪下。她又想,在费里德哪儿要啥啥没有,米迦尔却什么都替她想到了,也什么都愿意给她。 樗萤将脸蛋埋在米迦尔手里,心里软塌塌,眼泪浸润着他的手:“宝宝。” 米迦尔让她这么静静地埋着,等她那股伤感的劲儿过去,他再让她吃饭,她就乐意好好吃了。 咖喱是素的,里头没有肉,樗萤一样吃得很香。可惜喝了许久营养补剂,本来就不大的胃越发小起来,没能吃下多少。 米迦尔问:“味道好吗?”他似乎挺在意做给她的东西是不是美味。 樗萤道:“最最最好。” 饭后,樗萤泡了个澡,擦得香香的,出来一边梳头发一边看米迦尔洗碗。 看美少年洗碗好享受,他站得那么笔直,围裙的带子在腰后收束得那么紧,顺手打的还是蝴蝶结。 她的漂亮宝贝。 还有谁能看见米迦尔洗手做羹汤的样子呢?也就是她了。 “米迦。” 米迦擦净手上的水,听见樗萤叫他。 他回头看见她窝在椅子上,双手抱着膝盖,两旁的光熄了下去,厨房的光源推向她,在她左右两侧劈下明亮的直线,隔开了黑暗。 樗萤被框进了线里,框进温暖的光里。她的发那样乌黑,皮肤莹白得发亮,神情宁静,是画家囚在画儿里的仙女。 米迦尔看着她,突然走去打开屋子里所有的灯,光向所有可照亮的地方蔓延开,透过窗,直蔓延到无边的远方,于是到处都是樗萤的背景,她无处不可去,亦无处不可不去。 “怎么?”他这时才道。 “女王不要抓我了吗?”樗萤道。 米迦尔道:“不了。” 樗萤眉开眼笑:“你成功啦!” 米迦尔点点头。 他轻描淡写,事实上在樗萤安睡时,克鲁鲁对他的严厉之色比对费里德好不了多少。 女王软硬兼施,米迦尔不为所动。到底是一手带大的亲信,磋磨到最后,克鲁鲁见他始终油盐不进,也就随他了。 毕竟米迦尔除了血,真的没有问她要过什么,这一次他这样坚持,也是将软肋摊到明面给她看。 克鲁鲁喜欢忠诚的下属,更喜欢有软肋的下属,何况这软肋现在就在她眼皮底下,也好。 更深层次的原因是,在她内心深处始终有那么一丝属于强者的自信——相信就算樗萤为人类所用,人类也不可能战胜血族。 那么对于樗萤,米迦尔要护,任他护,要养任他养好了。 “那我们可以在一起咯?”樗萤道。 米迦尔又点头。 樗萤伸手拉住他的手。他又戴上了手套。 不知怎的,她突然生出一股冲动,想把所有的事情告诉他。 她到来的秘密,她注定离去的结局,还有她害怕的死亡。 因为害怕所以难以启齿,可如今牵着米迦尔,小小的勇气降临了她,从容也如影随形地到来。 樗萤张了张嘴,决定跟他说最最要紧的那一件。 她的声音轻轻的,像埋藏着许多秘密的树洞逃出一条新芽,很纤细,所以不会大吵大嚷地闹着“国王长了驴耳朵”,而是慢慢地,一个字一个字地试探:“我跟你说一件事情。” 樗萤舔了舔嘴唇,吸进一口气,又慢慢地吐出:“其实我活不长了。” 她说完,有些释然,有些紧张,又有些期待地看着他。 樗萤想米迦尔会感到意外,可出乎意外地,他十分平静,连眉头也不曾跳动一下。 “我知道。”须臾,米迦尔道。 樗萤愣愣的:“你知道?” “我知道。” “为什么?” “血的味道,闻得出来。”米迦尔道。 血族有分辨猎物新鲜度的能力,人的血液就像果子里的果汁,果子新鲜不新鲜,是好还是坏,一嗅就嗅出来了。 第一次见面,他就知道她不日凋零。 樗萤很是沉默了一下。她手上加了点儿力气拉米迦尔,米迦尔顺势屈膝矮在她跟前,由俯视她变成仰望她。 他仍旧平静,顶着那张举世无双的面貌,真像天使聆听告解。 “那。”樗萤道,“到时候我死了,你会伤心吗?” 米迦尔纯蓝的眼瞳终于有了波动。 他抬高视线,看着樗萤身后的墙:“我不知道……” “你会的。”樗萤捧住他的脸,不许他看别处,一定要他看着自己。 她很认真地道:“你一定会很伤心很伤心的。” “因为听到你死掉的时候,我也是这样。”她道。 克鲁鲁大赦樗萤,意味着樗萤可以不受女王的管束,更不必受费里德的管束,米迦尔更是不会拘着她的,天高任鸟飞,她从此可以在桑古奈姆自由来去。 虽说在费里德那儿时,偷溜出去玩的次数两只手也数不过来了,但光明正大地见人滋味儿毕竟不同。 第二天,樗萤就要出门去玩。听说米迦尔要去都市防卫队,她也跟着去。 一夜之间,樗萤的事儿传遍了整个桑古奈姆。 吸血鬼也那么八卦,除了攻城略地和吸血大概没有其他消遣,新闻一出,女王和始祖互相争夺的人类少女成了许多血族茶余饭后的谈资。 嘴上谈出了花,也比不上亲眼所见。 樗萤一到防卫队,防卫队里的大小帅哥们就知道她是那个传闻里的主角,因为女主光环太强烈了,她不戴象征着家畜地位的颈圈,又穿了那么一身明艳艳粉嘟嘟的裙子,更重要的是,她跟米迦尔一块来的。 米迦尔不合群是众所周知的事情,他变成血族后不喜欢人类也是众所周知的事情,但他带着一个人类小姑娘,那人类小姑娘在踏进门前还牵着他手的,这就成了世所罕见的事情。 米迦尔在别人面前很冷,说话都不说话,老是被人家吐槽傲慢。樗萤跟他一起,却完全不是同一个性子,她简直太欢脱,一进护卫队立马自在地逛开了。 武器库里有很多剑,换衣间里有很多制服,训练场上,正决斗着的几个男生见樗萤进来,立刻停手。 樗萤走到台子前,叫着其中一个人:“雷奈哥哥。” 雷奈也在这里。 樗萤被女王带走,他自然又不用到公馆去了,但兜兜转转,他始终都会看见樗萤,真是孽缘。 雷奈提着剑,想起樗萤跟米迦尔私奔,本来憋住了不要理睬她,可见她立马毫不在意地要走,他到底叫住她:“你来这里干什么?” “当然来玩的。”樗萤道。 她本来想看男人打架,可他们竟不打了,她又想上决斗台看看。 台子有些高,雷奈伸手拉她,旁边有只手更快,率先把樗萤拉了上来。 樗萤瞧着拉她那个笑眯眯的紫毛少年。他眉眼真精致,一挑眼,倒有点儿跟费里德一脉相承的媚意。 她听到他们叫他拉库斯。 拉库斯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脾性,先前雷奈好几次为樗萤心不在焉,他就很想见见樗萤,现在一见,果然她是个有趣的,跟他从前咬过那些懦弱卑下的人类不同,她那么弱,却那么胆大,入虎穴狼窝如入自家后花园,且逛呢。 “不介绍介绍吗,雷奈?”拉库斯故意招惹雷奈。 雷奈道:“别逼我揍你。” 拉库斯立马躲在樗萤身后,雷奈果然嘴上说说没有动手。 拉库斯得了意,越发要和樗萤一起玩。 他问樗萤:“雷奈是哥哥,那我是什么?” 樗萤看看他的脸:“你也可以是哥哥,如果我高兴的话。” 其他血族帅哥闻讯围了过来,跃跃欲试,想让樗萤也叫一声哥哥。 他们长得的确很帅,但也的确很无聊,叫哥哥有什么好玩的,樗萤想叫就叫不想叫就不要叫,长得丑的更不要叫,她很快懒得开口了,他们只好拿出东西来哄她。 哄得好,说不定她还肯让他们吸一口血。血族们心里如是想。 拉库斯作为最乐于逗樗萤的那一个,逗着逗着,不自觉伸手想刮刮她的脸。忽然感觉一道冷冷的视线打在自己脸上。 出于战士的警觉,他立马把手放了下去,随即抬眼越过众人望去,看见独立于台外的米迦尔。 米迦尔显然将他刚才的小动作收入眼底,眼神真亮,真冷,也真锐利。 别人怕米迦尔,拉库斯却不很怕。 他转头故意问樗萤:“我们是哥哥,米迦又是什么?” 帅哥们霎时间安静下来,都想听答案。 樗萤坐在包围圈里——不知何时有人给她搬了椅子坐,正挑选着帅哥们送给她玩的小东西,听见这话,她一边拨弄着珍珠链,一边抬头精准地找到看过来的米迦尔。 四目相对,她托腮,瞧着米迦尔愉悦又认真地道:“是老公嘛。”【你现在阅读的是 】 140-150 第141章 他还真挺像个小男妈妈。 拉库斯“哈”地笑出声:“你还真敢叫。” 他随后发现,樗萤的确真的敢叫,因为这声“老公”米迦尔是认的。 被樗萤那么热烈地注视着,米迦尔刚才那锋利如刀的气势收束成了又薄又脆的蝉翼。 这么明显,所有血族都感觉得到。 这么多人看着呢,米迦尔完全当他们死掉,一瞬不瞬地看着樗萤,消化完她那个甜滋滋的称呼,他才慢慢地、慢慢地腾挪开视线,耷下眼睑,剑柄差点儿没给他握碎。 “他都不承认。”拉库斯负隅顽抗。 樗萤觉得他的眼睛可以拿出去捐:“你好没眼色,人家明明在害羞。” 米迦尔来了,她的兴致也就来了,把他叫到跟前,捧着帅哥们给的礼物道:“这些我要拿回家去玩。” “拿吧。”米迦尔道。 拉库斯没话说了,跟其他血族一样瞪大眼睛看着米迦尔,仿佛他被夺舍,然后又被米迦尔冷冷钉了一眼。 冷视他们的时候,米迦尔就又是米迦尔了。 拉库斯凑近樗萤,倒卸下些玩味,虚心跟她请教:“你到底对他做了什么?” 他又看看脸色僵硬的雷奈,很想问樗萤对雷奈又做了什么。 两个不易情动的石头都在樗萤手上裂开缝儿,袒出真心来。 拉库斯眼见着米迦尔被樗萤摸摸脸而毫无抗拒的样子,深觉米迦尔陷得要深得多。 “需要做什么吗?”樗萤反问拉库斯。 她看拉库斯被问得有些茫然,好似狡狐变成白兔,觉得他这样有点好笑,于是甜甜笑起来,理所应当地道:“我只要出现在他面前,他就会喜欢我。” 拉库斯以为樗萤在夸张,可仔细揣摩了一下她的神情,发现她是真的这么想。 他向外弹开。 樗萤好可怕。她可怕就可怕在不仅理直气壮,说的还真实现了。 一连两天,樗萤都跟着米迦尔到防卫队来玩,跟防卫队的队员们获得很熟,倒像一开始获得队内编制的是她而非米迦尔。 有几个队员米迦尔甚至都不认识,樗萤却认识。 米迦尔的后台是女王,樗萤借他的裙带关系也可以用女王来狐假虎威,所以她这么一个香甜的小血包放在血族帅哥们身边,始终没一个人咬她。 当然,有些知道内情的,渐渐在背地里把情报传递——如果不想掉牙,还是不要咬樗萤为妙。 米迦尔训练的时候,樗萤会找其他人玩。 她盯上了机库里的飞机。 “不可以开飞机。”雷奈道。 “我不飞,只是把机器按亮看看嘛。”樗萤道。 “不可以。”雷奈还是道。他是见识过她有多淘气的。 拉库斯在旁边看着,终于知道为什么米迦尔能讨到老婆而雷奈比米迦尔大那么多至今还是光棍一条。 他用肩膀挤开雷奈,迎到樗萤面前:“只是按亮当然可以啊。” 无所谓,到时候出了问题他会推给米迦尔。 拉库斯带着樗萤进入驾驶舱,雷奈知道他们两个不会起飞,但还是绕飞机一周检查了下外观。 他进来的时候,拉库斯已经指引着樗萤打开了飞机的控制锁,并按下主开关。 樗萤坐在没有配备安全带的机长位上。 这风险系数,叫她飞她也不要飞,吸血鬼真莽,开飞机都不配安全带。 “然后呢然后呢?”她问拉库斯。 拉库斯想教她,这时雷奈从他和樗萤中间探身进来。 樗萤坐都坐在这儿了,雷奈只当刚才的“不可以”变成一阵风飞走,低声道:“打开冷却风扇。” 樗萤不知道开关在哪里,雷奈指给她看,指尖碰到她的指尖。 隔着手套他感觉不到她的温度,可手还是会颤抖。 樗萤把冷却风扇开了又关,还把飞机的外灯打开了。 她果然遵守诺言,只玩能玩的按钮,玩得开心,她就愿意夸雷奈:“你蛮厉害的嘛。” 雷奈有一点点受用,脸上却淡淡的:“这是常识。” 拉库斯歪在副机长座,揶揄他:“你嘴也蛮硬的,雷奈哥哥。” 樗萤在飞机上玩了很久,直玩到犯困,将脑袋歪在椅背上,打呵欠打得眼睛水蒙蒙。 拉库斯也学她这么歪着,饶有兴致打量她,见她小鼻子一皱,觉得有趣。 看着看着,樗萤阖起眼皮,拉库斯起了玩心扰一扰她,蓦地面前横来雷奈的一只手,他才发现不知不觉间,他竟已探身离得樗萤这么近。 好险。 拉库斯坐了回去,以指托腮,拿雷奈打趣:“你怎么总是从中作梗?好煞风景。自己又有贼心没贼胆。” 雷奈道:“闭嘴。” “喏,机会现在不是来了?”拉库斯道,“你不敢把她抱回家,装好人抱去给米迦尔总是名正言顺吧?” 雷奈盯着樗萤,没有作声。 拉库斯用膝盖想都可以想见,有那么一个瞬间,雷奈是对他的主意心动了的,因为他想抱樗萤。 然而不等雷奈在是非题中挣扎出答案,他就已经失去了这个机会。 米迦尔下训,过来接樗萤。 他俊挺的身影出现在机舱口时,拉库斯禁不住笑出来,又对着雷奈连连摇头。 米迦尔一进来见樗萤睡着,而雷奈和拉库斯两个危险分子却清醒地聚在她周围,不由眉头一皱。 “干嘛,好凶的脸。”拉库斯道,“我们可是什么坏事也没做,陪小公主玩了好久。” 米迦尔道:“你没有那么好心。”便举走向樗萤。 两步到跟前,雷奈侧身让他过去,见他把手搭上樗萤的肩,樗萤像初见晨光的露珠,被轻轻惊动。 她睁开眼看见是*米迦尔,往前一倾,伏在他肩头。 “回去了。”米迦尔道。 樗萤越发地往米迦尔颈弯里埋,声音软绵绵:“回去要吃甜粥。” “好。”米迦尔道。 他们俩声音挺小,可是机舱也小,吸血鬼耳朵又那么尖,拉库斯和雷奈把话听得清清楚楚。 米迦尔走后,拉库斯对雷奈道:“你还是省省劲儿吧。” 他真是小看了米迦尔。变成血族那么久,却原来米迦尔不但承袭了人类的傲慢,还悄悄把人类的伏低做小也一并继承,煮甜粥?亏他做得出来! 又过了一会儿,拉库斯对雷奈道:“要不试试学煮甜粥,或许你还有撬墙脚的可能。” 但樗萤的要求何止吃小小一碗甜粥那么简单,一天下来,米迦尔为她做的事情可多了。 她要他给她梳梳头发,他愿意,要编一个好看的辫子,他居然也会。 樗萤坐在米迦尔跟前,看他垂着眸抿着唇,一声不响编出精致的结,心里好喜欢,拿了发圈,抬手把他垂在额前的金发挑起来,扎成一个可爱的揪揪。 他没有拒绝,乖乖地让她打扮他。 这个样子的米迦尔出去会惊爆九条街。 “你怎么会编辫子?”樗萤问。 “以前还是人类的时候。”米迦尔道,“孤儿院里有很小的女孩要照顾。” 他从来不把这样隐秘的关于从前的细节告诉别人,可是他愿意告诉她。 米迦尔把从前的事告诉樗萤,照顾她,虽说刚把她从费里德那里接来还没几天,他已经很用心地在养她,连她第二天要穿的衣服都会提前挂好。 局外人拉库斯一开始觉得米迦尔有个老婆很离谱,后来无意间瞧见米迦尔很耐心地给樗萤挑食指上扎进的一根倒刺,才知道远远有更离谱的事情。 “他是你老公,还是你妈妈?”拉库斯问樗萤。 米迦尔还真挺像个小男妈妈。 “这也要他,那也要他,小心他讨厌你。”拉库斯道。 “他才不会呢。”樗萤道,“他就喜欢这样。” 正如米迦尔分辨得了她命不久矣,她也同样能够看出,他这个人就是活别人的。 被需要,他会很安心。听见她把他们住的小房子叫做“家”,他的神情会变软。 樗萤比拉库斯想象中独立得多。她有手有脚,辫子嘛可以自己编,衣服可以自己配,一个人出去玩更没什么了,她跟谁都玩得来,有死神的守护在身也不怕被伤害。 可米迦尔想要给她这些细致的照顾,她也不会拒绝。何乐而不为。 晚上,樗萤睡觉的时候,米迦尔会陪在她床边,等她睡着。 他轻轻拍着她的被面,从他们住在一块儿的第一晚便是这样,仿佛在他遥远的、遥远的过去,她已经开始同他这样相依为命。 睡意漫上来时,樗萤总感觉得到米迦尔的指尖轻轻拂过她的眉心。 他自己不睡。或者有时候睡,但在外间,也不躺着,只坐在墙根,抱着自己。 闭目憩得昏昏沉沉,米迦尔听见赤足踩在地板的细微声响。 他许是太昏沉了,又或许在自己的地盘降低警惕,反应超慢,刚抬眼,樗萤已经披着被子过来抱住了他。 被子把他们俩包在里头,好温暖。 米迦尔觉得她这样会冷:“去床上睡。” 樗萤不要:“我想跟你在一起。” 她越发抱紧他,须臾,身上的体温被他汲取过去,她的手开始凉起来。 米迦尔把她抱了,放回床上。他要走,樗萤从被子里伸出手来拉他的袖子。 “不怕冷吗?”米迦尔道。 “怕。”樗萤道,“可是还想和你一起。” 米迦尔垂眸看着她,没说什么,到底把她的手放回被窝,转身离开了。 他居然这么无情地拒绝她,樗萤吃惊得睡意都散了,在床上辗转反侧。 刚辗转两周,床沿下陷,裹得很厚、又烤了一会儿火,整个儿暖烘烘的米迦尔躺了上来。 他这时才愿意让樗萤紧挨着自己,摸摸她的脸,道:“睡吧。” 第142章 他最大的优点是属于她。 有他陪着,樗萤就不着急睡了,要再玩会儿。 米迦尔内里穿着黑衬衫,领口松松敞着,锁骨精致又细腻。 樗萤把手放到米迦尔脖子上,又去摸他的锁骨。 由于刚烤了火,他是温热的,手感很好,像玉一样。 “米迦。”樗萤叫他。 米迦尔垂着眼睛看她:“嗯。” 樗萤好喜欢他眼睫毛扫下来成个浓密的小扇子,也喜欢他看着她时月光漫过般的眼。 米迦尔哪里都好极了,最大的优点则在于他是属于她的。 樗萤又叫他:“米迦。” 米迦尔知道她是叫着玩,依然有话必应:“嗯。” “老公。”樗萤道。 米迦尔这次顿了一下。他低下头,用额蹭着她乌油油的发,显露出一点点亲昵。 他跟喜欢樗萤一样喜欢这个称呼,这像她的私章,一下印,把他们两个连结在一起。 樗萤埋进他怀里,闻闻,满足地道:“老公香香。” 她可以一口气说很多很多甜甜的话给他听,夸他最好了,说他来到这个世上是太棒的事情。 “否则怎么遇得到我呢?”樗萤道,“你真幸运。” 她跟他讲了很久,到终于要睡时已经挺晚,于是决意明天睡个饱饱的懒觉,不跟米迦尔去防卫队。 什么时候变成早上,米迦尔又是什么时候离开的,樗萤全不知道,途中只听见他轻声在她耳边说早餐弄好了,起床以后不用热就能吃。 好耶,樗萤越发安心地继续睡下去。 一觉醒来,房间大变样。 宽敞华丽的大卧房,高窗重幔,各个用具无不是最顶级的配置,小心侍奉着养尊处优的大人物。 樗萤睡在丝绸大床上,被透进窗来的人造光刺到,翻个身,醒了,在被窝里揉眼睛。 没两下,她觉出异样,睁开眼瞧瞧,发觉竟转移到一个她很熟悉的可恶的房间。 再望远些,比房间更可恶的始祖正歪在舒适的扶手椅,叠起长腿,不知看她看了多久。 四目相对,费里德眼里浮起颇为促狭的笑意。 樗萤很想翻他白眼,她也的确这么做了,环视四周,没看见米迦尔,她道:“老公!” “你的小老公不要你了。”费里德指尖抵着脸颊,“新老公来接管你。” “要不要脸哦。”樗萤道。 他当然不要,否则怎么会把她偷到这里来。 她继续找:“米迦!” “喏,你要的不是米迦尔吗?”费里德道,“从前有个人为我赐的名字也是‘米迦尔’。” 第七始祖难得说起从前,然而樗萤根本没有兴趣关心他的过去,反驳道:“我要我的小王子米迦,跟你有什么关系。” 费里德忍俊不禁,转而哈哈大笑。 他笑的时候,两耳缀着的菱形宝石闪着细密深邃的红光,倒很为他的美貌添上两分动感。 笑完,他才又慢条斯理道:“真巧……我在身为人类的时候是货真价实的王子。” 费里德的人生背景适用在每个童话故事开头,“很久很久以前,在遥远的彼方有个某某国”。天长日久,他变作吸血鬼已有好几个百年,那个属于他的王国当然也已经不复存在了。 在或不在又怎么样,反正樗萤只要她自己的小王子,不要费里德这个老王子。 “我要跟女王告你状。”樗萤道。 “告吧。”费里德无所谓,“到时候我把你关到地底深处,你看是米迦找得到你,还是女王找得到你?” 他说完,目光很是在樗萤脸上凝了一下。 费里德等着看樗萤害怕。 攻心为上,他最喜欢吓人,吓樗萤更是最中之最,因为她几乎从来都没被他吓到过。 在执着没做到和做不到的事情上,吸血鬼与人类并没有太大分别。但费里德的执着似乎太幼稚了些。 这没办法,碰又碰不了樗萤一个指头,倒是能动米迦尔,杀了他她一定伤心欲绝,不过费里德现在不是很想杀米迦尔,女王在位,他也不太能动手。 思来想去,逗樗萤玩这条路还有趣些。 可惜今天的费里德也没能如愿得到乐趣,樗萤完全没在怕的。 她眼睛一眨,瞬间乖起来,那小刺猬一样的剑拔弩张没了:“那你不要把我关起来,好不啦?” 费里德看着她做戏。 樗萤随后溜下床,瞄来瞄去,到大衣橱前打开橱门,果然看见里头挂了几身新裙子。 费里德这个大坏蛋一直打她主意,贼心不死,她都被女王带走之后,他还慢慢悠悠让人家继续给她裁衣服,真是臭不要脸。 樗萤挑了一条喜欢的绿裙子,到更衣室换上,还要刷刷牙,洗洗脸。 “早餐呢?”她出来问费里德。 倒似这里不是费里德的地盘,而是她的地盘。 费里德眯起眼,纵容了她的反客为主:“当然在餐厅里。” 樗萤来到餐厅,看到餐盘上放着一包她最痛恶的营养补剂。 她很不满意,嘴撅得老高:“你怎么这么不醒目,不把我的早餐一起偷过来?” 餐厅里是有其他人的,站着一个给樗萤拿营养补剂的守卫。 守卫心里正嘀咕这无法无天、披着阶下囚皮的小祖宗怎么又被费里德给弄了回来,不怕女王生气吗的时候,竟然目睹樗萤现今成了真正的小祖宗,在对始祖大人挑刺儿。 要死,要死。 但始祖没有生气。 费里德道:“米迦尔做的早餐好吃吗?” 樗萤不假思索:“当然好吃咯。他什么都会给我做,不像你,小气吧啦。” 费里德道:“唔。如果不是我默许,你以为米迦尔能那么轻易搞到那么多人类的食材?” 樗萤才不信。 她不知道,这倒的确是真的。 她拿出【甜】牌把营养补剂变成草莓奶昔,勉为其难喝了两口。 吃完饭,樗萤在公馆里逛来逛去。 她知道费里德一定不会主动放她走,也知道米迦尔一定会来找她。留在这里玩好了。 既然要追求享受,那就贯彻到底咯。 樗萤到费里德的办公室去,把要费里德批的文件、看的地图涂鸦涂得乱七八糟。 费里德今天也是闲的,樗萤走到哪里,他跟到哪里。 看着资料上多了鬼画符,他斜乜着她。 “用心画了很可爱的费里德大人在上头。”樗萤很无辜的样子,“你不喜欢吗?” 费里德眼睛弯弯地笑了:“我喜欢啊。” 他有那么一副黑心肠,可是皮囊是真的好看,笑起来连周围的空气都会发亮。 樗萤画画画腻了,把有画儿的资料纸对折撕成几十块,玩起拼图。 她玩她的,等着费里德失去耐心自行离去,而费里德竟始终没有失掉对她的耐心,他的办公椅被樗萤霸占,他便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拿起那些未完全被涂鸦掩盖文字的纸来看。 一时间,办公室里只剩偶尔翻纸的沙沙声。 忽然,樗萤道:“以前那个人为什么要管你叫米迦尔?” 一点也不符合他的气质。 费里德道:“他期望我成为‘天使’。” 成为跟米迦尔一样的实验品,成功的实验品。可惜成果最终没有在他身上显现,从那一刻起,他就也失去了“米迦尔”这个名字。 陈年旧事,费里德没打算跟樗萤说个中细节。 “那个人对你很好吗?”樗萤道。 “哦。”费里德答非所问,“他是我的血父。” “他还在吗?” “现在还在。”费里德道,“不过总有一天会在我的手上不在的。” 樗萤从小有所成的拼图里抬头看了他一眼。 没救了。她连连摇头,这个人真的没救了。 费里德的思想可不像樗萤这么负面。 他本来把樗萤掳回公馆是为了让她不开心,从而使自己开心,此时此刻,他却奇异地从与樗萤的和平相处里收获了另一种愉悦。 这愉悦很微妙,令始祖大人很是思忖了一会儿,才觉出一个最合适的词:安宁。 他心里很安宁。 “唔……”费里德像一只柔软无骨的雪貂一样伏在了桌上,眸色越来越深。 他突然探出手,想去摸摸樗萤的头发。 只是抚摸。罕见地没有想要伤害她,比如折断指骨、捏断手脚筋什么的。 只是想摸一摸她柔软的头发、柔软的脸颊。 樗萤“啪”一下把费里德的手打掉了。 她今天在费里德这里过得不算太差,而且也没在公馆待太久,不到一上午,米迦尔就发现她不见并找了过来。 “不要把我关到地底深处,昂。”听到米迦尔来,樗萤想到费里德那个可行性很强的威胁,有点担心他这么做,毕竟他真的做得出来。 虽然她应该能借助库洛牌能穿到地面上,可是麻烦得要死,想想都累。 于是她挨到他跟前去撒娇,“你答应我的。” 费里德道:“我什么时候有答应你?” “我不管,你就是答应我了。”樗萤道,“你最好了。” 费里德笑眯眯。 也不知道他是被她的“最好了”收买,还是良心回光返照,米迦尔闯入公馆时,他并未关起樗萤,也没阻止她快乐地迎向米迦尔。 然后,费里德便瞧见樗萤在走那两步路的时间里飞快换了张脸,眼泪汪汪地告起了状:“老公!他欺负我,他最坏啦——” 第143章 有个老婆就很了不起吗! 论起阳奉阴违,她根本是毫不逊于费里德的老手。 不过这情景很像小朋友受了欺负,可怜巴巴跟另一个小朋友告状,有些可爱。 费里德没有因樗萤变脸太快而恼怒,反当起了头等席观众,好整以暇听她跟米迦尔哭诉在他这里都受了哪些委屈。 樗萤抱住米迦尔的腰,被米迦尔抬臂护住。 “费里德不给饭吃。”她历数罪状,“还要把我关起来,永远永远都不能见你。” “啊哈。”费里德道。这耳旁风吹的。 樗萤不仅会吹,她还吹成了,米迦尔从进来时就不好的脸色变得更加不好。 他那张脸所有地方都出彩,最出彩的是那双眼睛,生来自带上眼线,总是恰到好处地放大瞳仁里涌动着的情绪。 因此米迦尔不动念则已,一旦有了喜怒哀乐在眼里,就会格外有感染力。 像现在,他怒视着费里德,那双蓝眼睛里便窜动着剑拔弩张的翠鸟,生气得要从尾羽滴下深邃的蓝来。 下一秒,他飞瞬到费里德上空,拔剑,当头劈下。 费里德从容地从身侧抽起长剑格挡住米迦尔,腕上使力,把他弹了出去。 米迦尔一言不合就动手的作风十足十地传承自克鲁鲁,费里德一哂,女王陛下把孩子教得忒毛躁。 他游刃有余地跟米迦尔打了几个回合,还有闲心在战斗间隙跟樗萤说话。 “他可打不过我。”费里德道,“不怕他受伤吗?” “那你不要打他嘛。”樗萤赶紧道。 费里德道:“你怎么不让我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好被他来个对穿?” 那太好了,可惜他不是傻子。樗萤很惋惜。 又过两个回合。米迦尔身手的确不错,速度也够快,是同辈里的佼佼者,奈何费里德是始祖,实力压制,他并不是费里德的对手。 终于,费里德不耐烦继续打下去,在米迦尔旋身时握住他的手腕,像扔铅球一样把他扔向樗萤。 砸到墙可以,砸樗萤是不行的。 米迦尔迅速在空中卸力,得以轻盈地在樗萤面前落定。 樗萤握住他的手让他不要打了:“你打得好帅,我现在不委屈啦。” “接下来你受伤的机会有得是,现在跟我讨苦头吃可没意思。”费里德打了这么久,连大气都不曾喘一口,“要开战了,米迦。” 米迦尔还不收剑:“你再靠近樗萤,我会杀了你。” “是吗?”费里德用他媚闪闪的眸光睐了一眼樗萤,“等你杀得了再说吧。” 现在当然杀不了,也不用费力地厮杀,小王子米迦尔安全地从费里德的恶龙堡里把樗萤接了出来。 费里德没阻拦。 两人离开时,守卫给樗萤一个包裹。 “这什么?”樗萤问。 守卫道:“费里德大人说新衣服带回去穿。”包了好几身呢,还有首饰。 樗萤毫不客气地收下了。 这之后,费里德没有再做出到别人家里偷别人老婆的事情,米迦尔也把樗萤护得更紧。 不过,米迦尔没能陪樗萤太久。 费里德那天预告得不错,女王准备向地面上的人类宣战,军队紧锣密鼓地集结着,在那之前,桑古奈姆派出先遣队去削弱帝鬼军的军力,米迦尔就是先遣队的一员。 “什么时候回来?”樗萤问。 “隔两三天会回来轮换。”米迦尔道。 他情况特殊,不吸人血,能够携带的女王之血数量有限,必须回来补给。 都市防卫队里的队员很多都被编入先遣队,他们要樗萤去送行。 樗萤本来就要去送的,她要看着米迦尔上飞机。 这次作战,大家换上了新制服,还是又庄严又强迫症的黑白配色,以及装酷必备披风,不过帅是真帅,吸血鬼是懂审美的。 樗萤把她的一条发带放到米迦尔手里。 “你要小心。”她道。 米迦尔道:“我会。” “会想我吗?”樗萤道。 米迦尔的声音小了一点,却回答得很快也很坚定:“会。” 他当然会,只要是她让的、关于她的事情他都会,这么乖乖的老公要好几天见不到了,樗萤真舍不得,勾着他的手指不肯放开。 两边站着好些血族。 米迦尔不上飞机,其他先遣队的队员也不上飞机,就要看看他们两个在这里搞什么飞机。 血族没有家庭观念,或许会有些谈一谈男女朋友,但跟米迦尔同一架飞机的,除了米迦尔全部单身。 所以虽然放眼望去个个都是帅哥,但他们没有老婆来送行。 他们选择蹭米迦尔的老婆。 拉库斯问樗萤:“那你会想我吗?” 樗萤不假思索:“不会。” “这么无情。”拉库斯道,“你想一想我,我到时候给你带礼物回来。” 樗萤看米迦尔一眼,还是不要。 “那总得想一想你雷奈哥哥吧?”拉库斯道。他真是一个拱火高手。 樗萤又瞧着雷奈。 雷奈见她看过来,立马用臂弯夹住拉库斯的脖子,把他掳上飞机,不等樗萤的回答。 她要是答不出什么好话来,他还不如不听。 米迦尔最后一个登上飞机,机舱门关闭,他们就出发了。 每次出行,机舱里都挺沉默,没有话题,十分无聊。 这次不太无聊,大家嘴上不说,心里一边想着战斗的事情,一边品着刚才的老婆送行。 拉库斯坐在米迦尔对面,看见米迦尔把樗萤的发带叠得很整齐贴身收起。 “她给你这个干什么?”他问得有些天真,“用来勒死敌人吗?” 米迦尔冷淡地看着他,像看一个二傻子。 “拉库斯你连这个都不知道!”旁边有人道,“这是人类的特殊习惯,会送纪念品给上战场的亲人。” 说话这人也是半瓶水,什么纪念品,明明叫做念想。 “送这个有什么用?”拉库斯道。 “想在死的时候还有家人的东西在身边吧。” “又不会死。” “我们不会,人类会。”血族道,“人类就是又弱又奇怪的生物。” “真的很奇怪。”拉库斯道,“死都死了,有东西在身边又有什么用,难道还能借那东西复活。” 他很快就不说了,因为怕被米迦尔打。 刚才那说话的人还要来撩他:“那如果樗萤送你这个,你看也不看就丢掉咯?” “收一下也没关系。”拉库斯道。他的第一反应就是不必拒绝樗萤也最好不要拒绝樗萤。 拒绝樗萤是很可怕的事情,这么些天下来,防卫队队员都知道这点。 她要么会生气,要么会哭,说实话她生气和哭都不讨厌,总是娇娇的,轻轻的,可威力巨大。 大到什么程度?米迦尔都扛不住。 而雷奈居然在最开始认识樗萤的阶段扛住了,他真是个神人。 “难怪没把她泡到手。”拉库斯一针见血。 “下飞机先杀你。”雷奈被安全带束在座位,一边闭目养神一边道。 米迦尔不在的日子,樗萤过得挺安全,据说费里德也到地面去了,没有人来骚扰她。 她也不算无聊,那些没出战的血族愿意陪她玩,她不很想要他们陪,有时会去找那些住在人类区的小孩。 孩子们是吸血鬼的血源,最大的都没樗萤大。对于他们来说,吸血鬼是可怕的,地下都市是出不去的,生活是没什么希望和乐趣的。 樗萤来的时候,孩子们能有一点儿乐趣。 她会跟他们玩,也会给他们需要的营养补剂,有时还拿着人类的食物。 费里德公馆的守卫则很无语。 这几天费里德不在,樗萤倒是主动到公馆来了,进门就到储藏库翻箱倒柜,把那些营养补剂都翻出来。 翻了两箱子,她搬不动,对守卫道:“哥哥帮我搬。” 守卫道:“你这样拿费里德大人的东西好吗?” “他本来就是要给我吃的,我拿走去吃,他要谢谢我。”樗萤道,“不然你叫他打我好了。” 费里德大人倒是想打呢。守卫心想。 他到底没拒绝樗萤,想来费里德大人不会生樗萤的气,上次她那么折腾,他都没生气。 守卫现在吃不懂始祖大人的瓜了,摸不清费里德对樗萤到底是个什么态度,他也不想摸清,替樗萤把营养补剂搬到人类区。 孩子们把营养补剂分得干净,对樗萤道:“谢谢姐姐。” 樗萤觉得没什么好谢的。她能做的也就这么多,至多再让吸血鬼抽血时轻一点儿。无法改写世界的规则,一点善意轻如鸿毛。 米迦尔不在,樗萤居然还能吃上好饭。 他给她留了面包和小菜,她吃饭的时候,心里好想他。 三天了,他还没回来。 樗萤有点伤感,她到防卫队去伤感,让队员给她讲米迦尔在防卫队的故事。 他们一句话就讲完了:“他经常不理我们。” 樗萤真无聊,趴在桌子上发呆,忽然听见一阵脚步声,抬头一看,一群前往地面的血族回来了。 走在前头的是雷奈和拉库斯。 雷奈看见樗萤,一怔,随即走过来把一盒压缩饼干放在她面前。 她都没跟他提,他自己记着要给她带礼物。 樗萤道:“谢谢雷奈哥哥。”她看见他手上包着纱布,腰上也包了纱布,是受了伤。 她随即伸长脖子张望:“米迦呢?” 拉库斯也挂彩,听见这话奇了,接话道:“怎么你没看见他吗?他比我们先回来的。” 樗萤立刻回家,可家里空空的,米迦尔并没在。 她回到防卫队问米迦尔是不是去了女王那里,可从王宫那片回来的队员说并没有。 “哦对了。”拉库斯正在上药,上得龇牙咧嘴,忽然想起什么来,“米迦也受了伤呢。” 第144章 我想要你陪在我的身边。 米迦尔坐在一个涵洞里,折断荧光棒,借着白森森的荧光给伤口上药。 他扯开战服,左肩有个新鲜的血窟窿,被敌人一剑贯穿。 幸而那人出手也是仓促,没料到能击中他,忘记发动鬼咒,否则不是戳个洞那么简单。 米迦尔扯衣服的动作重了点。他轻敌了。而敌人又的确比想象中棘手很多。 被普通的刀剑所伤,伤口当场就能复原,帝鬼军用的全是鬼咒武器,只能靠药物止痛治疗。 米迦尔独来独往,身旁并没带着药的同伴,临时止了血,回来再上药。 他不想回家里,下意识地,不要樗萤看见。 药水淋在伤口,像倒硫酸,火辣辣煎肉一样疼痛。 细密的疼痛钻到筋肉深处,激得太阳穴一鼓一鼓,几乎爆掉。 都这样了,他还不叫,只用尖尖的牙咬住唇压抑着,攥紧拳头,把所有难受往身体里憋。 涵洞外本就昏青的路灯故障,闪两下,灭了。阴暗拉下来,显得涵洞顶越发地低,压得人喘不过气。 米迦尔拿出绷带,一手咬在嘴里,一头扯在手上。 他正要包扎,忽然心念微动,默契地抬头望去,看见樗萤不知何时出现在洞口。 她白生生的,干净、皎洁、灵动,跟这地方一点也不搭。 米迦尔抿了一下咬在齿间的绷带,没有作声。 他不问她怎么找到这里来的,樗萤也不问他怎么躲到这里。 她走过来,往地上左右瞧了瞧。 米迦尔单手扯下披风给她铺在地上,她才坐下。 樗萤摘掉米迦尔嘴里的绷带,对他道:“你看这个。” 她合起双手,指缝间渐渐由暗到明透出清晰的光亮来。摊开手心,飘飞出许多又小又亮的光团。 【灯】牌真的很适合用来搞浪漫。 视野明晰之后,樗萤把手搭在米迦尔心口,在他身上摸来摸去。 她喜欢摸摸他也不是第一次了,但米迦尔很快反应过来她在找他身上有没有其他的伤口,握住她的手腕道:“只有这里。” 樗萤眨眨眼,开始给他包扎。 她的动作很轻,包得很快,显出十分有经验的样子,最后打结时稍稍加了点力气,她立马抬头看他。 米迦尔道:“不疼。” 樗萤这才把结打完,问他:“上药包扎就好了吗?” 米迦尔点头。 樗萤道:“那我们回家去吧。” 她牵着米迦尔的手。 米迦尔肩膀伤了,她不要他抱,两个人慢慢从走出涵洞,登上阶梯,穿过青灯照耀的高桥,步入逐渐多起来的血族们的视线,又慢慢淡出他们的视线。 回到家,米迦尔先要去看今天该给樗萤做什么饭,再看看她有哪些衣服要洗。 “可是你受伤了,我不要你做。”樗萤道。 米迦尔道:“不碍事。” 他仍然要照顾她,最早明天最迟后天,他又得走了,他想尽可能地为她多做些什么,哪怕只是把她的被子烘得香香软软,让她晚上能够睡个好觉。 米迦尔自己没觉察,他真的很像个操心的丈夫。 可实际上他还那么小。 樗萤在他背后看着他忙活,心里想。还只是个少年呢。 米迦尔换下他身上的脏衣服,樗萤看见他从贴身的地方把她的发带拿出来,发带干干净净的,还那么整齐地叠成一小叠。 他忙碌着,有时候拉扯到左肩,也没表现出一点儿难受的样子。 直到晚上樗萤睡了,米迦尔少见地没有主动到外头去自己待着。 他在樗萤身边躺了下来,身上的药有味道,他怕她不爱闻,没有凑她太近,侧躺着看她,抬手,手指隔着空气一点一点描她的眉眼,眼神怔怔的,又亮亮的。 遇到樗萤之前,米迦尔想都没想过这样的日子。 或者更早一些,从变成吸血鬼那一刻开始,他就已经不再奢望有人陪伴、相互依偎的时光了。 哪里还曾幻想过会有一个樗萤来到他身边。 “萤萤。”米迦尔小声道。 他其实很少叫她,更没有这样亲昵地叫她。他心里有时候会想叫,递到唇边,总是开不了口。 左肩的伤卟卟作痛,米迦尔合上眼,伸手捏住樗萤的被沿,蜷缩在她身边睡着了。 他入梦后,被窝悄悄挪动起来。 樗萤打开被子,把米迦尔包进来,挨过去与他额对额。 她能感觉到他蹙着眉,抬手抚平他的眉心。 “好笨啊,宝宝。”她道。 尽管被鬼咒武器伤到,但上药之后吸血鬼的恢复速度还是挺快,先遣队依然要出发,优胜劣汰,越打到最后,面对的越是帝鬼军里的精英,米迦尔不可避免地还是会带伤回来。 他性子也很倔,每次受伤都自己先躲起来处理,但无论躲在哪里,樗萤都会找到他。 很像一个循环往复的游戏,樗萤却没有乐在其中。 这天,拉库斯带着腕伤回来,他被敌人的箭扎了手。 他一边哼哼唧唧地让雷奈给他上药,一边骂帝鬼军,冷不防瞧见樗萤趴在一旁盯着自己,不由道:“怎么,心疼吗?” 樗萤伸手过来,一指头隔着纱布戳在他伤口上。 拉库斯痛得嗷嗷叫。 “痛吗?”樗萤道。 “废话!”拉库斯翻了个白眼。对象要不是樗萤他早揍了,“怎么会有人受了伤不痛!” “对的嘛。”樗萤道。 可是米迦尔就不痛。 他从来不说痛,他什么也不说。 那个时候,他为了她和费里德打架,被费里德踢到墙上断了骨头,他好容易说了那么一句,告诉她的却是“不疼”。 今天米迦尔跟拉库斯同一波回来的。他还是跟前两次一样,心里知道会被樗萤抓包,依然想要粉饰太平。 这次伤得不重,可就算伤得不重,该疼还是疼的。 米迦尔处理着伤口,不时抬头张望。 他并未注意自己的动作下意识放慢了很多,为樗萤的到来拖延着时间。 那么慢那么慢,但这次直到他拾掇好了自己,她都没出现。 米迦尔心里有点空,跃上高台疾驰回家,樗萤不在。 他赶到防卫队,倒是看见了樗萤。 樗萤在给拉库斯包手上的伤。 她抿着唇,小心翼翼裁剪纱布,又小心翼翼放到拉库斯手上,那认真的模样一点儿不输给跟照顾他的时候。 米迦尔站在那里看樗萤须臾,她才好像知道他来了,还是拉库斯提醒的:“看,你老公。” 她抬头瞧见他:“米迦回来啦!” 她朝他挥挥手:“你先回家,我要在这里照顾拉库斯哥哥。” 米迦尔一愣,瞳环幽蓝幽蓝地荡着。 又听樗萤道:“拉库斯哥哥受了伤,他不像你那么厉害又坚强,一直说很疼,我放心不下。” 她说着,又继续埋头于拉库斯的伤,还给拉库斯吹吹。 米迦尔没反应过来。 等他反应过来,忽然觉得舌根有些发苦,心脏也好像被浇了柠檬汁,难受地皱缩起来。 他想走,但没能挪动脚步。胸腔一阵一阵发紧,他想探索自己何以失落至此,脑子里的齿轮却锈了,转得很慢,连带嗓子也锈了,他好一会儿才找到自己的声音:“我等你一起回去。” “不用。”樗萤道,*“你自己回去嘛,家里安静,你刚好能睡个好觉。” 米迦尔于是不知怎么作答了。 他沉默地又站了一会儿,手攥得那么紧,手套都有些变形。 沉默过后,他还是听樗萤的话转身离开。 “你最好是有在照顾拉库斯哥哥。”看了半天白戏的拉库斯终于开口。 他看着米迦尔一走就当甩手掌柜把纱布放在那里不管的樗萤,真的很想咬她脖子:“把雷奈给我包的纱布又拆了,亏你做得出来!” 樗萤道:“拉库斯哥哥说要给我带礼物都没带,这个就当你送我的礼物好啦。” 拉库斯暗暗咬牙,过一会儿,他的牙又松了,啧啧道:“不过……还是第一次看米迦有那种表情。” 他笑出声:“什么嘛,那个脸真像被抛弃了。” 樗萤瞪他一眼,又一指头戳在他手腕上,疼得他眉毛直抽:“干什么!” 他冲一旁的雷奈道:“你管管她!” 雷奈不管樗萤,也不理拉库斯。 他看着樗萤气鼓鼓的小脸,心里忽然又一次地很羡慕米迦尔。 米迦尔独自回到家,不知道做什么好,坐在那里等着樗萤。 樗萤不在,小小的房子突然变得很大,也安静得过了头。 她说这样他正好睡个好觉,但他一点睡意也没有。 米迦尔收拾着樗萤的东西。 桌上摊了一些纸,是他不在的时候她练习用他的文字写他的名字,刚开始歪歪扭扭,后来就写得很好了。 他把练习纸都叠起来,不舍得扔掉,折得四四方方握在手心。 米迦尔等了很久,樗萤才回来。 她回来没有摸摸他,检查他哪儿伤到了,而是跟他讲拉库斯的伤如何如何。 米迦尔默默听着,没有讲话。 晚上,他照样在樗萤床边给他自己留了一个位置,但是樗萤说她要自己睡。 米迦尔收拾床的动作慢下来。 “怎么啦?”樗萤道,“我在防卫队的时候,你应该睡饱了,不用陪我。” “没什么。”米迦尔道。 他给樗萤拍松被子,等她钻进被窝,替她熄灯关门,走了出去。 樗萤安安静静躺着,呼吸平缓,听起来像睡了,但没一会儿,她很清醒地坐起来,因为米迦尔返回房间来了。 他没点灯,房间内外都很暗,她看见他浅淡的轮廓。 米迦尔走到床边,膝盖压到床上,缓缓靠近樗萤。 他抱住她的时候,她没有把他推开,也没问发生了什么事情。 她感觉到他伏低了些,把额头贴在她的颈窝上。 须臾,樗萤听见米迦尔低低道:“今天,我以为会很顺利,战场上的任务全都完成了。撤退的时候遭到埋伏,被一个人类的武器伤到这里。” 他把一只手放在腹部,引着樗萤的手贴在那儿。 “我……并不厉害,也不坚强。” 他一直都想要做一个保护者,从前是,现在也是。受伤没关系,伤会自己痊愈,既然会痊愈,又何必讲出来惹人担忧。 米迦尔不想樗萤为他担忧,却同时为自己深深可耻着,因为他又极度眷恋着樗萤的关心。 他喜欢被她抚摸,喜欢她照顾自己,喜欢近在咫尺的她的气息。 这样他就会忘记所有因受伤带来的苦痛,无论是身体上的,还是心里的。 “我很疼。”米迦尔道。 他咬紧了唇,一点一点挤着道:“我很疼……萤萤。” 他已经疼了很多很多次了。肩膀被贯穿很疼,骨头被踢断很疼,变成吸血鬼的时候很疼,失去家人的时候很疼,被抽血很疼,遭到抛弃的时候也很疼。 他从前不觉得怎么样,因为极少有温柔的抚慰。 而今终于有了抚慰,却由于他的忍耐,樗萤的关心要转移给别人。 “我知道。”樗萤道。她亲了亲他的头发,“那你心里想怎么样呢?” 米迦尔抱紧她:“我想你看着我。” 樗萤感觉有凉凉的泪水落在皮肤上,听见他道:“想你陪在我身边。” 第145章 弄哭小王子的一把好手。 好可爱呀,又好可怜,樗萤心都软了。 她不是没有惹哭过男孩子,那些男生追不到她,有撒泼打滚的,有穷追猛打的,更有当场在她面前哭出来的,可是他们都不如米迦尔哭得好听好看。 米迦尔平时说话如风过冰川,冷冷的很傲的样子,此时此刻少年的声线低低压着,牵出微微颤动的哭腔,把他的依赖和脆弱都交付出来,像最坚硬的蚌,把他软绵绵的肉和珍珠都献给她。 嗨呀,她好喜欢。 樗萤摸到米迦尔的下巴,捧起他的脸。 “我会陪着你的。”她道,“我最喜欢你,最心疼你了。” 她探身把小夜灯拉亮,如愿以偿看见米迦尔天使落泪的模样。 他安静地把脸扭到一边,抬起手,用掌根蹭掉脸上的泪痕,可他眼底还有亮晶晶的泪,像月光照亮小小的湖。 从来也没听说吸血鬼会掉眼泪,也就米迦尔了,把人类最无用又最有用的能力遗留下来。 樗萤拿手帕给米迦尔擦眼泪,又想他不要哭,又想他继续哭。 她觉得自己真有点儿坏,因为如果下次有机会,她还想把米迦尔弄哭看看。 “那你以后不舒服和不高兴要和我说哦。”樗萤道,“不要憋在心里。我不要米迦你只是单方面地对我付出,你依赖我,我一样会很高兴。” 米迦尔点头。 然后他怀里一软,脸上也一软,是樗萤突然趴过来亲他。 米迦尔呆若木鸡,倒顿时没有眼泪了,蓝眼睛又圆又大。 心里的难受和腹部伤口的疼痛猝不及防止在樗萤唇瓣软软的触感。 有许多的热高涨起来,一直涨到脸上。 樗萤不仅亲米迦尔,还用了力,末了在他很好亲的脸颊上恶作剧地抿了一下。 然后她坐直了瞧着他,眼睛亮亮的,嘴巴也柔亮的。 那惊心动魄的甜美的颜色,他看了一眼就木木移开不肯再看。 樗萤伸出一根手指在米迦尔眼前晃,直到他发直的视线终于跟随她,随她的动作聚焦到她的脸蛋上。 “喏。”樗萤点着脸,“也给你亲亲。” 米迦尔舔了舔唇,讲不出话来:“我……” 他都快忘了前一刻自己还揣着捏爆柠檬一样又酸又涩的心情,静默与难过被樗萤随性甩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他被她牵着走了,而这样的牵制居然令他轻松畅快。 米迦尔压抑许久,都忘记了,风一阵,雨一阵,阴一阵,晴一阵,热烈诚挚又多变本来才是少年心性。 樗萤等了一会儿,见米迦尔只是坐在那里看她,伸手搡他,撒娇道:“你亲一亲呀。” 她可不是什么时候都愿意让人亲,都凑到他跟前来,而他都把唇抿成一条线,却还是不动。 她没有耐心了,转身道:“不要亲算了,那我去睡觉。” 一转身,米迦尔就抱她。 他有些仓皇,从来没亲过女孩子,比对付最棘手的敌人还要难,樗萤又淘气,不让提前做心理准备,说亲就亲了。 可米迦尔到底想亲近樗萤。 他很克制,不敢用力,甚至都不敢亲脸,凉凉的唇贴着樗萤的额,他不敢也不好意思去分辨那到底是一个吻,还是只算极近距离地接触了一下。 米迦尔听见樗萤在底下窃笑。 他手臂放开些,低头看她,她笑得越来越清脆响亮,直到他也禁不住像她一样微微弯了一下唇角。 樗萤好像发现新大陆。 “老公,你笑起来很好看的。”她摸着他的嘴角,“以后多笑一笑,我才更喜欢你。” 樗萤是惹哭米迦尔的一把好手,也是哄他的好手。 因为她很快地把他哄好了,所以她的小王子在飞快经历了一番酸甜苦辣咸之后,还是需要继续操劳地看顾她,分得一个床边的位置哄她睡觉。 “米迦会变得更厉害的。”樗萤道,“变厉害,就不会受那么多伤,也可以更好地保护我,对不对?” 米迦尔把头挨到她的枕头上来:“嗯。” 第二天,拉库斯看着伤愈大半、训练越发凌厉投入的米迦尔,总觉得他有什么地方焕然一新。 昨天那被抛弃的伤心小狗样去哪里了! 拉库斯对樗萤的魔力更为警惕的同时,又总忍不住要去招惹她。 “今天怎么不继续照顾拉库斯哥哥了?”他道。 樗萤扭开脸:“我才不要。拉库斯哥哥你那只手再晚一点上药只怕是要自己先痊愈了吧。” 这么一个扭脸的动作,却使她突然像一只兔子一样警觉起来。 感应到一股久违的库洛牌气息。居然毫无预兆地出现在这里。 它再不来,樗萤都快放纵自我享受生活了,虽然她平时也很放纵。 她站起身,循着气息找去,看见一个预备要拉走的箱子。 箱子里头零零散散堆着些损耗很大的武器,破破烂烂的。 樗萤伸出手,被牌残余的一点力量牵引着找到一支箭。 那黑箭上泛着绿幽幽的光,箭头、箭身有已经干涸变暗的血迹。 她赶紧又扔掉。 拉库斯走过来。 樗萤问:“这是哪儿来的?” “帝鬼军的鬼咒武器,一部分是缴获的,一部分是从我们身体各个地方拆下来的。”拉库斯冷眼看着这些人类的产物。 樗萤可真会选,那支箭可不就是射穿了他手腕的那支。 “所有从外面带回来的武器都在这里了吗?”樗萤问。 “那可不。”拉库斯道。 樗萤闭着眼感应了一下,果然除了弃箭上那微弱的一点气息,再没有牌的踪迹。 这一天她说要散步,和米迦尔在桑古奈姆大略绕了一圈,仍然一无所获。 牌并不在地下都市,而在地面,或许更进一步,在人类的地盘里。 米迦尔作为先遣队队员的任务已经进行得差不多了,下次再出发,就要跟随大部队出征名古屋,彻底地上战场。 樗萤也要去。 她当然不会瞒着米迦尔,一转头就告诉他。 米迦尔不是很同意:“地面危险。” 不仅有人类,还有很多“约翰四骑士”怪物。何况他们是去打仗,不是闹着玩的,他不想樗萤遇到哪怕一点点危险。 “他们都打不到我,我怎么会有危险嘛。”樗萤道,“而且你会保护我,我不怕。” 安安乐乐地待在地下,有美丽老公陪伴,似乎也是美事一桩,不过现在她有了非上去不可的理由。 想一想,她已经许久没看见阳光了,也没有吹到自然风了,再这样下去都变成鼹鼠。 米迦尔得知樗萤有一定要到地面才能找到的东西,而那东西对她来说至关重要,非取不可,便道:“我会帮你找到。” “只有我才能拿到的。”樗萤把牌拿出来给他看,“这个东西。” 她软磨硬泡,说不会乱跑,拿到牌就愿意回来,米迦尔才略略松口。 他答应也没用:“恐怕克鲁鲁不会同意。” “不用担心。”樗萤道,“我有办法。” 她有什么办法米迦尔是不知道,不过很快地,费里德热火朝天忙完,刚回到公馆,就收到守卫的禀报说家里自投罗网来了一位稀客。 费里德懒懒的,原本只想清净,女王驾到他都没什么兴趣去搭理,一听客人的名字,却微微地笑起来:“怎么会是稀客?不是老跑到我这里来拿我的营养补剂吗?” 他来到客厅的时候,樗萤还正熟门熟路地从盒子里倒出各色宝石珠子来玩。 费里德进门,竟然听见她甜甜叫了一声大人。 始祖扬了扬眉。 他摘掉裁制精细的短斗篷,迈着长腿越过樗萤,径自到软软的大沙发坐下。 细腰一软,手臂一撑,大美人歪在了那儿,比银子更璀璨丝滑的长发垂在肩头,静静流淌。 费里德瞧着樗萤,只见那由他手里放出去的金丝雀现在竟很雀跃地自发飞到他身边来,把小手一伸,掌心几颗珠子闪闪发光。 “送给你。”樗萤道。 费里德道:“那好像是我的东西。” “那送给我。”樗萤道。 她把珠子装在口袋里。随后,眨着水润润的眸子打量费里德一圈,考虑考虑,勉为其难地伸出双手在他肩膀轻轻捶打两下,按起摩来。 那小小的手捶在肩膀上,不是要反抗他,也不是要螳臂当车地同他斗争,第一次这么心甘情愿表现出一点亲近。 费里德从前养樗萤的时候可从来没这待遇。 捶着捶着,他忙了一天的疲乏倒竟在她两下动作里消失了大半。 他从善如流地坐起来,好让她捶得更到位些。 但要樗萤伺候人可太难了,没捶两下,她就手酸停了动作。 她还觉得自己棒极了,付出很多辛勤的劳动,还敢问他:“舒服吗,大人?” 费里德闭着眼像入定,起初不讲话,被她锲而不舍地催了两遍,才慢悠悠道:“舒服又怎么样?” 樗萤立马道:“我要跟你们一起到地面去。” 这么快就憋不住地开门见山了。 费里德睁开眼,似笑非笑地瞧着她:“你就是喜欢无事米迦尔,有事费里德,是不是?” 第146章 她要的你又怎么给得了。 瞧他说的,她有事也不喜欢费里德,有坏事才喜欢费里德。 樗萤心里这么想,面上顺服得不得了,仿佛是世界上最可心最听话的小宝贝,表演成分十足地大幅度摇头:“才不是呢,我只是想跟费里德大人到地面上看看。” 费里德一抬下巴,示意她继续表演。 樗萤振振有词:“你自己当初不讲理绑架我,要不是你,我现在在外面自由自在,想晒太阳就晒太阳,想吹风就吹风,不知道多快乐。” 费里德看着她那水灵灵的脸,嫩生生的胳膊连个花瓶都难举起来,不由嗤笑一声。 真放养到地面上去,恐怕第一天就给约翰四骑士撕成两半,要是落到人类手里,则不定被辗转出售、赠送到什么地方。 怪物嗜血可怕,而在战乱横行、人心不古的时代,人又比怪物好到哪里。 这么一对比,桑古奈姆倒反而是樗萤最好的归宿。 被强有力的上位者庇护起来,过着金娇玉贵的生活,又何必去奢求自由。 “这么说怪我了?”费里德道。 “没关系,我可以帮大人你将功赎罪。”樗萤道。 她猫在他跟前:“带我去,好不好?” “叫你小老公带你去。” “他要工作很忙的,而且他私自带我出去,会被女王骂。” 她倒很诚实,一点儿不瞒着祸水东引的主意。 费里德道:“所以你就选择让我被女王骂咯。” 他脸皮这么厚,被女王骂一下有什么关系。 事实是费里德才有本事在这趟连女王也要一同出行的征程里带上樗萤。 他的确是坏人,却不算白当了这个坏人,自然有他坏的本事。 樗萤伏在沙发上,侧仰着头瞧他:“求求你了。” 费里德又想起她上次甜甜说着“你最好”时的情态。 小骗子,为达目的什么话都说得出来,倒很对他的路。 樗萤往往会得逞,但这次费里德没有轻易让她得逞,尽管他的确敢于也善于违逆女王,并且认为偷偷把樗萤夹带出去是件挺好玩的事情。 他歪头道:“我有什么好处?” 樗萤给他列了很多好处,包括但不限于从前他欺负她的事情她就不计较了、叫米迦尔下次砍他的时候轻一点,还有在他不伤害她的前提下,她以后可以时不时到公馆来玩一玩。 费里德不为所动。 不伤害人可不符合他的本性。 樗萤警惕起来:“那你想要什么?” 费里德悠悠道:“你这么爱吃糖,血一定很甜咯?” 他扔给她一把匕首。 出发这天,大半个桑古奈姆的血族都被动员起来参加战斗,要先坐着飞机飞往名古屋。 拉库斯登机得早,百无聊赖地坐在位子上等着其他人进来。 雷奈随后到来,坐在他身侧。 拉库斯一眼就望见从舱门进来的米迦尔,招呼道:“米迦,坐这里。” 受樗萤影响,防卫队里的血族都越来越愿意主动跟米迦尔搭讪。米迦尔不跟他们讲话没什么,他有个很乐于代言的老婆,会跟他们讲话。 米迦尔看拉库斯一眼,道:“不用。”到拉库斯对面的位置坐下了。 拉库斯注意到一向轻车简从的米迦尔居然带了一个挺大的包,拉链拉得严严实实,不由好奇:“里面装的什么?” 米迦尔不告诉他。 等该上来的人都上齐了,拉库斯发现空出两个位置。 “奇怪。”他问雷奈,“不应该满员的吗?” 雷奈看起来也很有秘密的样子,淡定地看舱门一眼,道:“快了。” 他话音刚落,便有人含笑地说着“上午好”,从外头缓缓踱了进来。 第七始祖闪闪发光的美貌在机舱的有限空间里越发焕彩,只是他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而该跟女王和其他始祖一起搭乘后续出发的飞机才对。 拉库斯讶然:“费里德大人?” 他很快发现费里德身后还跟条小尾巴。 一个笼罩在斗篷里的娇小身影很低调地黏在费里德后头,他走一步,她跟着走一步,十分乖巧。 舱门一关闭,费里德的小尾巴立刻将他甩脱,径直到米迦尔身旁落座。 她抬起脸来,所有出征的战士都瞧见一张清透动人极了的容颜。 拉库斯更讶:“你上来干什么?” 樗萤道:“费里德大人让的。” 费里德笑而不语。 他被搬出来当挡箭牌,这些位阶全都还够不到始祖边边的帅哥们也就不好质疑什么了,只在心里嘀咕,费里德大人心思诡谲莫测,这次明明去打仗的,却要带上一看就完全不适合打仗的樗萤。难道是要拿去喂约翰四骑士? 帅哥们不约而同瞧着小脸粉嫩的樗萤。 喂了倒真可惜了。 但看樗萤对费里德的态度,真会给他送去喂怪物也说不定—— 费里德到樗萤身边坐下,她是拒绝的:“你坐到别的地方去,大人。” 飞行时间那么长,他肯定要以打扰她为乐。 除了米迦尔和雷奈,其他人少见樗萤跟费里德的相处模式,听见这不逊的话语,不由很为她捏一把冷汗,恐怕她要给费里德大人一指头捏死。 费里德却很习惯樗萤的小性子,并包容了她,表示可以换到她和米迦尔中间坐。 “你知道,你跟米迦我都是不挑的。”他笑眯眯道。 这更危险了,樗萤一把护住米迦尔:“你跟雷奈哥哥换位置,我要雷奈哥哥坐我旁边。” 费里德道:“我连利息还没跟你要,别得寸进尺。” 他不说则已,一说樗萤就想起他强制跟她做的交易,把脸一扭。 这个可恶的吸血鬼,带她出来的代价是要吸她的血。 “吸血鬼不吸血岂不是不务正业?”彼时费里德如是说。 他原本当场就索要报酬的,以他平日的食量来讲,从樗萤身上索取的实在不能算多,只两三口。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樗萤拿起匕首:“你要说话算话哦。” 费里德总算有点兴趣地抬起眼皮,看着她将那白晃晃的刃朝手指凑去。 雪白的刃和少女殷红的血是绝配,别有一番美感。 然而等到鸡要吃完了米,狗要吃完了面,太阳要从西边升起,樗萤都没能下手。 “我怕疼。”她难过地道。 她那么爱自己,伤害自己真是一件艰难的事情。 费里德对樗萤的怕疼无动于衷,毕竟割的不是他的手。 樗萤耍赖,放下匕首推了推他:“等回来了我再给你血,好嘛?” 费里德挑起她一缕长发:“那么你究竟想到地面上去做什么呢?编那么瞎的借口糊弄我,我可不喜欢。” 真是老狐狸,樗萤只好道:“我要到帝鬼军里找回我的东西。” 费里德眯起眼:“你是帝鬼军的人吗?” 樗萤反问他:“你看我像吗?” 她当然不像,帝鬼军要是连这样一根指头戳不得的娇气包都招早团灭了。 费里德笑起来,随后居然放过樗萤,允了她那张空头支票。 飞机上,米迦尔是护老婆的,跟樗萤换了位子,安静地亘在她跟费里德之间。 飞行过程有点儿漫长,不过樗萤不无聊,拉库斯老要惹她讲话。 其他帅哥们也不无聊,樗萤总是惹眼又有趣,就连她渴了,捧着米迦尔给的水壶安安静静坐在那里喝水,喝完了水枕在米迦尔肩头玩手指,他们也能看她半天。 原来米迦尔那个包里装的全是给樗萤用的东西,妈妈包实锤了,小男妈妈也更实锤了。 樗萤快坐腻飞机的时候,飞机正好在名古屋降落。 血族们自从世界大变动之后来惯了地面,已经没什么新鲜感,搬东西的搬东西,拿武器的拿武器,樗萤最兴奋,甚至小跑起来,第一个奔向舱门。 飞机降落在野外,很空旷的平地。 穿过机舱门,蓦然天光大开,无边的世界与辽阔的风一同扑过来。 拉库斯与雷奈在樗萤之后下的飞机,突然,雷奈停下脚步,拉库斯差点撞到他背,问:“你干什么?” 雷奈没答,一双眼望着飞机下的樗萤。 拉库斯顺着他的目光也看樗萤,随后他便懂了雷奈的情不自禁。 今天恰好出了太阳。金灿灿的阳光穿破云层,洒落在撒欢儿的少女身上。 由于许久未见阳光,樗萤的皮肤有些苍白,可很快地因为激动从皮表泛出好看的红晕。 阳光在她乌黑的头发上、清凌的双眼里、含笑的唇角和雪白的裙摆上碎成金粉,将她的快乐渲染得亮闪闪。 有心之人私藏在地下的精灵见了光,舒展得那样自然又灵动,却原来樗萤最美丽的时候,是尽情沐浴在阳光和微风之中的时候。 看樗萤的血族不知不觉站了一片。 费里德自然也在观看之列。他附在米迦尔耳边轻声道:“你看,她不属于我,到底也不属于你。她要阳光雨露,注定永远生活在地底的你又怎么给得了她?” 米迦尔望着樗萤,沉默着。 费里德道:“她终究会飞离你。”就像她飞离他那样。 这时,仰头望天的樗萤将视线放了过来。 她将自己放飞在广阔天地,却又会聚焦回米迦尔眼里。 目光和米迦尔的目光触碰,她笑了,在众血族的凝视里高高兴兴小跑回米迦尔身边,跑得太快,身体受不住有点儿喘,踮起脚,在米迦尔颊上亲了个响的。 “阳光真好,我好开心呀宝宝!”樗萤道。 她都不需要他给她光。她会把他带到光里。 血族帅哥们看樗萤啵米迦尔那一下,都看呆了,心里居然悄悄地生出羡慕。 可恶,有老婆真好。 第147章 老婆是要捧在手心宠的。 众所周知老婆是要捧在手心里宠的,至少米迦尔的老婆是这样。 所以朝着血族在名古屋布下的据点行进时,大家都比较认真,很有军人的样子,只有樗萤在玩耍。 是他们要打仗,又不是她要打仗。 樗萤当然希望世界和平,看这到处断壁残垣,阴风瑟瑟,覆巢之后人类连性命都难以保存,更何况尊严和文明。 走在路上,连一朵花也看不见。真难以想象四年以前,这本来是个多么热闹繁华的世界。 但这不是她能够干涉的。弱肉强食,吸血鬼头头不会听她的,人类头头也不会听她的,他们就是要斗个你死我活。 到头来,头头们都没事,只有像她一样弱弱的生命最可怜了。 “我好惨哦。”樗萤一边叹气,一边伏在米迦尔背上。 “你有什么资格说这句话?”拉库斯跳到他们身边看戏。 能“可怜”到樗萤这程度的,全部要躲起来捂着嘴巴笑。 这一路,她连走也没走几步,因为走多了就会累。米迦尔不会让樗萤累到,所以他要么抱她,要么背她,像身上挂了个无尾熊。 “我看米迦还没战死在战场上,先累死在你身上了!”拉库斯道。 樗萤立马跳下来要他呸三下:“米迦才不会死!” 米迦尔道:“我不累。” 他的确不累,那双手臂能够承受一辆卡车的负重,跟卡车比起来,樗萤简直轻到没重量。 他精心地养她这么些天,她一点儿没胖。 “你就惯她吧米迦。”拉库斯道,“费里德大人叫你到前面去,要交代任务给你。” 米迦尔虽然不喜欢费里德,但还是会听一下他的话。 他对樗萤道:“等我回来。”一跃而起,不一会儿在远处剩了个点儿,再眨眨眼,他就消失了。 “瞧他多厉害。”樗萤道。 剩她和拉库斯两个,拉库斯道:“我可不管你。” “我才不要你管我。”樗萤道。 米迦尔冷傲,雷奈沉稳,拉库斯却会跟小孩子一样和她斗嘴,他说不要管她就不要管她,同样足尖点地,跃进那些或倾斜的、或剩半截的建筑物中去,凭着隐匿无形的种族优势,很快没了声息。 拉库斯假装走了,实际上没有走,他躲起来偷看樗萤,想看看她会不会吓哭。 出乎意料,樗萤非但没哭,还慢悠悠沿着路自己走了起来。 她走得很慢,沿路张望,时而微微闭眼,仿佛从空气中捕捉什么,很神棍的样子。 拉库斯被她勾起好奇心,一点一点随她蜗牛行进的脚步往前挪着。 樗萤在找牌。 从落地行进开始没多久,她就感觉到了一点牌的气息。 吸血鬼们说,人类的脚步曾经踏上过这片土地。 这张牌跟以往樗萤遇到的牌不太一样。其他牌都很不乐意被收伏,这张牌仿佛知道它沦落的世界存在着一个能带走它的人,努力留下痕迹,等着樗萤来找。 但它毕竟只是随人类经过而已。气息被稀释,根本辨不出方向。 找不到,樗萤暂时放弃了努力,抱住膝盖蹲在地上。 在拉库斯的视角,他看见刚还装神弄鬼的少女一下子没力气似的萎顿下去。 他耳朵很灵,很快听见随风飘来的轻声啜泣:“害怕……呜呜……” 拉库斯顶着那么一张精致漂亮的少年模样,内里实则配了一副铁石心肠。他几乎从不怜悯人类,只觉得人类的血很香,咬破猎物喉管时,他比谁都用力。 至于对樗萤嘛。 他本来是不要立马现身,决意再吓她一吓,并要从这样的恶作剧里收获乐趣。 拉库斯就是觉得米迦尔和雷奈惯樗萤太多,连费里德大人现在都惯她,而他是不要惯她的。 但随即,他听见樗萤哭腔颤颤地:“要拉库斯哥哥……” 她感到害怕,第一个叫的不是米迦尔,而是他的名字。 拉库斯心里立马涌现出怪怪的情绪,有种得劲儿又不得劲儿的感觉,再看她蹲在那里的背影,莫名觉得她好小一只。 那么小只,风一吹就走,吓一吓就怕,然后她在孓然一身中祈求着他。 拉库斯心里更不得劲儿起来。 樗萤再呜呜地叫一声拉库斯哥哥时,他没忍住忘记了刚才那个不要惯她的决心,现身在她身边:“不是很厉害不要我管吗?真是。” 他也蹲下去,预备看樗萤泪眼婆娑的样子,却见她正蹲在地上玩小石头,小脸儿粉酡酡,哪里有半分害怕的样子? 眼泪更是根本不存在! 樗萤口中又呜呜地假哭两声,哭得逼真极了,才转过脸来看他,慢悠悠道:“不是不要管我吗?” 她将下巴点在膝盖上:“你输咯。” 拉库斯气得不行,手指将她一指:“你这个——” 樗萤伸手捉住他的手。 她的背影小小,手也生得真小,五指圈拢住他的手指,绕指柔直绕到他心里,他的火莫名其妙又灭下去,怎么都生不起她的气。 邪门,她真是邪门! 拉库斯捱到米迦尔回来,立刻飞也似的离开去跟雷奈会合,一见雷奈,他就骂他:“雷奈你这个混蛋!” 雷奈道:“你发什么神经?” “你才发神经,谁让你好好地去落入人类的情网?”拉库斯气不打一出来。 要不然,他也不会对樗萤感兴趣,现在好像半截身子快栽她手里了。 吸血鬼在名古屋的其中一个据点是一条废弃的地下街,他们预备今晚在这里安营扎寨。 “真无聊,连个人类的影子都还没见。”有吸血鬼这么说。 人和吸血鬼都一样,最忌讳就是抱怨自己安逸,话音刚落,便听轰隆一声,有什么东西从天而降,落在不远处的建筑上,把大楼生生压扁。 吸血鬼们先是一惊,随后瞧见那庞然大物居然是约翰四骑士,不由兴致缺缺。 约翰四骑士是不袭击吸血鬼的,他们十分冷漠地看着怪物疾驰而来。 直到怪物调转了个头,冲正在看风景的樗萤袭去,血族才想起,他们之中有一个人类。 他们不由更冷漠了:“没必要啊……” “天堂有路不走,地狱无门偏来……” 约翰四骑士听不见吸血鬼们的吐槽,眼里只有一个柔柔弱弱的人类少女。 吃掉樗萤对它来说简直太没有难度,还未靠近,那长长的蝎尾一般的触手闪电似的扎向樗萤。 然而竟失了准头,在空中偏离开去,根本没能捧到樗萤。 约翰四骑士有些恼火,要再攻击,却发现已经动不了尾巴,定睛望去,尾巴不知道什么时候断掉了! 而那少女跟前,也鬼魅似的出现一个制服雪白的金发少年。 少年拔剑,轻飘飘平扫了一下,却荡开千钧般的威压,那猩红的血刃从剑身挥出,怪物连闪都没能闪,就被切成了两半。 血族们连连摇头。 “你说你惹谁不好……” “惹她干嘛呢……” 樗萤早在约翰四骑士被削时就捂住了眼睛。 好可怕,她才不要看。 米迦尔道:“吓到了吗?” “没呢。”樗萤道,“米迦在身边,我一点儿都不害怕。” 米迦尔摸摸她的头发。 他今天话真少,从下飞机那一刻就是这样。 当然了米迦尔本来话就不多,但樗萤看得出来他好像有什么心事。 血族们今天要集体在地下街中休憩。 说是地下街,其实现在不过一条废弃的通道罢了。 吸血鬼穿得光鲜亮丽,对睡觉的*环境倒不很挑剔,一个一个贴挂在墙上,闭着眼睛都能睡。 樗萤只见过费里德那种雪人打伞装模作样睡床的睡法,米迦尔平时也是陪着她一起躺在床上睡的,如今瞧了大家像蝙蝠一样挂着,心里不由有些毛毛。 “我不要贴在那里睡。”她对米迦尔道。 米迦尔拿出毯子:“你不用那样睡。” 现场看起来只有他们两个人醒着,实际上墙上挂着的大家都还没睡,悄悄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偷看米迦尔哄老婆睡觉。 好小子,还有这种本事。 哄樗萤的米迦尔,跟平时的米迦尔完全不一样。 约翰四骑士被米迦尔一刀腰斩的时候,可曾想过这个少年会把樗萤抱在怀里,用毯子裹着,轻轻拍她睡觉吗? 米迦尔感觉得到同族们打量的目光,他毫不在意。 樗萤在米迦尔怀里,并没有要睡觉的意思。 她伸出手指,按在米迦尔唇角,把他的嘴角往上提。 米迦尔任由她这样捣乱,低声道:“怎么?” “你今天好像不太开心啊。”樗萤道。 她问:“是不是费里德训你啦?我去骂他。” 费里德可就在一墙之隔,她一点儿也没有要把声音放小的意思。 米迦尔摇头道:“没有。” 他怀抱着樗萤,突然低下头来,用额头抵着她的额头,感受她的体温。 樗萤想,就算费里德没有训他,也一定对他说了某些不好的话。 她今天瞧见了,下飞机的时候,费里德附在米迦尔耳畔。 她想得也的确不错,米迦尔被费里德点到了一个一直很在意的问题,却并非她是否会离开他。 他喜欢樗萤活泼自在地享受阳光,同时很清楚地知道,她的活力和生命一样都是有限度的。 米迦尔记着樗萤跟他说她活不长时的样子,她把嘴巴抿了又抿,深呼吸着,克服了许多难过和害怕才跟他说出口。 谁能不怕死亡呢?樗萤当然也怕。 米迦尔从不认为永生是一件好事,直到现在他也痛恨着被剥夺心跳的那一刻。 但他想给樗萤选择权。 “你有没有想过……要变成血族?”他低声问她。 第148章 跟金子一样的温柔的心。 他紧接着道:“如果你想,我可以让你……” 后面的话,米迦尔咽了下去,紧紧蜷起手指。 樗萤眨眨眼,在静寂中瞧着他。 地下街昏暗,吸血鬼晚上睡觉不点灯,只有月光如水,从各个缝隙里流淌进来。 月光大概最后都汇集在米迦尔眼睛里了吧。他的眼那么亮,蓝湛湛,沾染了月色的温柔、坚定和淡淡哀感。 米迦尔问得很慢,很温和,一点儿也不凶的。 樗萤却很快撇下嘴角,憋出一个想哭的表情,坐起来搂住他的脖子,用了很大很大的力气,像要把自己融进他的怀里。 “你犯规呀。”她吸了吸鼻子,道,“问这样的问题来惹我,讨厌。” 她的小王子真的什么都为她想到了,也什么都愿意为她割舍。 变成吸血鬼的痛苦程度之于米迦尔,不亚于樗萤什么都没做错却被宣判了死刑的时候。 就算这样,如果樗萤的答案是想拥有无尽的生命,他依然会帮她。 哪怕变成他痛恶的、将别人同化作怪物的怪物,他还是会完成她的愿望,把她变成血族。 “气氛都被你弄得怪伤感的啦!呜呜!”樗萤道。 米迦尔抚着她的背,给她顺气:“是我不好。” 他这么顺服,樗萤一下子破涕为气,往外一仰身子去捏他的脸:“米迦你这个笨蛋。” 那些说米迦尔傲慢的人,根本一点儿都不了解他。 切开洋葱,洋葱里全是眼泪,剖米迦尔的心,那颗心里面满满地填埋着金子一样的温柔。 他就是世界上最温柔的人啦!温柔得笨笨的。 樗萤又气他又爱他,捏他的脸捏到最后,情不自禁要亲亲他。 “我是想活得长长久久。”她轻轻地道,“不过吸血鬼樗萤,好像就不是樗萤了。” 她不想要心脏永远泡在无形的福尔马林里,也不想皮肤变得冷冰冰,而且变成吸血鬼回去,爸爸会吓到。 虽然不知道还能不能活着见到爸爸。 “所以我不要变成吸血鬼。”樗萤道。 她是那么想活,但她勇敢地放弃了一个不喜欢的续命方式。 “我勇敢不勇敢!”她跟米迦尔要一个夸夸。 她这么活泼又这么可爱,米迦尔不禁微微流露出一点笑意:“很勇敢。” 几乎在同一瞬间,他心里就有了另一个打定的主意。那主意像一头沉甸甸的铜牛,缓缓地、坚定地往他心中沉下去,坚固不移。 “但是如果找到了人吃的长生不老药,你就要给我吃哦。”樗萤道。尽管她知道世界上是不存在这种药的。 “我会给你。”米迦尔道。尽管他也知道世界上不存在这种药。 就算有,不会在这个衰颓的、布满灰霾与绝望的世界里。 米迦尔也是这世界的一员,但现在他的心里没有绝望。 从樗萤来的那一刻起,绝望就无所遁形了。 樗萤在米迦尔怀里睡着了,天刚蒙蒙亮,就因感应到周围好像很多人在动而醒来。 她一睁眼,瞧见吸血鬼们无声地成排地从墙壁跳下,好像许多雪白的蝙蝠扑簇簇落下来。 噫,她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往米迦尔怀里缩,米迦尔立马抬手捂住她的眼睛。 帅哥们看米迦尔的眼神怪怪的,看樗萤的眼神也怪怪的。 被喂了一晚上狗粮,能不怪吗。 他们把每一句话都听得真真儿的,听到樗萤不愿意变成血族,心想要变还不能呢,就樗萤那弱不禁风的样儿,要是没有身为血族的米迦尔保护,昨天还不给约翰四骑士一脚踩扁。 但帅哥们又情不自禁偷偷地看樗萤甜美纯真的睡颜。 话又说回来……要是她没选米迦尔,改换他们中间的随便一个谁寻求保护,那么那随便一个谁也是愿意保护她的。 在樗萤之前,血族们并没见过樗萤那样热烈、丰沛、毫不假饰的爱意。 这爱意甜蜜到即使他们许久没有吃过糖,光听樗萤喊米迦尔的名字,那么轻声细语地跟米迦尔说着话,他们舌尖都会不由自主泛出奇怪的甜味。 可惜她不是他们的老婆。 又幸好她不是他们的老婆。 他们看着因为大家全部起床准备出发而无法继续睡觉开始闹起床气的樗萤,心中啧啧,这真是不好养,不仅要如珠如宝地护着,不让受一点伤害,还得连哄带惯。 拉库斯倒是有点心痒,又想去逗樗萤,被雷奈拉住:“别去作死。” 拉库斯不作死,自然有主动作死的人。 米迦尔出去了,樗萤生气地坐在垫了软布的石头上喝水,含一大口水,把脸颊撑得鼓鼓。 旁边伸出一只手来,把她粉嘟嘟的脸颊一戳,樗萤猝不及防把水全吐到地上,像一只小章鱼。 她更气了,等看见那个该砍手的人是费里德,越发火冒三丈,又抓着他的手咬。 她化愤怒为咬合力,咬出了挺深的牙印子,费里德云淡风轻好似无感。 他甚至都没戴手套,仿佛就算计了她这嗷地一口。 樗萤咬完,对费里德道:“你离我远一点!” “过河拆桥,用完就扔,是不是,宝宝?”费里德道。 “不准叫我宝宝。”樗萤道,“只有我喜欢的人才可以叫我宝宝。”她补充,“或者萤萤。” “那你不喜欢的人叫你什么?”费里德道。 樗萤道:“我才不在乎不喜欢我的人叫我什么,跟我没关系。你快走,讨厌你。” 她的喜欢是情真意切,讨厌也情真意切。 费里德的耳力比在场所有吸血鬼都要好,昨晚大家都听见的话,他自然也听见。他甚至一幕不落地看清了樗萤对米迦尔亲昵的样子。 小猫本来就很可爱,却还会因爱生出更可爱的样子,只不过这可爱和亲近不是对他。 费里德倒遗憾起来。 他做惯虚情假意,一个温柔人设对他来说根本不难,最初遇见樗萤没拿出来用,现在用显然已经晚了。 否则,或许她会伏在他怀里。甜甜地撒娇,叫大人,睡醒了揉眼睛不肯起床,揪着他的衣服像小动物一样拱来拱去。 这样倒另有一番趣味。 要哄她给他一点血液品尝也变成容易的事情。 费里德很快把这个不切实际的假设抛在脑后。他不是一个会为假设禁锢的血族,而且有趣的事情又不止这一件,他乐于创造并善于创造更多的有趣。 “不是说要找东西吗?”他道,“我看你一点都不着急。” “又还没遇到帝鬼军。”樗萤道,“遇见帝鬼军,我自然会去找的。” “帝鬼军刀剑无眼,给你个护身符怎么样?”费里德把他左耳上的菱形红宝耳坠摘了下来。 他这个耳坠是一对的,右耳还剩一个。 耳坠不大,费里德拆掉耳针,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一条细细的项链,把宝石穿进去,宝石就变成了精巧的链坠。 整得挺好看,樗萤不领情:“我不要戴。” 天底下什么护身符是大坏蛋做的,根本不可能灵验,会变成她的催命符才是真。 费里德送礼物被拒,依然嘴角翘翘地在笑。 “你不戴,我打断米迦的腿。”他轻松地道。 樗萤气得捶他,可即便捶了他,那条项链还是戴在了她的脖子上。 “还不错,很好看。”费里德欣赏着。 “我戴什么都会好看。”樗萤怼他。 她伸手想解掉,却发现取不下来。 这时候,别的血族过来禀报费里德,说一切准备就绪可以出发,费里德淡淡道:“那就出发吧。”又看着樗萤:“别忙了,米迦尔都解不开。你要么不信邪叫他给你弄,我可是不会等你们。” 樗萤只好作罢,仙女报仇十年不晚,她决心要弄一条手指粗的铁链给费里德挂脖子上。 血族出发的时候,天边的鱼肚白泛起挺大一片。可太阳没有穿破云层的兆头,今天或许是个阴天。 他们有目的地行进着,却不是要去进攻帝鬼军,而是来到一个聚集着人类的地方。 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血族们到了地面也要囤点食物,何况地面上没有不能随意吸食血液的规定,他们更要尝尝鲜。 所有血族都跃跃欲试,唯独米迦尔站住脚。 他不想让樗萤进去看见那些抓人的画面,他自己也不要吸人类的血,想陪樗萤在外面等同族收完了血源,再跟他们会合。 “难保里面没潜藏着帝鬼军,或者他们中的精锐——吸血鬼歼灭部队的人,米迦你不在可不行。”费里德道。 他乐于做拆鸳鸯的事情,但也的确是要用米迦尔不错,留了一个战斗力没那么强的血族下来陪樗萤,就把米迦尔要走了。 樗萤跟米迦尔挥挥手:“你早点出来哦。” 她想了想,对他道:“如果可以,还是让他们对小孩子留点情吧。” 米迦尔点点头。 他们进去了,樗萤跟那个血族士兵待在外面,百无聊赖。 她看见一个废弃的百货大楼,想要进里面去看一看。 那个士兵的脾气跟雷奈的驴脾气有得一比:“不能进去,费里德大人说了,就在这里待着。” 樗萤往前走一步,他就堵在她跟前拦一步。 “好吧。”樗萤道,“那你给我讲一个冷笑话,小哥哥。” 士兵不会讲冷笑话,正发愁说点什么好让这小祖宗别作妖,余光里忽然掠过一道黑影,令他警觉起来:“谁!” 那黑影并不是错觉,随即又刷刷刷地左右闪现两下,隐到不远处的房子里。 士兵把樗萤拉到百货大楼里隐蔽:“待在这里别动,我去去就来。” 一般说去去就来的通常都不会太快回来,樗萤乖乖地待好了,并祝他平安。 士兵消失得没影,身边没了人,樗萤看着阴森森的大楼有点儿毛,果然逛街还是得结伴逛,她现在一点都不想探索大楼了。 忽然,眼前跳下一个少年。 少年穿着制式完全不同于吸血鬼的笔挺黑色制服,手握三叉戟,一头褐发高高束在脑后,正气英挺的脸,右眼下有一颗小小的泪痣。 他会呼吸,皮表有暖色,是人类。 “喂,你是人类对吧?”少年对樗萤道,“我的同伴已经把吸血鬼引开,快跟我走!” 他看着像是来救她的,可樗萤不轻易跟人走:“你是谁呀?” “帝鬼军月鬼组,鸣海真琴。”少年报上名姓,已经压低了声音,嗓门儿因为着急依然不小,“快点!” 月鬼组,就是费里德说过的帝鬼军里的精锐了。 踏破铁鞋无觅处,帝鬼军自己送上门来。 樗萤作为一个完全没有受害于吸血鬼、还时常要吸血鬼伺候的“受害者”,思考两秒,很愉快地答应了真琴的要求:“好,那我们走吧。” 第149章 糟糕糟糕弄丢了小祖宗。 走之前,樗萤要给米迦尔留一个条,以免他发现她不见着急。 “米迦是谁?”真琴道。 樗萤告诉他:“是我老公。” 真琴眉头紧皱:“他人呢?” “在吸血鬼那里。” “你老公也被吸血鬼抓走了?”真琴拳头紧握,觉得樗萤真是不幸。 他很佩服樗萤身陷不幸还能表现出悠闲的样子,也佩服她这个时候还慢吞吞地拿小石头在地上写字。 “老公我被帝鬼军救走啦,你不要担心,我会过得很好,到时候见。”后面加个小小爱心。 写完这个,樗萤就很配合地跟着真琴走了。 路上他们跟一个扎着小辫儿抽着烟的黄发大叔碰头,樗萤听见真琴叫他五士大佐,从他们的对话中,她知道了五士大叔的烟枪是一个武器,他喷出来的烟能够营造幻象,刚才他就是用幻象引开了守着樗萤的吸血鬼。 “哟。”五士典人瞧着樗萤,大为惊奇,“可真是个不得了的小美人。” “你长得也不赖,大叔。”樗萤道。 “叫毛线大叔啊,我今年才二十四岁。” “知道了毛线大叔。” “接下来怎么样?”真琴问五士。 五士仿佛很在意樗萤,又刻意地看她一眼,忽地凑到真琴耳边低声问:“平民那边怎么样?” “救出了一部分人,但吸血鬼实在太多了,居然还有贵族。”真琴不由有些丧气,“红莲中佐不得已只能撤退。” “总比什么都没做成好。”五士道,“这样的话,先回去见红莲中佐。” 他顿一顿,专门叮嘱:“那个少女,不要放去平民那里,带上她一同面见中佐。” “这为什么?”真琴道。 樗萤又不是月鬼组的人,更不是帝鬼军的人,见他们的头头有什么用。 “难道她有哪里不妥吗?”真琴道。 他没忍住偏头打量樗萤,樗萤正在从地上一张被风刮来、已经模糊的塑料纸包装上认真辨认着那曾经是什么商品,脸上惋惜的表情很生动,也很真实。 “她的确是人类没错。”真琴道。 五士道:“先带走再说。” 樗萤本来很发愁要跟他们走很远的路,随即惊喜地发现他们居然有辆越野车。 “是车!”她高兴地道。 她好久都没有坐车了,也不用真琴催促,打开后座的门就坐了上去。 吸血鬼真的很奇怪,他们自己也有车,但是在地下都市是不允许开车的。 樗萤趴在大开的窗户上,吹着急速流动的风,离米迦尔越来越远。 樗萤被带到了一座废弃的大楼前,这里是帝鬼军的临时据点。 快到达的时候,五士让她闭一下眼睛。 樗萤知道这是不让她记住路线的意思,她没有兴趣泄密,不过还是照做了。 下车之后,五士得知红莲中佐还没回来,让樗萤先在里头等着。 樗萤走进大楼,里面已经待了一些撤退回来的帝鬼军士兵。 跟吸血鬼相反,帝鬼军的统一着装色就是黑色,肩章是青的,袖口也绣着两圈青,还挺好看。 肉I体凡胎的人类在与血族的战斗中很少占到便宜。回来的士兵几乎个个挂彩,或独自低头或互帮互助地处理着伤口,士气低沉。 樗萤进来的时候,有人抬头看她,第一眼便愣在那里。 随后士兵们接二连三地抬起脑袋来,瞧见她,没有不愣神的。 那纯白无瑕的少女踩着光而来,美丽得像战争女神降下的福音。 她什么都没说,明眸安静地将他们凝视着,眼里没有一丝灰败,纯净,澄澈,仿佛连天的战火不忍沾染她一点。 是天使吗? 但当她走到他们身边,拿起药粉轻轻洒在其中一个士兵的伤口,她的手触碰到他的手,皮肤微温,他们便知道,她只是跟他们一样的人类罢了。 一样,又不一样。 世界末日以来,人们几乎忘记了美的意涵。 而今在樗萤身上,大家久违地重新激活了一点审美,她是那样明亮动人,战败带给他们的靡丧仿佛也因为她消减下去许多。 “谢、谢谢你……”被樗萤照顾了的士兵陡然回神,整张脸都红了,结结巴巴。 “这没有什么的。”樗萤道。 五士让她等那个什么中佐,她就等,看见有可以帮忙的,她就帮忙,反正五士没有说不可以给士兵上药,而那个士兵自己一个人拧着胳膊上药又是十分艰难的样子。 樗萤给这个兵哥哥上了药,包了伤口,另一个兵哥哥也请她帮忙上药。 真琴和五士站在一旁。真琴观察着樗萤,道:“这不挺好吗?” “不是挺好,是太好了。”五士抽了一口烟。 “什么意思?” “你看她身上。”五士道,“干干净净,穿的衣服那么精致,全身上下一个伤口都没有。你再看她表情。被我们救下,她完全没有逃出生天的激动,连眼泪都没掉。你见过这样的平民吗?” 真琴仔细一想还真是这样,不由惶然。 但他当时亲眼所见,那个吸血鬼堵住樗萤的路,不准她离开,还把她拉拽到百货大楼里。 如果不是五士分散了吸血鬼的注意力,樗萤恐怕要被他一口吸干。 此时远处有一只弄丢了小祖宗着急万分,不敢回去见米迦尔的吸血鬼狠狠打了个喷嚏。 “难道是哪个名门的小姐被吸血鬼掳了出来?”真琴的脑洞再大也只能大到这个地步了,“但怎么还会有这样娇生惯养的小姐?” 名门大小姐,尤其是掌权者家的小姐们更要拿起武器接受训练,哪有樗萤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存在。 可她的安抚力又实在惊人,不过对士兵笑一笑,那士兵立马精神振奋地说伤口一点都不疼。 正想着,听见后头传来三两声“红莲大人”,真琴知道是红莲中佐回来了,急忙迎过去。 红莲中佐全名一濑红莲,是个长得十分帅气的黑发男人,剑眉星目,跟五士一样才二十四岁,却在军中颇有威信。 红莲带着从平民聚集地撤退的一干小队队员进入大楼。 他身先士卒同吸血鬼战斗,受了外伤,这次没有见血已算好事。 “谁都没想到有贵族在啊!”队员忿忿不平,“情报有误,明明说贵族没那么快到的。” 红莲训斥队员不要为已经发生的事情耿耿于怀,卷起袖子检查自己的伤情时,听真琴说救了一个很特别的少女。 红莲抬眼朝樗萤的方向望过去,看见她纤纤的背影。 “她落单了,抓她的那只吸血鬼也落单了?”他漫不经心道。 他眼力过人,只扫一下就知道樗萤没什么战力,赤手空拳打架她都招架不住一招,根本造不成威胁。 “是。”真琴道,“五士大佐想让我带她给您看看。” 不用他带,樗萤给人上完了药听说他们一直叨叨的那个红莲中佐回来了,自己就好奇地走过来看。 她走到红莲跟前,看看他的脸,再看他身上的伤,道:“哥哥,你就是红莲中佐吗?” “叫毛线哥哥啊,他明明跟我一样大。”五士忍不住开口。 红莲跟樗萤对视,只看见一双软软的小姑娘的眼睛,坚毅的脸上流露出一点笑:“是,多谢你为我的人疗伤。没什么事情的话,你可以……” 他想让她先去跟被救的平民们一起休息,然而下一秒,他的视线定格在樗萤戴的那条项链上。 链子坠着的菱形宝石红光碎碎。 红莲的笑意悄然敛去些,眼底滑过暗流,而语气不改,缓缓道:“你先留在这里。” 第150章 必须要给他好多个亲亲。 留在帝鬼军内部对于樗萤来讲当然是好事,毕竟她一开始就是为这个来的。 士兵们也很高兴樗萤能够留下来,香香软软的小仙女谁不爱,人生在世总需要一个慰藉,樗萤就成了他们的慰藉。 像五士说的,樗萤全身上下无一不精细,养得娇娇,显然没有吃过苦头。 本来便是宝珠,辗转落到他们中间,他们也不愿意让宝珠蒙尘,所有待遇都尽可能给樗萤最好。 人类是最会享受的生物,经历了末世没错,但只要有人就有资本,有资本就有权力,在这片土地上,权力最大、规模最大的正是帝鬼军,拥有物资最多的也是帝鬼军。 在被高墙保护起来的安全区,货币依然流通着,人们生产、繁衍,组建工厂、医院、学校、军队,最好的东西一律优先提供给军队使用。 出来打仗,后勤部队储备了充足的充足的物资,樗萤可以有干净的水洗脸洗手,有软软的垫子坐,还有好吃的饭吃。 米迦尔做的饭已经很好吃了,但因为食材和调料不足,没办法做到十分精细。 樗萤的饭不仅精细,里面还有新鲜的牛肉,烤得嫩嫩,见她爱吃,兵哥哥们都想把自己的牛肉给她吃。 五士拿着两个盒子过来,盘腿坐在樗萤跟前。 他打开其中一个盒子,樗萤看见里头整齐排着两排红彤彤的草莓。 “吃吧。”他道。 她当即丢下牛肉,拿起草莓放到唇边抿了一口,很甜。 草莓已经算过分了,五士却随即拿出更过分的东西。他打开第二个盒子,盒子里竟然填装着满满当当的香草冰淇淋。 “要不要?”他逗小孩似的,拿着冰淇淋在樗萤眼前晃来晃去,如愿以偿地看见樗萤一双眼儿随着冰淇淋转,那眸子里清润地汪着水光,显然她喜欢。 “要的!”樗萤欢快地道,“谢谢五士大叔!” “说了我是哥哥啊!”五士直磨牙,“有那么老吗?冰淇淋不给你吃。” 他嘴硬心软,手抬得那么高,做出绝不留情的样子,可樗萤伸手来拿,还是轻易从他手里拿到了。 她舀一勺冰淇淋放进嘴巴里,幸福得眯起眼睛。 真正冰淇淋的甜味和用魔法变出来的甜味果然还是不一样。 五士看着樗萤吃东西,觉得这个时候她才有点儿像生活条件不大好的样子,可这实在有点违和,难道养她的人别的好东西都愿意给她,唯独不愿意给两口好吃的? 樗萤的胃口小,再好吃的东西,吃到饱了她都不要。 五士看美少女吃播看得挺过瘾,拿着才少一小半的盒子起身,被真琴拉了过去。 “五士大佐,你什么意思?”真琴道,“怀疑她的是你,现在专程过来喂人的也是你。” “你也听见了,红莲让她留下。”五士道,“不管樗萤是什么身份,红莲肯定都有他的考量。我相信那家伙的判断,怀疑归怀疑,却没什么可担心。” 他笑眯眯道:“何况樗萤长得那么好看。你知道我对漂亮小姑娘最没有办法了。” 晚上,帝鬼军们还是在大楼里过夜。 他们给樗萤准备了最柔软的被褥,让她跟军队里的女生们一起睡。 “要不要大叔护着啊?”有大叔嘻笑着道。 他很快被队里的女生一拳扁到墙角。 “再嬉皮笑脸骚扰别人,打爆你的头。”那个出拳的姐姐道。 她的头发是很烈的红色,扎成了很长很长的马尾,手上漆黑的护具真是帅气。 樗萤一下就喜欢她了,过去问她的名字,得知她叫十条美十,跟五士一样,是红莲小队里的成员。 美十让樗萤晚上挨着她睡,樗萤欣然应允。 帝鬼军里的女孩子不少,都是年纪轻轻的,聚在一起总有说不完的话。 她们对樗萤十分好奇,问她哪里来的,为什么红莲中佐可以让她留在军队里。 “你很厉害吗?”一个女生问。 “很厉害哦。”樗萤毫不脸红地道。 “可你一点儿都不像能打的样子啊。” “每个人厉害的地方不一样。”樗萤道。 她用【盾】牌给那女生罩了一个盾,引发一阵轻轻的惊叹。 老辅助了,樗萤挺胸抬头。 她又用【树】牌生出一枝小小的栀子,枝上开着小白花。 一点绿意,在这冰冷破旧的水泥大楼里显得那样可爱。可魔法终究是魔法,魔法消失以后,绿色也消失了。 “能变很多很多花吗?”女生问樗萤。 “不能呢。”樗萤摇头。她也想看很多很多花。并问后勤部队里有没有养花的,到时候她要拿一些去送给她的小王子。 桑古奈姆没有花,樗萤只给过米迦尔纸玫瑰。 “这倒没有,谁打仗带花啊。” 若有一天,人们手中紧握着的是玫瑰而非枪炮,说明和平就真正地到来了吧。 女生天生有着敏锐的八卦嗅觉,问樗萤:“米迦是谁?” 这个问题樗萤已经回答第二次了:“是我老公哦。” 小姐妹们听到这个消息一下子精神起来,也不要睡觉,纷纷围拢在樗萤周围,叽叽喳喳问开。 “他好吗?”“他长什么样?”“你这么小就有老公啦?”“他怎么没有和你在一起?” 没有人会拒绝一段美丽的爱情故事,尤其樗萤的爱情故事的确美丽,她的米迦尔是最漂亮最好的男孩子。 而姑娘们得知米迦尔身陷吸血鬼的包围,不由很为樗萤抱憾,安慰她:“你别担心,他不会有事的。” 樗萤道:“我没有在担心啊。” 她觉得现场这些姐妹上了战场比较需要担心,要了纸笔,就着手电筒的光把她们的名字写下来。 “这是干什么?”女生们不解。 樗萤没有讲话。她到时候要把这个名单给费里德,不许他伤害这些人。 樗萤写完准备睡觉,窝进被窝里,心里真想米迦尔。 这个时候,他肯定已经看见她给他的留言了,不知道着急成什么样子。 他肯定不会生她的气,到时候回去她要给他好多好多个亲亲。 樗萤想着想着,渐渐有了迷糊的睡意,却在这时被美十轻轻推了推。 周围的女生们也睡着了,美十推完樗萤,压低声音道:“红莲中佐想单独见你。” 樗萤的眼皮抬高一些:“我睡醒会去见他。” “就现在。”美十道。 一濑红莲现在是这支军队的指挥官,他最大,是大佬,而大佬总那么任性,想见就得见,都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 樗萤爬起来穿好衣服,跟着美十去见了红莲。 空房间里,红莲独自一人在看资料,精神奕奕,不愧是领导,精力比所有人都旺盛。 美十把樗萤带到,退了下去,红莲头也不抬继续看着手上的文件。 “吃得还习惯吗?”他道。 “习惯的。”樗萤道。 “过来坐。”红莲点点跟前那块空地。 他没有椅子,是盘腿坐着的,樗萤过去坐在他跟前,倒像对着参禅。 红莲脸上淡淡,继续有一搭没一搭地问樗萤问题,比如她在之前生活的地方过得怎么样,那里的人对她好不好,有没有其他的亲人之类。 听见樗萤说过得还不错,红莲终于抬起头来:“听说你有个恋人?” 全世界都在关心她的恋人,樗萤懒洋洋:“是的呀。” “这条项链,是他送你的吗?”红莲指着樗萤脖子上那条来自费里德的项链。 樗萤“哼”了一声:“才不是。” “能借我看看吗?”红莲道。 “可以是可以。”樗萤把抬手,把小小的链坠托在手心,“你不要凑得太过来哦。” 项链没办法解,她只能以这种方式呈现给红莲。 孰料红莲道“不用这么麻烦”,紧接着伸手过来,在她后颈一动作,那细细的链条就开了,落到他手中。 樗萤很吃惊,微微坐直了身体。 红莲似乎单纯觉得这项链很好看,拎着看了几眼,便还给樗萤:“款式不错。” 樗萤比刚才安静多了,接过链子,戴回脖子上。 那链扣在她后颈贴合,又是怎么用力都搓不开。 “这么晚叫你过来打扰你了。”红莲道,“白天的时候太忙,没来得及具体了解你的情况。你既然等你老公来接,那就留在军队里等吧,随军会比较辛苦,你愿意吗?” “愿意。”樗萤道。 红莲点头,示意她可以回去休息,仍低下头去看资料。 纸张翻过两页,面前端坐的少女却一动不动,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红莲指尖顿住,抿出一点笑意去面对樗萤,抬头,见那少女清亮的眸中尽是了然。 “中佐,你认识费里德多久啦?”樗萤道。 她倒比他想象的要聪明许多,红莲唇角的笑意实打实地深起来,反问她:“谁是费里德?” 都是狐狸演什么聊斋,樗萤拈着那菱形红宝的链坠:“你第一眼就认出来这是费里德的东西,所以要留我。费里德大概在这条项链上留下了什么只有你才看得懂的信息,所以你要借过去看。” 樗萤歪头,好奇地道:“红莲中佐,你是人是鬼?” 阴险、狡诈、两面三刀,这些词并非吸血鬼的专利,最初便是由人类发明出来指斥人类的。 人类里面有内鬼,吸血鬼里也有内鬼,他们暗通款曲为了什么样的目的樗萤不是很关心,只不过没想到帝鬼军里的内鬼会是一濑红莲。 毕竟他看起来真是正义凛然,全军上下对他的评价空前一致地不错,说红莲中佐是最为大家着想、最可能为大家牺牲的人。 “你*觉得我是什么,我就是什么。”红莲很坦然,“我有我要完成的事情,为了达到目的必须与敌人合作,这是我的选择,被说是内鬼我也无所谓。” “不过现在被人知道我跟费里德有来往可不是什么好事。”他将食指抵在唇上,“可别说出去。” “除非你不伤害米迦尔。”樗萤道。 红莲摊手:“我连米迦尔是谁都不知道。” 跟红莲夜谈过后,樗萤回去在心里骂了费里德一万遍。 难怪得知她要到帝鬼军里找东西,非但不反对,还催着她来,又给了这个劳什子项链,根本就利用她来送了一趟快递。 坏蛋! 不过再气,美容觉还是要睡的,一觉醒来,樗萤去做她的正事,找了个她帮忙包扎过的哥哥,问能不能去看看帝鬼军的武器库。 “看那个干什么?”士兵道。 “红莲中佐让我随军。”樗萤道,“你们要去打吸血鬼,我也得跟着去,可是我手上一件武器都没有,遇到吸血鬼不就惨啦?”她眼泪汪汪。 士兵一想是这个理儿,又听是红莲中佐允许的,虽然很怀疑樗萤到底能不能拿得动哪怕最轻的兵器,还是带她去库里挑选。 “这些是附带着鬼咒的武器,跟一般的武器不同,可以杀死吸血鬼。”他给樗萤介绍。 樗萤一点儿都不惊讶,好像早知道这么回事,很有目标地只看那些弓箭。 热心的兵哥哥道:“弓箭需要训练才用得来,你以前用过弓吗?” 他随即看见樗萤摇头说“没有”,小脸儿上有点失望,他赶紧拿了一把匕首给她:“用这个吧,这个你应该拿得动,也没什么使用难度。” 樗萤的“没有”和失望却并非出于没用过弓箭,而是她找来找去,这里没有库洛牌。 她先前也借口想见识见识大家的兵器,瞧过了其他人正在使用的弓箭,有那么一点淡淡的气息,终究不是其中的任何一把。 说明库洛牌在其他的军队那里。 樗萤考虑起了让红莲把她安全送到其他小分队去的可能性,心里想红莲可能不会答应,毕竟无缘无故送个小姑娘到别的队里很奇怪。 但她这个人的运气就是这么好,没等她跟红莲提要求,第二天美十告诉她,军队要出发去执行下一项重要任务。 好消息是,他们会在此次的任务中跟其他小队会合。 坏消息是,这次要打一个吸血鬼贵族。 “哪个贵族呀?”樗萤问。 美十道:“克罗利尤斯福德。”【你现在阅读的是 】 150-160 第151章 很愿意做她的下任老公。 天呐,要打贵族,大家都万分紧张,毕竟贵族超难打的。 一片紧张之中,樗萤捧着一个小碗在喝牛奶。 作为帝鬼军编外人员,她没有被交付任何任务,亦不被寄予期待,大家想不通为什么红莲要让她随军,但既然她自己也愿意,只好叮嘱她乖乖待在后方,否则被吸血鬼看见,一定给抓走。 “没关系。”樗萤道,“被抓走就能看见我老公了。” 她喝牛奶喝得饱足,小脸上洋溢着明媚的满意和期待。 听见这话的人心中不由自主生出怜惜来。想她这样天真,老公落进吸血鬼手里说不定已经不在了……呜呜!好心酸! 心酸之余,他们很愿意做樗萤的下一任老公。 樗萤跟着军队来到了市役所,据说这里是克罗利的据点。 不难猜想贵族的下落便是费里德给红莲的情报之一,始祖是血族的中坚力量,若非上位者,怎么能够轻易知道其他上位者的坐标。 费里德够狠的,明面上跟克罗利哥俩好,一转头就把哥们卖给了敌方。 樗萤所在的这一小支军队要跟另外一支小队会合。 他们没有花太多力气就碰上了头,另一支小队的指挥官是个银发蓝瞳的美青年,比红莲高两级,樗萤听士兵们称他少校,红莲叫他深夜。 帝鬼军好像总喜欢反着来,标榜自己是正义的一方,却身着黑暗的颜色;这个的长官名为深夜,可从发色到长相都那么明亮,真是有趣。 樗萤短暂欣赏了一下指挥官的美貌。 她看过来,那全名为柊深夜的指挥官很难不在乌泱泱的士兵中注意到她,微微一笑,转头对红莲道:“你的队里怎么多了这么个人物?” “她存在自然有她的理由。”红莲道。 樗萤比任何人都更知道她现身于此的理由。她欣喜地在人群中捕捉到了库洛牌的气息,赶紧寻去。 穿行在队伍中,每一个人都情不自禁要看她两眼。 “所以存在的理由就是扰乱军心吗?”深夜玩笑道。 他转而收起笑意,与红莲部署起了作战计划。 在克罗利之前,帝鬼军已经杀灭过贵族,两位指挥官却并未因此托大,打算给这位始祖来一场始料未及的偷袭。 根据情报,市役所里除了贵族,还有不少吸血鬼。 “擒贼先擒王,这附近有高楼,先让弓箭手和狙击手找出克罗利的位置。”红莲道,“能一举击毙更好。” “我的人负责包抄。”红莲道,“不管能不能伤到贵族,都要从高处制造混乱吸引地面的注意力,然后……” 他蓦地目光僵直地盯着高处,面露异色,继而高呼:“警戒——” 深夜几乎与红莲同时觉察异样,飞快转身去看位于自己身后的市役所,不由骇然。 只见那高高的市役所顶层不知何时站了个高大的身影。抓起望远镜看去,深红短披风在那雪白制服后猎猎翻飞,与低阶血族完全不同的精致装束……是贵族! “是克罗利尤斯福德!”红莲断喝,“射杀他!” 弓箭手勉力从被敌人发现的惊惶里回神,弯弓瞄准,却随后恐惧地道:“人呢?人不见了!” “喏,在这里。”克罗利在他背后道。 第十三始祖原本只是出来透透气。他知道据点周围围了一群小蚂蚁,没放在心上,也不打算主动攻击,人类倒不领情也不惜命,他就过来吓吓他们图个好玩。 面对大惊之后一拥而上的帝鬼军,克罗利想,真令人失望,他们不大好玩。 樗萤跟着库洛牌的气息找到了深夜队用来装载兵器的车子。 她很高兴,正想找个人开门,人自己就来了,呼啦一下围过来那么多,慌里慌张地从车里抢夺武器,樗萤躲得快才没被挤成肉饼。 “是贵族!” “贵族来了!” 士兵呼喊着,奔走相告。 若非他们话里十足惶怒,真要以为来的是什么超级明星。 混乱中,那把附着着库洛牌的武器被什么人拿走,气息很快脱离了武器车,朝着克罗利所在的方向快速移动。 “等等!”樗萤道。 战斗可不是能等的事情,她的声音淹没在群情激奋里。 这跟钓鱼似的,把樗萤也钓往了战斗中心。 真琴忙中错眼瞥到樗萤,当即跳过来把她拉到一边:“你往后躲,别添乱!” 看他的表情,要表达的意思更多是“别让自己置身危险”吧,偏讲得这么硬邦邦。 在这个距离,樗萤已经能看见克罗利了。 第十三始祖的风采和胸肌不改,依然那样壮美,英挺无俦地往那儿一戳,很有点天神下凡的气度。 他被围攻,脸上仍是笑笑的,空手夺白刃夺了一个士兵手里的刀,低眉研究,叹道:“专门用来杀灭血族的武器?你们可真会做这种奇奇怪怪的东西。” 克罗利扬手便是一刀,由那刀刃飞出的劲力劈头盖脸袭向朝他冲锋而来的一个女孩。 樗萤定睛看见那女孩火红的长马尾,认出是美十,这一刀下去美十怎么还有命在,她想也不想,伸手飞牌,在攻击打中之前给美十套了个盾。 “我可不止会添乱哦。”樗萤对真琴道。 透明的魔法盾牌替美十挡下致命一击,应声而碎,也成功地把克罗利的注意力从乌泱泱的帝鬼军转移到了樗萤这里。 隔着人与人与人,他一眼就瞄到了她。 在真琴的视角是很惊悚的,因为他居然看到克罗利对着这边微微一笑。 更惊悚的是,甚至没看清克罗利怎么动作,下一秒他就到了眼前—— 他真高,高得仿佛能够遮天蔽日。隔着许多人,居然这么轻松无比地瞬移过来,而大家根本来不及反应。 克罗利要杀他们轻而易举。力量与速度远远凌驾于帝鬼军之上的怪物…… 真琴不想抖,可面对巨大危险的身体本能令他握三叉戟的手在抖。 他调动全身力气挥动三叉戟去攻击克罗利,克罗利目不斜视,抬手弹开。 然后真琴发现,这个贵族的目标不是他,也不是帝鬼军里哪一个人,而是樗萤。 意识到这点的时候,克罗利已经一伸手把樗萤抱了起来,如同罪恶的红龙捕获了公主。 “放开她!”真琴又惊又怒,提戟再战,周围的士兵们终于也在红莲“进攻!”的号令中回神,一拥而上围剿克罗利。 没有用。 克罗利得了樗萤,不再恋战,戴着黑皮革手套的大手在樗萤背后一护,令她更温顺地伏在他肩头,他一跃而起跳至高地,三两下就回了市役所大楼。 克罗利与樗萤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时全军哗然。 “那个吸血鬼抓走了樗萤!该死——” “他在挑衅吗?” “可恶!”真琴一拳砸在墙上,懊恨不已。 要是他动作再快一点,或者攻击再精准一点,樗萤就不会被抓走。 美十冲到真琴跟前,抬手要给他一拳:“鸣海军曹,你——” 但那拳头终究没有打下去,颓然放下。美十心里清楚,换做是她,未必能够反应得比真琴更快。 她狠狠咬着牙。心里更清楚,樗萤落进克罗利手里百分之九十九点九是有去无回。吸血鬼那样凶残,而樗萤她又没有自保之力…… 市役所大楼里,毫无自保之力的小公主樗萤正坐在凶残吸血鬼克罗利的办公椅上,眨着水汪汪的眼瞄来瞄去。 “克罗利大人,你的家庭条件不怎么好啊。”她瞧着显出陈旧之色来的墙壁。房间里的摆设过了时,所幸是干净的。 克罗利坐在办公椅上瞧着她,莞尔道:“这是我的据点,又不是我的家。” 乍然见到樗萤,他倒是颇为愉悦的。 他不是费里德,对樗萤没那么大的瘾,可当初专程为看她赶去桑古奈姆,又逗她玩了那么久,她对费里德张牙舞爪,在他面前却软绵可爱,离开桑古奈姆之后,他竟曾想过她。 次数不多,一念而过,这在克罗利已是不寻常。毕竟这世间绝大多数有趣的物事都已在漫长的年月里经历,时至今日,让他动念的根本一只手数遍。 “怎么,你投靠了帝鬼军?”克罗利道。 这太有趣了。看见樗萤待在敌方,还出手替他的敌人挡下攻击,他觉得真好玩。 “我只是去找东西的。”樗萤道,“不过他们对我很好很好的话,留下也没什么不可以。” “费里德知道你这么滑头吗?” 提起费里德樗萤就来气,把脸一鼓:“关他什么事。” “那米迦尔知道你这么滑头吗?” “他知道呀。”小仙女瞬间阴转晴,惬意地道,“如果我留在帝鬼军,我就要和米迦发展地下恋情。” “你背着米迦尔偷跑出来的,是不是?”克罗利突然了悟。 “你怎么猜到?”樗萤好奇。 克罗利哈哈笑出声:“这不很明显吗?” 就米迦尔那个护妻如命的性子,他又讨厌帝鬼军,当着他的面让樗萤加入敌方不疯才怪。 “你猜,他现在得疯成什么样了?”克罗利道。 第152章 我是他最心爱的宝贝嘛。 “你才疯。”樗萤道。 在她面前说谁不好都可以,就是不能说米迦尔。 这么难伺候呢,克罗利心想。 他身居高位,又出奇强悍,没人会回护他,看樗萤和米迦尔两个崽崽互相护来护去倒别有一番意趣,他也就额外生出许多的耐心,微微笑道:“又生气了?” 办公室突然推门而入一个吸血鬼:“克罗利大人,帝鬼军在外面……” 吸血鬼随即咽声,震惊地瞧着那不知何时冒出的人类少女。 好家伙……想提醒始祖外头有人来着,哪知道敌军都渗透到始祖跟前了! 派、派的还是个贼好看的小姑娘! 吸血鬼随即更加震惊,因为他发现那少女正霸占着克罗利大人的位置。 而克罗利非但不生气,还笑吟吟递了大手去她跟前:“给你打一下。”哄孩子似的。 樗萤毫不客气,让动手就动手,在他掌心拍了一下。 拍完她心情又好起来,态度又甜软了,眼波也柔润了:“大人,你不错。” 比混蛋费里德好得多得多得多,哼。 克罗利听过许多奉承话,被人这么直白夸他“不错”还是头一次,忍俊不禁,又听樗萤道:“以后不准骂米迦了哦。” 他不由叹道:“我本来也没骂。”说完,不等樗萤反应,他倒很快地妥协,一摊手,“行,不说了。” 樗萤于是更满意了。 而那进来禀报情况的吸血鬼早已看呆,立在原地,十分怀疑克罗利给人夺舍,直到克罗利悠悠回头与他对视,那血瞳里仍是笑笑的,却笑得十分危险,他才悚然回神:“啊,啊,大人,外面……” “我已经知道了。”克罗利道,“既然你们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出去陪他们玩玩。” 他看向樗萤:“要找什么东西?让他们顺便拿回来给你。” “不要。”樗萤道,“我自己会拿。” 要不是克罗利跑出来搞事,她早把牌拿到手,这儿吃喝玩乐一应俱无,她不愿意待,往地上一跳就要走。 樗萤忽然想起什么,掏出一张纸给克罗利。 克罗利展开,看见上面写着一些人名。 “这些人对我很好,别伤害她们。”樗萤道。 克罗利道:“我有什么好处?” “我答应了费里德要给他喝血,到时候也给你喝。”樗萤毫不犹豫地又开出空头支票。 克罗利不置可否,双指夹着那份特赦名单扬了扬:“尽力。” 樗萤就这么堂而皇之地从克罗利的办公室里走了出去,拐弯,下楼,撞进许多双错愕的红眼睛里。 正在喝瓶装血和袋装血的吸血鬼们懵得很。 “是血里有毒,还是我真的看见一个人类小姑娘跑出来了?” 樗萤听见了,回答道:“血里有毒哦。” 他们于是确定她是真人,大喜过望,现成的小点心在跟前谁还嗑血包,扔下手里的袋子就要来咬她,被那个尾随樗萤出来的吸血鬼一手一个当头按倒。 “要死啊!”他道,“那是克罗利大人的人!” “克罗利大人什么时候有女人了?我不信。” 一双手按不住数个头,窜出个瘦高个儿,嚣张地拦到樗萤跟前。 一凑近,他发现樗萤闻着是真的香,皮肤又嫩,长得又美,不由心旷神怡,舔着牙琢磨咬哪里。 樗萤不怕他,乌溜溜的眸子眨啊眨的,这让他更加兴奋,眼睛在她脖子上打转,转着转着盯住了她的项链……脸渐渐僵硬起来。 樗萤再抬眼看他时,他如遭电击,情不自禁后退两步。 “怎么了?”后头的吸血鬼问。 “她……”瘦高个手指着项链,微微颤抖,“她是费里德大人的……那个链坠是费里德大人的东西……” 费里德的位阶比克罗利高,隔得又远,但他们两个臭味相投,有什么好玩的坏事都要一起搞,所以克罗利手底下的卒子大多见过费里德,也见过他耳朵上红闪闪的耳坠子,不会认错。 死了,这次真的死了,大祸。樗萤连费里德的耳坠都敢拆来当链坠,拆他们的头岂不是易如反掌。 瘦高个越说越抖,越抖越说,樗萤看不下去,告诉他:“我跟费里德又没有关系。” “是吗?”瘦高个立马停止了抖动,刚想松口气,又听樗萤道:“我只跟米迦有关系。” 并没有好到哪里去,米迦尔也挺出名的。翻遍全国血族,翻不出第二个米迦尔。 “女王身边那个米迦尔吗?”瘦高个道。 他心如死灰地看见樗萤点了头。 “你跟他是什么关系?” 他又心如死灰地听见樗萤道:“我是他最爱的宝贝嘛。” “……你能忘了我想咬你这回事吗?” “不能哦。” 周围错愕的红眼睛变成了然的红眼睛,随即变成恭敬的红眼睛。 没有人敢咬樗萤了,她不是小点心,原来是货真价实的小祖宗,小祖宗现在要出门去,还要到帝鬼军中间去,好危险,大家默默拎起刀剑,护着樗萤出门。 外面的帝鬼军正准备打进来,双方蓦地打个照面,分外眼红,血族心想“该死的人类”,帝鬼军心想“该死的吸血鬼”,也不知道哪个先抄的家伙,一秒之后他们轰轰烈烈地打了起来,打得天昏地暗,烟尘滚滚。 滚滚烟尘里,樗萤张望着,不多时眼前一亮,在许多冒着荧光绿的弓箭里发现了最特殊的那一个。 那把弓不好控制,射出的箭也乱飞,飞向东飞向西,就是不往有人的地方飞。 弓箭手很苦恼:“什么玩意啊这么糟心,要不别打了都别打了!” “是吧?”他听见一个甜甜女声道,一抬头,跟前站了个闪闪发光的少女。 弓箭手吓到,手里的弓更加不听使唤,竟活泛地狂扭,好似成妖,拼命往樗萤那儿去。 樗萤伸出手,弓箭手下意识把扭动的弓递给她,眼见弓在她手里变成了一张纸牌。 库洛牌【矢】。 这是一张可以用来射箭的牌。它是武器,可如此厌恶自己被用于战争,为此可以不要自由。 “是好牌呀。”樗萤捧着牌珍惜地道。 她将一把不知道哪儿拿来的匕首递给弓箭手:“喏,这个换给你用。” 弓箭手茫然地接过匕首,想说他不负责近战拿这个没用,还想说战场上刀剑无眼,她躲远点为好。 这么多想说的没说出口,他先脸色大变—— 雪白的影子无声又急迫地降在樗萤身后。 那是一个身法和容貌都绝艳的少年,更是个要命的吸血鬼。 弓箭手看到了吸血鬼少年的眼睛。 没见过那样漂亮的眼睛,也没见过那样可怕的眼睛。 少年浓烈的杀意透过视线钉住了他的呼吸,他动弹不得,讲不出话,仅剩的求生本能在颅内尖叫:不能动,尤其不能朝樗萤那儿动,否则马上会死。 少年旋即张开双臂箍住樗萤,狠厉得手都在颤抖。 樗萤要死了。弓箭手脑中一片灰白。咬断脖子死也好,吸干血而死也好,总之她是要比他先死了。 怎么办啊! 弓箭手眼泪都快掉下来,这时候他看见樗萤很开心地转过脸去,在那浑身煞气的美少年脸颊上香了一口。 第153章 惹得太过分就要亲一口。 樗萤超喜欢亲米迦尔。 他的脸又软又滑,干干净净,好亲得不得了。他自己也很喜欢被她亲,却从来不讲,每次被她抱了轻轻啄脸,他都憋在心里,睫毛狂颤,要不是变成吸血鬼以后不会脸红,早就红得耳根滴血。 米迦尔越这样,樗萤越要玩他。恶霸似的把他堵坐在椅子不让走,趴在他身上问“可不可以啵啵”。 米迦尔侧过脸望着别处,一双手倒是很诚实地将她揽好,免得她掉下去。 “可不可以,可不可以嘛。”樗萤缠着道。 米迦尔敌她不过,点头低声道:“嗯。” 樗萤兴致勃勃:“亲哪里?” 她点点他的左边脸,又点点他的右边脸,一定要他选一个。 米迦尔觉得被樗萤点到的左边脸好热,右边脸也好热,她这么软绵绵趴在他怀里,他整个身体都热得不得了,脑仁鼓鼓地涨着,没办法思考,胡乱说了“左边”。 说完,他乖乖耷着眼睑,等樗萤在他脸上亲一口之后下去。 但樗萤没有动。 米迦尔等了又等,樗萤还是不动,他抬眼看她,见她抿着食指,一双眼水润润地凝着他。 米迦尔有点迷茫,眼里蒙了一层雾,肢体也不那么紧绷了,问:“怎么?” “我想了想,还是不要了。”樗萤忽然很正义,“你不喜欢,怎么能勉强你呢?” 米迦尔缓慢地眨眼,眨一下,再眨一下,终于回味出樗萤说的什么。 他想反驳来着,说不惯“我要”“不勉强”这种话,又闭上嘴。 樗萤一见这样,就要下去,没下成——米迦尔收紧胳膊,将她抱牢,声音高了一点:“没有勉强。” 他对她妥协了,也是对自己妥协,剖白道:“我……我喜欢。” “喜欢什么?”樗萤道。 “喜欢你亲我。”米迦尔道。 樗萤心满意足地得了这个答案,觉得自己真像带坏乖孩子,不由吃吃地笑起来。 米迦尔见她笑,先是微赧,渐渐地被她感染,眉峰一软,也流露出一点笑意。 樗萤就爱他笑,凑上来在他眉心啵一口,道:“好喜欢你,米迦。” 人是很诚实的动物,喜欢才会想抱想亲,这招对米迦尔太管用,每次她惹他惹得快过了分的时候,亲一口就是了。 这次也一样。 弓箭手被米迦尔吓得要死,樗萤可一秒钟都没有害怕,米迦尔挨近时她甚至不用回头检验,一感觉就知道是他。 才两三天不见,她已经很想他,那天没当面跟他打招呼就走了,他一定很担心。 樗萤赶紧给米迦尔呼噜呼噜毛,高高兴兴地叫“老公”。 可是米迦尔这次好像应激得比较厉害,抱她抱得前所未有地用力,甚至箍得她有点疼。 她的亲近非但没有让他放松,反而令他更紧绷了。 如果肌肤相亲便能骨血相融,樗萤毫不怀疑米迦尔会跟她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地捏在一处。 “米迦?”樗萤道。 她想转身好好看看他的表情,忽然听见破空之声,一支利箭射了过来,直取米迦尔背心。 “可恶的吸血鬼,放开她!”帝鬼军里剑拔弩张。 他们中许多人都把樗萤认了出来,先时眼睁睁看着樗萤被克罗利掳走,胸中已充溢了许多怒气。樗萤大难不死,完整无损地从市役所跑了出来,虽然不知道她是怎么跑出来的,但他们不会让同样的事情发生第二次! 箭到了米迦尔身后,速度极快,米迦尔背后明明没长眼睛,但他一旋身,竟徒手握住了那箭。 吸血鬼少年的面容袒在众人眼前,有那么一瞬间,诸人视野同时一亮,谁也想不到这个准备劫掠樗萤的血族有着那样出彩的美貌。 美丽……但还是该杀! 何况米迦尔看了箭矢之后,原本已经很冷若冰霜的脸一下子变得那样可怕。 箭上不仅有鬼咒,还附了起爆符咒,要杀他事小,要是刚才引爆,一定会波及樗萤。 帝鬼军也知道会波及樗萤,所以他们没有引爆,单等将米迦尔一箭穿心之后带离了樗萤再爆。 他们的考量怎么会在米迦尔的考虑范围内,米迦尔终于肯放开樗萤,单手将那箭掷开,力道之大,箭矢疾驰入石三分,在远处爆炸。 他对樗萤道:“躲好,别看。”一跃而起,落到帝鬼军中,拔剑去杀射出刚才那箭的士兵。 米迦尔出剑奇快,剑吸取了他的血,通体泛红削铁如泥,剑芒削出去,士兵都要闭眼等死了,红莲及时赶到,用他的剑硬生生挡下了米迦尔的攻击。 : 力量对冲,弹出去好几个人。 “不得了啊。”红莲道。 他不比别人,很敏锐地觉察米迦尔对樗萤格外在意,但在意是米迦尔的事,杀吸血鬼是他红莲的事,他没有手软,反守为攻跟米迦尔打上了。 米迦尔的确凶悍,他才多大,又才成为血族几年,竟能跟帝鬼军精锐的头头打得有来有回。 红莲躲避不及,被米迦尔的剑锋伤了肩膀,冷笑一声再上,换了招数,使劲儿消耗米迦尔的力气。 吸血鬼走歪门邪道,米迦尔的剑要吸执剑者的血,耗得越久伤害越大。米迦尔在愤怒中坚持了挺久,但力气终究开始小下去。 樗萤看得很着急。 她早就开始着急了,红莲一出来她就急,坏人,说好不伤害米迦尔的,居然出尔反尔。 她要过去阻止红莲,被弓箭手拉住:“不能去!” “你放开呀!”樗萤道。 弓箭手终于可以救到樗萤,说什么也不放手:“那里危险!” “再不去我老公就危险了!”樗萤道。 弓箭手大惊:“红莲中佐不是有未婚妻了吗!”惊归惊,手还是抓得死死。 那头,米迦尔落了下风,红莲直接摇人,叫来五士开幻境,预备给米迦尔致命一击。 大雾弥漫,浓不见影,再不去就来不及了,樗萤反而冷静下来,拿出一张牌,对弓箭手道:“哥哥,你看这是什么?” 弓箭手低头去看,那牌哗啦泼他一脸水,他心里一惊手上松懈,被樗萤挣开。 他再看,樗萤已经用【飞】牌飞起,不管不顾地往浓雾里去。 樗萤进来的时候,红莲正破雾而下砍米迦尔的背脊。 她扑过去护住米迦尔——反正剑也砍不了她。 然而她这样做跟直接杀米迦尔没什么两样,米迦尔一个激灵,不敢相信樗萤进来了,身体比大脑反应更快,立马转身反将樗萤抱进怀里。 随后“铛!”一声!响亮得掉耳朵,嗡嗡的余音直散播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战场忽然静下来。 浓雾散去,红莲挺拔地立着,看起来赢了,脸上却是咬牙的表情。 对面的雾也渐淡,天光照破,显出一个高挑的大美人。 美人银发赤瞳,只剩一只的红宝坠子在耳下轻轻曳着,怀里一边一个抱着米迦尔和樗萤,抱得轻松又稳当。 “欺负小朋友可不好啊。”费里德笑眯眯道。 第154章 我们快私奔吧,小王子。 他这样温柔,怀里的小朋友却并不买账。樗萤不要他,伸长手要米迦尔。 米迦尔同样很臭脸。费里德救他,是好的,但费里德抱他,还把他老婆也抱了,是大大的不行,他抬手要砍费里德的胳膊,费里德就松开了他。 米迦尔落地之后,把樗萤从费里德臂弯里夺了回去。 费里德看这对小鸳鸯抱在一起,樗萤在米迦尔颈下很依赖地蹭着,甜腻腻的,轮到他呢,她只给他气鼓鼓的一个眼神。 也还行,至少她瞪他的时候挺专注。 第七始祖莫名有种养着娇娇老婆,老婆却转头找了个小老公的感觉,他这个大老公保护他们,他们还不领情。 真难。费里德叹息着摇头。 现在市役所内外有了两个始祖。克罗利出来玩玩已经扰了一波军心,费里德跟红莲正面冲突,连剑都没拔就挡下红莲的杀招,红莲心知以两支小队的战力打两个始祖胜算全无,再一抬头,远处吸血鬼增援的飞机也要到了。 再不撤退,很快将退无可退。 红莲很有些懊恼,凶狠地看着费里德,这凶狠落在樗萤眼里,她觉得他演技好好,明明跟费里德一伙的,想刀费里德的眼神却可以做到那么真切。 果然跟千年狐狸玩的也是千年狐狸。 “五士!”红莲喝道。 他一声令下,比刚才那阵仗更大的烟雾轰轰烈烈铺盖过来,雾中钻出许多人影,帝鬼军人数凭空多了两三倍。 士兵呼喝着再度与吸血鬼战在一起,夹杂着密密实实的箭雨,场面一度十分激烈。 但并没有人来打费里德,也没有箭飞到他这边。 费里德微微一笑,不多时浓雾消散,那么多激战正酣的帝鬼军竟消失得无影无踪。 远远地,车声渐去,他们就这么在费里德眼皮底下安全撤退了。 费里德收回视线,发现樗萤盯着他瞧。 “怎么?”他心情愉快地道。 樗萤道:“你这个内鬼。” 费里德被骂,顿时更愉快,笑容十分之灿烂:“话不可以乱讲,宝宝。” 又叫她宝宝,樗萤听了四下里张望,米迦尔问:“找什么?” “找石头把他的嘴堵上!” 天上飒飒地下起了吸血鬼雨,一波又一波吸血鬼扬着纯白的衣袂飘落在地面。 他们真的很爱做脱裤子放屁的事,明明飞机就可以降落到地面,一定要用这样耍帅的方式下来。 樗萤一眼就看到脱裤子放屁最起劲的拉库斯,拽得二五八万,那范儿起得跟天神下凡一样。 拉库斯准确无误地降落在她跟前,一沾地就道:“你跑哪里去了?” “我爱去哪里就去哪里,你管不着。”樗萤道。 “你——”拉库斯见了樗萤本来很高兴,被她一句话怼得心头窜起小火苗,“好像谁稀得管你一样!” 他转头对同样落下来的雷奈道:“我都跟你说了别惦记别惦记,惦记有什么用,她根本不领情!” 雷奈把樗萤从头看到脚,没看到哪里有伤,又见她能精神奕奕地跟拉库斯斗嘴,脸上淡淡。 只有他自己才知道,跳下飞机之前,他在上头找了她多久,看到她好端端地站在眼前,他心里的大石落得又有多快。 雷奈看完了樗萤,连带着看一眼米迦尔。 米迦尔跟红莲打了一场,没有那么应激了,不过明显比之前黏人得多,吸血鬼大部队转移进市役所等待女王克鲁鲁的到来,他带樗萤一起进去,期间一直握着她的手。 樗萤要了干净的水和手帕,给米迦尔擦脸上、手上,米迦尔如诗如画的眉眼一润泽,越发鲜亮无匹。 他并不在意自己漂亮不漂亮,湛蓝的眼仁默默跟着樗萤转,樗萤站起来,他的眼就往上抬,樗萤坐在他面前,他便平视她。 樗萤起了玩心,伸出一根手指勾了米迦尔的目光,果然她手指转到哪里,他眼睛就跟到哪里。 这么乖呀。 她玩腻了预备放下手,这时候米迦尔伸手勾住她,问:“还要到别的地方去找牌吗?” 樗萤想了想:“如果要呢?” “我跟你去。”米迦尔道。 “无论什么地方都跟我去*?” “嗯。” “讨厌的地方也跟我去?” 米迦尔道:“跟你一起,我没有讨厌的地方。” 实在不能再逗他了,樗萤眼泪汪汪地坐在米迦尔腿上,搂住他的脖子,小声道:“我错了。我不该偷偷跑到帝鬼军里,没提前告诉你。” 他被她吓得这么没有安全感了,呜呜呜! 米迦尔完全没有怪樗萤的意思,也没有太被吓到。他说哪里都愿意跟她去是真心的,有着他自己不为人知的考量。 她不在他身边,他疯了一样找她,痛恶这个世界如此之大,等他又一次回到她身边,他只觉得世界一下子变得那么小,那么是天涯是海角,她要去什么地方都无所谓了,去帝鬼军里也无所谓。 米迦尔没有把这话讲出来,抱紧樗萤,给她擦眼泪。 拉库斯坐在旁边,看他们两个看得眉头直皱。 他深觉自己一定有那么几分贱格在身上,明明樗萤爱跟他拌嘴,惹得他跳脚,他还是会不知不觉挨到她近旁,活像没见过女人一样。 拉库斯越想越气,越气越想,精致的脸拉得老长,猛然发觉樗萤窝在米迦尔怀里看他,他立刻眼观鼻鼻观心,假装坐在这里只是偶然。 “拉库斯哥哥。”樗萤道。 要死,她叫一句,他又愿意理她了。 拉库斯没好气地:“干什么!” 樗萤把手帕扔给他:“给我洗干净。” 就知道她叫他没好事,拉库斯红溜溜的眼睛提得老高,三分媚意都激跑,倒显出难得的少年意气。 他刚想说些什么话来气樗萤,旁边闷声不吭伸来一只手,雷奈已经拿着樗萤的手帕去洗。 还有人记得这位大哥从前到底多冷酷吗?拉库斯心有惴惴,想到底为什么要喜欢女生,又为什么要喜欢樗萤这个女生,被她卖了还帮数钱,给她叫一声哥哥,把自己都贴进去。 拉库斯每次心有惴惴都要抽离一下,免得步雷奈的后尘,他客观公正地对樗萤道:“你就折腾吧,折腾完米迦,还有个雷奈给你继续折腾。” “我才不折腾米迦。”樗萤道。 “是吗?”拉库斯托腮,“你说没有就没有?你知道你不见了的时候,米迦急得什么样,他执意脱队去找你,腕骨都给费里德大人捏碎了。” “你找死。”米迦尔道,蓝粼粼的眼厉得割肉。 说都说了还能怎样,但看米迦尔这个样子有几分可能真的会杀他,拉库斯举双手投了一下降。 樗萤立马抓起米迦尔的手来看,两只手手腕看起来都好好的,如玉如雪,米迦尔按下她,道:“当场长好了,并不……” 他想起她不喜欢他为宽人的心硬说不疼,改口道:“只有一点点痛。” 樗萤跳到地上,拔腿就走。 拉库斯想到始祖大人很快要倒大霉,不由幸灾乐祸地笑起来,才笑两声,米迦尔出手如电扼住他的颈,把他从窗户扔了出去。 费里德跟克罗利在办公室里议事,这是守卫告诉樗萤的。 “我要进去。”樗萤道。 守卫正是目睹了樗萤如何在克罗利头上作威作福的那个吸血鬼,被叫过来看门,别的人他都拦了,没真敢拦樗萤,毕竟后来在战场上他还看见费里德大人对这小姑娘也是纵容得不得了,亲身去救人家还被人家嫌弃。 到那种地步,费里德大人也没舍得弹樗萤一个指头。 守卫把樗萤放进办公室,费里德和克罗利正狼狈为奸地在看地图,见樗萤进来,他们很自然地继续狼狈为奸,随她爱玩什么。 克罗利对樗萤道:“桌子上有零食。” 他让手下劫了帝鬼军一辆车,车上的东西够樗萤吃好久。 樗萤不要吃,站在那里盯着费里德。 费里德余光瞟着樗萤,当然很知道她在看他,抬头道:“找我有事?” “这个。”樗萤指指脖子上的项链,“我讨厌,你拿回去。” 费里德从善如流,也不用等樗萤过来,他自己放了地图,摘掉手套,迤迤然去给她解链子。 他这么高,光影子就把她笼罩得严严实实。伸手将链扣勾到前面,解得慢条斯理,她柔软温热的呼吸吹到他手上,像小动物一下一下撩着舌。 费里德享受这个时刻。他已经越来越不想咬樗萤,也不想吸她的血,这种贤者心态非但没让他觉得无趣,反倒令他生出些许惬意。 樗萤忽然道:“你捏碎了米迦的手吗?” 原来在这儿等着。费里德无事不可对她言:“是啊。” 他期待她的下一句,猜想她会怎样生气,心里十分期待她再咬他。 但出乎意料地,樗萤没生气,黑眸里平静无波,直到他给她解下链子,她都没再讲一句话。 “这才叫真生气了。”克罗利旁观者清。 樗萤在克罗利给她的零食里挑出一包甜甜的草莓糖,走了出去。 她站在走廊,剥一颗糖放进嘴里,听守卫说女王的飞机到了,拍拍手,前去拜见女王。 当天晚上,费里德受女王传唤,一进门就被女王踢断了脖子。 克罗利把费里德的脖子拧回去,哈哈大笑,真心实意乐到无边:“我说她记仇得很,看这手借刀杀人多厉害。” 他也有笑到累的时候,末了直起腰玩笑道:“我也喜欢她了。你可不要去打她。” 费里德散着长发坐在那里。头刚拧好不能乱动,他活似一座沾了邪性的像,一笑生莲。 “我怎么会打她?”让他吃亏的人少之又少,他也很开心,“她那么可爱。” 找女王告了一状的樗萤坐在房间里一边吃糖一边等着米迦尔。 米迦尔向女王汇报这几天的情况去了,他喝的血也已经不够,一并跟女王再要些。 樗萤等好久,他也没回来,她自顾自地刷牙,窝进被子等他,等着等着睡过去,半梦半醒间感觉被子动了一下,她睁开眼,习惯性地去抱他。 “怎么还不换衣服?”樗萤问。 事实上米迦尔已经换了一身衣服,不过换上的是方便移动的新制服,而非休憩用的便服。他后腰的佩包里装足了一管一管血,在微暗火光中漾出蛊惑的色泽。 “萤萤。”米迦尔道。 “嗯?” “你愿意跟我走吗?”米迦尔压低了声音。 樗萤一听精神了,但有些不明所以,歪头看他。 米迦尔道:“我想带你走,现在。” “私奔吗?”樗萤道。 米迦尔道:“嗯。” 樗萤坐起来,毫不犹豫地答应了,甚至有点兴奋:“好哇。” 她亲亲他的鼻尖:“我们快私奔去吧,小王子。” 第155章 你中有我,我中有个你。 这种事一回生二回熟,以前他们两个从费里德公馆奔了一次,现如今说走就走,更加丝滑。 米迦尔问得突然,仿佛一时兴起,实则有备而来,樗萤把辫子编好的时候,他提出一个包,里面装足了她需要用的东西,连贴身的衣物也有。 果然是全世界最可靠的老公,跟他奔个十次八次也愿意。 米迦尔罩上漆黑的斗篷,将夺目的容貌藏在兜帽下,樗萤过去挨在他身前,他也给她扯了一件,轻轻将系带打成蝴蝶结。 再没其他要准备的了,米迦尔背起樗萤跃上窗棂,对身后的血族大本营毫无眷恋,足尖用力,化在穿透黑夜的劲风里。 二人潜出十公里开外,樗萤在风中轻轻哼着歌,很是轻松惬意。突然,米迦尔停了下来,风也偃旗息鼓。 他们立在荒凉废墟,残破的建筑张牙舞爪,借夜色虚张声势,显出可怕的样子。 好的爱情故事怎么能没有波折呢?樗萤知道一定是他们的波折到了,却不慌,枕靠在米迦尔肩头,等着从市役所追来的血族出现。 她没有等太久,眼帘里很快闪出雷奈的身影。 雷奈一个人来的,站在那里像一座孤独的屏障,眼神冷漠地盯着米迦尔,视人如无物的态度像极了他初次见樗萤的时候。 但人变了就是变了,雷奈把眼转向樗萤,便不能再维持他的高姿态,主动开口:“回去。” 樗萤从米迦尔的背脊滑到地上,摇头:“我不回去。” “你和米迦。”雷奈道,“费里德大人一个也不会放走。” “只有你在这里,说明费里德还没发现我们走了嘛。”樗萤道。 以费里德的性子,看重的人跑了,肯定是自己抓回来最好玩,如果带上雷奈一起抓人,则不会这么快现身,跟放风筝一个道理,放得越远,剪断线时才越叫人绝望。 米迦尔掩藏在斗篷下的手悄然按剑,正要发作,被樗萤拉了拉衣服。 他立马收势,听话得不得了。 雷奈放出那句威胁的话被樗萤顶回来之后,也没有要动手的意思,默认了樗萤的判断。 他凝视着她,半晌,道:“一定要跟他走吗?” “我只要他。”樗萤握住米迦尔,“他去哪里,我就跟去哪里。他对我也是一样的。市役所不好玩,我们出去玩玩,玩够了就回来嘛。” 她这样讲,可雷奈从米迦尔的表情看出并非如此。 四目相对,米迦尔蓝眼瞳里淡然传递的信息很明显,他不会再带樗萤回来了。 雷奈默默盯住樗萤和米迦尔相握的手,觉得世界上再没有比这更碍眼的画面,也没有比这更和谐的画面。 但只要他抬手释放信号引来族人,再和谐美好,也会毁于一旦。 他得不到樗萤的,既然得不到,毁了又怎么样? 雷奈心里酸涩难当,手攥得紧紧,半晌,一闭眼,认了,侧身让开路。 终究没能忍心。 樗萤很高兴,冲他挥挥手:“哥哥拜拜!” 雷奈不看她。 他始终闭着眼,任由米迦尔带着樗萤经过身旁,直到他们远去了许久许久,才动动眼皮,露出空泛的血瞳。 这个世界就是有人悲伤有人喜,雷奈没得老婆,米迦尔带着老婆远走高飞,私奔也私奔得很快乐。 他一口气跑出老远,冲破子夜的薄雾,登顶上山,陪樗萤看了一回日出。 血族是怕太阳的,随着科技的进步,他们发明了类似屏蔽器的东西,可以抵御阳光,做成臂章戴在胳膊上,从此能够和人类一样沐浴在太阳光下。 那么大的山头就米迦尔和樗萤两个,太阳浑圆壮硕得像要吞噬地球,可分明又隔得那么远,光冲击过来,是清凉的,同山间凛冽的水汽撞在一处。 水汽把樗萤的头发蒙得微润,她交叉着双手捏住身上的毯子,把头靠在米迦尔肩膀,问:“我们到哪儿去?” 米迦尔蹭蹭她,温声道:“我想找一个最漂亮的地方。” “找漂亮的地方干什么?”樗萤好奇心起,噗嗤笑道,“要结婚吗?” 米迦尔被她逗惯了,可不免还要一赧,蓝眼睛眨啊眨的,声音低下去:“不是。” 樗萤啊了一声:“原来你不想和我结婚。” “不是。”米迦尔无论被套路多少次都会上钩,立刻无法自控地急迫了些,“我想——” 他认真的时候眼睛会很亮,一副要把心掏出来的样子,超级可爱。 米迦尔急完了,瞧见樗萤笑笑的眉眼,知道她淘气,心里一松,可还是挺认真:“我想跟你结婚。不过怎么样都好。” 他轻轻掸了掸樗萤发上的小水珠:“只要你好,我都好。” 两个人就这样在荒凉广袤的无人区找起了风景最美丽的地方。 野外条件恶劣,可樗萤照样过得舒服自在。 米迦尔天生有照顾人的本事,把几样速食品换着法儿地做,找到的休憩之处防风又干爽,还总能寻觅到水源。 他甚至每天都烧热水给樗萤洗澡。真是瓦尔登湖式的梦幻生活。 或许是雷奈帮忙混淆视听,或许米迦尔的反追踪技术炉火纯青,又或许运气太好,一连几天都没有血族追过来,乱入的只有野虫子和没眼色的约翰四骑士,它们都爱樗萤,可惜樗萤是万万碰不得,这些不速之客还没落进樗萤的视野,已经被米迦尔斩于剑下。 “什么声音?”樗萤听见了,问。 米迦尔回答她:“是风。” 的确寻觅到了很好的风景。弥散在大地上的灰雾被风吹开的时候,会有很蓝的天。夜晚星罗棋布,樗萤跟米迦尔躺在地上,看见小小的流星滑过去。 也有山,也有水,有深邃的裂谷,和蓝光闪烁的溶洞。 米迦尔都觉得还不够好,他想给樗萤更好的,于是步履不停,一直寻找。 樗萤觉得他这执着有点儿超乎寻常,隐隐感到他心里揣着一个什么秘密。 他不说,或许只是时候未到罢了,樗萤不着急,乐意陪他继续跋涉。 毕竟每一个相互依偎的夜晚,对于她来说都是那么美好。她不再要更多。 而且米迦尔越来越放得开了,真是令人喜闻乐见的变化,晚上她睡着,他会偷偷亲她。 至于樗萤怎么知道的?米迦尔一开始亲得小心翼翼,在她眉心点水般掠过,樗萤觉得痒,动了动,他便僵住了。 僵一会儿,居然还敢亲她,亲在脸上,用了点力气,把樗萤亲得醒过来。 她眼睛还没睁开,已经觉察到他这个情意流露的吻,闭着眼摸到他的脸,甜甜蜜蜜地亲回去:“怎么偷偷亲呀?” 米迦尔没有讲话,把她抱得好紧。少顷,他道:“第五天。” “什么?”樗萤道。 “我们出来第五天了。”米迦尔道。 他不讲,樗萤都不觉得已经五天了。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时间过得真快,但死神没催着走,说明还有库洛牌没收,那么留给他们的时间就还长。 樗萤阿Q地想,她居然也有成为时间富婆的一天。 被米迦尔偷偷亲了一回,次日也就是第六天的晚上,樗萤故意装睡,想看看米迦尔是不是都趁她入梦亲她来着。 小火堆在山洞里亮着融融的光,毕剥有声,时而迸出小小的火星。 樗萤被米迦尔抱在怀里,他的手轻轻拍着她,温柔的节拍渐渐与她的心跳合拍。 这也太好睡了,他再不亲,她可要睡着了,樗萤想。 她正这么想着,忽然脸上落来温热的触感。 樗萤心里喜滋滋的,刚要笑,忽然发现那点温热竟是湿润的。 不是吻,是眼泪。 米迦尔飞快将眼泪从她脸上擦去,却随即落了更多的泪下来。 她听见他深深吸一口气,压抑着,声音颤抖:“对不起……” “萤萤,对不起……” 几个字恸得无边。米迦尔怕吵醒樗萤,咬牙咽下更多的话,把脸转到一边,抬手想抹掉眼泪,却有凉软的小手先他一步,在他眼下轻轻拭着。 他回转目光时,樗萤已坐起来。她不知什么时候也红了眼眶,一跟他对望,眼泪就啪嗒啪嗒地掉。 米迦尔没料到这一幕,呆滞两秒,慌了,手忙脚乱地找手帕,樗萤按住他的手:“为什么哭?” 米迦尔没有找到手帕,只能用手给樗萤擦眼泪,樗萤不要他擦,不依不饶:“为什么要哭,米迦?” 她搂住他的脖子,脸贴着他的脸,自己心里已经有答案,软软道:“是我让你伤心了。” “没有。”米迦尔道,“没有的,与你无关。” 他这么说,越发惹得樗萤哭起来:“我都听见你叫我名字了,你还说没有!” 她埋在他颈弯哭得呜呜有声,米迦尔的道歉于是又来了,越发急促:“对不起,是我……” 他低头看她,眼泪落下来,与她的泪融在一处,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我找了很久。”米迦尔道,“可是找不到让你长命百岁的办法,找不到,对不起,我什么也做不了——” 他没办法了,和盘托出后不知该怎样哄她,来回地道歉。 樗萤也傻在那里。 她没想过米迦尔锲而不舍地给她找过命数的破解之法,没想过他会在夜里为了这件事伤心,他那样在乎她的命,她转而想到她的命,又由她的命想到他的命,继而想到他,心里掏了一块似的,先是空,随后满了,眼泪一流,又空了,望着米迦尔,竟笑了一下:“你这个笨蛋!” 然后哭得越发凶,揪着米迦尔的衣服不肯松手。 他对她有什么责任呢?她的生不由他,她的死也不由他,他却要把她的性命扛在肩头,想尽办法救她,救不了,他便苦痛。 樗萤曾经断言,她死了以后,米迦尔会很伤心很伤心。结果现在她还没有死,他已经这样伤心了。 真的太笨太笨啦。 两个漂漂亮亮的少年少女这天晚上都淹在眼泪里,米迦尔很快地不再哭,抱着樗萤到山洞外去吹小风,不停安慰她“萤萤没事的”“没事的萤萤”。 他道:“我会陪着你。” 樗萤这遭哭猛了,止不住地抽噎,微风吹在她脸上,很舒服,她摸摸米迦尔的眼皮,又摸摸他的鼻子,摸摸嘴巴:“老公,我让你伤心了。看到你伤心,我也好伤心。” “我不伤心。”米迦尔道,“遇到你,我很幸福。” “你不要再讲了。”樗萤道,怪催泪的,她怕再哭下去,连仅剩的半条小命也要哭没。 米迦尔于是不讲了,看看她,眸光闪烁,小心翼翼地凑下来,在她脸上亲一下,再亲一下,抿掉她的眼泪。 被他亲得痒,樗萤禁不住边躲边笑,这次笑开就好了,没有再哭。 太阳出来,第七天。 在昨晚休憩的山洞附近有一片海,海上日出比山上日出更美,樗萤坐在沙滩,把嫩嫩白白的脚埋进沙子里,给米迦尔将苏格拉底和麦穗的故事。 苏格拉底有许多故事,也不知真有典故,还是人们给他编的,是哪样都好,樗萤印象最深的就是他的麦穗。 苏格拉底让弟子到麦地里摘最大的麦穗,弟子总想着下一个见到的麦穗会更大,于是总也摘不到最大的麦穗,其实掌握在手里的那个已经最大,就像最好的风景总在当下。 “这里就最漂亮了嘛。”樗萤道。 米迦尔也是这么想,遂和樗萤看了一天的海。暮色四合,潮水退去,樗萤站起来舒展腰肢,对米迦尔道:“看够啦!” 她朝米迦尔伸出手,要和他一起回山洞去。 米迦尔见状伸手过来,却没有握她。 他在她手心放了一朵软软的,鲜活的红玫瑰。 第156章 像在许一个虔诚的愿望。 这是真正的玫瑰。 抚触着,膏脂一般的手感,花瓣红得像刚从夜莺心头取下。 樗萤很喜欢,珍惜得双手来捧,问米迦尔:“哪儿来的?”明明在这样的末世,哪里都没有花。 她刚刚将两只手合拢,玫瑰陡然发起光来。 一瞬间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那闪闪发亮的花朵不肯停留在手心,飞旋出去,呼啦啦越旋越高,升到极限,啪!溃散于穹顶。 玫瑰又从烟紫色的晚霞里飘落。 一瓣,两瓣,三四瓣,直至千瓣万瓣无重数,纷纷扬扬,下了一场全是花的雨,落了樗萤和米迦尔满头,落得全世界都是。 樗萤震撼不已,仰头喟道:“哇——” 她在鲜红的花里越发显出白皙明净的小脸儿,提起裙摆来兜花,不一会儿兜得满满,兴奋地撞到米迦尔跟前给他看。 “你瞧,好漂亮!”樗萤拈起一片花瓣在米迦尔跟前。 米迦尔低下头,佯装要亲花,却亲了她的手。 樗萤更加开心,洒掉花去拉他:“这下子真像要结婚啦。” 米迦尔看着她,目光忽然放得很轻很虚,在这样的幸福里晃了一下神。 樗萤注意到了,晃晃他的手:“想什么?” 米迦尔抱住樗萤,将脸埋在她的长发里:“我想那时你跟我说,我来到这个世界上是太好的事情。你说得很对。” 他抬起眼睑,透过漫天玫瑰看着不知何时出现在不远处的那个黑色身影。 死神没说话,与米迦尔对视着。 樗萤忽然地产生出某种直觉,抬头看看米迦尔,随即顺着他的目光转过头来。 于是她也看见了死神。 死神道:“再给你最后一点时间。” 这话听起来很像是对樗萤说的,但樗萤知道不是。死神不会用这种语气对她讲话,而且他的眼睛自始至终都看着米迦尔。 死神隐去之后,樗萤再也不觉得玫瑰花漂亮了,她揪着米迦尔的袖子,眼珠颤悠悠,明白,也不明白:“你跟大叔做了什么交易吗?” 她又问:“你怎么能看见他?” 她继续问:“你手里怎么会有牌呢?” 樗萤追问得迫切,担心得两道眉快拧成一道,米迦尔却反倒被她逗乐,轻轻笑起来。 “你还笑!”樗萤气得眼泪汪汪,快把他的袖子拧翻,“米迦!” “不怕。”米迦尔拥住她,慢慢地道,“萤萤不怕。” 花落得实在太多,绯红泱泱,在地上积了厚厚一层。樗萤后来跟米迦尔坐在花堆里,感觉正在被一场海啸淹没。 樗萤伸手接住一片玫瑰花瓣,花瓣乖乖化作名为【花】的纸牌,却随即飘到米迦尔手上。 这张牌从一开始就特别喜欢米迦尔,是主动把自己送给他的。 彼时樗萤跟着鸣海真琴去了帝鬼军,米迦尔虽然看到她留下的信息,依然不管不顾地要去找。 开玩笑,老婆丢了,谁能坐得住。 费里德一边表示“你的心情我的理解”,一边拦他,看他实在不听话,把他两只手腕都拆了。 米迦尔躲起来等骨头恢复,双臂痉挛个不停,脸上却没什么表情,静得可怕。 没有吸血鬼在这时候过来触霉头,米迦尔孤零零的。 没有樗萤,他总是一个人。 被抛弃也好,被孤立也罢,其实他已经习惯了孑然一身,为什么偏偏还要叫他遇上樗萤呢? 樗萤告诉他是因为他最幸运,谁也比不过。 “你这么好看,这么厉害,又这么温柔,就值得中大奖嘛。”樗萤说这话时一脸理所当然。 想到她,米迦尔笑了一下。 他瞥见忽悠悠的影子,一朵玫瑰旋到他手里,沉没进掌心。 起初他并不知道这是库洛牌,但这张牌铁了心同他待在一起,不要离开这个世界,甚至隐去所有气息。 这是死神不乐见的,所以神悄悄现身,想看看怎样能把牌逼出来。 但米迦尔一眼就看见了他。 发觉自己的身影倒映在那玻蓝眼瞳里时,死神有些吃惊。 米迦尔毫无反应,又叫神心里犯嘀咕:他到底看见了还是没看见? 死神默默揸开一个巴掌,冲米迦尔晃晃。冷不丁地,米迦尔道:“你来带樗萤离开的吗?” “是的吧。”死神道。 他话音未落,米迦尔握住剑柄,剑瞬间吸饱血液转成深红,刷一下挥荡出超猛的剑气。 剑气穿透死神,将后头一座大楼腰斩。 震耳欲聋的坍塌声里,死神缓缓摇头:“傻崽。” 普通生物怎么打得到神?他倒有些对米迦尔另眼相看,这少年是第一个明知他身份还想杀他的人。 很快地,死神更加另眼相看——米迦尔拿牌威胁他。 “让樗萤活下去。”米迦尔捏着那朵玫瑰道。 他拿出要挟的姿态,却说得很慢很慢,每个字咬得清清楚楚,像在许一个虔诚的愿望。 因为心里存了希望,他的眼睛很亮:“可以用我的命换。” 死神本来已经硬起了心,要说一些无情的话来打消米迦尔不切实际的妄想,可对上那样一双眼睛,他沉默起来,良久,轻轻叹道:“你早就没有‘生命’了,不是吗?” 这次他的话顺利说完了,米迦尔没有再拔剑打他,少年眼里的光熄下去了。 米迦尔怔怔的。 他仿佛忽然回到童年的那个午夜。拿着偷来的地图、带着家人一路穿行,终于走到桑古奈姆明亮的出口,在距离自由一步之遥的时候被费里德劫杀。 总是这样,总是徒劳无功。 顶上很亮,是彼时地下都市明晃晃的灯光,是此刻荒凉的天光。 米迦尔闭上眼。 不知过了多久,死神眼看着米迦尔走到自己跟前,抬起手。玫瑰在他指尖,快被揉烂了,却越发拼命地昭彰着鲜艳的颜色,同少年的心一样发出绝叫。 神也伸出手,等着妥协了的小王子交上筹码。 米迦尔却没有松手。 他已回归平静:“我有最后一个请求。” “所以,你跟大叔换了七天吗?”樗萤枕在米迦尔肩头听完了全部,一下子明白了他在帝鬼军里找到她时为什么那样迫切。 时日无多,自当珍惜。 “对不起,米迦。”她道,“如果我知道只剩七天……” “会怎么样?”米迦尔道。 樗萤想了想:“还是会跟你一起过得很开心。” 米迦尔笑了:“我也觉得。”那就没有对不起。 樗萤假装着和米迦尔是在如同往常那样迎接一个普通的夜晚,身边簇拥着花,渐渐西沉的太阳像下了锅的蛋黄,一点一点搅散在海水里。 她给他讲从小到大那些事情,讲她的爸爸妈妈、外公外婆、医院里的医生护士,讲生病,讲她怎样阴差阳错帮死神收牌。 “我也不知道还剩多少张,总感觉快收完了。”樗萤道,“嗯……收完之后,我才是真正地走啦。” 她开始叮嘱他日后的许多事情,要他好好生活,如果回桑古奈姆,不要理睬大坏蛋费里德,出去战斗的时候别总是冲在最前头,打不过就跑好了。 要是他选择继续脱离吸血鬼自在生活也很好,可以在路上交几个朋友,但樗萤担心他的吃饭问题,不知道哪儿有吸血鬼的血包。 这样算交代后事了。樗萤惊奇地想,她居然这么平静。后转念一想,因为她顾念的都是米迦尔的事情,没有她自己,遂释然。 一个人心里全装着别人的时候,就会勇敢。 米迦尔默默听着她讲,神情很是专注温柔。樗萤讲得口干了,喝水,搡他:“说点什么呀。” 她感觉自己的身体开始发飘了,这是要抽离世界的前兆,问米迦尔:“你要不要睡一觉?” 米迦尔摇头。 樗萤又不懂了,以后再也见不到,他还这么惜字如金,奇怪耶。 她轻轻拈住米迦尔的金发,缠一圈在指头上,像扣了道戒指。 “谢谢你。”樗萤道,“我的小王子。” 她的轮廓开始变淡,临别之际,还跟平时一样摸着他的眉眼,点点他的嘴唇,滑过那冰凉的唇瓣时,米迦尔张了一下嘴,尖牙磕碰到她的手指,带来极短暂的刺痛。 要不是看见留在米迦尔唇上的血珠,樗萤都没意识到她流血了。 殷红的一点,在那淡色的薄唇上显得很亮。她正想给米迦尔擦掉,却见他把血抿了进去。 “樗萤。”米迦尔道。 他的虹膜是纯粹的蓝,像玻璃珠子里锁了一汪月辉照耀的海。 他轻轻眨眼。睫毛扫下去,再扬起来。眼睛里那美丽的蓝消散殆尽,转成深邃的血色。 “这样,无论到哪里,我都可以马上找到你。”他道。 他扣住她已经透明的手,“萤萤,无论到哪里,我都陪着你。” 他弯起眼睛:“我们待会见。” 米迦尔看见樗萤睁大了眼,然后就看不见樗萤了。世界空荡荡,只剩海风。 他在太阳完全没入海平面的那一刻向后倒去,栽进汹涌的花里。 樗萤的血液在他身体里沸腾,五脏六腑火辣得像放在无油的锅上煎。 米迦尔却很从容,慢慢摘掉了胳膊上用以屏蔽阳光的臂章。 他向死神提的最后一个请求,并不是再拥有七天的相处时间。 “让我陪着她吧。”米迦尔对死神道。 如果爱人失落于死亡的深谷。 他的魂灵会从这个世到她那个世,叫她不孤单,也不害怕。 所有的黑暗是他,所有的沉默也是他。 如果那世竟肯有光,他会一朵一朵全部采来,安放在她手心,让她欢喜得又叫又笑,小脸卟卟地红:“米迦!” 还有,还有…… 还有好多好多,讲不完,留待往日、下次、时间的尽头。 他笑着闭上了眼。 第157章 她的夜晚忽然不再无聊。 暮春,横滨,擂钵街。 前两天刚下过雨,又近海,擂钵街的空气湿漉漉的,深吸一口,湿气与劣质木料的潮味、铁皮的锈味和其他说不清道不明的浑浊味道一齐进入肺腑,在肺腑中淤堵成灰蒙蒙的郁气。 跟这片城区一样,灰色的。 擂钵街不是什么好地方,横滨出了名的乱地儿,本来是一片被爆炸夷平了的废墟,虽然现在重新建起了房子又住满了人,可住在里头的多是下九流,又是三不管地带,偷鸡摸狗、打架斗殴、黑市走私如家常便饭,别说大人,就连五岁小孩都会熟练地抡起啤酒瓶子在墙上砸碎了指人。 人多了,组织就多了,组织多了,总有一方独大。 街上开来一片机车,远远望着黑云压城,随着黑云越来越近,轰隆隆的声响霸道地往人耳朵里灌,耳膜震得嗡嗡的。成年人龟缩着身子往铁皮屋里躲,小孩子却兴奋地跑出来,指着机车上肆意大笑的少年少女们兴奋地道:“是‘羊’!” “羊”,就是擂钵街如今最横行霸道的组织。 “羊”的成员挺多,全是少年男女,在老龄化日益严重的众多组织中十分显眼,年轻态,健康品。 人多年少却不足以成为这个组织称霸一方的理由,全擂钵街的人都知道,“羊”之所以威慑力如此之大,全因为他们有个身负异能的首领。 那是个身手和脸蛋儿一样漂亮、实力强到恐怖的少年。 机车党们风驰电掣、呼啸着飞进了一座城中城,在空地停下。 这里是“羊”的基地,成员们在这里衣食起居,里头还有个不小的武器库。 今天他们到对岸去零元购了一番,满载而归,带回来不少好东西,一个个翻下了车忙着卸货,崭新鲜亮的商品在彼此手里抛送来抛送去。 “省吾!”忽然,有人叫出一声,“你小子又偷跑!” 此话一出,所有卸货的少年少女目光齐刷刷朝一个转身背*对、已经离了好几步路的尴尬背影聚焦而去。 省吾是个少年,黑黑的,平时有什么好玩意最积极踊跃地抢,现在竟很反常,东西还没搬完分发,他倒想着先走。 古怪。 “上一次庆功宴你就提前跑了,今天还这样。”那叫住省吾的少年道,“你偷偷摸摸干什么呢?” 有个眼尖的少女看见省吾怀里包着一包东西,过去拉他:“你藏什么?” 省吾瞪了她一眼,她不敢动了,却有别人敢动,几个少年将他怀里的包夺来,看见里头放了许多好吃的。 居然还有个布娃娃。 居然还有花! 一看这个包就是要拿去送女孩儿的。 追问声一下子变成了看热闹的嘘声—— “省吾恋爱了!” “哪个妞啊?是柚杏?” “一声不吭藏着掖着,你牛!” 省吾刚开始还有点臊,等到大家异口同声让他把那个看上的妞说出来,他们也想见见时,他突然发作,怒意高涨,胳膊挥出去推开好几个碍眼的:“滚!没谁!再惹我一棍子给你们开瓢!” 省吾抱着一袋子好东西跑开了,提防着同伴跟踪,他特意绕了一圈,最后却没回自己的小屋子,悄然走向一个闲置的小铁皮屋。 他掏出钥匙,打开门上的锁,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 铁皮屋外头看着简陋,内里别有洞天。 刷得干干净净铺了毛毯的地、贴满粉红墙纸的墙、琳琅的挂饰、整洁的桌椅和小床,玩具、书、零食在桌上堆着,桌边坐了一个穿白裙的少女,正拿着一个游戏机在打游戏。 一见她,省吾就痴了。 这是省吾这辈子见过最美丽、最最美丽的女孩儿。 他教育欠缺,词汇匮乏,叫他形容,他形容不出,反正就是那天,第一眼在擂钵街的街头看见她时,他感觉擂钵街的天也是灰的,地也是灰的,天地失色,把光彩全给了她。 她朝他看来,救命,省吾在心里尖叫,他的心也要给了她了。 她是他从未在擂钵街见过的新鲜面孔,然后他问了她两句话,得知她刚来,一个人也不认识,他就把她带到这里藏了起来。 小仙女悠悠告诉他:“你这是犯罪哦。” “我不怕……”省吾道。 他虽然还发着痴,讲出来的话却挺猖狂,小仙女听了不怒反笑,还是那么一副悠哉悠哉的可爱模样:“你总有一天会怕的。” 省吾从回忆里回了神,再看人自始至终在那儿坐着专心打游戏没看他,不由抱着包挪了过去,拿出零食:“樗萤,我给你带了好吃的。” 樗萤正好把游戏通关,闻言往省吾手里看了一眼。 省吾殷勤地一手果汁一手蛋糕:“给。” 果汁,樗萤喝了一口就不要喝了:“太甜。” 蛋糕不太甜,她吃了一半,还吃了半截烤鸡腿。 吃完了,她抬眼看着省吾:“下雨了吗?” “啊?”省吾想了一下,“没有。” “我要出去。”樗萤又道。 省吾顿时紧张起来,又有点不乐:“擂钵街太乱,外面全是坏人,你出去不安全,还是待在这里好。” 他没有说谎,就樗萤的模样,走出去给人看见,非让人抢去卖了不可。 而且……难道是他对她还不够好吗?他把她关在这里是为了保护她,除了放她出去,他可是没对她说过一个不字。 省吾按下心里的不舒服,还是有点怕樗萤不高兴。 樗萤没有不高兴。她本来也没对他抱期待,托腮懒洋洋道,“嗯嗯,那你走吧,拜拜。” 省吾不想走,但樗萤这么说了,加上消失久了同伴会起疑,他只好一步三回头地离去,对樗萤道:“我有机会就过来。” 然后他出去了,在外头把门锁上。 省吾一走,樗萤继续玩游戏。 她来到这个世界已经两三天,着陆地点就在擂钵街。 这地方这么乱,又不漂亮,本来她一点儿也不想在这里待,不过着陆没几分钟,她就在阴雨连绵的擂钵街里捕捉到了牌的气息。 很快地,雨停了,牌也消失不见,樗萤在街头遇上瞎溜达的省吾,被他带回来,一直到现在。 她从省吾口中大致了解了一下擂钵街和他所在的“羊”组织,深觉这里的人们真的很刑,日子过得很有判头。 在这司法不到的地方,实力就是法。 省吾自认为把樗萤当宝贝供着,但论当人家宝贝,樗萤是个中翘楚,就省吾这样,要讨到老婆根本就是不可能的,讨她更不可能。 要不是他拿来的零食都挺好吃,加上她一时半会儿懒得腾挪地方,她早就走了。 樗萤花了一下午的时间把另一个游戏也通关,从铁皮房窗户的一角里,看见外头的天变成了烟紫色。 窗户也被省吾封住,从里面推不开。时不时从窗外传来缥缈细碎的说话声、笑声、脚步声,又逐渐远去。 热闹都是他们的,她什么也没有。樗萤怜爱地抱住自己,呜呜,她真是个小可怜。 又过一会儿,樗萤自怜完了,天也黑了,附近已经没有声音。 樗萤跳下椅子,从口袋里摸出【拔】牌,贴在了墙壁上。 她对省吾说的那句“我要出去”不是请求而是通知,天大地大,除了生与死,真没什么能关住她。 樗萤借助【拔】从铁皮屋里穿了出去。 “羊”的基地跟一般民居没什么两样,围墙之外是非“羊”人,围墙之内是“羊”人,少年少女的花园。 不远处有路灯,不太亮,“羊”们聚集在更远的地方,不时传出欢声笑语,仿佛在庆祝什么乐事。 自从有了现任首领这张王牌之后,“羊”们经常庆祝,因为首领无所不能、所向披靡,时常孤身一人在战斗中获得胜利,也能一次又一次把成员从其他组织手中救下。 “那家伙强得可怕,像个怪物呢。”省吾这么告诉樗萤,“他以前孤苦伶仃,是‘羊’收留他的。我们赚大了。” 樗萤听着远处的欢声,并不能同情他们的快乐,她觉得无聊,需要找点好玩的来消遣。 她迈出一步,突然看见脚下的路面开了道缝。 地面随即像被巨人踩过一样四分五裂,高高迸出一颗尖锐石子,“嗖”地朝她弹射过来。 眨眼工夫,石子已经抵在她颈上。绷着劲儿,预备着随时穿喉而过。 “你是什么人?”背后传来一个声音,语气很冷。 这么猝不及防地被人家挟制了。樗萤慢慢转过身,看见灯光下笔直地站着个少年。 那少年很漂亮。 橙色的短发看起来很柔软,蓝眼睛很亮,下巴抬得高高,十分桀骜的样子。个子不算高,但腰窄腿长,比例奇佳,还在成长的躯体浸润了战斗千百次的杀气,整个人锐利得像一把刀。 打照面的时候,看见彼此的脸,两个人都微微愣了一下。 樗萤眨眨眼.她从没见过这个男生,但没用两秒,她就想明白了他是谁。 又傲,又强,会操纵重力—— “羊”组织天赋异禀的少年首领,中原中也。 樗萤忽然觉得这个夜晚不那么无聊了。 第158章 暮春的意外之夜与少女。 她盯着他,全神贯注地欣赏起来,就像欣赏一幅画那样。 她自己也是画。 少女浸在路灯发散的柔光里,轻灵绵软,雪白莹润,是擂钵街这片荒土无法孕育的菁华,在“羊”的地界上站着,显得那么格格不入。 她应当养在尊贵人家的庭院,或者知识分子的花园,什么好地方都行,总之不是这里。 不该来,也来了,再天仙的不速之客也是不速之客。被樗萤眸光闪闪地瞅来瞅去,中也有些烦躁,锁着眉头,手指一屈驱动着石头往樗萤颈上又弹压了下,沉声道:“说话!为什么会在‘羊’的地盘?” 岂料他话音刚落,樗萤转身就跑。 中也的烦躁成了愕然,通身锐气也减去两分。 他并没遇到过这样的。在以往的经历里,胆敢在他眼皮子底下暴露的对手,毫无例外地会上来硬刚,打不打得过是一回事,输人不输阵。 樗萤却居然连阵也懒得跟他摆,兔子似的蹿开。 她跑得不快,中也高高跃起,“咻”地落到她身后,一起念,樗萤跟前的地面便惊涛般大动,高高翻卷起来,竖成无可通过的屏障。 但那少女还不停下,抛出一张奇异的纸牌,竟要从屏障穿过。 中也原本一直双手揣兜,见状激起非拦不可的好胜心,三两步上去,一把夺过她的腕子,将她拽扯回来。 手心里登时滑嫩嫩的。那细细的手腕仿佛没有骨头,再用力点就要折了。 中也不由放轻力气,但不能免了对闯入者的拷问,他正要问樗萤跑什么,刚才的纸牌是什么古怪名堂,视线落到她脸上,又愣了。 “你……”他道,“你哭什么?!” 樗萤眼里盈满亮晶晶的泪,他一问,她就眨眼,泪珠滴溜溜滚在颊上。 她看他。 她的眼睛带着湿润绵软的控诉闯进他眼里,他强硬地把视线移到左边,她跟到左边,他略微迷茫而妥协地望到右边,她也跟到右边。 “痛……”她开了口,轻轻地道。同时轻轻地在他手里转着手腕。 中也顿时觉得握着个滚烫的山芋,赶紧松开。借路灯的光并不能看清她手是不是红了,大概是红了吧。又见她去摸脖子。 脖子才给小石子那么不痛不痒地怼了一下,难道也红了吗? “又不是我要到这里来的。”樗萤道,“坏人。你们都是坏人!” 她说完,趁他愣怔的空当,一头扎进他用来阻拦她的高墙里。 中也扬手,高墙土崩瓦解,一块一块地碎在地上。 暴露在他面前的只有空气,樗萤的影儿已经完全消失了。 “羊”今晚不太平。 先是庆功宴。庆祝他们又一次凭借首领中也的力量在与敌对组织的斗争中大获全胜,被对方抓去的同伴也全给中也救了回来。 这样欢乐的宴会,首领不知道跑哪儿去了。问题不大,大家照样宴饮。 然后饮着饮着,外头好大的响动,“羊”们扒在窗户上看,似乎是中也跟什么人打了起来。 中也从来不会对自己人出手,那么一定是敌人闯进了“羊”的内部。 “羊”的实力今非昔比,能闯进来说明对方很强,那太危险,大家连忙按兵不动躲在房子里,免得出去被敌人和中也误伤。 战斗没有持续太久,从结果上看是中也赢了,只有他一人从战斗现场走出,回到“羊”们所在的屋子里来。 但从中也的脸色上看,他赢得并不痛快。 少年首领没有获胜便要做人群焦点的习惯,进屋之后,拣个角落坐下,拉起连帽衫的帽子,将那一头璀璨的橙发与面容一同掩藏进阴影里。 “喂,中也!”少年少女们朝中也聚拢过来,叽叽喳喳地问询,“你跟谁打架呢?” “怎么没见人?那家伙被你填进地里了么?” “不管怎么说都是中也赢了,你真是一如既往地强啊!” “羊”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热闹非凡。 中也却一反常态没有加入他们的讨论,也没有因为同伴的吹捧感到高兴,脑袋往墙上一靠,望着天花板上吊着的灯,想那少女的泪眼。 ……他觉得有点不爽。 不是生气,是憋闷,好像他做错了什么事情一样。 “要在组织里找一个人。”半晌,中也道。 他一开口,别人就不说话了,好奇地道:“找什么人?” “一个女的。”中也道,“她不是‘羊’的人,却神不知鬼不觉地闯了进来。” “羊”们如临大敌:“什么人?长什么样?” 他们又叽叽喳喳起来,催着中也说出闯入者的特征。 催来催去,中也只闷闷地吐出几个字,道出樗萤最主要的特点:“……挺漂亮的。” 他磨了磨牙,把后头几个字咽了下去——有点……爱哭? “这叫什么话啊?”少年们哈哈地笑起来,“漂亮的女的?” 也有人脸色微变:“中也你的意思是你没有把人家砌墙而是让她逃走了吗?这不是很危险吗?” “中也你居然失手?你这……” “闭嘴!”中也猛然抬头,那一下的气势山呼海啸好可怕,“所以叫你们去找!” “羊”们集体噤声,不敢置喙,随后默默地散了,去找人。 被中也微微凶了一下,大家的脸色都不是很好看,省吾的惊惶夹杂在其中,便显得一点儿都不出奇。 今夜的搜索注定是一无所获,压根儿没有中也所说的那么一个人,大家找得困了,纷纷放下警惕,接二连三地回屋睡觉。 别人睡得着,省吾睡不着。 他等到四更天,摸到小铁皮屋前头,急迫地扯出钥匙开门。 心口里揣着怒意和慌张,他一连几日的小心翼翼全丢了,哗啦把门推开,唯恐看见屋子里空荡荡一片。 别人不知道中也说的是谁,省吾却有一种直觉,中也指的是樗萤,就是樗萤,该死,她跑出来了,被中也看到了! 然后呢?中也说她不见了,是又被别人发现,被别人藏起来了么? 省吾骂人的话都冲到嘴边,正要咬牙切齿地挤出来,门一开,他看见坐在床沿的樗萤。 她散着发,歪着头,精灵似的看他,美好得像一个永远都不会醒来的梦。 省吾的心一下子落回腔子里,赶紧把脏话吞回去,呛得他直咳嗽。 他有点手抖地回身把门关了,讨好地道:“怎么还不睡?是我吵醒你了吗?” “你有自知之明。”樗萤道,“却还是没有礼貌。” “对不起。”省吾道。他从没在这个时间来看樗萤,这回实在是担心,顾不上会打扰她。 “今晚外头乱哄哄的,干什么呢?”樗萤道。 “他们在找一个人。”省吾道。他试探着,“你没有出去过吧?” 樗萤笑眯眯瞧着他手上拎着的锁。 省吾觉得她在嘲讽他,可她嘲讽人的时候还是那么可爱,更何况他的确是做出了这样不光彩的事情。 “外面来了坏人,很危险……”省吾讪讪道,“你待在这里最安全。等人捉住了,我找机会带你到外面去玩。” “那你这几天都不许过来了哦。”樗萤道,“免得坏人趁你开门时闯进来把我掳走。” 省吾不占理,只是觉得一连几天都看不见樗萤会很煎熬,正想跟她讨价还价,不妨她小脸儿一拉,生起气来:“你打扰我睡觉,我很是不高兴。” 省吾于是不敢不答应她了,还有点不放心:“我来给你送饭,送了就走。” “不要。”樗萤道。 “那还有其他你需要的东西……” “不要,不要你。”樗萤把脸扭过去不要看他,“你快点走,我要休息了。” “好吧。”省吾心碎地道。 即便如此,他也没有想要放走樗萤,怀揣着一种珍宝犹在的心情踱了出去,慢慢锁好门。 樗萤惬意地躺倒在床上。 省吾一点儿都不好玩,不过她今天碰上中原中也,戏瘾大发,玩得很是开心。 她想着被她叫作“坏人”时,中也那双眸光微晃的蓝眼睛。 一个因为女孩子哭了就赶紧放开手的人,怎么会是个坏人呢? 不过再好玩,也玩不了多久了。 等蹲到那张消失的牌,她就离开擂钵街。 搜寻神秘少女一事,终究在“羊”里无疾而终。 几天下来,中也再也没有见过樗萤。 “别是中也的幻觉吧!要是真有漂亮女生,我们见过了肯定不会忘记的。”少年们道。 中也知道不是幻觉,省吾也知道不是幻觉。 省吾紧张地留心着中也的反应,唯恐他不依不饶,一定要掘地三尺把樗萤给找出来。 令他稍稍放心的是,中也脸色淡淡的,并且主动中止了这场搜寻。 首领很忙。“羊”越来越壮大,事务和对手成倍增加,中也总是要去打他无往不胜的仗,打完一场,还有下一场,像一件不会疲乏的兵器,在基地的时间并不多。 日复一日,暮春的那个意外之夜、灯下的少女,少女湿漉漉的睫毛和柔软的手腕,开始在中也的脑海里模糊。 他不知道她的名字。他快忘了她了。 可偏偏在快忘记她的时候,他又一次看见了她。 第159章 梦见娇气包算是好梦吗? 中也醒得很早。 整个基地静悄悄,仍沉浸在酣梦之中,而他从毫无预兆地睁开双眼醒转之后再也睡不着,开灯看了一眼闹钟,五点出头。 窗外灰蒙蒙的,迷雾一样的天气,没有出太阳的预兆,云层堆叠,孕育着一场难产的雨。 中也干脆地翻下床,去冲了个澡,关掉淋浴器之后,在淅淅沥沥的水声里,他赤着身体一边用浴巾上下擦拭一边走出来,随手抓了衣服往身上套。 橘绒绒的脑袋从连帽衫里钻出来,他又加了件夹克。 跟这里大多数的同龄男生一样,中也对穿着没什么研究,乱搭,正青春,又生得好,搭个麻袋也会帅。 他昨晚回来得晚,总共没睡几个小时,精力依然旺盛得能窜出八百里再徒手打死一头牛,面无表情地站在窗前抓着一支水瓶咕咚咕咚灌水。 本来好好的,随着他不经意将目光抛向远处,水顿时卡在喉头,呛得他连连咳嗽。 中也紧紧盯着远处屋顶上的纤影,捏扁瓶子,从窗台翻了出去。 天已经又亮了一些,云却是越来越厚。 中也到的时候,樗萤还在屋顶上,双手抱膝坐着,仰头看天。 他站在她身后,看见她如云的乌发在微风中缓缓流动,视线往下,领口那儿露出一点点白皙的颈。 女孩子,中也见过很多。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巴,都一样。但他偏偏就是盯着樗萤的背影出了神。 意识到这一点,他立马站直,看樗萤的眼神凌厉起来,攥起拳,思索该用何种语气接续上回未完的审问,冷不防樗萤转过头瞧他。 四目相对,她那双黑眸不哭的时候也亮亮的,视线柔柔的,对于他的出现她既不震惊也不意外,仿佛他是一棵树,她也是一棵树,他们合该长在一块儿。 “有吃的吗?”樗萤道,“我饿了。” 她要得这么自然,中也竟下意识掏了掏口袋,空的,感觉自己的气势打在一堵绵软的墙,没好气道:“没有。” 樗萤将空空的手缩了回去,脑袋枕在膝上,轻轻地说:“那下次记得带巧克力哦。” 上次扭头就逃还哭,这次倒挺乖的。没带点吃的仿佛成了中也的罪责,中也蹲下来看着她:“我以为你已经从基地逃出去了,居然还敢回来。” 消失得无影无踪,像个小幽灵,但他抓过她的手,知道她并不是幽灵。 “我可没有走。”樗萤道,“我还知道你到处找我来着。”她甜甜地笑起来,“不过找不到。” 换了别人说这话是十足十的挑衅,但樗萤眼睛弯弯笑得那样可爱,中也光记得她哭的样子,不曾料想她笑起来更是威力十足,他不由得微微撇开眼,心里奇异地一点儿气也生不出来,只皱眉问:“你躲哪去了?” “你把我弄哭了,不告诉你。”樗萤道。 中也如鲠在喉。 他觉得跟樗萤讲话十分困难,她轻轻巧巧几个字,好像变作浆糊糊在他嘴上,叫他成个哑巴。 找不到她的这几天,基地一切如常,什么坏事都没有发生。这并不能完全打消他对她的疑虑,沉默须臾,他道:“不管你出于什么目的,擅闯‘羊’都是不被允许的事情。” “那你要怎么样嘛?”樗萤道,“是打我,骂我,还是跟你的同伴一样把我关起来?” 她说完,便见中也一怔,很意外的样子。 他严肃地盯住了她,连声追问:“谁?为什么关你?关在哪里?” 他在意起来了,樗萤却忙着开小差。她瞧他领口漏出的锁骨匀巧白皙,真是一把好骨头。 她不紧不慢道:“你是这里的首领,肯定帮自己人,我说了你也不会保护我。” 她眨眼。中也发现她的睫毛又长又翘,像从眼皮上飞了只蝴蝶。 言语之间,樗萤已经画了一条线,把他和关她的人圈在一起,再把他们一起打包,抛到她的对立面。 中也不太舒服。他没有用多少时间就相信了樗萤的话,他在擂钵街长大,见过很多说谎的人,知道许多种说谎的样子,也知道不说谎的样子。 对她,他的判断力比平时更强,她说被关了,就是被关了。 想想“羊”里某些同伴的德行,这并不是不可能发生的事。 樗萤看中也的脸色变来变去,一会儿阳,一会儿阴,觉得十分有趣。须臾,少年首领艰难地挤出话来问:“被做了其他不好的事吗……你?” 中也在这个年纪,该懂的不该懂的多多少少都懂一点。樗萤水灵灵的模样就在眼前,他长着眼睛,知道她是好看的,特别好看,这种好看到了擂钵街则会变成灾难。 一个女孩子被掳掠圈禁意味着什么,他能想象得出来,却不代表可以接受。 不希望同伴做出下作的事。 也……不希望那种事发生在樗萤身上。 中也的虹膜因怒火渐升变得很亮,很有种要大杀四方的势头。 然后他看见樗萤咬着唇点了点头:“嗯。” 中也被雷劈似的僵住,声音不自觉低了又低:“做了什么?” 樗萤的手指朝他指来:“你。” 她摸了摸脖子,“你拿石头打我。”又转了转手腕,难过地控诉,“还抓我。” 省吾都不敢这么对她!她要是肯让省吾抓手,省吾能给她跪下。 中也拳头都举起来了,攥在樗萤眼前,很用力,青筋分明。 等樗萤说完,他非但没有丝毫放松,反而拳头更硬。 中也咬牙切齿,深觉樗萤那张委屈的脸底下藏着许多淘气恶作剧。 她就是欠收拾! 还没等他把樗萤怎样,樗萤突然飞快地从他这儿撤走注意力,满脸期待地朝天上看去。 “要下雨了。”她道。 话音刚落,中也便觉脸上落了一点儿凉意。 随即两点、三点,雨飞得越来越多。 细软的雨丝浸了轻薄的晨雾,洋洋洒洒飘下来,飘到樗萤的头发、脸颊,将她的轮廓晕得柔软湿润。 她伸出手去接雨,脸儿微微仰着,神情孩童一样天真。 她看着雨,中也看着她。 樗萤在雨里感应到了牌的力量。 她蹲了它好几天,终于等到它现身,牌的魔力随着雨丝一点一点汇聚到她手上,化出一张牌。 【雨】。 配合让收的牌就是好牌,她最喜欢好牌了,捧着牌啵了一口。 余光里,中也站起身,樗萤没在意,却随后有件外套兜头落下,罩住了她。 衣服温热,带着淡淡的洗衣粉味道,樗萤捏着外套的边边探出头,见中也正朝她睨下来。 中也身上剩件帽衫,他拉起帽子,恢复了那张酷酷的脸。 细雨弥蒙。他的眼在弥蒙的细雨中蓝潇潇的。 樗萤披着他的衣服,忽然一抿唇,笑了。 她一对中也笑,中也就不自在,连忙转开脸。 房子底下轰隆隆开来一辆机车,是某个出去通宵的家伙回来了,抬眼望到中也在屋顶上站着,扯喉咙叫他:“喂,中也,你大早上不睡觉在那里淋什么雨?” 中也道:“闭嘴!” 这么一吵嚷,对面楼里也有人钻出窗户来看:“一个人淋雨够忧郁哦!” 中也闻言,刷地看回樗萤坐的位置,可哪儿有人? 她就在离他咫尺的地方消失得无影无踪。要不是这雨让他失去了一件衣服,他简直要怀疑她只是他的一场梦。 中也将双手揣在兜里,重新蹲了下去。 “真是的。”他道。 如果真是梦,梦见这么个娇气包,也怪让人头疼的。 “羊”们发现首领寻人的心死灰复燃。对于中也重提搜寻神秘少女一事,大多数人认为他是闲的,又或者他觉得他们太闲,找点事来杀他们的时间。 “我不找,都说了找不到。”三两少年横躺在沙发上抗议,“我们很忙的好不好,还得去偷酒卖烟。” 也有人好奇:“不是说那个女的很漂亮吗?中也别是看上她了吧,从来也没见他对谁那么上心过。” 中也从背后给他一脚:“老子当初跑去救你不叫上心?” “羊”们都不把这事儿放在心上,唯有省吾暗自心惊。 樗萤不许他去铁皮屋看她,他已经好几天没过去了,思来想去,实在放心不下,当天晚上趁着夜色摸去了小屋。 站在屋外,省吾摸出钥匙正要开门,忽觉如芒在背,生出一股被鹰隼盯上的寒意。 他回了头,这一看不打紧,正与中也对视。 省吾曾经在樗萤面前语出无忌地管中也叫“怪物”,但这一秒之前,他始终将中也当作一个于己无害的、只会指向敌人的武器,中也在外头很凶,对同伴一向是好脸色,他并没有见识过在战场上的那个中也——名副其实的“羊”之王。 而现在,省吾见识到了。 一个人的目光可以那么平静,又那么可怕。 对视的那一瞬间,仿佛尖刀将他双目贯穿。 “是你。”中也道。 “不、不是我。”省吾明白自己那个影影绰绰的猜测果真没错,中也一定见过了樗萤,如今也知道是他把樗萤藏在这里,立马结结巴巴地改口:“我只是为了保护她……” 中也伸手,要他交出钥匙。 省吾哆嗦着把钥匙伸向中也,中途想到樗萤,想到这些日子里只属于他们两个的时光,又改主意,握紧钥匙低声叫道:“她是我的!是我第一个发现她的!没有我,她早让人拐走不知卖哪里去了!” 中也不与省吾争辩,向前一步。反正有没有钥匙对他来说都一样。 省吾一个激灵,飞快地回转用钥匙打开门,率先冲了进去。 中也紧随其后,踏入被布置得花里胡哨的小屋,却不见樗萤。 省吾失魂落魄地站在樗萤的小床前,捏着一张纸,等看清上面的字,他呜呜地哭起来:“她走了!她不要我了!” 手里的纸被中也抽去。 中也垂眸瞧着上面简短的“拜拜~”,视线往下,凝在落款的“樗萤”二字。 笔画真多。 原来她叫樗萤。 第160章 对于爱此时他尚不知情。 省吾被中也揍了。 中也不对同伴出手的纪录被打破,即便如此,他仍选择手下留情地没有用异能。 但那可是中也啊!不用异能打人也那么疼,省吾抱着被踢的腿在地上滚来滚去,痛得大口呼吸的同时只觉空气里还残留着樗萤留下的清香,失恋让他心口也疼起来,趴在地上默默流泪。 “我不记得‘羊’的守则里有软禁别人这一条。”中也冷冷道,“你说呢?” “说什么都没用了,樗萤已经走了。”省吾道。 他看着中也冷若冰霜的脸,心中忽然燃起希望的曙光,顾不得疼痛坐起身,一把揪住中也的裤腿:“如果是中也你的话,一定可以!” 中也正看着樗萤睡过的小床,坐过的椅子,翻过的书,装在小盒子里的牛奶糖草莓糖小熊软糖——她真挺喜欢吃甜的,他想——抬腿挣开省吾的手,有些烦躁地道:“可以什么?” “把她找回来!”省吾道。 中也不说话了,把还捏在手里的那张纸条捻了又捻,揣进口袋,转身就走。 省吾不肯放弃,一个鲤鱼打挺弹跳起来,拉住中也的胳膊陈情:“樗萤不是这里人,在擂钵街乃至整个横滨都没有家人朋友,她跑出去,就是一个人在流浪。你流浪过,我也流浪过,还有人比我们更清楚流浪街头会遭遇什么吗?‘羊’就是最适合她待的地方。” 比起樗萤从此再不能成为只属于他一个人的宝贝,他还算有点良心,更担忧樗萤的安全。 光想象樗萤被别人牵走,抓去卖,或者被诱哄着欺负了,省吾都抓心挠肺。 中也仍然不讲话,继续闷头往外走,省吾拖着腿跟个麻袋似的挂中也胳膊上,第一次真心实意仰赖他的首领:“中也,求求你。” “怎么找?”中也终于又开了口,“东西南北,她往哪个方向走了,你知道吗?她一到擂钵街就被你关起来,她可能会去擂钵街的什么地方,你又知道吗?” “这……”省吾哑然。 不知道为什么,他感觉中也的戾气比刚才还要大,如果再招惹,很可能另一条腿也会挨踹。加之中也的质问的确令人无从回答,他只能讪讪地松开他。 中也走出铁皮屋,回到住的那栋楼,几只小羊正聚在空地上快乐烧烤,见他来了,问:“你跑哪去了?吃夜宵不?” 中也看了一眼烤得滋滋冒油的肉,本来不要吃的,走到门口改变主意,折返回去抓了几串吃得飞快。 吃完他一抹嘴,大步上楼,不多时抓着钥匙下来,又大步往外走。 “这么晚去哪里?”烤肉的同伴问。 中也招招手并不作答,扬长而去,外头很快响起机车启动的声音,随着向远飞驰,渐渐无声。 这一夜中也没有回基地,直到天亮才空手而归,回到房里洗漱完倒头就睡。 睡没多久,他被鱼贯而入的同伴们摇醒,说打算到对岸去,但是在河上看见了“GSS”的人。 GSS是个半非法组织,曾几何时为了一批货跟“羊”起过冲突,双方都没落好,再遇见怕不是又要打起来,他们要中也去保驾护航。 中也坐在床上,尚未从沉重的睡意里完全清醒,闭着眼道:“知道了。” 他又果然是个意志力极强的人,下一秒便打起精神下床,刷牙洗脸换衣服,跟着大家出了基地。 威名远播的少年首领是“羊”永不过期的护身符,有中也在,大家很顺利地到了河对岸,这次他们依然是来零元购的,抱了一大堆东西,咋咋呼呼走出商店,才发现首领还在货架前站着。 中*也盯着货架上的零食出神,听见背后有人敲着玻璃橱窗:“中也,走了!” 他响应了同伴的召唤,慢悠悠从货架离开,跨出店门,好大的太阳。 雨被樗萤收走之后,横滨好像就开始燥了。 “羊”们兴冲冲地要回家,中也将他们护送到擂钵街入口便停车,让他们先回去,他要在外面再转转。 这一转转到傍晚,暮色四合,一些夕阳照不到的地方早早亮起了灯,中也依然是一无所获地回到基地附近。 他随便把机车泊在一个游戏厅外,一边拆刚买的面包一边进去打游戏。 饭点,打游戏的人没有很多,几个拼命拉着游戏机操纵杆的大叔见到中也那头标志性的橙发,顿时撒手弃游,贴着墙根悄悄离去。 还有几个少年少女、小孩,他们不是“羊”里的成员,却也不怕中也,依旧自顾自地玩,等待着游戏币从机舱里瀑布一样落下。 中也坐到一台机子面前,叼着面包开始打街头霸王。 他操作得很娴熟,屡战屡胜,赢到面无表情,蓝眼珠里毫无波澜地倒映着大大的“KO”。 没意思。尽管心里想着没意思,手还是比心更快,又开了一局。 角色在机器里拳打脚踢,正战斗到白热化阶段,中也却在激烈的战况里逐渐神游天外。 前一天晚上省吾说的话不敲门就擅闯进他的脑海,自动播放:“……樗萤没有家人也没朋友……一个人流浪……” 中也有点烦躁,又不明白自己在烦躁什么,樗萤一个人流浪也不是他造成的,莫名其妙。 他正努力把这种莫名其妙的感觉从身体里驱逐出去,突然手背覆上凉软的触感,一只手按着他的手,把摇杆晃动了一下,面板的攻击键也被人按下。 战斗神经顿时占据上风,身经百战锻造的本能令中也下意识反手扣住那大胆近身的不速之客,再有一秒,他就会拧断对方的手。 没拧成。 他抬头看见站在身旁的少女时动作就停了,整个人定格在那里,好像木偶。 游戏机里兴高采烈地叫着“KO”,而中也看着樗萤,忽然想,要是那一下真拧了,恐怕被KO的不止角色,还有他。 游戏厅气氛大变。从樗萤出现的那一刻就息去了人声,只有不知疲倦的游戏背景音在聒噪。 这里的灯不很亮,通风不好,空气沉闷污浊,美丽的少女往那儿一站,整个空间仿佛都清透起来。 打游戏的少年不打游戏了,光盯着樗萤看,嘴巴大得能塞下拳头。 老天……好漂亮的妹。 跟省吾忧心忡忡猜想的落魄不同,樗萤还是一副干干净净的样子,甚至打扮得更精致了。 她穿了一身蕾丝白裙,头发编成长辫子拢在胸前,发绳上有两颗红闪闪的小樱桃,润润的,却没有那甜美的樱唇润。 白裙子外头罩着中也的外套。外套中也穿着正合身,在樗萤身上却有点大,袖子盖住了半只手掌。 中也观察到手掌这里,后知后觉樗萤的手还在他掌心攥着,一股热辣的气浪腾地窜上天灵盖,他立马松手,将手背到身后。 樗萤在他身边坐下,看着游戏机屏幕,高兴地道:“赢了耶!” 要不是她最后及时补救,这局就赢不了了。这世界没她不行,总结完毕。 中也舔了舔唇,感觉喉咙有点干。面对樗萤时,他喉头好似总是干干的,连带说出来的话也很干涩。 “你不是走了吗?”他道。 “走了啊。”樗萤在椅子上晃着双腿,慢悠悠道,“本来要走了,突然想到,衣服。” 她扯了扯身上的外套:“还给你。” “哦。”中也道。 他在省吾面前还挺能说的,分析得头头是道,樗萤预备往哪个方向走,又打算在哪里歇脚,这些问题省吾回答不出来,此刻的他却可以向樗萤问个清楚。 然而他沉默几秒,只是冲樗萤伸手,说了一句自己也意想不到的话:“那还来。” 樗萤忽闪着眼睛瞧他,闻言也不含糊,将外套往外一掀,就要脱下。 中也敏锐地发现两旁注视的目光顿时亮了许多。 游戏厅门口不知什么时候站着先前溜出去的大叔,目光灼灼地盯着樗萤那张水嫩嫩小脸。 那种凝视让中也非常不舒服。他立马抬手按在樗萤肩头,阻止了她的动作:“等等,不用了。” 樗萤道:“你好奇怪,一下子要,一下子又不要,你到底是要还是不要嘛。” “送你了。”中也道。 他抬眼朝四周扫去,那些或明或暗窥探的目光顿时瑟缩。 “不好。”樗萤不领情,“这个衣服跟我的气质一点也不搭,穿起来不好看。” 那倒是别穿在身上啊!中也想。 “出去再还我。”他道。 游戏机出了很多币,他看也不看,带着樗萤走出游戏厅,站在旁边的小巷里。 夕阳把小巷染成温柔的暖色,他们两个面对面待着,于是也变成了暖色。 樗萤把衣服脱下来递给中也,中也接过,握在手里,握了一手她的体温。 她的气味将他的气味覆盖了,都不用凑近,他已经闻到上头淡淡的香气。 “省吾不会再为难你。”中也道。 “他没有为难到我啊。”樗萤无所谓,“他又关不住我,而且还算听话。” 她抬头看天色,在夕阳里眯了一下眼,对他道:“我走啦。” 中也抓衣服的手微微收紧,他道:“嗯。” 樗萤在他的目光里转身,走出几步,忽然眼前一黑,中也又拦到她跟前来。 他在兜里一翻,手顿了下,还是拿出个东西给她:“拿去。” 樗萤定睛一看,他手心里躺着块巧克力。 她瞧瞧巧克力,又瞧瞧他,伸手去拿,拿起来的时候才知道他刚才那微妙的停顿是什么意思。 被体温熨帖着,巧克力半融了。 樗萤这次没有像挑剔外套一样挑剔中也的巧克力。她慢慢拆开包装,将微化的巧克力凑到嘴边舔了一口。 她笑起来:“好甜呀。” 中也原本在她领情的动作里释然。 他将这一切归结于鬼使神差,鬼使神差地记住了她无心之言,鬼使神差地除了巧克力别的什么也没从商店带走,又那么该死地好记性,记得拿出来给她。那么在她吃的那一刻,他就该功德圆满。 可是短暂的释然过后,樗萤对着他笑,他的脸又紧绷起来,自己也不知道在紧绷个什么。 樗萤吃两口巧克力就不要吃了,想找镜子找找有没有沾到脸上,可是没有镜子。 中也突然抬手,揩掉了她唇边一点点的甜渍。 做完这个动作,他大骇,以拧断脖子的力度把脸转开,咬着牙道:“……行了。” 脸还是很紧绷。不仅紧绷,好像疯狂地热起来。 控制不住的不止脸上热度,还有胸腔里悄悄加速、跳得“扑通扑通”的心。 面前的少年此时尚不知情。【你现在阅读的是 】 160-170 第161章 没了老婆首领火气超大。 中也回到基地时已明月高悬,省吾坐在门口等他,看见他回来,两只眼睛灯泡似的亮起。 中也知道他要说什么,只当没看见,径直走到里头找水喝。 打开冰箱,取出一支冰水灌了几口,省吾已经贴过来,充满希冀地道:“诶,中也……” 话音未落,他就变了脸色,抽动着鼻尖在空气里嗅嗅,指着中也道:“你见过樗萤了!” 中也道:“没有。” “骗人,我在你身上闻到她的味道了。”省吾如临大敌,“你抱她了吗?” “怎么可能!”中也抓起水瓶做了个要砸他的假动作,又把手放下来,“见过又怎么样?” “她好吗?渴不渴饿不饿?你怎么没把她带回来,她去哪了?”省吾小钢炮似的突突往外冒话。 中也言简意赅:“挺好,走了。” “怎么会……”省吾垂头丧气,“你有没有留她?” 中也不作声,仰脖将剩下的冰水一饮而尽,感受冷意流畅地从喉头淌进肚腹,心里微微的一点郁结好像终于消散开去。 他怎么没留。 他问樗萤要去哪里,樗萤很诚实地告诉他她打算到对岸去。 “去投靠亲友?”中也道。 樗萤摇头:“我在这里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 她说这话时,姜黄的夕阳落下去了,暮色四合,昏沉的阴影压在她肩头,中也瞧着,瞧出无尽的单薄和孤弱。 他放缓语气:“你也是孤儿?” 樗萤还是否认:“才不,我有爸爸,只是爸爸在很远的家。” 提到爸爸,她低下头去捏袖子,鼓起脸颊不乐,中也分明在她眼里看到薄薄的水光。 他以为他又要把她惹哭,脑袋里嗡嗡的,幸好下一秒樗萤抬起头,只是眼睫有点湿润。 “你还想问什么?”她道。 “你可以选择留在‘羊’。”中也道。他承认省吾说得不无道理,如果樗萤每到一处就要经受像游戏厅里一样的凝视,那么至少应该待在安全些的地方。 樗萤不要:“‘羊’不好玩。” 换了省吾,是不要管“羊”究竟好不好玩的,先把樗萤留下再说。 中也有着比省吾强势百倍的力量,而有绝对力量的少年首领面对樗萤的拒绝,只沉默半晌,就尊重了她的选择。 他借来纸笔,给樗萤留下一个电话:“有事可以打这个电话找我。” 樗萤趴在旁边看他写字,等他写完了,把笔拿过来,在纸上一笔一划地备注“中也”。 中也出神地注视她的字,然后看着她将纸条叠好、收袋,同他挥手告别,一步一步走出他的视线。 突然降临又突然消失的少女之于绝大多数的“羊”们,只是一个从未亲眼目睹的传说,传说随樗萤的离开而淡去,辗转过了大半个月,连省吾都不再提起樗萤。 中也还过着跟以前一样忙碌的生活。 跟“羊”不对付的组织多了去了,除了GSS,还有横滨最大的黑恶势力港口mafia。 mafia实力雄厚,网罗精英,“羊”在他们面前跟小朋友一样,但小朋友硬是靠着中也这张王牌成为了可跟mafia抗衡一时的力量。 这半个月,mafia跟“羊”的摩擦越来越多,你砸了我的东西,我掀翻你的车,你绑架我的人,我揍翻你的杀手,你来我往,打得火热。 中也第一次跟樗萤照面摆出凶凶的样子,那一点凶跟战斗时比起来只是小拇指的程度。 橙发少年堕星般从天而降,砸个天崩地裂,最终在硝烟和遍地伤亡中安然无恙走出,简直是一个活生生的恐怖故事。 有时候,“羊”们自己旁观中也战斗,也会觉得可怕。 “诶。”省吾怼了怼组织里一个叫白濑的少年,“你觉不觉得中也最近火气有点大?” “他打人的时候不一直那样吗。”白濑不以为意。 省吾道:“我总觉得他最近每次到岸的这边来,心情都会有点不好。” 他们说两句话的工夫,中也已经把mafia的人打趴了一地,揣着兜过来,让同伴们可以去拿回被夺的武器。 至于mafia自己的武器,当然从此也要改姓“羊”了。 “那你呢?”白濑看中也没有要停下步履的意思,“又要出去走走?” 他现在又觉得省吾那话有点道理——中也最近养成了一个不太好的习惯,到岸这边办完事后,总要脱离大部队一个人在外边乱转。 虽然他转的时间都不会太久,但白濑还是有点不满:“东西很多耶!你好歹用你的重力操纵帮我们搬一下。” 中也闻言顿了顿,给白濑一个承诺:“下次。” 离开同伴的中也骑着机车在城里狂飙,遇到红绿灯,他停下来等红灯,然后继续狂飙。 从街道与街道之间绕了几圈之后,他抛下机车,减轻自身重力向上升腾,站在最高的建筑向下俯瞰。 鸟从脚下飞过,鸟的底下是人,城市有着惊人的容量,可以同时容纳那么多人。 中也垂眸,安静地盯着经过的人看。 他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又或许他知道,只是到目前为止看了挺多次,他始终都没看到自己想看的那张脸。 明明有那么多女孩子,到处都是女孩子。提着书包准备去上学的那个是女孩子,翘课出来跟朋友唱K的那群也是女孩子,在百千万个女孩子里找一个最特别的,也还是大海捞针。 中也不是很能想象樗萤一个人在这样的城市里怎么生存。 生长环境决定了他的想象力总是带点消极,所以他一想就是她流离失所、受人欺侮。 这到底关他什么事啊?! 可他还是控制不住地会去想。 一想,心情就不好,心情不好揍人就会大力,mafia那些挨揍的人可谓是承受了许多额外的痛苦。 中也在高空停留了半个小时,高处不胜寒,风将他的脸吹得冰凉。 他落到地面,知道今天也不会看见樗萤,算算时间,以同伴的体力和开来的机车数量估计还没将武器运完,打算回去帮忙。 他提起脚步在马路上走着,马路对面是鲜亮的高楼,奢侈品橱窗在太阳下反射夺目璀璨的光。 穿粉纱裙的少女站在橱窗前,乌黑长发拢成可爱的丸子头,发绳上两颗红润润的小樱桃。 中也刹停在那儿。 他盯着那少女的背影,几乎一瞬间就辨认出她是谁,而她也适时转过身,展露出全世界独一张的名为“樗萤”的脸。 一部加长轿车悄无声息停在樗萤跟前。 车上下来一个少年,穿着面料精细裁剪得宜的西装,急匆匆奔向樗萤,脸上是掩饰不住的焦急和关切:“樗萤,原来你跑这里来了,找你好久!” 司机也赶了下来,站在樗萤身边殷勤地道:“樗萤小姐,少爷到处找您呢!” 樗萤对那少年和那司机说了几句话,说的什么,中也并不能够听见。 他站在那里,忽然发现原来他关于樗萤那些消极想象的反义词,原来应该是眼前这样。 高楼大厦,光鲜亮丽的橱窗,时尚富有的人,平静优渥的生活。 这世界如此之大,理应存在比“羊”更适合樗萤停留的地方。 是与他一街之隔的,另一个世界。 第162章 你敢走,我就要讨厌你。 “找我干什么呀?”那头,樗萤问跟屁虫小少爷和他的管家。 她好好地对着橱窗在照镜子,被这两个不请自来的人打扰,樱唇微嘟。 那少爷看在眼里,只觉得樗萤好可爱连小表情都那么可爱,他喜欢得要死,出于礼貌才克制着表情和语气道:“我……我选了很多礼物,想送给你,可是回到家里听母亲说你已经走了。” 樗萤来到他们家,绝对是神的眷顾。 最近几天家里发生了怪事,每到半夜,房子里就会萦绕优美的歌声。 嗓音与唱腔都是作为歌唱家的母亲的,然而歌声响起的时候母亲正在睡觉,试想她被自己的声音吵醒是多么惊悚。 不仅母亲受到了惊吓,全家上下更是流言纷飞,相信过不了多久,他们将以都市怪谈驰名全横滨。 大家都喜欢听怪谈,却又不喜欢怪谈发生在自己身上。家里请来和尚,也让求助过异能者,都查不出所以然,也不能摆平灵异现象。 正当所有人焦头烂额的时候,樗萤上门来了。她一来,诡异的歌声就消失了。 “是这个。”少女凭空收取一张名为【歌】的纸牌,仿佛施展了一场仙女的术法。 她又果然那么像仙女,小少爷一见就爱上了,他们全家也都喜欢她,得知她没有去处,想让她留在自己家里。 他们给樗萤漂亮的小裙子,樗萤穿了,请私厨给樗萤做最上等的菜,樗萤吃了,然而一眨眼工夫,樗萤就留下谢谢的纸条跑到外头不见踪影,吓得小少爷一通好找。 “我可没有说要留在你们家哦。”樗萤道。 “为什么?”小少爷梦断横滨,十分心碎,“我很喜欢你,我们家也很有钱,我会对你很好的。” “我知道。”樗萤道,“可是我不要。” 喜欢她的人多了去了,都跑来说要养她,难道她就得全部答应。 小少爷不知道,他喜不喜欢樗萤一点儿也不重要,樗萤喜不喜欢才是关键。 樗萤拒绝了他,让他快点回家去,可她嘴里说出拒绝人的话时,还是软软的,甜甜的,啊被她拒绝真是一种享受,他不愿意走,赖在樗萤跟前。 这一幕落进路人眼里,尊贵的少爷正赤红着耳朵讨好那漂亮到不要不要的小姑娘,真像偶像剧的场景。 “好般配啊。”中也听见路过的人捧着脸这么慨叹着。 小少爷在樗萤面前赖了多久,中也就看了多久,很安静地,像在看一个与己无关的故事,又困在了故事完满的结局。 他的目光淹没在所有旁观的目光里,如同水融于水,十分隐秘,当他终于要收回目光,樗萤却毫无预兆地望了过来。 隔着道上流窜的车水马龙,她捕捉了他,他承接了她,被她的视线轻轻弹了一下睫毛。 中也顿时屏息,大脑一片空白,转身就走。 “轰隆——” 没走出两步,身后,一街之隔的地炸了。 是真炸。 樗萤脚下的地面突然塌陷,向下坍出硕大的洞,骤然失重根本来不及反应,她就这么掉了下去。 锅盖大的混凝土块随地面的倾塌纷纷坠落,眼见要将她砸成肉泥,危急之际她摸出【盾】牌,有个黑影更快,已从洞口一跃而下,覆了过来。 中也双臂撑在樗萤身侧,免得砸到她身上。 他与她互相又惊又惶地对视,他的眼睛真像年轻头狼的眼,同样那么蓝,又那么亮。 土块全砸在中也的背脊。甫一触碰,便失去了重量,轻飘飘地又向上腾飞。 中也一拉樗萤:“走!”带着她也从洞口跳了上去。 一击不成,大地剧烈动荡,从远处开始节节崩断,断面不断拱起、拼接、大幅度摇摆,竟聚了一个巨大的地浪,迅猛地朝樗萤拍来。 库洛牌的气息浓到惊人,樗萤前两张牌收得多顺利,突然出现的这张牌就多危险叛逆,卯足了劲儿要叫她吃个大苦头。 “在搞笑吗?”中也道。 弄清楚是地在攻击之后,他的惊惶如烟云散,拦在樗萤跟前冷眼看着打来的地浪,镇定如松,连手都重新揣到了衣兜里。 浪高高地拍下—— 中也旋身踢挡,那一脚竟力比千钧,与大地碰撞,将铁板般的攻击狠狠粉碎。 他有多大力气,地面就碎得多彻底,七零八落还不死心,仍颤动着整合到一起,拧成个泥样龙头,以升龙之势卷土重来。 龙头刚抬,便被中也单手按住。 地龙十分愤怒,用了十成十的力量去顶中也的手,非把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顶飞到天上。 顶!它顶—— 没顶动! 再顶—— 几个瞬息过去,地龙震惊地发现自己纹丝不动,与此同时,从脑袋施加下来一个超恐怖的力,它竟不能反抗,拼命挣扎之后颓然地被中也按倒、再按倒,直至整个头轰隆砸进地里,成了丢脸的钻地鼠。 这样了,中也还不放过它。 少年五指生得纤秀,却跟钢筋一般有力,硬生生收拢手指,越收越紧,嘭!将龙头整个捏爆。 库洛牌魔力大溃散,终于再无回天之力。 到这时,中也才缓缓站直身体,揸开手,让细碎的泥沙从指缝随风流淌。 泥沙仓皇地变成一张【地】牌,飞到樗萤手上,在樗萤的手里瑟瑟发抖。 好可怕!他好暴力!这么对一张牌他是不是人啊! 大地的动静早惊翻了安逸的都市人,大家仓皇惊叫着逃窜,能逃多远就逃多远,等逃到安全的地方,发现有个少年竟然动用着超自然的力量在跟超自然的力量搏斗,大家不禁纷纷掏出手机拍摄。 战斗终了,那一地的残局跟废墟也没什么两样了。 废墟里,幸存并且占据观战第一线的少女早在一个水泥墩上坐了下来。 中也走近樗萤,樗萤抬头看他。 小姑娘在这场战斗里吃了点苦头,丸子头松了,飞出绒绒的碎发。 中也不觉得乱,只是想,摸着一定很柔软。 他打算说点什么,话语却被一旁传来的“樗萤!”的惊呼夺去。 【地】牌只欺负樗萤,地裂的时候打开了小少爷,但小少爷还是受到波及,价格不菲的衣服蹭脏了,脸也花了,这些他不管,他飞奔过来看樗萤。 “樗萤!没事吧!没受伤吧萤萤!”小少爷慌张地道。 当然有事,中也心中如是说。 他低着头,眉头紧皱地盯在樗萤的脚上。 小巧的脚踝本该光洁白皙,现在却擦破,红了拳头大一片。 小少爷顺着中也的视线也瞧见樗萤的伤,立马扭头道:“快把我们家的医疗队叫来!” 他朝樗萤伸出手:“樗萤,跟我回家去,你需要好好包扎和休息。别怕,我给你用最好的药,不会留疤也不会疼,再叫十个佣人照顾你,好不好?” 这阵势夸张得要命,但受伤的是樗萤,她擦破的伤口冒着小血珠,一看就非常痛非常痛,只要能免去她的疼痛,他付出再多也甘愿。 小少爷说完,中也没什么话说了。 他吁出一口气,扶着后颈望别处,不想去看樗萤听了对方的话是什么表情。 小少爷倒是终于注意到中也,感激地道:“谢谢你救了萤萤。” 中也对陌生人就很傲,看都懒得看人,淡淡道:“没什么,我很强。” 他该走了,从先前那个对视开始就该走的,这个时候“羊”们肯定已经把东西搬完了,他直接回基地就好。 中也这么想,也这么行动着,但他很快迎来了跟刚才一样的结果——没能走成。 樗萤伸手揪住了他的衣角。 她的动作那么轻,他完全不必用力,只要往后退一步就能挣开。 但竟不能挪动一步。 他的武力对樗萤没有用,第一次就没有,似乎冥冥中预示了现在乃至以后也不会有。 樗萤倒成了重力使,剥夺他的重力,左右他的选择,那么小的一只手,却牢牢地桎梏住了他。 糟心。 中也仍然抬着下巴,却将目光放了下来,看见樗萤对那少爷道:“你走。” 小少爷道:“不,我不走,你跟我回去治伤。” 樗萤水眸圆睁:“你不走,我就讨厌你。” 小少爷心碎二点零,他不要被樗萤讨厌,纵然有万般不舍最后还是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一边离开一边红着眼睛让樗萤再回他们家去。 人走之后,只剩了中也和樗萤两个。 “什么意思?”中也道,“他走了,那我呢?” 樗萤还没放开手,将他衣角往下一拉,他顺势蹲下,视线同她的视线平齐:“他不走你讨厌他,我走了,你就讨厌我?” 他其实是个很好懂的人,心情不好的时候话少,心情好的时候话多,不过他很快哑炮了,因为樗萤眼泪汪汪地瞅着他。 “怎么?!”中也提高音量,随即服软一般,又把声音压下来,“……我又怎么了?” “好疼。”樗萤由拉他衣角改为拉他衣袖,这时候没了刚才赶人的娇蛮,吸吸鼻子,噙着泪慢慢地道,“我的脚好疼。” 第163章 他果然完全奈何不了她。 哭哭的样子也可爱,甚至不得了地更讨人喜欢。 她皮肤白,蓄眼泪时,眼皮和鼻尖透出蜜桃似的淡粉,泪水在眼睛里盛不住,滴溜溜一颗接着一颗往下掉,等眼睛哭得湿漉漉了,嘴巴也已经抿得又红又润,偏偏还说话,还盯着他不放地说话,显出一百分的可怜。 中也禁不住樗萤这样哭,粗声粗气地:“行了我知道了。”拿手去擦她的眼泪。 樗萤哭归哭,推开他的动作倒也很迅速:“你抓过地很脏,不可以碰我的脸。” 中也牙根痒痒,把衣兜里另一只干净的手拿出来给她擦,这次没有遭拒,指腹碰到她的面颊,软嫩嫩,吹弹可破,好像豆腐。 他第一次碰女孩脸,心慌意乱,胡乱擦两下,温热的泪水沾到他手上,他飞快地将手背在身后,与她相触的地方麻麻的,快没了知觉。 “有医疗队的被你赶走了,要想我带你去看医生,你就不许哭。”他道。 “我偏要哭,你又能怎么样?”樗萤道。 他果然不能拿她怎么样,索性道:“那等你哭完再去看医生。” 樗萤一听扭过头去,嘴巴撅得老高,不过很快适可而止地停掉了眼泪。 中也再一次印证了自己的想法,她就是欠收拾。 然而他对她的收拾,最过分、最凶狠,也只是找个医生让她吃吃消毒伤口的苦罢了。 中也带樗萤去开停放在附近的机车,樗萤不能走路,她脚上的伤口从各个角度看都没有到导致不良于行的严重地步,但是她不要走路,所以他背她。 中也作为一个能够操纵重力的异能力者,其实可以让樗萤变得比羽毛更轻,飞着行动。 他没有讲,仿佛忘记这件事情。 樗萤伏到了他的背上,像一只轻盈的小熊。 她怎么无论什么时候都是香的,又很软。 中也极力忽略背上传来的触感,飞速行进,顺利找到机车,载着樗萤去了诊所。 医生消毒果然很痛,樗萤在医生面前却没有哭,她的脚踝被贴了起来,医生讲要让伤口湿性愈合,别沾水。 “小姑娘爱美,男朋友多照顾点,别留下疤了。”医生笑眯眯地叮嘱中也。 中也盯着樗萤被包好的脚踝发呆,闻言抬头看医生,发现他在说自己,一怔,脸颊和耳后随即奇异地高热起来,立马拉起兜帽遮住脸,并不看樗萤是什么反应,闷声道:“我不是她男朋友。” “还不是吗?”医生道,“那抓紧点咯,你看那么多人等着插队。” 诊室大门正扒着好几个男的,樗萤来不一会儿,诊所接待量骤增,真的假的病人全在门口排队,醉翁之意不在酒,个个眼巴巴地不瞧医生,只瞧樗萤。 听到她没男朋友,有少年激动地冲进来,给樗萤递手机:“那个,如果可以,给、给我你的联系方式……” 樗萤被他紧张到满头大汗的表情逗笑,伸手接他的手机,手机却被猛然站起的橙发少年夺去。 中也将手机扔回给对方,兜帽下的表情好凶,吓得那少年倒退一步。 随即,少年身体腾空而起,仿佛失去重量成了棉花,迷茫地从诊室飘飞出去,门口扒着的其他人见状一哄而散,唯恐成为下一个倒霉蛋。 中也做完这一切,有些懊悔,看向樗萤,见樗萤没什么反应,才清清嗓道:“走吧。” 他背着樗萤出了诊所,把她放在机车后座,道:“我要回擂钵街。” 他等樗萤说出一个跟擂钵街南辕北辙的目的地,将她安全送达他再回家。 秘而不宣找了她半个月,如今找到了,确认她安全仿佛就已圆满,他没有更多的愿望,又或许有,却不打算诉之于口。 尽管他救了她,是那么有立场对她提要求。 樗萤想了想,道:“我想吃奶油面包,擂钵街有人卖吗?” “羊”们连跑好几趟,终于把对岸运回来的武器全部搬进了仓库。 这可是实打实的体力活,半大小子活力再充沛终究只是“羊”不是牛,全累趴在地。 “中也真是的!他动手的话,不是一下子全能弄好吗?”白濑道。 他决心等中也回来,好好发通牢骚,让中也知道大家对他不一干到底的态度很不满意。 太阳都快下山,也没见中也的影子。 白濑指了一个名为柚杏的少女出去打探消息,过不多时,柚杏表情怪异地回来了:“中也已经在擂钵街了。” “那他不回基地在干什么?”白濑道。 “他……”柚杏很怀疑自己看见的那一幕是不是真的,“他带了个女生回来。” “蛤?” 白濑正疑惑,地上躺着的省吾陡然间福至心灵,骨碌翻身站起冲了出去。 省吾的反应让剩下的人更加好奇,干脆一起跑出去看看中也在搞什么幺蛾子。 “羊”们赶到的时候,樗萤正坐在小吃店吃点心。 奶油面包没有了,不过有很香的草莓奶油蛋糕,店主喜欢樗萤,还送她一杯牛乳茶。 中也不吃东西,坐在对面看樗萤吃。 她看着娇滴滴,规矩还多,这不能碰那不喜欢,没想到又很好满足,给她想要的,哪怕一口蛋糕,立马开心点满。 樗萤一开心,讲话就甜腻腻,抿着勺子对中也道:“下次,我要吃苏打凉糕,还要芋泥包,这里有海,我还要吃烤得嫩嫩的鱼,还有……” 搁他这儿点菜呢。 中也抱着双臂道:“嗯。” 他问她:“你这些天在对岸怎么生活下来的?” 樗萤道:“很容易就生活下来。” 她在街头一个人待着,时间一长,会有哥哥姐姐和叔叔阿姨过来问小姑娘怎么了需不需要帮助,她跟着阿姨或者姐姐回家,她们收拾出房间给她住,给她做吃的,她离开的时候,她们说要是没地方去,还跟她们一起住。 “我们一起做水疗,还一起看电影!”樗萤又抿了一口蛋糕。 中也听着,心里最后一颗石头也稳稳落地。 没吃苦,挺好。 他算是累了一天,此时安然,神情不自觉柔和起来,缓缓阖上眼睛,预备趁樗萤猫吃饭一样慢吞吞吃点心的时候休息一下。 省吾开心的叫唤在耳边响起,中也立刻拧着眉又睁开眼睛。 “樗萤!”省吾跑到他们跟前。 一进门就看见中也和樗萤相对而坐,省吾机警地发觉中也看樗萤的眼神有些微妙,本能地生出警惕和不适,但樗萤回归的喜悦更高涨地掩盖了那些小情绪,他还是很兴奋:“我以为你再也不会回来了。” “要死。”后头的少年们连连揉眼,“中也这是去干了一票大的啊!” 白濑的表情跟他们一样*精彩。他忽然明白了为什么柚杏的脸色那么古怪,因为实在没法儿想象中也要从什么地方才能拐带出一个樗萤。 见樗萤不哭不闹,还愿意跟省吾打招呼,少年们哗地围拢过去,准备起哄,可被樗萤清澄的水眸一瞥,登时一个比一个哑巴,忽然在意起身上不够整洁的衣服和状态不佳的发型。 “中也,这怎么回事?”白濑问。 中也看樗萤一眼,道:“这是樗萤,我打算让她在‘羊’住,既然你们来了,正好跟你们商量一下。” “前阵子你说‘羊’进了一个不速之客,就是她吗?”白濑道。 省吾在旁边显得十分心虚。 中也道:“是误会。” “这是谁?”樗萤问。 省吾赶紧献殷勤:“他叫白濑啦,是‘羊’的评议会十三名成员之一。” “中也呢?”樗萤问。 “中也也是评议会成员。” “我以为他是首领呢。” “话虽这么说,组织里的事情还是要集体决议……” 他们两个公然嘀嘀咕咕,显得中也跟白濑的对话很不正式。 白濑让省吾闭上他的大嘴巴,对中也道:“是不是误会另说,但我们没搞清楚樗萤的来历,不能随便再让她进入基地。” 他的态度十分坚决,这时候手臂动了一下,是樗萤拿着勺子的柄在轻轻戳他。 “白濑哥哥,我有话跟你讲。”樗萤道。 啊——省吾嫉妒到双目滴血,他就差给樗萤磕头了,樗萤也没叫他一声哥哥! 都被叫了哥哥,白濑不好对樗萤大小声,跟着樗萤出去外头。 不到一刻钟,他们两个回到店里,白濑的意见是:“樗萤住在基地很好。” 中也同意,白濑也同意,剩下的人见风使舵,樗萤待在“羊”的事情于是十分愉快地决定下来。 她那点蛋糕吃了半天也没有吃完,中也让白濑们先回去跟其他人打声招呼,坐下来陪她继续慢慢磨。 “你怎么说服的白濑?”他问。 樗萤道:“女生自然有对付男生的一套方法。” 她把那杯没动过的牛乳茶推到中也面前:“我喝不下了,你喝。” 中也不太爱甜的,但樗萤给他,他还是端起来一饮而尽,浓厚的甜意在喉头无止境纠缠,他想,果然是太甜。 他抬手抵住唇咳嗽一声:“不是说‘羊’不好玩,怎么愿意留下?” “‘羊’的确不好玩啊。”樗萤托着腮瞧他,惬意地道,“可是你好玩。” 第164章 当以天下所有珍宝供养。 樗萤跟中也回到“羊”,全部人在那等着看她,跟开演唱会似的。 没见过樗萤的“羊”们并不相信白濑省吾之流的形容,见到樗萤之后,他们信了。 真有这样好看的人。 从流言中复生的少女出落得比流言更加美丽,整个人像画的,神笔将那灵动的眸子一点,她就活过来,俏生生站在那里,让灰暗的擂钵街自惭形秽。 “樗萤,樗萤。”省吾看出樗萤走路不方便,屁颠屁颠跑过来,“我背你吧。” 两个女生立刻也跑过来,搡开省吾:“不许用臭男生的手碰她!” 她们要扶着樗萤进里头去,樗萤立刻答应了,其他女孩子见状慢慢挨过来,从基地大门到住所这段路,渐渐从三个女生、五个女生扩充到一群女生同行,在屋里坐下来时,大家已经把名字、喜好、星座、血型交换了个遍。 中也领回的樗萤,但樗萤已经没有空理他,跟一帮女孩子玩得兴高采烈。 他站在那里,看樗萤跟两个女孩子手拉手,她们摸摸她的脸,她轻轻捻着她们的耳环、项链,然后当即得到了赠送。 小小的链坠子在少女递接的指尖闪着光。 樗萤好好待在眼皮底下,中也没有其他要操心,打个呵欠准备睡觉去,目光一斜看见“臭男生”们盯着樗萤目光灼灼似狼,出声警告:“别招她。” 几个人明显不服气,省吾尤其不服气,却不敢说什么,等中也一走,他们还是盯着樗萤目光灼灼似狼。 “要了命了。”一个少年道,“她要是肯让我牵手,我一辈子都不洗手。” “不准!”省吾道,“她是我的!” “怎么就成你的了?”对中也他们不敢大小声,对省吾就没事了,个个亮起嗓门,“谁把到算谁的。” 然而谁也没能接近樗萤,女生们把樗萤护得牢牢,一晚上过去,除了大放厥词,他们都没跟樗萤说上一句话。 “羊”虽然有基地,里头的住房却不算多,所有人住在同一栋小楼里,除了评议会里强势的个别人独占一房,一般是几个人住一间,跟宿舍一样。 樗萤长这么大经历了几个世界,还没住过集体宿舍,顿感新奇,当晚钻在另一个女孩子的被窝里,相互说着悄悄话睡去。 中也做了梦。 樗萤和他就在同一片屋檐下,可他还是梦到了樗萤。 梦里的樗萤并没有跟他回来,孤零零越走越远,一直远到他再也望不见。 怪让人难过的。 中也睁开眼,望见空荡荡的天花板,半晌才回神,吁出长长一口气,忽觉手边什么东西在动弹,侧目望去,只见梦中的少女来到现实,正无忧无虑地趴在床边用手指乱画被子。 一看就知道樗萤昨晚睡得挺好,小脸儿粉酡酡,觉察他醒了,她抬起眼,眼里汪着清泉,每眨巴一下都漾开明净的涟漪。 中也睁大眼睛,猛地坐起身:“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一把将被子全拽到身前,脸刷地成张大红布,精神一下子就抖擞起来。 “你的房间没有锁,我就进来咯。”樗萤道。 她往前一扑:“中也,我饿了,我要吃早饭。” 中也被她这没轻没重的动作逼到床头,不好发作,直磨牙,越发揪紧被子:“其他人没起床吗?叫他们弄早饭给你。” “我不要。”樗萤摇头,“我就要你弄的。” 这时候依赖起他来了,中也闭上眼深呼吸几个来回,慢慢道:“你出去,我换衣服。” 樗萤很配合地出去了,背靠着门,听见里头热闹地叮哐作响,不多时中也顶着一身清爽和薄荷牙膏的味儿出来,樗萤探头朝里看,房间被重新收拾过,甩到地上的衣服、杂志上了桌,被子也叠得整整齐齐。 中也觉得樗萤看他的眼神十分促狭,浑身不自在,他一不自在就会装凶,关上门威胁她:“再赖这,什么都没得吃。” 樗萤才不怕,但有得吃她很高兴,于是乖乖地跟在中也后头去了厨房。 冰箱里有很多食材。“羊”搞得来必要的物资,却没有产业,钱也不算多,请不起专职厨师,要自己做饭吃。 中也拿锅开炉的动作很熟稔,问樗萤想吃什么,樗萤回答要吃面。 他烧水下面,想了想,顺手多煎两颗鸡蛋,又想想,从冰箱里拿出肉。 少顷,饭桌摆上两碗面,中也将堆满肉的那碗推到樗萤面前,给她筷子:“吃吧。” 这量,三个樗萤也吃不完。 樗萤瞧着中也碗里的面脚,肉不多,菜也不多,还没蛋,问:“你呢?” 中也根本都不饿,他的魂还停留在醒来被樗萤闹腾的时候,撑着下巴道:“我够了。” “我吃不完。”樗萤道。 中也道:“吃不完再说。” 樗萤拿来一个小碗,把大碗里的面匀出部分,埋头吃起来。 中也看着她吃,五分钟过去,那碗里的面好像并没减多少。 一个男生睡眼惺忪地进来找水喝,迎面瞅见樗萤大碗里堆得高高的肉,蔚为大观,顿时惊呆。 一看面就知道是中也的手艺,他对中也道:“中也,过年啊!” “少废话!”中也道。 他仍把他的眼放在樗萤那儿,看她吃东西。她吃东西的样子是可爱的,面条吸进去,脸颊鼓得圆圆,小动物般咀嚼。 蛋她吃煎得最嫩的那个,肉也只吃最好的部位,双手端起碗缓缓地喝汤,汤喝完了,她也饱足,把筷子一撂:“我饱了。” 中也这才埋头收拾起他的那碗面,三两下嗦完,拉过樗萤的大碗继续吃。 “不是说够了吗?”樗萤道。 中也的够是薛定谔的够,少了无所谓,多了也吃得下,第二碗依然很快见底,他把嘴一擦,站起身:“走。” “走哪儿?”樗萤道。 中也瞥了一眼她身上的衣服。衣服是其他女生借她穿的,很干净,她穿起来也好看,但终归是借的。 他摸出机车钥匙,道:“买衣服。” 樗萤喜欢买衣服,闻言立马高兴起来,她还不要走路,仍是中也背她,两条胳膊一收拢,搂住了他的脖颈。 他的皮肤本来很凉,被她一搂,脖子跟上了火枷似的越来越热。 中也肌肉僵硬:“你手往后面放。” “不搂着,我就会掉下去。”樗萤道,“会加重伤势哦?” “搂吧。”中也道。他明显加快了脚步。 他开机车向来很快,后头坐上一个樗萤,行驶速度就慢下来。 但随即中也又暗暗提速,因为他们去对岸花了多长时间,樗萤就吸引了多长时间的目光。 站在明处、躲在暗处的男人直勾勾地将目光放在樗萤身上。擂钵街才多大,一点风吹草动传得飞快,“羊”里来了个靓爆镜的小美人,他们本来不大信,亲眼见了才觉触目生辉。 那亮闪闪的何止是美貌,还有樗萤能卖出的好价钱。 人贩心动手痒,恨不能一张大网将樗萤网走,然而再嚣张的妄念在对上她跟前的少年,也只能偃旗息鼓。 中原中也,那就是个难逃的噩梦。 他威名未扬时,曾经有兄弟托大上门挑衅,也没怎样,只口头死亡威胁了两句,第二天便被一脚踏平了老窝。 被夷平的废墟至今还在那儿警醒世人。 虽然心有不甘,但他们也只好暂时放弃了打樗萤的主意,或爆粗或吐痰地散了。 两人来到对岸,服装店外,中也掏出钱包放在樗萤手里:“买你喜欢的。” 樗萤打开钱包,里头的钞票居然不少,按之前见中也的那几次来看,他仿佛不怎么给他自己花钱。 “花光了也没关系吗?”她问。 中也看都没看一眼他的钱:“嗯。” 樗萤在服装店里如鱼得水。所有的衣服到她身上都会大放光彩,导购赞不绝口,她一连换了好几身,在中也面前转来转去:“好不好看?” 中也从没有陪女孩子逛过街,原本以为会是很无聊的事,看樗萤像个小蝴蝶翩飞,却居然挺有意思。 樗萤不看他的时候,他一直将视线放在她身上,她一望过来,他就看天花板:“还行。” “只是还行,我不买了。”樗萤道。 中也改口:“好看。”他瞧着她的脚:“不是说脚疼?”晃得倒挺欢快,一点儿不见疼的样子。 樗萤嘻嘻道:“有新衣服穿我就不疼。” 最后她买了好几身,把购物袋子和钱包全塞回中也手里。 中也打开钱包,夹出里面剩的大额钞票,给她:“拿着。” “给我干什么?” “你以后没需要花钱的地方了吗?”中也道。他怎么看怎么觉得樗萤要生活下来是很费钱的。 哪怕现在,他手里提着给她买的崭新崭新的漂亮衣服,仍然不够。 他还是会下意识闪念那个奢侈品橱窗。樗萤在窗下站着,隔绝在奇珍之外,却比所有奇珍都要宝贵。 拿最好的、最贵的东西来配她,好像才顺理成章。 樗萤瞧瞧他,抽了钞票折纸玩,悠悠道:“你是要养我哦?” 中也脸皮突突地热起来,侧过身去:“谁要养你!” 第165章 哪有男人戴小皮筋的啊! 他越拧巴,樗萤越要惹他,忽然地凑前去挨他好近好近,把他吓一跳。 中也下意识退后,樗萤拉住他的衣角,上定身符似的,他就热气蒸腾地不动了。 “你养我吧,好不好?”她道。 这话软乎乎,像孩子气的恶作剧,又像撒娇,无论前者还是后者都正中死穴,降临到他身上,他无法抗拒。 中也迄今为止的人生不算太好,也不算太坏,遇到的难题倒有大半是因樗萤而起,他垂眸望着樗萤,不觉焦灼,只觉心中冒出许多酸涩难当的期待。 但他又是聪明的,此时此刻“好”与“绝不”都不是最佳答案,他干脆顾左右而言他:“给你买苏打凉糕。” 樗萤逛了这么会儿正有点饿,闻言很配合地转移注意力,积极加码:“还要一份红豆冰!” 后来凉糕买了,红豆冰买了,更添了许多杂七杂八吃的用的玩的。 中也收起基本见底的钱包时,樗萤正对镜散下长发,用新买的蝴蝶结发夹夹个公主头。 至于她用惯了的那个樱桃发绳,她拉过他的右手,发现他手腕上套了个画着羊头的蓝手环,撇撇嘴,又拉过他的左手,把发绳套了上去。 小樱桃在少年纤秀白皙的手腕上鲜红欲滴。 “帮我收着。”樗萤道。 中也拧转手腕:“哪有男人戴这种东西!” 樗萤就要他戴:“你摘下来,我就生气。” 虽说一招鲜吃遍天,但中也也有不吃她这招的时候,又似乎是存了点故意逗弄的心思,他道:“那你生气。” 樗萤一计不成又生一计:“我不光要生气,我还要亲省吾。”她点点嘴唇,“亲这里。” 中也盯着她的唇,感到了干渴。又想以她的脾性,真能做出那种可恶的事情,不由窝火,把手往兜里一揣:“不要随便说这种话。回去了。” 事实是即便樗萤不主动去亲别的男生,也有一大把男生各怀心思地要诱导她来亲亲自己。 中也单独带樗萤出门的行为招致“羊”里许多人的不满。白濑道:“说什么樗萤无处可去待在‘羊’比较好,我看根本就是中也你自己对她别有用心。” “就是就是。”省吾接茬。 语气又不见了对中也的狗腿,恢复成之前随意的态度。 再看其他人,对中也也是随意多过尊敬,正像省吾跟樗萤介绍的,中也名义上是首领,在内部则更多只代表评议会十三名成员之一,并不占据至高的地位。 除了需要他战斗的时候。他们不仅将他放在心里,还会把他高高举起。 中也对同伴的态度习以为常,跷起二郎腿高坐,不去争辩:“管好你们自己。” 打是打不过他的,众人将注意力转向樗萤,跑去讨她的欢心。 正是思春的年纪,除了想要做世界第一就是想姑娘,偏偏身边还有个最最好看的姑娘,爱欲和虚荣双管齐下,少年们围在樗萤身边,活脱脱一出孔雀求偶。 省吾始终觉得自己最有资格对樗萤献媚,他之于樗萤应当等同抚养者和初次睁眼的雏鸟,然而他不得不在一次又一次的现实打击中败下阵来。 他总觉得樗萤很偏向中也。 “为什么?”省吾很难过,“我对你那么好,我就差把心掏出来给你了!”对把人家关起来的事情倒是只字不提。 “这说明省吾还不够好嘛。”樗萤趴在桌子上,像只慵懒的猫,说话也懒懒的。 省吾立刻又精神起来:“怎么样才算够好?” “把碗洗了,把地拖了。”樗萤道,“我说往东你不能往西,还有你现在就从我眼前消失,今天之内不可以再出现。” 她蛮不讲理的样子也是那么可爱,全世界都要拜服在这样的娇蛮之下,省吾色令智昏,竟不觉得她的条件苛刻,满怀希冀地道:“这样我就好了吗?” “只算变好一点点哦。”樗萤比了个指甲盖示意。 一点点总好过没有,而且樗萤难得跟他讲那么多的话,省吾捧着樗萤用过的碗屁颠屁颠地去洗了。 白濑心里讥讽省吾像只猴,但他有机会跟樗萤待在一块儿的时候,他也不自觉地要去理她。 他给樗萤一个“羊”的蓝色手环:“戴上它,你就是‘羊’的一员了。” 将她纳入“羊”,给她归属感,这波操作不说非常帅,至少很提好感度。 中也是明皇的话,白濑多多少少算个暗帝,在“羊”的号召力不低,女生缘也不错。 樗萤觉得手环不好看,她不要戴。她也不在乎能不能成为“羊”的一员,愿意在这儿待才待,不愿意,立马走人。 见樗萤无心接受自己的好意,白濑有点恼怒,于是看见一个同伴被撺掇着去扯樗萤的发辫时,他并没有阻止。 那男生一半因为起哄,一半因为实在吸引不到樗萤的注意,便有心要惹她。 他轻轻揪了樗萤的头发一下,樗萤飞快转过头来。 少年们正要起哄,却随即噤声,因为樗萤前一秒还笑意盈盈的小脸儿霎时间冷却。 一个女孩子生了气是很可怕的,漂亮的女孩子生气更可怕,她们极文明,并不以尖锐的言语或者粗暴的举动来发泄,而很清楚什么样冰冷嫌恶的眼神可以正中对方命门,一抬眼一蹙眉,足够把人打入无间地狱。 多手的男生被樗萤这么一瞪,顿时手足无措,僵在那儿好像失魂。 别的男生也鹌鹑似的,不敢讲话,连白濑都有些尴尬。 樗萤也只瞪他一下,不愿意浪费表情,转回去继续玩她的游戏。 男生一个激灵,感觉大事不好,跑去她跟前讨饶:“樗萤,我错了,我……”他哭丧着脸,“我再也不这样了。” 他是要她注意他,不是要她拉黑他啊! 不管他怎么求,樗萤都不理,大半天过去,好容易她打游戏打累了歇歇眼睛,目光放过来,只对他说了一句“讨厌你”。 “樗萤,我真不是故意的……”男生快哭了。 樗萤瞧着白濑:“白濑哥哥,我不要他在这里。” 用人的时候懂得叫哥哥了,白濑很想吐槽,但又确实受用,对旁边的人使了个颜色,大家立马把哭唧唧的男生架去了别处。 事后男生们复盘,觉得拽小辫儿这事,樗萤认人,换作中也去拽,她说不定根本不会生气。 “喂,中也,你说是不是?”他们问中也。 中也才从外面回来,听说之后脸也一拉:“你们有病啊?” “是,我们有病,好奇害死猫,你去惹樗萤看看嘛。”少年们跟中也勾肩搭背。 中也一手一个把人推开,指着带头的道:“说了别招她,再有下次,我就揍人了。” 他跟樗萤的威力同出一挂,此话一出,配上那要吃人的表情,又把少年们搞成鹌鹑。 鹌鹑了一会儿,他们渐渐放松下来。说到底中也就是中也,拥有比任何人都强大的能力,他同样具备身为最强者的自觉,不会轻易出手伤人。 喏,他刚才不是说了,下次再揍,这次,他还是没舍得对他们动手。 放松归放松,经了这么一遭,大家深深觉得惹樗萤比惹中也可怕得多,没人再用捣乱的手段去吸引樗萤注意,追女孩一定要顺着女孩的心意,追不追得到另说,至少当舔狗比被讨厌舒服多了。 他们乖乖听话的时候,樗萤就愿意跟他们讲话,心情好还笑,如果再轻声轻气地叫一声“哥哥”,更是把他们魂都勾了。 “全听我的,好吗?”樗萤笑眯眯道。 小“羊”们频频点头:“好,好……” 至于女生,她们本来就跟樗萤玩得很好,对于樗萤提出的请求没有不答应的。 这天“羊”们闲来无事,打听到港口mafia走私了一批武器,并且顺利获知武器的转运地点。 武器跟钱一样,没有人会嫌多,免费的更不嫌了,“羊”们记着上次被mafia抢东西的仇,决心一雪前耻,让他们再吃一回瘪。 群情激昂里,中也皱着眉头不赞成。 “他们这次转运,派的人手很多。”中也道,“去偷讨不了好,会像上次一样被抓。” “有什么关系?”赞成派们根本没在担心的,“我们有中也你啊!一脚把他们踢飞到天边去!” “就是!” “就算被抓,中也也会把我们救出来,没事啦!” “我们‘羊’讲究睚眦必报,上次他们下了我们的面子,中也你是我们中最厉害的人,难道能眼睁睁看着大家被欺负吗?” “中也不会的!” 中也一张嘴巴敌不过众口,何况他的确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实力,拉上千斤磨盘不过累死他这一头驴,大家崇拜和信任的目光抛来,他反驳的话难以接续,只得咽下郁气起身:“我想想。”走出房间透气去了。 樗萤趴在桌子上听着,全程没有讲话。 中也出门的时候她瞧了一眼,逆着光,他的背影显得很薄。 大家不管中也出去想想的结果是什么,已经先一步讨论起了要如何偷武器。 这时,他们听得樗萤道:“我觉得这次不要去哦。” 中也在外面透了个气,想想即便他不赞同,同伴们背着他出发的可能性依然很大,毕竟从前已经发生过类似的事情。 结论是,还得干。 他回到房间,妥协道:“去就去吧,只是到时候你们别乱来……” 然而“羊”们此时已经转变风向:“还是不去了,中也。” “如果被发现,一定马上跑……”中也自顾自说了半截才反应过来,“什么?” “这次就不去了。”白濑道,“我们想想,mafia加强人手,一定是预料到了我们会动手,不去没损失,去了有百分之五十的几率被抓,还不如留在基地。算算,武器也还够。” “是吗?”中也十分意外,语气有些迟疑,眼睛却明显亮起来。 难得他们有听劝的时候,他正想问怎么大家突然之间改了主意,忽见白濑对樗萤点了下头。 樗萤对白濑比了个心,手还没放下,中也已经在她右侧空位落座。 他专程绕个圈坐到她旁边,大家都瞧过来,他双手插兜坐得板正,目不斜视,用只有他们两个能听见的声音问:“你做什么了?” “什么也没做呀。”樗萤道,将手收到桌子底下。 中也只觉左边口袋一凉,钻进来一只小手,和他的手一起将原本不大的空间挤得满满当当。 他条件反射坐得更直了,过电似的从心口麻到尾椎,暗暗咬牙道:“干什么!” “检查。”樗萤道。 她灵巧地挑开中也的袖口,手指钻了上去,摸到他手腕上那串被熨得温热的发绳,显然他一直戴着。 她很满意,手指溜下来,小拇指勾住了中也的小拇指,晃晃。 中也耳根子都红了,手也发热,终于把眼望过来瞧着她,低声地:“现在又是?!” 樗萤朝他一笑,十分俏皮:“牵牵。” 第166章 惹哭老婆到底怎么哄啊。 横滨已经步出暮春,她的手还那么凉,从冷水里捞出似的,中也看她身上,雪白的小吊带上衣,雪白的棉布裙子,套了一件粉嫩的长袖薄绒外套,也不算穿得十分单薄。 擂钵街的风水不养人,至少没有温养到樗萤。 他这么想着,逐渐忘了第一次跟女孩牵手的羞赧,抽开小拇指,反客为主将樗萤的手整个儿握住。 中也居然这么主动,樗萤诧异得扑闪扑闪直眨眼。 她的手很快被中也带着揣在了他的衣兜里,他的掌心好烫,不一会儿就把体温渡向她,烘得她的手暖洋洋。 樗萤道:“背着大家偷牵我手,你好坏。” 她这倒打一耙的本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中也闭目养神:“闭嘴吧。” “还有一只手,你也给我暖暖。”樗萤道。 中也选择不要讲话,但是他不讲话,樗萤立马挨了过来。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能一直挨到他身上。 中也只好道:“再说。” 尽管极力在众目睽睽之下佯装无事发生,但群众的眼睛毕竟是雪亮的,大家怎么看怎么觉得中也跟樗萤之间应该是有点事儿。 这不为肖想樗萤的少年们乐见,都知道论实力中也最强,可他们还是好嫉妒。 “除了力量强点,中也跟我们也没什么不一样,离了‘羊’,他都没地方去。”男生们聚在一起踢石头,“樗萤偏偏就是爱搭理他。白濑,你说为什么啊?” 中也被樗萤喜欢,白濑倒没面子起来,踢石头踢得很用力:“我怎么知道!” 中也跟顺着樗萤的男生们不一样,很多时候,他是宁愿不要顺着樗萤的。 樗萤喜欢吃的红豆冰,中也出门的时候经常给她带,那天牵了一回手之后,他减少了带红豆冰的次数。 樗萤目瞪口呆,跟在中也身后像条小尾巴,连声控诉:“你恩将仇报!” 中也想不通到底恩从何来,他也懒得去纠正樗萤的胡乱用词,樗萤要嚷,他就提高音量盖过她的音量:“你少吃点冷的!手冰成什么样自己不知道!” 他真是天真,跟樗萤大小声有什么用,樗萤往他跟前一扑,将他衣服一揪,他声音自然而然小下去,跟遇到天敌似的,刻在骨髓里本能地反应出来。 “我的手要冷我也没办法!”樗萤道,“我要嘛,你给我买。” “我没有说不买。”中也把她的手从自己衣服摘下,“只是让你克制一点。” 但衣服上的小手扎了根一样,牢牢扒着,他竟不能薅动,稍稍用力,樗萤就喊疼。 中也松手一看,果然那雪白的手背多了几个指痕,他很怀疑她是棉花捏的可是没有证据。 克制对别人来讲有必要,对樗萤来说却是不存在太大的必要了,她缠个不休:“我要,我今天就要,现在就要。” 换了别人哪有这么多流程,直接扔出去了事,中也更不是一个耐得住性子讲道理的人,无奈惹了一个不能扔的,掰扯半天,看樗萤要哭了,他还是带她出去买了红豆冰。 后来他明白了,要樗萤妥协,必得他先妥协。 买来的红豆冰樗萤分出两口吃掉就乖乖地不吃了,把碗推给中也,眼下还遗留着先前憋眼泪憋出的微红。 中也吃着剩下的红豆冰,很纳闷:“你为什么可以随时随地哭出来?” 樗萤道:“又不难,想想伤心的事情就可以。” 一口红豆冰哽在喉头,冰得中也太阳穴直抽。他将冰整个咽下,道:“你有很多伤心的事吗?” 哪里需要很多伤心的事情,让人流泪的,往往只有一句话,一个背影,一个未了的心愿。 樗萤慢吞吞道:“你不听我的话,我就伤心咯。” 中也还在吃着,她从餐盒里拿出一根筷子敲杯子玩。 筷头敲在大小高低不同的杯沿,发出或清脆或沉闷的声音。樗萤玩得开心:“好像琴。” 她一时兴起沉浸其中,等到玩腻的时候,中也已经吃完了在看她。 他的目光时常明朗又凌厉,仿佛来自一头咬定了人就不会放松的兽,他也一直自认自己的眼神很有威慑力,却不知道瞧着樗萤的时候,他眼里常常只剩了专注的、轻飘飘的、温和的蓝色。 中也道:“你想弹琴吗?” 樗萤摇摇头。 两个人结了账,一前一后离开小店,走着回基地。 擂钵街从整体上看是个大坑,错落的建筑由低到高,蜂巢般层叠起来,这决定了街区里会有很多的坡和台阶。 樗萤脚步轻快,蹦蹦跳跳拾级而上,中也在后头跟着,心里很清楚她这样活力满满的样子撑不过一刻钟,等她一累,一定转过身来要他背。 无尽的台阶像无尽的钢琴键。 中也在店里问樗萤想不想弹琴,话音未落,他便已觉问得不合时宜。 擂钵街是没有琴的。 亡命之徒与下九流居住的街区何曾飘扬过琴声,钢琴家的灵魂堕下十八层地狱也不会堕到这里。 前面的胡同传出砸酒瓶子的声音,有人在打架,以拳脚相搏,以武器相搏,声响极大,令人不安。 樗萤三两步上了坡,有点好奇,想去看看,中也拉着她继续往上走。 往前走,两个男人敞着肚子在铁皮屋的屋顶上晒太阳。 看见樗萤,他们情不自禁吹了个口哨:“哟,小美女。”流氓的视线在樗萤身上扫来扫去,嘴欠,还说了一句调戏的话。 中也一拳打在铁皮屋上。 铁皮屋遭受千钧重力,瞬间垮塌,男人尖叫着跟随解体的蔽身之所坠落,被埋了个见头不见尾。 中也余怒未消,不经意扫到樗萤,发现她一双水眸盈盈正凝睇着自己,那眼中并无谴责,也没有惧怕,他还是下意识把拳头藏在身后,拉着樗萤的那双手却更用力地握了握她:“看什么,我本来不是什么好人。” 樗萤道:“好帅呀。” 这下中也的怒火消了,代之以别扭,她每次都说些让他不适应的话,他磨了磨牙,消受也不是,斥责她也不是,最后挤出常对她说的:“还是闭嘴吧!” 樗萤闭嘴了,她刚好也累了,趴到中也背上,让他背着回了基地。 其实对于擂钵街的社情民俗她早已习惯,每次出门中也都不让她单独出门,不单独出又怎样,还不是都会遇到烂人,她很淡定,中也倒没她淡定,仿佛久居于此的人是她而不是中也。 擂钵街如此,“羊”在擂钵街之中,也不是安乐园。 青少年胆大,破坏力更大,面对樗萤大家都极力地克制住了,樗萤不在的时候,或者不当着女生的时候,男生有男生自己的尝试和玩法。 大晚上的,半大小子们睡不着,把从对岸零元购的东西抖搂出来,抖出几包烟,分着抽。 他们点火的手势已经娴熟,不一会儿吞云吐雾起来,其实并不觉得这味道好闻,但很有种跟厉害人物接轨的错觉,哪怕想咳嗽也为了面子拼命忍住,忍到后面成习惯,就不用忍了。 正抽着,在外面放烟花玩的女生进来,迎面闻着味儿,都抬手扇起空气:“臭死了,真讨厌!” “你们躲远点不行吗?”柚杏捏着鼻子道。 少年们在烟雾中一个个粗声粗气的:“爷们的事情娘们少管!” 很快他们有些偃旗息鼓*,因为从“娘们”里走出了樗萤。 樗萤也很讨厌这个味道,但是没有讲话,盯着他们手里的烟,想起她再见不了面的好朋友,那个也会吸烟的硝子。 一起坐着谈笑仿佛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如果有下辈子,希望还能见面。 见她出神,好像有兴趣的样子,少年们试探着一抖盒子,抖出新的一支:“想试试吗?” 他们本不抱希望,岂料樗萤真的伸手来拿。 少年们不由有些激动,内心深处生出些隐秘的、将白染黑的刺激快意,又冒出小小的劝阻的声音,这么纠结着,直到樗萤的手放到盒子上。 然后“啪”一声,她的手被突然出现的中也打掉了。 中也横眉竖目,这下看樗萤也变作凌厉的眼神:“想干什么?不准你碰这个东西!” 他转头一扫那些不省事的同伴:“都闪远点!” “什么啊——”有人想抗议,还有人想给樗萤撑腰,一看被中也碰过的盒子直接压扁成了二维,立马闭上嘴巴,大家你望望我,我望望你,识相地往更远的地方散去。 “什么首领,还不是老强迫我们。”他们小声嘀咕。 女生们跑上来要把樗萤拉走,也被中也瞪得直后退,见樗萤朝这边摇摇头,才担心地回屋去。 中也还是很生气:“为什么不拒绝?那不是你该碰的!” 劣质的气味、飘渺的尼古丁……根本不能跟樗萤沾上一点边。 她应当沐浴在纯净的阳光之下,有花,有流淌的音乐,有别的他能想象或者想象不到的美好的东西,而不应该在别人的吞云吐雾里,伸出手去接一支烟。 中也的拳头握得太紧有点发抖,这时候,他才听见樗萤慢慢地道:“我又不要抽。” 她只是想拿在手里。 中也听她不像狡辩,语气稍缓,道:“不抽你接干嘛?” 樗萤没有讲话。 中也等了一会儿,不见她回答,怒气和惶惑在流逝的等待中减退,他忽然找不准自己的位置,面色更缓,想再问她一问,却见樗萤一低头,透明的泪珠子落了下来。 中也顿时如临大敌,灵魂出窍一般,眼睛不是自己的,舌头不是自己的,整副身体都失去掌控,说不出话。 然后他看见樗萤绕开自己,就这么走开了。 第167章 她就是世界第一的难题。 第一次见面,她就是在他面前这么哭然后跑掉,他找了她很久才找到。 这似曾相识的发展模式让中也顿生不安,立马跟上去拉她:“喂,你……” 手当然被樗萤甩开,她平时小小力气,甩他倒甩出隔山打牛的气势,连一个眼神都不要给,抬手蹭掉脸上的泪,倔强地继续走。 中也用膝盖想的也知道他惹到樗萤,先前凶巴巴的样子已经荡然无存,他倒退着走在樗萤跟前,道歉的话像滚烫的山芋在嘴巴里滚了几滚,还是脱口而出:“我错了。” 他猜想自己是错在态度不好,但以前他也用过同样的态度对其他女生说话,女生只是被吓到,并没有哭。 现在樗萤不仅哭,还不理他,闻言更是加快脚步。 中也其实很想看看她到底能快步走出多远,理智告诉他现在并不是做这种观察实验的好时候,所以他一边倒退,一边把烫嘴的话重复第二遍:“我说我错了。” 樗萤还是不理,卯着劲儿跟他竞速一般,一直快走到基地大门才停下来,抬眼看着他。 终于消停了,中也稍稍松口气,正打算解释他刚才不是要骂她。 他只是鬼使神差地心急了……觉得她在接触一些不干净的东西。 在这之前,什么算干净,什么算不干净,从擂钵街长大的他,对这两个定义的界限从来都不明晰。 如今他却无师自通地懂得了如何界别。 对樗萤好的,就干净,对樗萤不好的,就肮脏。 他明明最讨厌那些说做什么应该做什么不应该的人,如今自己也成了这样的人,莫名其妙,可是跟她扯上关系,他就忍不住要插手。 中也越想越觉得打脸,表情不由变得苦大仇深,待他苦大仇深地准备开口,樗萤却先轻轻地讲了话。 她道:“你把我的手打疼了。” 她又道:“我讨厌你。” 两句话打得中也腹稿全部忘光。道了歉还被樗萤讨厌,他有点懵,脑子高速运转时,樗萤伸手来扯他腕上的小樱桃发绳。 “不给你了,还我。”她道。 这本来也不是中也主动要戴上的。 自从小皮筋上了腕,跟戴上紧箍咒一样,他不仅不能够再捋起袖子,还要在跟同伴的打闹中提防被人觉察手上多了个东西,可谓带来诸多不便。 这么不方便,小皮筋又这么不爷们,按理说还给樗萤是好事。 但他心脏一紧,像要被抽掉龙鳞,生出陌生的慌张之感。 他接受了那些不方便,从来没想过拿掉,甚至已经习惯。习惯成自然之后,樗萤却要收回。 他又想,不给他,那她给谁? 这么想着,他沉默了,笔直地站在那里任由樗萤动作。 沉默不是妥协,是抗争,樗萤发现柔软的发绳突然突然变作钢筋,顽固地赖在中也手上,任她怎么扯都是纹丝不动。 扯久了她还手疼,这个人居然跟她反着来,她更加生气,对朋友的想念、被凶还有被打手的委屈和恼怒一激发,她本来已经不要哭,现在干脆蹲下去继续呜呜地哭起来。 中也跟着樗萤蹲下,看着她如同看着一道难解的题目。 他没有进学校念过书,但天生机敏过人,不觉得课本上的东西会难到哪里去,现下对着樗萤更坚定了这种看法。 再难,也不会难过哄这个娇气包。 中也用力抓了抓他那头橙汪汪的头发,盯着樗萤哭。 他注意得到,樗萤在其他男生面前是不哭的。他们惹到她,她要么无视要么发脾气,就是不掉眼泪,除非他在场。 她是认定了他吃这一套,以精明的方式在索要特权,又何尝不是一种变相的撒娇。 他一旦冷静地审视,很容易能发现她那些小九九。 但发现又怎么样,中也长出一口气。他的确很吃她那一套。 樗萤哭没几分钟情绪已经宣泄得差不多,接下来再哭便少了许多真心实意,只是跟中也杠着。 她悄悄用余光看他,糟糕,眼泪流太多模糊眼睛,周围灯坏了又暗,看不清他是什么表情。 这时中也出其不意地站了起来。 樗萤还没抬头,他已经卸载全身重力,跟阿飘似的瞬间腾空消失。 这是樗萤不曾设想的全新剧情,她哭声顿停,泪珠子惊讶地挂在脸上。 好在没过多久,中也又瞬了回来。 他带回来一盏小灯给她照明,道:“你腿蹲得不酸?” 樗萤把脸埋在臂弯,瓮声瓮气:“要你管。” 她用力眨眼把眼眶里剩下的眼泪都挤出去,中也并不阻止她,照原样蹲在她跟前,掏出那么大一包抽纸,抽出两张给她擦眼泪。 她再掉泪,他再擦,有丰厚的储备,随便她哭到地老天荒。 樗萤哭不出来了——居然也有她哭不出来的时候,她抬眼瞪他,湿润的目光软乎乎,没什么威力,中也又掏出一瓶水,拧开盖子凑到她唇边。 樗萤抿抿唇,张开嘴喝了。她好渴,一口气喝下小半瓶。 中也收回水瓶,另一只手摊到她前面来,掌心放着一把巧克力,黑巧白巧榛子夹心牛奶夹心应有尽有。 樗萤又瞪他,拿起一颗剥开糖纸,放进嘴里。 是很贵的那种巧克力,入口即化,香醇绵密,好吃。 中也干脆坐在地上,安然盘腿:“好吃吗?” 樗萤闻言又拿一颗巧克力,剥皮,塞到他嘴里。 中也很配合地吃了,觉得太甜,齁得慌,仰脖将手里的水灌了两口,听见樗萤幽幽道:“那是我喝过的。” 他本来已经恢复淡定,一时大意又出错,想到樗萤樱唇微抿对着瓶口慢慢喝水的样子,呛得咳嗽连连,脸又火辣辣地大烧特烧,扯了她的话回复:“要你管!” 樗萤扑哧一笑。她其实真是蹲得腿酸了,那么爱干净,此刻也侧坐下来,往中也跟前凑了凑,道:“我们那里有规定的,喝了谁的口水,就得听谁的话。” “‘羊’的首领给你当算了。”中也道。 樗萤道:“我才不要。” 她愿意跟他对话,说明已经哄好,中也只觉自己功德无量,一挑五十都没这么费工夫。 他道:“我刚不是故意的,我以为你要学他们抽烟。”他顿了顿,补充道,“抽烟对你身体不好。” “我说了我不抽。”樗萤道。 “我一开始不知道,所以我跟你道歉了。”中也道,“算上这一次,道三次了。” “好吧,我原谅你了。”樗萤道,“他们会抽,那你会吗?” 中也也不喜欢烟的味道。他摇头:“没兴趣。” “真的吗?我不信。”樗萤道。 她手往前一撑,软绵的身子挨了过来,凑到中也颊边轻轻一嗅。 这举动好像小动物,又是由她做起来,所以是可爱的,但靠得太近,给中也造成她要亲他的错觉,迫得他浑身僵硬。 他极希望她没有听见他心跳加速的声音。 樗萤又坐回去,满意地道:“果然没有。” “总之。”中也竭力控制着不去发散思维,叮嘱樗萤,“擂钵街很乱,会有坏现象,也有坏习惯,你自己要学着筛查,别去学。自爱一点,往好的方向去,懂吗?” 樗萤渐渐收起玩笑心思,认真听他的话。 他自诩不是什么好人,却要她学好。明明他们两个差不多大嘛,他带回了她,便开始像模像样地对她负起责任来,那副拧着眉头仔细叮嘱的样子真像个老头,又真可爱。 “我知道了。”她乖乖地道。 天已经更黑,整个基地几乎陷入沉睡。回去的路上果然中也还是要背樗萤,他想,他就一代步工具,还是免费的。 回到房间,中也坐在椅子上并没有睡意。 窗外是深沉的夜,没有星子,天幕浓稠漆黑,沉沉地覆盖着整个擂钵街。 他在心里做着打算。 中也的打算从进“羊”之后开始。为了壮大“羊”的力量,为了获取物资,为了救回莽撞的同伴,他需要不停做计划,不停打算,打算来打算去,打算的是大家的事情,他没有私心。 如今,他生出一点私心。 樗萤问他是不是要养她时,他一口否定。 但其实养她又怎么样呢? 好吧,他的确要养她。 既然要养,就不能不为她的未来打算。 擂钵街真的不太适合樗萤,他想,应该把她放在一个更安全、更文明的地方,至于是否将整个“羊”的基地一起迁走,他还在思考。 中也捏了捏鼻梁。关于樗萤的一切,他还需要再计划计划。 想到这里,他终于有点困了,打算去洗漱睡觉,忽然见门把手一转,樗萤从外面探了进来。 “你不是回房间了吗?”中也道,“为什么还不睡?” 他觉得以后应该养成锁门的习惯。 樗萤提着袋子钻进来:“我坐在地上,衣服和身上都沾脏了耶,她们全都睡着,我要在你这里洗个澡。” 中也的太阳穴卟卟跳动。 打算个毛线……樗萤的行动,乃至她整个存在,根本已经注定了要存在在他的计划之外。 第168章 他早晚有天会被她玩坏。 他慢慢吞吞起身,揣着兜慢慢吞吞走到樗萤跟前,站定,伸出手来“啪”一下把她咚在门上,冷静地讲道理:“大半夜到男人房间里洗澡,不可以。” 而且她哪里需要洗澡?身上分明很香,瞧着也不脏。 樗萤觉得中也这样耍帅好笑,嘻嘻地笑起来,一点儿没了不久之前跟他赌气的样儿,伸出手指在他心口戳戳,末了正经地道:“别的男人不可以,中也可以。” 她讲完往底下一钻,拎着袋子进浴室去了,又探出脑袋:“难道你要偷看哦?” 中也仰头看天花板,没好气地:“谁要偷看!” 浴室很快响起淅淅沥沥的水声,中也架着二郎腿坐在窗台,从未感觉时间流逝如此缓慢。 沐浴露的香气随着温热的水汽从门的缝隙漫出。 樗萤穿着睡衣出来的时候,中也已经又更换位置,坐在椅子上仰靠着椅背,脸上耷本书当老学究。 眼睛看不见,别的感官就会成倍敏锐,他清晰地听见樗萤趿拉着拖鞋吧嗒吧嗒,抬手指门:“那里出去。” 中也却没听见走向门口的脚步声,随即眼前一亮,脸上的书被樗萤揭走。 她翻着书很惊喜的样子:“是最新的漫画月刊!” 好极了,现在又要开始看漫画月刊。 中也让樗萤带回去看,她说大家都睡了房间不可以开灯,所以留在他这里看。 忍一时海阔天空,一忍再忍四大皆空,中也知道掰扯不出什么结果,拿了衣服进浴室:“我洗出来你就要走。” “好啦。”樗萤看着漫画道。 中也关上门,在满浴室未散的水汽里站了很久。 伸手去拿毛巾,旁边挂着樗萤的毛巾,按压沐浴露,想到她跟他用一样的,身上的味道也一样。 “……”他从未觉得洗澡是一件这么艰难的事情。 手上搓开的泡沫跟芜杂的思绪一样越冒越多,大肆生长,缓过神时,狭小的浴室竟充溢飘飞着数不清的泡泡,眨眨眼又消失不见。 艰难地洗完出来,房间已恢复了静寂。天花板的灯关了,只留小夜灯,在无边夜色之下分隔出一窗暖黄的温馨。 橙发少年穿着整整齐齐一套睡衣,站在浴室门口擦拭着打湿的发尾,目光从空中轻轻扫落,沉默半晌,叹了一口气。 目光所及,小仙子一般的少女正蜷在他的床上,拥着他的被子沉沉睡去。 乌黑的长发浓雾似的散开,她一只手夹在未看完的书页里,另一只手搭在颊边,夜灯映照,指尖淡得近乎透明,仿佛不赶快捉住,虚无便要扩散到她全身,将她带离这个世界。 中也站在床边看着樗萤,朝她伸出手。 他想叫醒她,终究不忍,而且没来由地确定她会生起床气,伸出的手没落在樗萤肩头,转去轻轻拉扯被子,给她盖好,还掖了被角。 动作之间,他的手拂过她的发,像飞越一片柔软的密林。 中也就此停顿,想要摸一摸樗萤的脸颊。 他不敢过多地看她,可凭借匆匆扫视的几眼也已经记住她安睡的模样。她的脸真小,只有巴掌那么大,睡着的时候五官很乖,没有清醒时灵动,却十分安然,脸颊嫩嫩的,有着婴儿一样细小柔软的绒毛。 内心的渴望驱使中也去摸摸樗萤,飞快触碰一下就好。 但他到底召回念咒的魔鬼,没碰,转身去柜子里随便扯出被褥,关了灯躺在地上打起地铺。 心很乱,脑子也乱,这么乱哄哄睡去,却还是跟平常一样一夜无梦。 清晨第一缕阳光照在眼皮,中也睁开眼,感觉半边身子温暖异常。 耳畔传来轻轻的呼吸声,他转过头,看见樗萤挨在自己身边睡得很安稳。 昨晚睡太沉,都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跑下来的。 震惊过头中也反倒没什么表情,回正脑袋,安静老半天,哑着嗓子道:“地板不硌吗?” “硌的。”樗萤仍是那个蜷缩的姿势,闭着眼睛道。 “那怎么不睡床。” “我想和你待在一起。” 中也抬起一条胳膊垫在脑袋底下,视网膜总算适应了越来越亮的天光:“不要随便睡在男人旁边,你懂不懂?” “我才不是随便。”樗萤道,“别的男人不可以,只有中也可以。” “只有”两个字真像淬毒的蜜糖,毒入骨髓,嘴巴里还是甜津津的。 中也道:“我早晚被你搞死。” 樗萤还想睡,中也却是强撑着起来,趁大家都没醒,用被子把樗萤一卷,翻墙将她送了回去。 樗萤后来问他那是不是他第一次进女生房间,有没有不礼貌偷看,他白眼翻上天:“谁有那么多空闲去看!” 他脑子一片空白,哪里顾得上看。 有了把樗萤惹哭的经验教训,中也往后再管她,没有再凶巴巴地强硬阻止,而选择了更为省事的办法。 外头那些对樗萤口吐下流之词的,他一律石头塞嘴,试图诱拐或者给樗萤尝试什么不该沾边的,他直接动手,打到对方屁滚尿流为止。 “你真把她当公主养吗?”白濑当面吐槽,“在什么地方做什么人,你是不是看不起接受了你的擂钵街,顺带也看不起生活在擂钵街上的我们?” “我没有那个意思。”中也道。 “我看你就是那个意思。”白濑道,“要不是得靠你当我们的王牌……” 中也蹙眉:“什么?” 白濑自知失言,马上闭嘴:“没什么。你最好不要对自己人出手,大家对你有意见已经不是一两天了。” 中也看他一眼,没有说话。 傍晚吃过饭,中也没有响应其他人出去玩的倡议,独自坐在房间发呆。 “你心情不好哦。”樗萤道。 中也道:“没有。” 他后知后觉多了个人,猛地抬头,瞧见樗萤不知什么时候坐在身旁,才扼腕今天又没有锁房门。 但其实锁上房门又怎么样,樗萤想进的地方,就是王宫也得乖乖敞开大门。 这两天樗萤老是往他房间跑,问就是有要找的东西出现在这里。 “什么东西?”中也问。 樗萤道:“牌。” 然而蹲了好几天,也不见有什么牌出现。 中也对此抱怀疑态度:“你确定吗?” “我梦到了。”樗萤道,“就在这里。” “梦到的事情怎么能作数?” “我的梦很灵的。”樗萤道。 梦曾不止一次地向她作出指示。她借助梦找到了【灯】牌和【歌】牌的下落,梦见过即将遇见的人,且总有种强烈的感觉,随着时间推移,梦的预告将更加灵验。 她如此笃信,中也于是放下怀疑,陪她一起等牌出现。 樗萤戳他:“你为什么心情不好?” 中也随手抓个硬币在手上抛着玩:“没有不好。” 他抛到第九十九下的时候,感觉旁边很安静,往旁边一望,樗萤抱着膝盖静静打量他。 “是因为我吗?”她道。 中也握住硬币:“与你无关。” 他垂眸:“是我想多了。”明知道没意义,偶尔还是忍不住求索自己对“羊”的大家来说意味着什么。 他隐隐感觉得到同伴对他的排斥和畏惧一样多,然而这个念头一诞生,巨大的罪恶感就接踵而至,迫使他飞快地关上潘多拉魔盒,不再去深思。 他不能质疑自己的同伴,就像他不愿去质疑樗萤那个天马行空的预知梦。 樗萤道:“我知道了,你不够坏,所以不开心。” 中也闻言很想跟她说说那些死在他手下的人的惨状。死在他手底下的人比樗萤吃过的盐还多,在别人可能是夸张修辞,在他这里则十分写实。 樗萤眨眨眼:“我又没说你不坏,只说还不够。” 换做是她,有人让她不开心,她是不会一次又一次忍受的。 中也抓住另一个重点:“你觉得我坏?” 他自己跟她说的,他不是好人,而当她真的认为他不是好人,他反倒介意起来。 介意就介意好了,偏偏作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摸摸鼻子,看看旁边,此地无银三百两。 “你不仅坏,还是笨蛋。”樗萤道。 她说着发笑,仿佛被中也是个笨蛋这件事极大地取悦。 中也一脸凶相警告樗萤不准再笑,他越凶,樗萤越来劲,笑得直捂肚子,中也恨极爱极,很想在她脸上捏一把,然而被她弯弯的笑眼看久了,他渐渐绷不住,也别过脸去笑起来。 等待牌出现的时间里,樗萤接着看没看完的漫画,看一会儿,她嘴巴寂寞想吃薯片,不愿意弄脏手,中也代劳,喂猫似的,薯片递到嘴边她就张口来咬。 他又喂了喂,渐渐觉出意趣,樗萤却在这时吃够,脸一扭:“不要。” 白濑有句话倒没讲错,真是养了个公主。 中也道:“用不用帮你擦嘴?” 他故意这么说,樗萤还真把头转了回来,朝他嘟起嘴巴。 中也气笑,“欠收拾”三个字在心头盘桓多时,磨在齿间,落实到行动却只剩顺从,拿纸巾替她擦了。 樗萤软绵地道:“你真好。” 坏是她来批判,好也是她来评说,好和坏经由她嘴巴讲出都让他麻麻的,中也将纸巾攥在手里,像攥住一个偷来的吻,飞快冲去浴室:“洗手!” 他把水龙头开得哗哗大声,随便挤了点什么洗去手上薯片的味道,手搓来搓去,总觉得指头还残留樗萤嘴唇的触感,软软的嫩嫩的。 中也狠狠晃了晃脑袋,试图将那些有的没的想法晃掉,一低头却发现手上泡沫不知何时同疯狂生长的杂念拥有了同等的繁殖速度,已经淹没掉他的双手,并且自发地往外飞着圆圆的肥皂泡。 “果然在这里哦,牌。”樗萤探头进来。 她伸手承接了一个飞落的泡泡,泡泡在她掌心竟不碎裂,渐渐化成纸牌【泡】。 收完牌之后,樗萤就不经常来中也的房间了,扔下没吃完的零食没看完的书,中也晚上睡觉,枕着枕头,枕头香香的,盖着被子,被子也香香的,他枕着胳膊,苦大仇深地失眠。 樗萤这两天老跟别人玩。和女孩子们嬉闹在一起,总有说不完的话,或者被省吾们环绕,中也刚好又忙起来,早出晚归,偶然早回,远远地瞧见白濑在给樗萤炫他那手蝴蝶I刀。 孤身而返的少年首领站定,望着他们玩,樗萤似乎觉察,极快地回了下头,白濑一叫她,她又转回去同他讲话了。 中也知道樗萤不是离了谁就不行的人,他认为自己也不是,但他居然还是会想,想樗萤和他单独待一块儿的时候,她叫着他的名字,跟前、眼里,或者还有心上,不存在别人,只有他。 这想法的源起很陌生,他不知道这叫独占欲,摸了摸腕上的小樱桃发绳,抬起胳膊挡住眼皮,强迫自己睡觉。 好容易起了睡意,迷迷糊糊间,中也仿佛听见门被打开的轻响。 他疑心是梦,感觉到有人来到枕边,随即嗅见独属樗萤的淡淡香气。 少女凑来,软软的嫩嫩的唇在他脸上飞快亲了一口。 第169章 只要她喜欢,就是最好。 晴朗的午后,女孩们扎堆在屋子前面玩耍,叽叽喳喳,是喧闹的百灵,能够活跃地讲上一整天话。 男生也扎在旁边,脖子一个比一个伸得长,眼睛一个比一个睁得大,直勾勾地看女生。 女生真好看。长头发好看,短头发好看,穿裙子好看,穿裤子好看,长雀斑好看,打耳钉也好看……总之什么样都好看。 荷尔蒙勃发的年纪,小子们在基地里蹿来窜去,精力跟雄壮的公鹿一样膨胀,很是注意自己对异性的吸引,一见女孩子望过来就开始耍帅,磨刀擦枪,不会打篮球还乱做投篮动作。 “白痴啦。”女孩们道。脸上笑嘻嘻的,因为白痴偶尔也有白痴的可爱。 她们越发挤成一团,耳鬓厮磨地谈论起男生,指名道姓地评点来评点去。 省吾够殷勤却太莽撞又自作多情,白濑挺帅,就是脾气大。 正说着,白濑从男生堆里走出来了,双手插兜,肩膀一边一个顶开挡路的人,见被顶开的人不服气,鼓起眼睛瞪过去,好凶,对方顿时老实了。 说起凶巴巴的人,除了白濑,还有一个中也。 其实中也在“羊”里是不凶的,在女孩子面前更凶不起来,但他对敌人凶得很。 “上次跟mafia的人还是谁打架来着……中也一脚把那家伙肩膀踩塌了,连看都不看一眼。” “超酷!” “你们不觉得中也比白濑还好看点吗?”有女生小小声地。 小小声的夸赞得到了小小声的附和:“我也这么觉得……” 说完,大家倒很有默契,齐刷刷瞧着樗萤。 樗萤听得笑眯眯,正要说话,旁边的女孩子戳她,却见舆论中心的主角不知什么时候冒了出来,笔直站在她们前头,绷得旗杆似的。 中也身体对着她们,脸却很别扭地转开不看人,侧颜真是浑然天成地漂亮。 他哪里只比白濑好看一点点,他好看一百倍。 “你。”中也咳嗽一声,仍然目不斜视,飞快地道,“你过来。” 都知道他话里叫的谁,偏偏樗萤居然不应,将脑袋枕在女伴肩膀,两个小姑娘又叽叽歪歪地玩起来。 “樗萤。”中也点名。 他终于还是望向她,没料想樗萤玩归玩,其实一直盯着他看,一对视,她水润润的眸子飞快弯成水润润的月亮,可人得不得了。 中也火速望天,耳根却已经不争气地燃烧,红到通透。 他赧了也炸毛了,声音都高八度:“快点!” 小姑娘们觉得真是打脸,才说了中也不凶女孩,他就对樗萤那么凶。 这次他凶,樗萤却没有哭也没生气,很听话地过去了,贴到他跟前,拉住他的衣袖,甜甜道:“干嘛呀。” 中也将她一拉,拉去了屋里。 外头嗷嗷叫的男生哑了一半,互相望望,像开屏失效的公孔雀,脸不自觉地阴下来。 妒忌。怎么想怎么妒忌。中也不来,樗萤好歹看看他们,中也一来就没他们什么事儿了,樗萤只看着他,只愿意跟着他走。 凭什么天底下什么好事都到中也一个人身上,异能是他的,最漂亮的妹子也是他的。 这两样哪一样落到他们身上,他们都肯定把握得比中也更好。 白濑或许也是这么想,因为他的脸色同样不好看。 屋里,中也的煎熬并不比恼恨的同伴好多少。 樗萤的腕子在他手心转了转,他才发现自己一直攥着她,连忙撒开,心口砰砰地放枪。 “昨天晚上你进我房间了吗?”中也问。 樗萤眨眨眼睛,很慢地道:“没呢。” 中也的耳根子不太红了,他不太相信:“真的?” “真的。”樗萤道。 她抿出一点笑在嘴角,中也没有发现,因为他有些犯迷糊。 谁大半夜遭女孩亲了能不迷糊,昨晚他当场就清醒,一跃而起,可是房间又黑又静,除他之外什么人也没有。 残留在面颊的触感那样真实,他觉得是真的,但现在樗萤否认了,他于是认为自己在发梦。 发的春I梦!真是要死! 中也脸又滚烫起来,脑里翻江倒海,情窦初开生绮念,绮念的对象就在跟前,他抬不起头看樗萤。 樗萤天生地跟他不对付,偏这个时候挨过来,轻声道:“怎么?” 她进一步,中也退一步,再进,他再退,这可太好玩了,她一下子抱住他:“你想我去,是不是?” 樗萤又问:“想我去干什么?” 她双眸湛湛似猫,晃得中也惊慌失措,嗖一下腾空上墙,飞在天花板最远的墙角。 中也压低声音,怕外面的人听见:“我什么也没想!” 他变成了壁虎,不肯下来。 这更妙了,樗萤在底下坐着守株待兔,中也不下来,她也不走,直到有女生进来叫她,她才慢悠悠看他一眼,和朋友手拉着手出去玩。 中也紧绷的精神没有因为樗萤一时离去得到放松,接下来几天,只要樗萤在跟前,他都会不自觉盯着她的嘴唇看。 樗萤的唇形很漂亮,唇珠柔圆、唇角上翘,颜色也好看,亮晶晶的像草莓软糖。 亲在脸上,就是又香又甜的一个吻。 他越看越想,越想越歪,等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时便如临大敌,立马离樗萤一万丈那么远。 “羊”里其他人不瞎,明眼瞧着这两天中也对樗萤疏离了很多。 吃饭的时候他不再挨着樗萤坐,躲到天那么远,樗萤端着饭碗重新坐回他身边,他立刻埋头扒饭,一顿苦吃,赶在她有反应之前站起身:“吃好了,我出去。” 在屋顶上蹲半天。 出门也那么别扭,一定跟樗萤隔着四五步的距离。 就连和樗萤目光相接,中也都飞快避开视线,假装看云,看地,看一切和她无关的东西。 都说眼不见心为静,可是中也刻意不接触樗萤之后,肉眼可见地更加暴躁,炮仗灌足药,一点就着。出去打架不仅打人,还让人家整栋基地大楼都升了天。 “吃枪子了他。”“羊”们道。 他们没当中也面说,接下来还需要中也去出个差,已经踩好了敌方的点,只等中也过去来把大的。 要人家干活当然不能在人家耳朵边上说不好听的话,平时大家倒不在意,说就说了,但中也最近看着很不好惹,没人闲得无聊在这个时候触霉头。 缴获战利品的时候,白濑一反常态显得十分安静。 他平时都发号施令得很大声,所以很快引起了同伴的注意,省吾走过来,好奇地问:“白濑,你怎么了?” 这一靠近,省吾发现白濑的脸色铁青,咬着牙,眼珠子倒是转得很灵活。 面对省吾的关心,白濑只是道:“没事。” 他直起腰,迎面走来中也,显然中也也发现他的异状,过来看顾。 省吾看见中也就想起樗萤,想起樗萤他脑子里就再装不下其他的,别人不触中也霉头他来触,张口道:“中也,你这两天怎么老不理樗萤?” 他猜测着:“你讨厌她了?还是她讨厌你了?”语气里隐隐有些期待,无论前者还是后者他都可以接受,最好中也和樗萤两个谁也不理谁,他再趁虚而入。 中也道:“你哪只眼睛看见我讨厌她。” 省吾道:“那你连话都不跟她说。她肯定知道你已经讨厌她了,今天没提你一句。” 中也闻言似乎有些呼吸不畅,扯了扯帽衫领口:“你别管!” 说说说,他跟樗萤说什么?说怀疑你亲我?说他后来又接二连三地做梦*,梦里她老亲他,把他亲醒,然后他老想着这么件不正经的事,整个人好像坏掉?! 中也决心把这些话烂在肚子里,不跟樗萤讲,更不会跟省吾讲,转去看白濑,白濑直起腰,问他:“后天的突袭,你会去吧?” 中也觉得白濑问得莫名其妙,哪次需要他去的时候他没去过,不过还是点头:“嗯。” 他问白濑是不是不舒服,白濑依然用没事来回答,他这才走了。 中也走后,白濑铁青的脸色黑成了锅底。 刚才的混战里,一个被中也打落的敌方组织的人爬到他身边。他伤得很重,想是活不成了,揪住他的裤腿,道出两个秘密。 樗萤是敌方组织的人。第二,樗萤来到“羊”的目的是策反中也。 没到举证环节那人就很痛快地死了,白濑脑子嗡嗡的,在“羊”里地位再高也好,他毕竟只是个少年,不知道该不该去相信这个情报。 他又蹲了下来,捏着手十分纠结。 省吾开始了他的趁虚而入计划,对樗萤越发殷勤,老跟在她身后刷存在感。 接连跟了两天之后,樗萤终于主动跟他讲话:“中也在哪儿呢?” 省吾道:“他要突袭敌人,现在已经出发了吧。”他抓住机会:“中也不在,我带你出去玩好不好?以前只有我们俩的时候,我就答应过要带你出去玩的。” 樗萤道:“不要。” 省吾脸皮练出来了:“求求你。” 樗萤道:“你求求我我也不要。” 她不要和臭男生玩,找不到中也,仍然和小姐妹们待在一起。 大家都说省吾追樗萤追得好努力,可是没用。 柚杏道:“你觉得他还不算好?” “不好。”樗萤用手指把头发绕来绕去地玩。 她不讲道理起来非常不讲道理。凡是她不喜欢的,再好也不好,凡是她喜欢的,再不好也好。 小姑娘们会心一笑:“那么中也算好还是不好呢?” 樗萤不假思索:“他最好。” 她渴了,进屋喝水,被杵在里头的人影吓一跳,定睛一看居然是中也。 中也还没走,他又把帽衫的帽子戴了起来,遮住脸,唯独一双眼睛在阴影里灿然,灼灼地盯住她,又灼灼地看旁边,不一会儿,还是看了回来。 樗萤在外头讲的话,他都听见了。 樗萤喝她的水。喝完中也还是杵那,她慢慢走到他跟前,抬手摸他的脸。 中也一动不动,他的脸好烫。 面对她,他总有源源不断释放不完的热意,出于羞出于怒,出于毫无经验的心动,嘴巴讲不出,炽烈的情感从骨子里往外烧,哪天把他烧成灰也就到头了。 樗萤难得见中也这么乖,她摸了他的脸好一会儿,不见他动作,逐渐放肆,又去摸摸他的耳朵他的头发。 她捏住中也的脸时,中也终于将她的手拿了下来,塞两个袋子给她。 樗萤打开一个,里头装着圆溜溜的红苹果,另一个袋子装着白羊毛帽子,帽子上缀着毛线小花,上次逛街的时候她多看了两眼,他买来送她。 “我没讨厌你。”中也道。 樗萤惊奇:“这从哪里说起?”他怎么可能有胆子讨厌她。 中也想着省吾那句“她肯定知道你讨厌她了”,斟酌道:“这几天,我不太跟你说话,我……” 他还是坦白不了实话,看时间不早,自暴自弃地选择先去打人:“算了,等我回来再说。” “我想学开机车。”樗萤道,“回来你教我。” “嗯。”中也道。 樗萤点点他右边脸颊:“那回来换这边亲。” 中也道:“嗯。” 他为跟她说两句话等了好一会儿,现在真得出发了,大步走去拉门,握上把手,突然听懂樗萤刚说的什么。 门把手差点没给他捏碎。 中也转过身,声音高了八度:“樗!萤!” 第170章 养老婆是一门生活艺术。 顽皮不堪,简直顽皮不堪,不知跟哪学的淘成这样,亲他就算了,还骗他! 他这两天吃也吃不好睡又睡不着…… 没来由地说亲就亲了,亲完还跑,是不是哪天心血来潮也可以随便亲别人! 她之前好像说过要亲省吾来着。 中也咬牙切齿,这次非收拾樗萤不可。 他折回身去,抓起樗萤的手,作势要打她的手心。 天可怜见,“羊”之王叱咤风云,以血糊啦的手段收拾过那么多人,面对跟前的小姑娘,想出来最吓唬人的招式也不过如此。 樗萤软绵绵的手攥在中也手里,她摊开给他打。 这么乖,不对劲。中也看她这么配合,反倒左右为难起来。 不打?样子已经摆在这儿。 打下去?别人他不知道,樗萤是很可能打一下就打坏的,打不疼无以为诫,打疼了她肯定要哭。 而且打坏了得多久才能养好?他要变成罪人了。 中也咬紧的牙松了,手也凝滞,迟迟不能落下。 “没错,我亲你了。”樗萤一脸理直气壮,“你打我吧。” 中也呆滞:“……” 樗萤越发壮烈起来,反抓住他的手摇了两摇:“你狠狠地打我吧!” 中也无能狂怒:“你这个——” 他要说一些凶狠的话,凶狠的话他平时听得多也说得多,然而“这这这”了半天却说不出来,变成卡脖子的乌眼鸡,跟樗萤大眼瞪小眼。 沉默中,樗萤抓着中也的手,放到自己脸上,轻轻蹭了蹭。 她的脸真软,中也一瞬间心更软了,想起她刚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他是最好。 他在迄今为止的人生中,或许当过许多次“最厉害”,却从来没有当过被人偏爱极了的“最好”。 只他一个,绝无仅有。 说起来樗萤也没做错什么,就是亲他了。 问都没问过,就亲了。 不过,中也想,她要是问,他…… 他不会不肯的。 她是不是怕他生气,才一开始不敢说实话? “我想吃年糕,你回来给我带,好吗?”完全没有在怕中也生气的樗萤道。 中也头热脑胀,强压思绪,抚了一下她的脸:“回来再跟你算账。” 他这才终于走了。 中也拉开门,迎面栽来白濑,差点没撞他身上。 白濑有点慌乱,站稳脚步强作镇定:“怎么,你还在这里?” 中也脸上的热度光速下降,转头跟樗萤对视,见樗萤笑嘻嘻的,没有表现出被冒犯的不悦,他才反手关上门独自面对白濑,微微蹙眉:“你在偷听我们说话?” “谁、谁吃饱了撑的没事干,我刚好要进门!”白濑十分恼怒,“倒是你,什么时间了还在这磨磨蹭蹭,难道你不打算去了吗?” “我当然要去!”中也懒得跟白濑呛声,也不去计较他偷听的宵小行径,“现在就去,你看好大家,我回来之前别乱跑。” 他顿了顿,加上句嘱托:“别让樗萤一个人出门。” 白濑张张嘴,没说出话,哼了一声。 他目送中也离去,心里那根被被埋下的刺越扎越深。 平心而论他并不想怀疑樗萤,策反者什么的,应该由大人来当,但不得不承认樗萤的确很适合这个角色,如果她真是,那么毫无疑问,她已经很好地胜任了这份工作。 她降伏了中也。 中也从没对任何一个人像对樗萤那样过,他明明很生气,樗萤不过说两句话,他立马就不生气了。 她能影响他的情绪,也能影响他的判断。 退一万步讲,就算樗萤不是敌方的人,对以白濑为代表的“羊”也没多大好处。 大家希望中也成为“羊”的王牌,更希望他听“羊”的话。 而显然,樗萤并不时时跟“羊”一条心。 夏意微微起来些,首领离群,“羊”们有些躁动。 没有中也的实力,大家却倒很有中也的胆气。“羊”的名头越来越大,坊间效仿着冒出几个山寨组织,打着“羊”的旗号招摇撞骗。小羊们摩拳擦掌,很想出去大干一场,把冒牌货打个屁滚尿流,反正他们有武器。 中也不在的时候,这种事儿都是白濑带头干的,大家把期待的目光放给白濑,发现白濑在走忧郁风,一个人坐在阴影里不知想什么。 小羊们你看我我看你,推出省吾去谈谈情况。 省吾小心翼翼走过去,白濑噌一下站起,瞧也不瞧他一眼,大步流星地走开。 “这人!”省吾道。 白濑往人堆里扫,没扫到樗萤,也没在女生住的地方瞧见人,最后在中也的房间找到了她。 樗萤时不时跑到中也房间,不避着人,某个时刻中也终于痛下决心要给他的门上锁,绝不姑息樗萤那种随时随地随意来去的作风。 他的决心很是贯彻了半天,然后二十四小时不到就把钥匙给了樗萤一份。 白濑踏进门,樗萤正在看书。 白濑斜着眼扫了一下,居然看的不是漫画,是课本。 天方夜谭似的。 “你哪来的课本?”他问。 樗萤看着上头并不会做的算数题:“中也给的咯。” 中也决定要养樗萤就一定会好好地养,物质条件不能差,受教育水平也得跟上,他没上过学,却知道多读书读好书的道理,希望樗萤除了漫画有更多能读懂的东西,于是不知从哪儿搜刮来几本学段参差不齐的课本让她看。 “等忙完这段时间,我给你看看哪里有学上。”他道。还得攒一波钱。 彼时他这么盘算着,樗萤抬起头来看他,眼里亮晶晶的:“你好像我爸爸耶。” 爸…… 中也愣住,仿佛被雷劈,随即摆出一张樗萤从未见过的严肃脸:“我不做你爸爸。” 樗萤在他眼里看到了类似抓狂的情绪,一下子给逗笑。 中也却不依不饶,盯着她警告:“不许把我当爸爸看!” 他又不是父爱泛滥才为之计深远,这个世界也不止一种互相照顾互相爱护的关系,比如朋友,再比如……恋人,对吧,想到这个词他都烧心……他真想打开樗萤的脑子看看里面是什么回路。 中也坐在那里生闷气,他越生气樗萤越笑,笑完了,她过去挨着他坐。 她把脑袋枕在他肩上,轻轻道:“我知道中也对我好。现在,除了爸爸,就是中也最疼我了。” 中也闻言目光一动,垂眸看她,见她认认真真、一页一页慢慢翻看着书,听她继续说着:“你救我,照顾我,什么好的都给我,还替我想着以后。” 这个世界上有好多好多人。可是好多好多人里,有谁会真正在乎樗萤有没有书读、长大以后变成什么样呢? 中也想到省吾他们:“别人也会这么对你。” “或许吧,但中也不一样。”樗萤道。 中也问:“怎么不一样?” 樗萤道:“就是不一样。” 她把手滑下去握他的手。她的手还那么凉,中也习惯性地攥住揣进自己兜里。 他沉默须臾,道:“想你爸爸了,是不是?” 樗萤捏了捏手指。她的动作很轻,可他还是捕捉得清清楚楚。 “嗯。”樗萤点头。 中也没有双亲,自有意识开始始终孑然一身,不太能共情思念一个具体的父亲是什么感觉。 他做了换算,哪天樗萤离他很远很远,不能够见面,当然他赧于亲口承认,但是他会非常想她。 高山大川,绵延不绝。 他顿时能共情了。怀抱着这种心情,他陪樗萤坐了很久很久,直到两人脑袋挨着脑袋,一起睡去。 白濑不知道樗萤在回忆什么,他只觉得她对着数学课本开心的样子匪夷所思。 “你还要看我多久?”樗萤合上课本。 白濑:“啧。”想他难得这么耐心,专等她神游结束,她倒好,倒打一耙,果然不是一路人。 “我有话问你。”他道。 “樗萤!”省吾捧着一个碗飞快地从外面跑进来,撞见白濑脚步一顿,很快绕过他冲到樗萤跟前,献宝,“这个给你。” 碗里装着嫩嫩的鸡蛋布丁,淋了焦糖,一看就很好吃。 樗萤接了布丁,舀一勺放在嘴里,好奇地看着白濑:“你要问什么?问呀。” 省吾也看着白濑:“问什么?” 这么大一个人在这儿碍事,还丝毫没有碍事的自觉,白濑都能想象自己问“你究竟是不是对面派来的”时,省吾那个忠犬护主样。 他越想越不妙。樗萤策反的何止一个中也,不知道“羊”又还有多少个省吾,樗萤打个呼哨就能屁颠屁颠过来给她当小狗。 白濑隐而不发,等走了省吾,对樗萤道:“出去走走。” 樗萤想了想,起身跟着他走出基地。 单独带着樗萤在外面走,对白濑来说还是头一回。 沿路的铁皮屋里探出窥视的目光,间或夹杂着窃笑和口哨,擂钵街的恶意曾被中也的武力吓退,却从来没消失过。 白濑皱了皱眉,没有像中也一样示威,越过门窗缝隙同那些人对望,其中的目光太过凶悍,不多时,他主动回避了对视。 渐渐,有人开始把门打开,堂而皇之站出来瞧樗萤,叼着烟咧嘴一笑:“白濑!今天中原中也不在吗?” “关你屁事。”白濑色厉内荏地。 樗萤真是太惹眼。他平时很喜欢樗萤的惹眼,美丽的异性是勋章,她靠近他,能够极大满足他的虚荣,而当这种惹眼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便立马如烫手山芋,他也就不那么喜欢了。 “中也不在,你一个人带着小美人在外头走太危险了吧。”那人道,“她是中原中也的妞,跟你没关系,趁他不知道你把她卖给我,我保证没别人知道,怎么样?” 同一时刻,千里之外的中也正在打架,把人家的飞机大炮拆得乱七八糟,人也没放过,打趴一片,全倒在地上只有进的气没有出的气。 中也踩上一个男人的胸口,那人尖叫鸡一样叫起来:“我知道的情报我都说了,你还要怎么样,你就放过我吧!” “……”中也脸上还残留着揍人时的悍气,这使他看起来很凶,问出的话倒跟气场一点儿也不搭,“这附近哪里有卖年糕的?”【你现在阅读的是 】 170-180 第171章 坏习惯真的是越来越多。 赶着去买东西,他收拾人的速度比平时快了很多,飞驰在商店街的路上,回擂钵街的心情也比从前强烈很多很多。 家总是要回的,但曾几何时,“回家”并不具备这么大的诱惑,做完了该做的事,中也更倾向于四处逛逛或者找个地方休息。 现在他满脑子都是樗萤。为了樗萤的安全他从不带着她出来打架,现在看来不带着人很失策,因为他的心没有安宁,反而更加动荡。 得回去给她算算那笔没完的账。中也开始第无数次盘算着要如何狠辣无情地收拾樗萤。 盘算中,他买好了年糕。 她到底干嘛突然亲他?那么理直气壮的样子。不知道随便亲人是不好的事情吗,也不给点时间准备。中也越想越恼火。 恼火中,中也给樗萤买了一对亮晶晶的耳夹。 樗萤喜欢这种漂亮的东西,送给她,她会高兴,他立马想象出她喜滋滋找镜子试戴的模样。戴好了,她扑到他面前,把脸转来转去地给他瞧:“好不好看?” 他说不好看,她眨眨眼:“你骗人。”然后一下子抱住他,逼他说实话。 他实话实说好看呢,她当然更高兴了,又一下子抱住他,不住地问到底有多好看。 她最近好喜欢抱他,两条胳膊紧紧搂住他的腰,软绵绵的身子挨上来,抱住就不松手,且永远毫无娇羞,抬着脸等着看他的反应。 坏习惯真是越来越多。 中也在心里教训樗萤,自我感觉比严冬更冷酷,忽然听见收银员道:“送女朋友的吗?瞧你这么开心。” 收银员把包好的耳夹递了过来,中也抬起头,从墙上贴的镜子里看见自己往上飞的嘴角。 “羊”之王一下子被击溃,冲出商店暴走八百里。 人家不过点了一句,他就这个反应,要让他知道人贩虎视眈眈准备卖他老婆,擂钵街就得遭拆了。 再让他知道只是半天没看着,老婆竟然给敌对组织掳去,整个横滨都要炸掉。 “怎么样啊,考虑好没?”当时,人贩催促着白濑,“你不拦着我就牵走咯。” 白濑不吭声,下意识瞅了一眼樗萤,看她作何反应。 人贩觉得稀奇:“怎么,你做不了主?” 哪个敢做樗萤的主,她看着柔弱,却几乎是“羊”里最强势的人。 听见这么明目张胆地说要卖了自己,樗萤不以为惧,反倒笑眯眯地:“卖多少钱呐?” 人贩挑着眉,呸掉烟蒂,竖起一根手指,说话时鼻孔喷烟像个火车头:“一千万。” 一千万,在繁华的横滨九牛一毛,放到擂钵街却是大数目。 九流地、贱价人,擂钵街的居民即使堕落不堪到了要标价出卖自我的地步,价格也不会太高,大都市的贵人鄙夷宵小,连招聘最低等的仆婢都不会往这儿看一眼。 樗萤太美丽,美丽总是很值钱,于是她成为了出价史上的高光。 当然还有另一个高光,那就是中也,这小子威名太高结怨太多,人家不出高价杀他才怪。 “就这么点。”樗萤摇摇头,“可不够买我。” 人贩不怒反喜,咧嘴:“你跟我走,我带你去跟贵人讲讲价。”说着朝樗萤走了两步。 无动于衷的白濑在这时终于动了。他掏出蝴蝶I刀,逼停得寸进尺的人贩,尽管真正起作用的很可能不是刀,而是他动作时恶狠狠喊出的“中也可已经在回来的路上”。 人贩将白濑从头顶扫视到脚,又从脚扫到头,这种洗礼无疑带着十分欠揍的轻蔑。但他还是耸耸肩,配合地退回阴湿铁皮屋里,像只缩头的寄居蟹。 白濑感到一阵恼怒。他压下怒火,将樗萤领向一条没人的小巷。 樗萤走很慢,白濑不耐烦,伸手拉她,樗萤不要:“我自己会走。” 白濑隐忍的火气越来越上头。行,人贩不把他放在眼里,樗萤也不把他放眼里,他不能牵,中也就可以。 平时她牵中也牵得那样兴高采烈,手指和中也的手指勾连着,好像永远都不会分开。连大家在一起开会的时候,她也要隐秘地拉一拉中也的手。 白濑窥探到了这种隐秘,他当然知道樗萤是喜欢中也的,然而在怀疑和恼怒的加持下,他从樗萤对中也毫不掩饰的、充满偏心的喜欢里感到了侮辱。 他开门见山:“说吧,谁派你来的。” 樗萤道:“什么谁?” “少啰嗦,我已经全知道了。”中也道,“敌人派你来使离间计,想撬走中也,是不是?我告诉你不可能。” 离间计现在又是在谁身上奏效了呢。樗萤略想想,大致能猜出白濑给灌了怎样的迷魂汤,奇道:“你真信啦。” “有什么证据?”她又道。 白濑道:“如果不是敌人,你为什么不肯加入‘羊’,又为什么,上次我们打算去偷mafia的走私武器,你一定要拦着不让?” “上次你也赞同不偷哦。”樗萤悠悠道。 “我那是——”白濑语塞,“我那是被你迷惑了!” 白白没了一批武器,都是她害的,还敢拿出来说。 “自从你来到这里,中也就越来越不听话。”白濑道,“他不说,我看得出来,他已经不能全神贯注在‘羊’的事上。” “他不能有自己的想法吗?” “我们要的是指哪打哪的牌。中也……你知道中也的力量多可怕,他一旦背叛,我们全得玩完。这就是你、还有你背后的组织的盘算!” 白濑见过中也怎样残酷地弄死敌人,就像捏死蚂蚁一样简单。 作为既得利益者,他乐见敌人的灭亡,然而时至今日,中也不再完全服从,被捏死的蚂蚁很快就要是他了,他不能不心惊胆战,并在不断的自我暗示中下定铲除异己的决心。 白濑将那把吓唬人贩的刀对向了樗萤。 樗萤被刀刃弹射的明晃晃的光闪了眼睛:“我说没打算和‘羊’为敌呢?” “我不信。”白濑道,“除非你从现在开始,永远跟‘羊’的意志保持一致,每次跟中也接触都在我们的监视下进行,我们想让中也干什么,你就得让中也干什么。” 樗萤闻言安静下来,凝视着他。 她的凝视是一口古井,至冷至静,幽深无比,这使她看起来十分漠然,终于有了一点儿“敌人”的样子。 “对你来说,中也只是工具吗?”她道。 白濑嗤笑:“瞧你说的,难道中也不是你的工具?” 樗萤轻声地:“瞧你说的,中也是我的宝贝好不啦。” 好失望,以为白濑带她出来有什么好玩的,结果在这里演劣质反间计,他真笨,不能明辨敌我,又不够大胆,认定了她是敌人,只拿把小刀晃来晃去地虚张声势。 樗萤正这么想着,却见白濑牙一咬,竟瞬间暴露出她从未见过的狠绝神色。 他猛地往前蹿,蝴蝶I刀雪片似的朝她划来。 樗萤展开【盾】自保之前,那刀就被从旁横进的长棍挑开。 下一秒,四周土拨鼠炸窝,呼啦冒出若干彪形大汉,全副武装地林立着,咔咔咔要么掏刀要么拿枪,随便一个人手上的武器都比白濑的小刀厉害得多。 反间计变成谍战片。 樗萤被套袋子绑走了。 社会呼唤法制,社会需要法治。 经历过很多法外狂徒的樗萤对于被绑非常从容,但是不高兴人家把她笼在脏脏的袋子里,动作间他们还粗鲁地弄掉了她的发带。 大汉们簇拥着樗萤开着车,发觉绑来的小姑娘特安静,既不挣扎也不喊叫,可别窒息死掉了,拉开袋子一看,小姑娘真好看,再一看,人倒没事,只是满脸写着不乐。 “我难受。”樗萤拨弄着乱掉的头发,蹭了蹭脸,“别这样罩着我,我不会跑的。” 大汉们个个凶神恶煞,面对樗萤没有人质自觉的要求,举起砂锅大的拳头吓唬她。 樗萤左看看,右看看,低头哭起来。 车子驶抵目的地的时候,车厢里已经完全变了幅光景。 樗萤坐在车子中间,占着宽敞的位置,头发梳好了,脸擦干净了,手上拿着一包巧克力饼干在吃。 原本雄踞在她左右两侧的大汉此时各自紧挤着车门坐,不然一挨着她,她就不乐意,她不乐意,这次行动的头目就要呵斥,让他们别再找不痛快。 这小姑娘分明是个小妖女,把他们头儿都哄住了。 大汉不招惹樗萤,樗萤却要搭理搭理他们。 她咽下饼干,好奇地道:“mafia好不好玩?” 这群人带走她之前,对白濑甩下一句“她的命港口mafia要了”,词儿特别酷,跟他们想要就能要到一样。 没人回答。 樗萤又道:“抓我干嘛呀?”如果要中也的钱,中也的钱都拿来养她了,未必有富余交赎金,如果要中也的命,那可真有点敢想哦。 还是没回答。 樗萤提出再要一包巧克力饼干,他们的头目倒是给她了。 “吃了不许再问,也不许哭!”头目凶巴巴的。 下车之后,大汉们把樗萤关进一个仓库。卷闸门缓缓落下,分隔了天地,明与暗以2:8、5:5、8:2的比例在樗萤眼前拉锯着,随着哐当的铁皮落地声,黑暗宣告了胜利。 又关小黑屋,横滨的人就知道把人关小黑屋。 头目在外面打着电话:“对,是,人已经关好了……尽快让中原中也知道……留意他的动向,等他跟mafia斗个你死我活,再把小姑娘杀掉。” 挂掉电话,头目想着樗萤在车里哭得梨花带雨的漂亮样子,思忖片刻,叫来手下,决定以更慈悲的方式处置她:“去看看有没有哪家要买人的,回来告诉我。” …… 等待半天,贴在闸门上确认听不到一点人的声音之后,樗萤往仓库的另一边走去。 仓库另一头没有门,她不在乎,用【拔】牌穿墙而过,此时外头已近黄昏,天际云燃烧出绚丽的橙色。 樗萤收起牌时,一道流光从袖间窜起,掠过脸颊,带来湿润的凉意,随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牌逃了。 牌居然逃了? 樗萤第一次经历这种变故,很是惊奇,掏出牌一看,果然少了那张在“羊”基地收服的【雨】。 “咦……” 祸不单行,背后蓦地炸开一声呐喊:“喂,她跑了啊!”“给我站住!” 樗萤叹气,拿出【飞】牌,忽然又听见砰砰砰三声炸裂的枪响。 她心跳这才有些快起来,转过身,自高处飘然跃下一名少年,正落在她身前,遮挡了不远处倒地的三具尸身。 他手里的枪微微向外流着烟。 余霞璀璨。璀璨的霞光里,少年只有纯黑的发、纯黑的外套,雪白的脸、雪白的衬衫和身上缠绕的雪白绷带,世界忘了给他上色,他于是那么纯粹,又那么疏离。 “真好啊,死得轻松利落。”少年发出了轻柔的叹息。 第172章 说一万遍都一样的愿望。 “太……宰……治。”樗萤蹲在地上,用小石头一笔一划地写,抬头确认,“是这样写么?” 她旁边蹲着黑发的少年,他抱着膝盖,瞟了一眼樗萤的字,肯定了自己的名字:“唔唔。” “照你说,你才是mafia的人,抓我的是GSS,套了你们的皮,想让中也和你们打起来,然后坐山观虎斗嘛。”樗萤道。 名为太宰治的少年道:“是哦。” 他的声音总是放得很轻又很缓,很温柔的样子,不过在樗萤看来,更像出于对一切都提不起劲儿的心态。生无可恋,当然无所谓抑扬顿挫地说话,她以前住院的时候也这样。 两个人这么蹲着交头接尾好一会儿,樗萤已经明白了太宰的来意。 GSS的计划被mafia截获,太宰受命掐灭导火索,要赶在GSS的增援到达之前帮助她逃脱。 “这是planB。”太宰道。 他说着,抬起一直握在手里的枪,两个人蹲得这么近,他都不用伸长手臂,枪口就轻松地抵在了樗萤的脑门上。 “个人认为最优的方案是做掉你,然后算在GSS头上。”太宰分析着,论及死亡,他茶褐色的眼瞳微微放光,“中原中也不那么笨的话,迟早会查到实际掳走你的本来就是GSS。GSS被中原中也一锅端,mafia坐收渔翁之利,多好。” 他笑了一下,即使脸上缠了绷带遮蔽了部分容貌,依旧因为这一点浅淡的笑意焕发出生动光彩。这个人长得实在不赖。 樗萤抬起乌溜溜的眸子,看了一下脑袋上的枪。 “不好。”她又低下头,下巴点在膝盖上,用小石子涂鸦了一个猪头,“我不愿意死。我还有事要办,还要吃很多好吃的,要到出去玩。” 太宰道:“这有什么价值?” 樗萤道:“你管呢。” 太宰端详了她一会儿,从善如流,把枪又放了下来。 他觉察得到,这个少女同他一样受着死亡的感召,遗憾的是她并不顺应这种感召,死亡那么美妙,她却强烈地向往生。 他立马懒散得整个人都快融化在地上:“那只能选planB了……啊,也不算太糟。毕竟从掌握的情报看,你对中原中也很重要。” “我对中也重要,你们却要放了我。”樗萤道,“为什么?” 太宰干脆往后一摔坐了下来:“卖个人情诱拐他。” 说到底mafia跟GSS的出发点大差不差,都对中也打感情牌。果然太重感情的人就是会吃亏,到哪儿都被人抓把柄。 樗萤发自内心地怜爱中也了。 随太宰要诱拐不诱拐,能把中也从“羊”里掰出来算mafia本事,讲话讲太久,牌的气息越来越淡,她得去追牌,而且GSS的援兵也快到了。 出发前,樗萤想给中也打个电话,告诉他她要跑去别的地方玩一玩,让他别担心。 太宰道:“没带手机。” 他倒是掏出纸笔,让樗萤留了个言。 樗萤并没想过这一走从此无缘擂钵街,【雨】牌很难追,她找它找了好久,先时还有些若隐若现的气息,后来干脆踪迹全无,石沉大海。 横滨不大,一丢东西,它就变得好大好大。 是日,一辆黑色林肯在横滨街道上行驶着。开车的是管家,管家一边稳稳驾驶,一边从后视镜观察后座郁郁寡欢的小少爷,第无数次劝解:“小少爷,您就放下吧。” 小少爷捂住耳朵不要听。 管家道:“樗萤小姐都走了多久了,再说您也知道,带走她的是‘羊’之王,那个超——恐怖的‘羊’之王诶。” 小少爷正是曾经黏着樗萤想把她带回家的跟屁虫小少爷,一晃数月,他还是不能释怀,樗萤要中也,不要他。 当时他立马就去查了中也的身份,想给中也一点颜色看看,信息一到手,打手沉默,他也沉默。 ……是中原中也,好可怕,根本打不过。 提起这事,小少爷泄气的同时还有点不服气:“‘羊’之王怎么了,我们家背靠的还是港口mafia,他有什么了不起。” 港口mafia名下产业林立,小少爷家正是其中一个,有港口mafia的庇护他们家生意顺风顺水,拿钞票当床垫睡,“羊”则一直在贫民云集的擂钵街,这种优渥的生活中原中也能给樗萤吗,他不能。 小少爷还派人偷进擂钵街找过樗萤,可惜被中也发现了,派去的人给揍个半死,还好拍到了几张樗萤的照片。 照片里,樗萤还是那么好看,那么可爱,在擂钵街那么混乱那么贫穷的地方住着,居然没有瘦,脸蛋盈润的,眼睛弯弯在笑。 有一张照片里她居然和中原中也牵手!他从来都没牵过樗萤的手!小少爷气得不行,把中也那部分剪掉了。 他越回忆往事越郁卒,盼着什么时候樗萤受不了跑回都市,他能再见到她,所以没事就在街上乱晃,可是*日子一天天过去,连樗萤的影子都没看见,一定是中原中也那个混蛋把樗萤锁在房子里,而且听说擂钵街越来越乱…… 小少爷泪眼朦胧地望向车窗外,这一望不打紧,差点没从座位弹射上天:“停车!” 管家吓一跳:“少爷?” “快点!”小少爷拍打着他的座位,“快点停车!” 混乱之中管家追着自家少爷跑出车厢,很快明白小主人的失态因何而起。 高高的阶梯花坛上坐着个极鲜妍的少女。长长的黑发编成两条长长的辫子,辫尾和丝带一同垂坠下来,风起,丝带就轻轻飘荡。 她眼睛亮晶晶的,专注地凝睇着一个人时,会显得纯真又热切。此时她就很专注地看着一个向她伸出手来的的路人,并且朝对方伸出手去。 小少爷气势汹汹冲过来,瞪跑了骚扰樗萤的路人,顺便瞪跑四周那些驻足的、肯定不怀好意的人,一回头,发现樗萤在瞪他。 再次见到樗萤,跟做梦一样。可一见面就惹樗萤不高兴,好梦会变成噩梦,小少爷语无伦次:“不是,我,我怕她欺负你……” “可是她并没有骚扰我。”樗萤道。 “对不起,是我的错。”小少爷充满希冀地道,“樗萤……你还记得我吗?” 樗萤闻言有些茫然。她显然没有在意他,所以不能迅速回忆起面前这是哪个人,但她又有一副好记性,茫然几秒之后,她道:“是你。” 她果然记得他!小少爷幸福死了,激动地道:“你怎么在这里?是不是受不了中原中也,偷跑出来的?你别怕!” 他义薄云天,提到的人名却恰好提醒了她刚才未完成的事,她问:“你带手机了吗?” 她好好地跟人家借着手机呢,小姐姐热心借给她,却被瞪走,想到这里她又刮了这鲁莽的少年一眼。 “带了带了。”小少爷拿出手机。 这个世界还处于用翻盖手机的时代,把手机往上翻开真是怀旧的操作。 樗萤哒哒哒按下一串号码,把手机放在耳边听。 找牌的日子,没有中也保护,她一样过得很好。外头有趣的东西层出不穷,樗萤玩得开心,却也想中也了。 她想什么都不会比中也更好玩,又想有趣的东西,中也见了,也会觉得有趣吗? 从太宰那儿离开之后,樗萤联系过中也,他写给她的号码她一下子就背了出来,可是打过去,电话没有人听。 这次也没有打通,提示关机。 樗萤挂掉电话,盯着手机看了一会儿,觉得真暗,抬头一看原来是天上来了乌云。 刚还很灿烂的阳光一下子衰弱下去,有气无力,像一只煎坏了灰扑扑的饼。 樗萤把手机往小少爷手里一塞,跳下花坛就走。 小少爷急忙拦住:“你去哪里?” “回擂钵街呀。”樗萤道。 “别。”小少爷大失所望,原来她不是不要中原中也了,可是好不甘心,中原中也放她一个人在外头逛,他根本不关心她,她还想着回去,“你回去干什么?那里又不好。” 樗萤道:“我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小少爷想起最近听说的擂钵街出变故很乱的传闻,坚决不让路:“你想回去找中原中也,是不是?擂钵街现在乱哄哄的,他要能出来找你早来了,要么是他不能找,要么是他。” 他看樗萤一眼:“嗯……不想找……” 用膝盖想也知道后者可能性百分之百为零,樗萤才不在这里跟他辩论,依然要走。 小少爷好着急,想跟她一起走,从阶梯跳下来,惊到路过的报童。 报童一激灵,手里报纸扬了半打,撒在樗萤跟前。 卖的江湖小报,版面却印得很大,头版头条上白纸黑字刊着最夺人眼球的新闻。 小少爷见樗萤突然蹲了下去。 他不明所以,很快发现她在专心盯着报纸,便也凑个脑袋过去看。 只见上头大大的字排了两三行,目光迅速掠去,最关键的信息跳脱而出。 “羊”之王……中原中也…… 宣告死亡。 第173章 谁懂啊满世界寻找老婆。 “中原中也的确是死了。”打探消息的人回来复命,如是禀报。 他讲话讲得挺大声,正切合小少爷想让樗萤听见的意图,可顾及樗萤的心情,小少爷又觉得这个人讲话讲得太大声。 小少爷小心翼翼转过眼去,看着一旁的樗萤。 樗萤正趴在窗户上,盯着花瓶里的花出神。 外头的天完全阴了,云层不堪重负,沉到快砸落建筑群,偏偏就是不下雨。 不知踪迹的雨点。和中也一样,下落不明。 小少爷以为樗萤会哭,或者快要哭起来,为了不惹她伤心,他制止了探子的话头。 樗萤转过身,却是一张平静的脸,她看着探子,说话也轻柔的,没一点儿哭腔:“怎么不继续说?” “这……”探子识趣地等主人指示,小少爷一抬下巴,他才接着竹筒倒豆子,“擂钵街出了大变故,‘羊’解散了。中原中也正是死在这一场组织剧变里,一种说法是他死于械斗,另一种说他死于中毒,总归活着的‘羊’的成员没有一个否认中原中也的死讯。” 樗萤睫毛颤了颤:“‘羊’其他人死了吗?” “这倒没有。” “证据呢?” 探子笑了:“如果小姐需要,我可以为您拍摄一些他们的照片回来。” “不是这个。”樗萤道,“你说中也死了,我要看看证据。” 探子同样地拿不出证据。他倒没有失职,只是真相过于残酷——中原中也落入悬崖,尸骨无存。 这话说出口的时候,探子眼见樗萤的脸瞬间没了血色。 小姑娘本来就白,一忽儿薄成了一张纸,可她还是没有哭,低下头去拨了拨辫子,又抬起头,说:“我想吃糖。” 小少爷有点迷茫,不过樗萤的话就是圣旨,他赶快叫人去买一盒最好最好的奶糖回来。 递糖给樗萤的时候,他碰到樗萤的手。她的手好冷。 樗萤仔细地剥除糖衣,把奶糖塞在嘴里。奶糖把她脸颊鼓出一个小小的圆。 小少爷和探子一时无话,从没遇过这种反应,两个人默默瞧着她吃糖。 咽下最后一口,樗萤站起来,对小少爷道:“谢谢你,拜拜。” “啊?”小少爷慌了,“你去哪儿?”可千万别给中原中也殉情去! 结果樗萤还是要去擂钵街。 小少爷愁得头发都扯断,他好不容易把樗萤带回家,就是打着他的消息会比樗萤亲自去擂钵街探听更快的旗号,现在传闻坐实了,中也死透了,樗萤还要去危险的擂钵街。 “小姐,‘羊’没了,其他压抑多时的组织可都在这时候冒出来了。”探子好心提醒。 她长得这个样子,以前有“羊”之王庇护,所以在擂钵街那种地方还能平安无事,现在自己回去,岂不是送羊入虎口。 世界上没有人拧得过樗萤,樗萤一定要走,小少爷绝不肯放她一个人,带上保镖队护着她去。 “你别伤心啊,萤萤。”他絮絮叨叨,“实在伤心也没事,看过了就跟我回来,在我家伤心吧。” 中原中也,对不起了,要辩证地看待事物,你死了也不一定是坏事,至少对我不是。 樗萤到底没有进入擂钵街。她在擂钵街之外的地方看见熟人,是柚杏。 跟小少爷下车拦她一样,她也拦住了柚杏。 柚杏跟在“羊”时完全两样,底气全无,若非拦她的是樗萤,她是要拔腿就跑的。 看见樗萤,柚杏先是高兴:“你没事!”随即意识到樗萤和中也的关系,不自在地往后退了一步,垂眸避开樗萤的目光。 “他们都说中也死了。”樗萤道,“是真的吗?” 这真是一道送命题,柚杏不肯回答,支支吾吾说有事要走,还是实现了拔腿就跑的本能反应,被保镖队拦下,才勉强道:“嗯……啊,是真的。” 她感觉到樗萤的眸光瞬间变得好可怕,吓得浑身寒毛直竖,而这样的可怕又仿佛只是她的错觉,樗萤什么都没做,只让她把发生的一切讲出来。 其实有什么好讲呢,中也和“羊”的龃龉本来就在,你让一下,我让一下,表面相安无事,心里的芥蒂却越来越多。 中也回来发现樗萤丢了,一头要找樗萤,另一头担着“羊”的事务,焦头烂额,还要跟同伴吵架。 他不相信樗萤是敌方的人,“羊”信;“羊”给不了樗萤的线索,mafia给得了。 “羊”们逐渐感觉中也与mafia走得太近,不满与疑心日益高涨,终于酝酿成了浓浓的恐慌。 大家忽然意识到,失去“羊”之于中也,好比鱼失去自行车,而失去中也,“羊”别说自行车了,车轱辘都没,难以成行,一定会被灭掉。 正值青春,最勇敢、最无畏、最愚蠢、最狠得下心的少年少女听从恐惧,发动了政变。 “中也、中也是掉下去了……”柚杏声音越来越小,几欲把字重新吞咽回去,“掉下悬崖,我们都看见了。可都是他们做的,我什么也没做,真的!” 她怕保镖队打她,可是樗萤没有让保镖队打她。 樗萤问:“你都看见了,那中也是什么表情?” “什么……”柚杏微怔。 “中也当时是什么表情呢。”樗萤道,“他伤心吗?” 柚杏无言以对。 樗萤离开了。 樗萤还想去中也坠落的地方看看,小少爷告诉她,那地方是mafia的地盘,要进去得想想办法。 天已经太晚,小少爷留樗萤在家休息。他很担心樗萤,怕樗萤茶饭不思,让厨师做了很多香香的菜。 樗萤吃了好多,他于是安心。 入夜,小少爷在被窝里熟睡,樗萤的房间亮起灯。 少女坐在盥洗室地板,晚餐吃的东西一股脑吐得干干净净。 樗萤好困,将头埋在臂弯,她又好冷,于是使劲儿缩了缩,把双脚踩在睡裙的裙摆上。 她叫了死神大叔,死神没有出现,叫中也,中也也没有出现。 樗萤小小声道:“妈妈。” 想妈妈。 妈妈去世的时候,樗萤很小,妈妈教她不害怕,说死亡并不是一件可怕的事情,只是一件很难准备和习惯的事情。 生病之后,樗萤想,轮到自己来把这个道理教给爸爸。 私心里希望这个时刻别来得太早,最好永远都不要到来。即便如此,她依旧清楚地知道,在步往生命尽头的进程上,一定会是她先。 过分。来这个世界之前,也没人告诉她在这儿不是她先,是中也先呀。 樗萤在盥洗室的地板上睡去。窗外噼噼啪啪,砸起了雨滴。 孕育多时的雨终于压垮层云,轰轰烈烈落到人间,带来一场气象局始料未及的寒潮。 mafia人事变动,处处戒严,去崖边的计划搁置了,小少爷很高兴,最好趁这个机会让樗萤忘掉中也。 他自认在奉养喜欢的少女这件事上不会做得比任何人差,尤其不会比中原中也差,拿出很多好吃的好玩的哄樗萤开心。 樗萤并不开心。她倒不哭,常常发呆,吃饭也按时吃,只是总会吐出来。 小少爷有些着急,旋即发生了更令他着急的事——樗萤被港口mafia通缉了。 “啊?”小少爷得知消息人都傻了,“怎么会?” 想破了头也想不出樗萤怎么跟mafia扯上关系,但事实如此,mafia的搜查班正在紧锣密鼓搜寻樗萤,命令一层一层传达下来,要求掌握任何蛛丝马迹必须立即上报。 管家担忧地:“少爷,这……” 小少爷从没有直接接触过mafia的人,却也知道mafia手段多可怕,被搜查班抓到,下一步就是被关被拷打,樗萤怎么受得住,她会死掉的! 他决定瞒报樗萤的消息,叮嘱管家:“不许告诉爸爸妈妈。” “不好了少爷。”仆人跑进来,“樗萤小姐她走啦!” 这夜仍有雨,一阵紧一阵疏,雨大的时候樗萤在屋檐下躲避,雨小的时候,她撑着伞,玩一种边走路边躲避小水坑的游戏。 她走的不是大路,街上人不多。一个穿皮衣的酷姐姐倚靠在门边抽烟,冷不丁瞅见白生生、精灵似的少女独自在街上游荡,以为眼花,再一看竟是真人,想提醒她注意安全。 等看清了樗萤的脸,酷姐姐脸憋得发红,立马折回屋里打电话:“老大……我看见BOSS发话要找的人了!” 樗萤要去mafia,她知道中也坠落的悬崖在mafia的墓园。 天气真不好,用飞的会淋雨,她忘了跟小少爷借钱再出来,又没钱打车。 正想着,小少爷的车追出来。 “樗萤!”小少爷又一次拦住樗萤,他上辈子可能是一根收费站的道闸,“你不能一个人在外面,太危险!” 樗萤眨眨眼:“我不怕。” “不是……”小少爷左顾右盼,草木皆兵,“你跟我走,我带你去墓园。” 这才把樗萤哄上车。 小少爷告诉樗萤她被通缉的事情。怕她吓到,他委婉地略去被抓到的悲惨后果。 樗萤道:“那你不该让我上车,被发现你会很惨哦。” 小少爷闻言紧张地深呼吸两下:“我会努力不被发现……” 外头的雨又大起来。 雨幕是天然的屏蔽器,对亟需注意安全的人太不友好。 意识到被跟车的时候已经太晚,车子左右、后方缓缓贴上来幽灵一样的黑车,在这个时间、这个当口,还能有谁,只有mafia。 小少爷心脏狂跳,开车的管家也心脏狂跳,一脚油门飙飞起来。 原本保持低调的搜查班见状也不装了,风驰电掣全力追逐,数道黑色闪电在马路呼啸,溅飞大片积水。 管家居然不是吃素的,几次紧张刺激的急转弯之后,竟有望甩脱追兵。 正大喜,前方巨石轰然坠落,全面封路。 车子紧急刹停,再不能前进。一停下,四周便涌出许多人,将他们层层包围。 “不是,这市区哪来的巨石啊!”管家崩溃。 这下完了,全完了。 樗萤闻言心里一动,要开门看看,却有人动作比她更快。 一个黑影席卷过来,像一场暴风,遽然扯开车门,冰凉的雨混着他身上冰凉的气息鱼贯而入。 车厢里很暖,樗萤身上发散着微温的馨香,淡淡的香气涤荡过去,暴风便偃旗息鼓,静止在了她跟前。 那人太急,又激动,微微气喘,樗萤抬头看着他,看得有些愣。须臾,朝他伸出手去。 有些事情直到这一刻她才知道。 比如中也的橙发湿透了会浸成很好看的鸢色,他的蓝眼睛在昏暗的光线里依旧跟猫眼一样明亮。 又比如,雨原来是有温度的。 在被对望无限拉长的时间里,清寂的雨水淌过中也的眼,打落到她手上,濡湿,温热,渗进皮肤,一直渗透到骨血里。 第174章 他是她眼泪的真正受众。 中也经历过无数个睡前闭目祷告的夜晚。 他并不相信神,不拘哪位超自然物聆听他的愿望,他只是有需求。 哪个家伙都可以,如果在听,赶快识相点给他一个梦境。 也许他太缺乏虔诚,有求于人都那么拽,神从来不回应他的许愿。 于是他从没做过梦,永远不懂得“做梦”是什么滋味儿。 同龄人比如白濑,都会做梦,青春期一到他们就开始梦女孩子。 也许不做梦跟操纵重力一样是异能力的一种,直到中也遇见别的异能力者,得知异能力者也是会做梦的。 “拜托,怎么可能不会做梦,又不是机器人。”异能力者道。 中也一脚把对方踢上了天。 他假装愤怒,实则惶恐,因为他心里早有怀疑:自己不是人类。 怀疑的种子随着经年累月的无梦茁壮生发,毕竟哪有人永远不会做梦?又哪有人自有意识以来就残缺了九岁之前的记忆。 没有父母,没有来处,不被期待,连“中原中也”这个名字都是没意义的代号。 如果不是人类,那么伪装着生活在人类之中的他又算什么呢? 一个寄生着异能力的怪物…… 置身于“羊”热烈的簇拥,中原中也却始终感觉到深深的孤独。 这孤独如跗骨之蛆,深入骨髓,刺激得他在每个无梦醒来的清晨连连作呕。 中也寻找过自己身世的下落,收获少得可怜,他也有在等,等待哪一个人突然出现,说着“原来你在这里”,将他认领。 从来没有等到。 好吧。中也想,算他求神的态度太跋扈,行了吧。 无所不能的“羊”之王悄悄对所有超自然物低了头,祈祷得虔诚了点——偶尔眷顾一下他,一次都好。 然后他梦见了樗萤,在他将她带回“羊”基地之后。 梦里,她与他对向而行,他望着她,她却只望着远方。 擦肩时她才终于觉察到他的存在,奇道:“咦,中也。”随后雀跃地笑起来,“你在这儿啊,真好。” “嗯……”中也很别扭,他想跟樗萤说点什么,没等想好,她就越过他一个人走了,没有回头。 中也胸中一荡,猝然睁眼,满目天光里,现实的樗萤正趴在床边玩,见他醒了马上朝他挨过来:“中也!” 跟所有成真的愿望一样,她香香的,甜津津的,像一团棉花糖云。 痛苦和孤独获得了浩大赦免,太猝不及防,他整个人轻飘飘,离魂一般。 超自然物一给给个大的,仿佛竭力验证他不是神弃之子。 中也依然什么都没有,又好像什么都有了。 自我折磨的时刻倒变得奢侈起来,因为他没时间,樗萤总有出其不意的招数将他折腾到火冒三丈,又总能够将他所有不安定悉数抚慰在亲昵的相偎。 从GSS口中得知樗萤“死讯”时,中也想,他们才是真的要死,遂用重力对敌人进行了惨无人道的碾压。 樗萤不在,他接连遭遇欺骗、背叛、鏖战,保全背叛的同伴、加入新的组织,人生重新洗牌,好一通折腾,再强韧的怪物也会散架。 他不可以散架,他要找樗萤。 横滨真的好大,他找她好久,他晚上都不睡觉,心脏在漏夜疾驰时疯狂跳动,随时会破膛而出。 这次他祈祷得比任何一次都用力。神终于再次回应他的请求,像故事开始时那样,让他和她在雨中相逢。 中也握住了樗萤向他伸来的手。 来不及喜悦,他立马蹙起眉头——她的手好冷。 再往她脸上、身上一瞧,心里更猫挠似的,太阳穴突突跳——怎么瘦这么多?! “你……”中也喉咙发涩,见樗萤要钻出车门抱他,不由急了,扶住她的肩,低声道,“雨水!我身上全是雨!” 樗萤不管,一定要跑出来。落汤鸡只他一个就够了,到时候她淋雨着凉,糟的是她的心还是他的心。 中也干脆把樗萤往车里一塞,自己也低头坐了进来,甩上车门。 小少爷面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家伙目瞪口呆,继而心如死灰。情敌居然活着!他也太会活了吧,掉悬崖甚至连点伤都没有,看起来能一拳打死五个他。 中也忙着拍身上的雨,管家敏锐觉察到这位少年和mafia非同小可的关系,殷勤地递上毛巾。 中也先给樗萤擦手,再低头胡乱地擦自己身上。 樗萤把手放到他脸颊,轻轻摸着,手指接触的皮肤是热的,这个人活生生在眼前,平平安安。 她又摸摸他的手,他腕子上还戴着她的樱桃发绳。 樗萤嘻嘻道:“他们都说你死了呐。” 中也道:“开玩笑,能搞死我的人还没出生。” 他忙活个不停,好容易把雨水擦得七七八八,突然有雨点子打在手背。 这什么破车,居然漏水。 中也很快又发现,不是车漏水,是樗萤在哭。 他见樗萤哭过很多次,非常有经验。她一般眼圈儿先红,睫毛会慢慢被细碎的泪珠打湿,第一颗眼泪从眼眶坠下的时候,他就应该服软了,如果眼泪成行地落,说明比较难哄,要是她立马转身离开并且装聋作哑不管他说什么都不理睬,属于最可怕的情况,要费最多心思、最低三下四才能转圜。 可是中也从没见过樗萤现在这样。 她并没有太多悲伤的表情,认真地盯着他,嘴角也没有向下,眼睛却啪嗒啪嗒掉,晶莹的泪珠子一大颗接着一大颗骨碌碌往下滚,根本收不住。 一下哭得太凶,她呼吸急促,绷直的颈越发纤细,努力咽着哭声,身子不受控地轻颤起来。 中也刚刚被猫挠过的心一下子落在五百度平底锅上炙烤。 在战场上出生入死他游刃有余,被同伴拿涂毒药的刀捅也挨了过去,人生哪有那么多对付不了的事…… 不是,他现在就对付不了,他慌得要死,拿毛巾给樗萤擦脸,想起毛巾擦了雨水很脏,立马扔掉,用手背轻轻拭她的眼泪,眼泪却是越擦越多。 “你别哭啊!”中也语无伦次,“不是、别哭得那么厉害啊!我用最快速度找你了,现在才找到是晚了点,下次……没下次!” 他忽地抬眼怒视已经石化的小少爷:“难道你们欺负她?” 管家把头摇成拨浪鼓。他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大人,竟也被少年生吞活剥的气焰吓得尾椎发凉,连声澄清:“没有绝对没有,中也先生!樗萤小姐以为您不在了,她一直在找您……” 小少爷没有出声辩解,还在石化。他的心好痛,这一刻他忽然意识到,樗萤真的很喜欢中原中也,她从不在他面前这么哭。 千千万人里,只有中也才是她眼泪的真正受众。 中也听了管家的话就哑巴了。他的手也开始抖,用力握了两握,不能止住,他只好用颤抖的手抱住樗萤。 樗萤这才伏在他肩头呜呜地哭出声,哭得咳嗽起来,还在他肩膀咬了一口。 咬吧咬吧咬吧,中也情愿她咬重一点,出血都行,只是别再哭了,他五脏六腑都要炸了…… 雨势渐小的时候,中也带着樗萤离开了小少爷的车。 外头的黑衣人还在候着,黑压压一群里有个挺拔的金发青年,大晚上,还是雨夜,他依然臭屁地戴着墨镜。 见中也出来,青年一抬下巴,示意黑衣人撑伞去迎,并意兴盎然地将目光投向了樗萤。 “我靠……”墨镜下的眼睛睁得老大,青年嗓子眼咕噜咕噜,原本准备好用来调侃中也的话此时一句也讲不出。 mafia首领亲自开口让搜查班协助寻找的小姑娘,大家都知道那是中也的老婆,争相猜测她得是什么样,才收服得了中也这样的刺头。 中也在提供人物画像信息的时候说过樗萤很漂亮没错。 可是真人也漂亮得太过分了吧。代号为“阿呆鸟”的金发青年瞧着被中也抱在怀里的少女,错愕久久不能消去。 中也这小子,nb。 中也把樗萤抱上另一辆高级轿车。驾驶座的黑衣人默默发动车子,驶离了这个雨夜。 车子停在一幢高级公寓前,中也领着樗萤上楼,找门,摸兜拿门卡。 樗萤已经不哭了,好奇地东张西望,这里的一切看起来很新又很贵:“这是哪儿?” “家。”中也把门卡放在感应器刷。 樗萤道:“你的新家吗?” 中也闻言看樗萤一眼,她的眼睛在走廊灯下泛着湿漉漉的桃红。他抬手用指背在她眼下抚了抚:“我和你的新家。” 第175章 原来你喜欢粉色蝴蝶结。 樗萤在新家里逛来逛去,探索着属于她和中也的小小地图。 房子辟了玄关、客厅、厨房、盥洗室和两个卧室,还有个小小的书房。 从客厅连带的阳台望出去有很不错的景致,家具也很齐全,规规整整,只还没来得及留下多少生活的痕迹。中也除了工作就是找她,在这里住的时间并不多。 中也放好洗澡水出来时,樗萤正盘腿坐在沙发上,试图用面巾纸折一只白天鹅。 她把两条辫子解了,长发打着微潮的卷儿松松散散披开,像纯黑的柔波吃了膨化剂,衬得脸又白又小。 樗萤不要穿鞋,两只拖鞋胡乱踢在沙发下,中也过去弯腰握住她光裸的脚踝,很凉,遂将抱着的衣服放到她怀里:“洗澡。” 樗萤翻了翻衣物,睡裙很软糯舒服,中也连贴身的内衣都准备了,她仰头看他,恍然大悟:“原来你喜欢粉色蝴蝶结。” “什——”中也差点咬到舌头,“什么喜欢不喜欢!衣服我托别人买的,你快给我去洗澡!” 泡完澡出来,樗萤身上寒气全消,四肢暖烘烘,屋子里也弥漫着暖烘烘的食物的香味。 这个时间没法儿买菜,中也只好煮速食面,放上火腿海苔,硕大的一碗,樗萤可以埋头进去洗脸。 她夹起一筷子面慢慢嘬着。见她好好吃饭,中也才脱掉已经快被体温烘干的湿外套,进浴室收拾自己。 洗完,樗萤也饱了,他顶着一身热腾腾的水汽坐下,拉过她吃剩的碗开始风卷残云,然后去卧室给她铺床。 樗萤抱着枕头站在床边看他,眸子忽闪忽闪,等他到处都收拾好,过去将他衣角一扯:“我想你今晚跟我一起睡。” 中也太阳穴又开始突突,还好他开的暖光灯,大概看不出脸红:“我就睡隔壁。” “你不跟我一起睡,我不睡了。”樗萤把枕头扔在床上。 她又耍赖。中也有些恍惚,仿佛时间折叠回溯,他们两个还在“羊”的基地,没有发生后来的动荡,她也没有过那么多伤心。 他很快回神,意识到现实就是现实,现实是樗萤开始说她哭太久无论今晚怎么敷眼睛明天起来也一定会肿成桃子,他不愿意一起睡肯定因为不想看见她丑丑的样子。 她垂着眼,眼皮果然适时地微微发肿,瞧着十分可怜又十分可爱。 可爱比较多。 中也不愿意去回想自己妥协的过程,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他躺倒在樗萤的床上之前,还给她掖了一下被子。 樗萤拖着被子黏过来。她嘴巴好辣,薄荷味儿的牙膏清爽过头。 “我要一个草莓味的牙膏。”她道。 中也闭上眼:“给你买。” “我还要公仔,要一个超大的抱抱熊。” “买。” 樗萤消停了,房间里顿时变得很安静,只有时钟的针脚在滴答滴答走。 心里最惦记的事情得到了落实,按理说再没有比这更松快的时刻,很适合睡个又黑又长的觉,但中也奇异地没有睡意。 他睁开眼,想按掉小夜灯,发现樗萤也没睡,眼睛睁得很圆,在捉着他的脸看。 怪不得右边脸那么热。 中也伸手覆住樗萤的眼皮,樗萤捉住他的手,轻声道:“还疼吗?” 他以为她指的肩膀上那一口:“根本不疼,皮都没咬破。” 樗萤摇头:“刀子扎的地方,还疼吗?” 关于“羊”之王陨落的传闻,其实说法一和说法二都正确,是械斗也是毒杀。 对同伴毫无警惕的首领和待宰的羔羊没什么区别,要杀他,一把涂毒药的刀就够了。 中也腹部已然痊愈无损的伤口衍生了微小的刺痛。 身体上的难受他已经忘却,原来心底的难受还残留着,等待一句温柔的话来唤醒。 中也道:“不再疼了。” 樗萤骨碌坐起:“我看看。” 中也的伤感荡然无存,下意识压住衣摆,这个人就是来治他的,他努力不嚷出来:“不用看!” “我要看。”樗萤道,“给我看看!” 这么搞今晚还睡不睡了,找回老婆的中也第二天也还是要上班的,最终中也还是没好意思让樗萤看,但是答应她可以摸一摸。 起初他并不觉得摸一摸比看一看更要命,直到樗萤凉软的小手贴上他的腹。浑身细胞在同一时刻点燃,腾腾腾地躁起来。 中也差点把自己的指骨捏碎。 樗萤摸摸,果然没有伤口,于是很放心。再摸摸,她感到满意:“有腹肌。” 薄薄一层,隐隐约约的线条,非常好摸。 樗萤想再玩玩,中也忍无可忍,用被子将她捆巴捆巴放好,威胁她再不睡觉就没有草莓味牙膏,也没有抱抱熊。 樗萤根本不怕他效力约等于无的威胁,但她很配合地乖了,想再和他讲讲话:“跟我说说吧,那些天的事。” 中也跟她说了。说着说着,发现她睡着了。 也好。留以后慢慢讲。反正还有很长、很长的未来。 他悄悄朝樗萤凑近些,闭上眼睛,终于也睡了过去。 中也如今是港口mafia的人,跟在“羊”时的首领地位不同,他要给mafia的首领打工。 作为有组织有纪律,并且很有品味的黑I帮的一员,他的服装风格发生了很深刻的变化。 中也穿上成套裁剪得宜的黑西装。黑色皮质颈圈、十字领结和黑手套是美神的添妆,用于解构制服下的致命吸引。 同僚馈赠他一顶系着柔金丝绸的帽子,质感极佳,十分绅士。 但中也顶着这么一身优雅绅士的装束是要出去揍人的,于是所有约束的符号都成了他暴力美学的注解。 颈圈会在挑衅叫嚣时,随喉结的轻颤而轻颤;当他用力薅住敌人的头发,黑手套便扯出十分优美的褶皱。 中也全副武装地坐在家里吃早餐。樗萤也醒得很早,在玩,窝在他身前,将他脖子上的颈圈扣好,又打开,像拆一个礼物。 漂亮猛兽,她的小狗。 中也给了樗萤门卡和一部手机,将最后一口面包塞进嘴巴,含糊道:“我晚上回来。” “嗯。”樗萤道。她忽然有些兴奋,勾住他的颈圈,甜甜道,“那,我们现在是同居耶。” 中也差点没被她这句话噎死,但她说的是事实,他没什么底气训她,只隐忍地把她手从脖子摘下。 “我要出去玩。”樗萤道。 中也于是又给她一张亮晶晶的银行卡,叮嘱她*跑得太远要给他打电话。 自此,“中原中也”这个名字的传播力在mafia更上一层楼。 劲敌“羊”之王的加入使mafia获得了绞肉机般的超强战力,但他之前揍mafia的人揍得太多太狠,在年龄上又不过是个毛头小子,对于他本人,mafia上下物议纷纷。 好容易平息些,一夜之间他又因为老婆上了mafia头条热搜。 黑I帮听起来高深莫测,到底是由人组成的,有人的地方就有八卦,黑衣人们面上严肃冷酷可以机枪扫射十条街,任务一结束,他们也拿出手机哒哒哒地聊天。 “那天晚上你没看见,真的超绝……” “哭起来更好看了。” “真有那么漂亮吗?” “真的啊。”阿呆鸟实力认证,“大概是‘公关官’找了个大美人生出来的女儿那种程度吧。” 没见过樗萤的人便哗然。 美丽小姑娘固然吸睛,当大家发现她天克中原中也这台战场绞肉机,对她美丽的窥探便成了不可思议的惊叹。 中也结束硝烟滚滚的武斗,退到车里打电话。 开车的黑衣人支棱起耳朵听着,电话那头,樗萤大概是要买什么衣服。中也道:“好。” 他很快打直身体,咬牙切齿:“我说了没有喜欢粉色蝴蝶结!” 过一会儿,他又脱力地倒靠在椅背,声音低了些:“……买,都买。你在那别走,我去接你。” mafia对樗萤好奇,樗萤对mafia也好奇。 “mafia到底好玩吗?”她问中也。 中也道:“还行。” 还行就是挺好。 他提及mafia,跟提及“羊”时的神态并不相同,没有那样复杂的爱恨纠葛,对于mafia神秘的首领森先生,他有一种很纯粹的忠诚。 果然干一份有价值感的工作对于整个职业生涯的影响力巨大,中也现在内耗都少了很多,出任务的兴头总是很足。 樗萤还是找不到【雨】牌。她很无聊,打算跟着去看中也打架,不过很快就没时间去了。 中也始终牢记初心,贯彻让樗萤人生高质量发展的理念,把她送进了学校读书。 第176章 她更吃情意绵绵那套吗? 黑色轿车幽灵一般低调滑行在横滨都市中心。 驶进居民区,车子在外观同样低调的“旧世界”台球吧前停下,从车门跳出个明亮得十分不低调的少女。 樗萤穿着新新的高中制服,衬衫雪白,深蓝格纹的蝴蝶领结和制服裙随下车的动作轻轻荡漾。 她今天没有梳辫子,乌黑的长发拢在耳后,用彩色一字夹夹了三两个“X”在头发上点缀,很是俏皮可爱。 樗萤熟门熟路推开台球吧的店门,正值下午营业时间,店里却十分清净。 台球桌边站了两个青年,休息区坐着三个青年,都不是客人,该算这家台球吧的主人。 青年们早已从细微的声音与动作中分辨到来的是樗萤,便毫无作为,仍进行着手上正在进行的事。 换作不明状况的陌生人误入,现在已经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哎呀,萤萤。”当中最美貌、代号为“公关官”的青年放下台球杆,十分愉悦地瞧着樗萤,“第一天上学开心吗?” 金发的阿呆鸟是老熟人了。他先打完手上的一球,才撑着球杆大喇喇欣赏起樗萤今天的装扮。 “开心!”樗萤道。 她溜到休息区找水喝,先跟坐在正中穿黑白礼服的银发青年打招呼:“钢琴家哥哥。” 钢琴家笑吟吟的:“下午好,萤萤。” 与公关官、钢琴家考究的服装相比,钢琴家左手边坐着的男人穿得可谓极其简朴,脸也普通,还没有表情。他进入人堆,会立时像水溶于水杳无痕迹,却是相当厉害的暗杀高手,代号为“冷血”。 这么可怕,樗萤却不怕他,见他那张桌子上有水壶,走过去,冷血抬手按住壶:“咖啡,你不爱的。” “来这里,萤萤,有果汁。”虚弱的声音从钢琴家右手边传来,穿白大褂的病弱青年朝樗萤招手。 这个人看起来像个病患,脆弱程度跟樗萤现世的身体有得一拼,却是个货真价实的医生,代号也叫“医生”,医术了得,第一次见樗萤时便看出她底子很不好,还开过方子给她。 樗萤欣然坐在医生的桌子,捧住他送上的果汁。 “喂!”中也大踏步从外面进来,“不要给她喝奇怪的东西!” 他一手提着樗萤的书包、校服外套,另一只手正摘掉鼻梁上架的墨镜,蓝瞳中满是对医生的警告。 医生视若无睹,置若罔闻,专注地看着樗萤,解说道:“果汁里加了十足十的毒药哦。” 他说话的表情和语气充满病态的阴暗之色,活像大反派——不好意思,似乎从大多数市民的立场看他的确是个反派——话毕,期待地等着樗萤的反应。 樗萤想了想,低头抿一口果汁,果汁漫在舌尖清甜无比。 她正口渴,把果汁都喝掉了。 喝完,她看看医生,再看看中也。 中也一副想拆掉地球却被迫中止的表情。 医生道:“不害怕?” 樗萤摇头:“医生不会害人。”她一条小命吊到现在,医生付出了多大努力,她的身体出一星半点问题,医生都是第一时间跑过来看的。 “而且‘医生’哥哥你,也不会害我。”樗萤捧着脸,“我这么可爱,害死就没有了哦。” 医生闻言阴暗地发笑,笑着笑着不住咳嗽,樗萤给他拿药,他抬手制止,抚了抚胸口顺气,叫她:“小糖罐子。” 她的确是可爱,招人喜欢,至少挺招他们几个喜欢,否则不可能在群狼环伺中这样悠然。 就算有中也的保护,也不能。 在座诸位没一个好惹——这个由钢琴家、公关官、阿呆鸟、医生、冷血和重力使组成的“旗会”,是港口mafia年轻精英的互助会。旗会里任何一个人,都能搅得横滨天翻地覆。 横滨招谁惹谁。 中也每次跟旗会其他人碰面都臭着脸,不过每次要碰面他都来。 在樗萤上学这件事上,他借了公关官的力。想联系最好的学校,却不想以mafia的名义,他从没想过给樗萤打上mafia的标签。 公关官主动递的橄榄枝。“我有几个校方的好友。”他道。 以此为契机,樗萤接触到了旗会,并很快跟旗会诸人混熟。 这几头狼凶名远扬,却十分包容和受用小姑娘的撒娇。 “跟身为正式同伴的中也比起来,樗萤对我们的信任还要更多些呢。”钢琴家调侃。 阿呆鸟高声道:“中也就这鬼样子!” 他从雪柜里拿出一个蛋糕给樗萤吃,不惧被中也目光灼灼地瞪着,一边拆蛋糕盒一边问樗萤:“他那么臭屁,你看上他哪一点?” 樗萤盯着蛋糕,饿了,把叉子咬在嘴里,不假思索:“他好。” 阿呆鸟:“细说。” “他哪里都好,只是嘴上别扭不要讲真话。”樗萤端起蛋糕用目光问了一遍在场的人要不要吃,得到微笑摇头的回应,才挖了一大勺,“如果他不很信任各位哥哥,是不会带我来这里的。可他从来也没阻止我过来。” 众人齐刷刷将目光投向中也。 中也被目光聚焦得炸毛,很想用重力狠狠碾压这个店,侧过头去不要跟任何一个人对视:“我可没这么说过!” 众人沉默。 少顷,公关官嗤嗤笑出声打破沉默,很快阿呆鸟、钢琴家等人都笑起来,连冷血也哼了一声。 这么一笑更不得了,中也一跺脚,店里所有贴地的家具失重悬浮。 “找打吗你们!”他的脸可媲美三月没擦的锅底。 武力威胁对普通的敌人有用,对同样身负战力的同伴生不了效,倒使气氛更热切。 “萤萤,你看他,好可怕。”公关官对樗萤道。 中也见樗萤吃完了蛋糕,立马过来拉她:“回家!” “诶诶诶,我也一起。”阿呆鸟举手,“我也回家,今晚我叫菜上门跟你们一起吃。” 他好巧不巧住在中也和樗萤楼上,老跑下来逗樗萤玩,要么拉中也去出任务,在他们两个的生活里上蹿下跳。 “死远点。”中也领着樗萤头也不回,“自己叫车,不许去我那,否则我揍扁你。” 阿呆鸟耸了耸肩:“真是一点也惹不了……我还是觉得樗萤能跟这小子谈简直不可思议。” “我倒觉得。”惜字如金的冷血开口了,“他们两个很配。” “哦?”钢琴家道。 “他有话,她替他说了。”冷血道,“他心里就不憋了。” 而且中也怎么惹不了,樗萤不就能惹,她惹他,他还能凶她吗,他有抵抗力吗,他难道不喜欢吗。 无解。 回到家,今天不用写作业,樗萤继续欣赏自己穿新校服的样子。 她喜欢上学,中也跟她一说她就同意了。中也和公关官为她挑选的学校的确挺好,师资和硬件设施都是一流,办入学手续的时候,校长在办公室对樗萤长篇大论,说他们学校如何如何厉害,又在什么什么榜上第一,樗萤愿称这所学校为横滨第一中学。 樗萤问中也要不要一起去上学。 “我没有时间待在学校。”中也道。 他忙得很,经常是连轴转,明明才十六岁却快做完人家三十六年的工作量。 不过,中也再忙,他也打算每天去接樗萤放学。 他不否认樗萤从人潮中唯独锚定他又雀跃走向他的感觉很好,且他多多少少有点危机意识和占有欲。 樗萤从去学校办入学手续那天就开始收到告白和情书了。 中也眸光沉沉,咬住指尖扯下手套,想着从情书上看到的热烈句子。 那种话他一辈子也说不出口。他不认为自己对于樗萤来说是无可替代的存在,搞不好她更吃情意绵绵那一套。 他有点烦躁。 烦躁刚起,樗萤就跟小蝴蝶似的飞了过来,玩他。 中也的头发渐渐长了,发尾微微翘起,樗萤褪下他手腕的发绳,抬着胳膊给他扎了个小揪揪。 中也不喜欢身体接触,生存经验告诉他别人碰他一般都是要害他,但樗萤不是别人。 他嘴上不说,心里很喜欢樗萤碰他,总是轻轻的、绵软的,小动物相互舔舐一样亲密。 他垂眸看着她的侧脸,渐渐失神。 樗萤伸手在中也眼前晃晃,很快又将他勾回现实。 他才发现她都已经坐到他腿上来了,她往前凑,瞧着他:“你想什么呢?” 她的眼是清澈的桃花潭,脉脉水波将他淹没。 中也心脏狂跳,想逃远些,樗萤搂住他的脖子不让。 她点点嘴唇,那种恶作剧的鬼马精灵又浮在脸上,跃跃欲试地:“我要亲亲。” 第177章 给足她为所欲为的底气。 上学的日子里,樗萤总是很开心。坐在教室开心,听老师讲课开心,午间和同学一起吃饭也很开心,像普通人一样过校园生活最棒了。 “普通吗……”同学小杏满脸惶恐,想起早上樗萤打开鞋柜跟潮水一样涌出的情书,再想想她桌面堆成小山的早餐。 追樗萤的人从前校门排到后校门,不过排得再长也没有用。 “我有老公哦。”樗萤道。 少女吃着甜甜的糖果,展开粉红的玻璃糖纸放在眼前,整个世界都蒙上了一层甜蜜的滤镜。 她嘴巴也甜甜的,怎么可以从那么甜的嘴巴里说出那么冰冷的话! “每天下午来接你的那个人,他就是你的老公吗?”小杏问。 很难不注意到那个人的存在。 橙发少年会在下午放学时分准时现身,戴着琥珀色的墨镜,露出精致流畅的下颌线,一把腰被修身的西装勾勒得紧窄劲实。 他有时坐在轿车里,有时候干脆轻巧地蹲在车前盖,双手插兜,明明并没有多余的动作,却自然而然发散出松弛嚣张的气息,仿佛整个横滨都是他的。 ……不好接近。 跟他搭讪他完全不搭理,路人迷路了去问他他倒会面无表情地指点一下。直到下课铃响彻全校,樗萤的身影从往外涌的人潮中出现,他的脸才会柔和起来,然后迎向樗萤,接她手里的东西。 家里有娇滴滴小姑娘的,不仅要警惕社会上的黄毛,还要警惕社会上的橙毛啊! “是啦。”樗萤道。 “他看起来跟我们差不多大,没有在上学吗?”小杏问。 樗萤已读乱答:“他要养我,就不上学了。” “那他是做什么的?” “是宝石店的店员。”樗萤道。 中也明面上的确在一家宝石店打工来着,虽然真正的工作是监视走私宝石的流通。他甚至有员工证。第一次拿出来给樗萤看的时候,樗萤兴奋得不得了,双目放光:“好厉害!” 中也不觉得这厉害在哪里,但樗萤热烈的情绪感染力太强,他不由得赧然,摸摸鼻子:“这有什么。” “中也已经有工作了,当然很厉害。”樗萤道,“萤萤这辈子都不会工作的。” 她没有机会长成大人,也就无以做大人的事情。 羊羔跪乳,乌鸦反哺,爸爸妈妈给樗萤花了好多好多钱,妈妈先走了,樗萤也没来得及赚钱给爸爸花。 她是真的相信有来生。不然可怎么还报啊,天底下最好的爸爸妈妈都给她了。 “不工作就不工作。”中也道。 他的设想里,樗萤做什么事都行。读书进修也行,周游各国也行,什么都不做整天玩也行,她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而他能为她做的,就是给她为所欲为的底气。 还有漂亮的宝石。 中也好几次接完樗萤还要去工作,一直工作到很晚才回家。他以为樗萤睡了,开门的动作很轻,结果一进门,樗萤还抱着抱枕在沙发上看电视。 “依萍。”她见了他,摇着头叹息,“你都在上什么班,怎么越做越晚呢?” 什么乱七八糟的。 “依萍是谁?”中也道,一边换鞋一边掏兜。 樗萤看他这样子肯定是要拿东西出来,顿时将依萍抛在脑后,奔过去抱他:“给我带什么好东西!” 中也抬起手,指间挂着璀璨的项链,链坠是一颗纯净的巴西海蓝宝。 “哪来的?”樗萤很喜欢,撩起头发,催着他给戴上。 中也动作生疏地扣着链扣。指尖不时触碰到樗萤白皙的颈,他越发抿紧唇。 等项链扣好,他鼻尖都冒了汗。 “是不是很贵?”樗萤对着镜子照来照去。 中也道:“买得起。” 他下一次加班的时候,又拿回来一串星光蓝宝的手链。 “诶……”小杏还卡在中也职业的进度里,“该说不说,他不太像宝石店员。” “好吧。”樗萤道,“我跟你讲真的,你不要说出去。” 小杏好奇地附耳过去,被樗萤一把抱住。 樗萤身上真的好香,又软,脸上皮肤滑滑的,让人好想亲一口。 小杏有些飘飘然,听得樗萤在耳边道:“他是黑,手,党,哦。” 小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那还是宝石店员可信度高一点。” 等到放学,小杏跟在樗萤身后走出校门,又一次看见樗萤所谓的老公—— 好可怕!还是选黑I手I党吧! 中也今天没有戴墨镜,完全袒露了他那张优越的面容,跟樗萤倒是配得一匹。 但是他脸板得跟冰块一样,气场肃杀,抵在车门的拳头攥得那样紧,仿佛下一秒会把整部车锤爆。 樗萤走近他时,他拳头攥得更紧,隐隐有些磨牙。 开车的黑衣人都有些担忧地张望——从来没见中也对樗萤这个样子。 樗萤却见得多了,伸手摸摸中也的耳朵。 她的有着太阳色绒毛的小狗微微侧了一下头但没完全躲开,她于是摸到他烫烫的耳朵尖。 樗萤钻进车子,中也坐得超远。 司机要开车还要看八卦,眼睛十分忙碌。 他看见樗萤朝中也那儿凑了又凑,中也还板着脸但没有躲开。 樗萤在中也的口袋里搜出一包零食,打开来吃:“我错了。嗯……下次……” 中也双目灼灼:“还有下次!” 难道樗萤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吗?她只是昨晚跟中也玩“谁动谁是小狗”的游戏。 中也玩游戏超认真,一动也不动,樗萤就把他按住亲脸亲了个爽。 “这里喜欢,这里喜欢,这里也喜欢。”樗萤在他脸上轻轻地点来点去。 耍赖皮就算了,还、还……! 那是中也脸最红、红得最持久的一次,红到他偷偷拿冰敷脸但是被樗萤撞见,他于是更受刺激。 而且到最后樗萤也没当小狗。让她当小狗她就要生气,于是中也承受了一切。 樗萤觉得中也是个被不配得感加持的弹簧,爱他太多,他会恐慌,他对待恐慌的本能就是抵抗。 抵抗完之后卸了力,他心里才有更多的空缺去试着接纳那些甜滋滋的爱意。 好心疼哦,但这样也让他更好玩了。 樗萤道:“没有下次,你不喜欢,我永远永远永远都不……” 中也道:“闭嘴。下次不准!” 黑衣人在驾驶座,明明白白地从“没有下次”听到“下次不准”,又从“下次不准”听到“下次可以”,等下车的时候,中也的态度基本上已经是“什么都可以”,不用樗萤要求,他自己主动牵住了樗萤的手。 重力使的那双手除了插兜,大概就是用来牵老婆了。 樗萤照旧喜欢在放学后来“旧世界”待一会儿。 台球吧里,旗会精英们围绕着咬笔头的少女,人手一本课本在看。 樗萤中途插班,功课本来就比别人落下很多,还一直学着新的知识。 旗会成为了她的辅导班,刀口舔血的青年欣然且主动接受了课后辅导老师的角色,毕竟樗萤叫的“哥哥”很动听,她受教的样子也很可爱。 “选A选A选A。”阿呆鸟道。 冷血道:“选C。” 樗萤最后决定这两个人的她都不要听,她选择相信在座唯一一个有博士学位的医生。 医生以狂打点滴的吊命状态给樗萤讲题,樗萤很担心他会随时厥过去,他却越讲越兴奋,话题一岔:“我还知道很多神不知鬼不觉的毒杀方法,要学吗?” 樗萤道:“比起这个我更想学养生方法。” 医生表示他爱莫能助。 等樗萤的功课补习完,中也会跟同伴打打台球。他台球打得很漂亮,每次都赢得神采飞扬,踩在桌上嘲讽这几个人球技太烂。 这种时候,他才比较像只有十六岁的样子。 在怼与回怼中,几个人打了起来,钢琴线、枪、注射器和刀子乱飞,樗萤则在刀光剑影里吃她的下午茶。 打架是他们增进感情的艺术她了解。 阿呆鸟不跟他们打架,他趁混战钻出包围圈找樗萤玩,朝樗萤伸出手,樗萤分了一个泡芙给他。 “哥哥搞了辆新车,特带劲。”阿呆鸟道,“明天开去接你放学。” 樗萤还没说话,中也先听见了,一球杆把阿呆鸟卷回战场:“不用你接。” “我接怎么了。”阿呆鸟道,“我就接!我还带樗萤去高级餐厅约会!” 万万没想到机会来得如此之快。 第二天课间,樗萤收到阿呆鸟的讯息。 阿呆鸟:【;-)】 樗萤:【?】 阿呆鸟:【今天下午哥哥接你放学;-)】 樗萤:【中也呐?】 阿呆鸟:【他进局子了^_^】 第178章 这种事情现在不可以想! 是日下午,警局审讯室。 中也歪在冷硬的金属椅子上,双手插袋,脸色极度不爽,像被人抡了十数个拳头。 手痒。想拆掉审讯桌,把整座楼踢飞到天上去。 他到底没有,因为阿呆鸟拍胸脯保证会好好接樗萤回家,也因为拆楼一时爽,事后需要应付纷至沓来的麻烦,得不偿失。 反正不是第一次进这地方了。 对面的警官在翻资料。他姓村濑,是老熟脸,特喜欢抓中也的小辫子,无论大事小事,逮到中也就会请他过来喝茶。 “你小子行啊。”村濑警官慢悠悠道,“这次把人揍到妈都不认,人家有录像,也有人证,可逃不了了哦。” 中也抬头望天花板,沉默。 他倒没有罪疚感,只是最近揍的人太多,正在想到底是哪个这么有胆。 宝石交易里的人都长着同一张贪婪的脸,想着想着他走了神,想到擂钵街那个试图拐走樗萤的人贩。 “我还不是帮她,把她送到好人家去,一辈子吃喝都不愁!”人贩被中也抓住后抵赖着,“再说不是没成吗……” 中也问要把樗萤卖多少钱,彼时樗萤下落不明,这事儿人贩也知道,告诉说卖不卖的都过去了,他有樗萤的下落,拿两千万来换。 “一千五百万也可以……”他觑着中也的脸色,斟酌价格。 中也冷笑一声,转身回mafia拿钱,拿很多很多钱,塞满硕大的手提箱,然后用这箱子把人贩爆了头。 “嚯,你们是没看见。”去接中也的阿呆鸟回来绘声绘色跟旗会的人讲,“下手特别狠,要是他把箱子扔那里不要就更狠了。真可惜~中也离让我佩服只有一步之遥。” “我又不像你一样神经。”中也道。 这世上还存在没用的钱吗?何况他找回樗萤之后,多的是用钱的地方。 “大人在说话呢你这家伙。”村濑警官有些不满地敲桌子,等中也望回来,他道,“重复一遍啊,说点mafia的信息出来,你就能将功补过。” 中也毫不犹豫:“不。” 他继续看他的天花板:“我等律师。” 村濑对中也的坚决倒不意外,中也越坚决,他越惋惜——这小子的义气用在正途上更好。 “行。”村濑推门出去,不多时,带着两杯泡面和水壶回来,“等吧,且等呢,刚好快饭点了一起吃点,吃完我俩继续磨。” “我不吃。”中也道。 话音刚落,审讯室的门被敲响,一位警官探进头来:“小村,有人找。” 村濑诧异:“律师这么快?!” “什么律师?”同僚道,“是别的事,你出来一下。” 村濑不得不把泡面放下,警告中也:“不许跑,也不许搞破坏,否则罪加一等。饿了就把泡面吃了。” 中也每次都对村濑老父亲一样的絮絮叨叨很不习惯,侧身对着他,假装没听到。 村濑走后,审讯室顿时安静很多,中也把胳膊肘撑在桌上,托腮发呆。他也觉得这次律师来得快了点,毁灭证据的效率变得那么高吗,好事。 不过很快地,村濑就回来了,身后并没有跟着律师。 村濑的脸色非常古怪,直勾勾盯着中也,把中也盯得发毛:“你干什么这种眼神!” 村濑没理他,对着门外问:“看看,是他吗?” 门口晃进一个制服少女,整个房间刷一下明亮起来。 樗萤的发型跟今早出门时不一样了,换成甜美的双侧泡泡辫,乌油油的头发上交替系着粉的蓝的细缎带,在逐渐入夏的时节瞧着清新又舒心。 中也一点都不舒心。看见樗萤,他先是嗖地打直了背,随后迅速站起。 发现樗萤眼下挂着泪珠,他脸色更差,下意识往前几步。 村濑抬手制止:“站住!”又看着樗萤,确认,“是他吗?” 少女怯怯点头,眨眨眼,泪珠子落了两颗下来:“要关他很久很久吗,警官叔叔?” 村濑的嘴巴张得好大,以至于不能马上回答樗萤的问题。 无人在意的瞬间,大门自己把自己关好了。 村濑不讲话,中也要讲。他对着樗萤,颇有些牙根痒:“笨蛋!怎么能来这种地方!” 阿呆鸟根本不靠谱!出去了要用台球杆子敲死他! “喂喂喂。”村濑道,“‘这种地方’是什么意思?你还敢在这大声,我以为你犯下的事够多了,没想到还有这一宗——” 樗萤轻轻扯他的袖子:“中也还犯了什么事?” “反抗调查。”村濑道,“无证驾驶轿车,还有……” 现在多个诱骗小姑娘! “哇。”樗萤兴奋地望着中也,“你也会开四个轮子的车啊?” “怎么崇拜上了?”村濑头疼。 刚才同事说有个小姑娘求助家里人失踪,失踪的家人叫中原中也,他根本不信。 整个横滨还能找出第二个中原中也吗?村濑寄希望于重名巧合,但现在彼中原中也跟此中原中也对上号了,离谱的感觉非但没有消失,反而越来越强。 “你是‘羊’的人吗?”村濑问樗萤。 樗萤摇头:“但是我跟他从‘羊’还在的时候就在一块儿了。” 村濑道:“他是你的谁?” 樗萤看中也一眼:“老公哦。” 村濑只觉一股风油精似的冲劲儿直达天灵盖,太酸爽,不禁追问:“你别的家人在哪,妈妈呢,爸爸呢?” 樗萤垂头不语,抠着书包的提手。 村濑心下了然:“你没地方去,中也把你捡到了,你就跟着他了,是不是?” “不是哦。”樗萤道,“不是他捡到我,是我选择了他。” 她怎么可能没有地方去,正因为随处可去,主动的驻足才显得那样珍贵。 “好好,先不管谁选择谁,你要找的人就是他,他现在要被关,所以你先回家,好吗?”村濑道。跟樗萤讲话,他的语气很温和,“我请同事送你回去。”顺便看看中也到底住哪里。 他说着伸手去开门,拧把手,没拧动。 “稍等。”村濑道。他使出九牛二虎之力去转那个把手,见鬼,把手跟镶嵌在门里一样纹丝不动。 “继续稍等。”村濑道。 他保持着身为警官和大人的风范,可谅他怎么保持,拧到最后汗都下来,甚至打电话叫了同事在外面撬锁,门始终无法打开。 中也道:“我来开。” 他和村濑一样不想把樗萤留在这里,拆楼就拆楼好了。 “打住,想都别想。”村濑一边鼓捣门一边道,“你出手就不止拆道门了,罪加一等,给我待在原地不许动弹。” 中也不动,樗萤自己会凑去他跟前。 她把鼓囊囊的书包放在审讯桌上,打开,掏出一个用布包好的饭盒,打开饭盒,一层是特级寿司,一层是满满的烤牛肉。 “我在餐厅打包的。”樗萤变戏法似的又变出一小盒雕花西瓜,“还有点心。” 中也拭去樗萤脸上的残泪。她这是过家家的泪水,不掺杂一丝伤心,相反,都给困在这儿了,她还很乐在其中。 “跑到这来给我送饭?”他低声道。 “嗯嗯。”樗萤道。 阿呆鸟果然带她去兜了风,也果然带她去餐厅吃饭,饭很好吃,她很喜欢。 “叔叔一起。”樗萤把菜分成两份,拿一份给村濑。 村濑放弃开那个门了,等同事拿工具破拆,一通操作下来本来就饿的肚子更咕咕叫唤,他摆摆手谢绝樗萤的菜:“你们吃吧,吃多点长身体。”自己则提水泡了一杯面。 樗萤好久没有吃过泡面,闻见香气有点馋。 中也往嘴里塞两个寿司,过去将牛肉往村濑跟前一放,默默拿走另一杯面,泡开。 村濑调侃:“不是有骨气地不吃吗?” “跟你换!”中也闷声道。 他夹起一筷子面,吹吹,送到樗萤嘴边。 面夹得真多,樗萤吃了一大口,塞得脸颊鼓鼓。 村濑一边嗦面一边用余光观察着这俩小孩儿的举动。 中也倒是真疼老婆,樗萤好好吃饭,他的神情便很专注放松。 中也对于樗萤在分开的日子里瘦了这件事耿耿于怀,找回樗萤后,家里的恩格尔系数有段时间一直很高。 樗萤吃两口泡面,腻了,转开脸不要,中也顺手把她剩下的面吃得精光。 “我想抱抱你。”樗萤道。 中也立马看向村濑,村濑一副没有听到的样子,耳朵却支得很高,分明一直在听,他不由脸热:“现在不许想!” “小姑娘过来。”村濑冲樗萤招手。 樗萤过去了,警官大叔的絮叨对象于是从中也换成她,从这个年纪要保护自己不要乱来到在学校要好好读书,再到长大了过平静的生活就很好,讲得口干舌燥时定睛一看,樗萤居然听得很认真,认真到他都不好意思起来。 村濑摸摸鼻子:“大叔是不是太啰嗦了?” 樗萤摇头:“我愿意听。”他是真心为她着想,还给了联系方式,说有什么问题都可以找他。 中也在一旁坐着,这次倒没有走神,或许也将村濑的话听进一星半点。 “你啊。”村濑叹了口气,对中也道,“说真的,中也,你是个好孩子,走正途多好啊。” 村濑的手机又响了,他接起,同事在外边累得气喘吁吁:“小村,真是见鬼了,这个门怎么也打不开,要不就让里面那位出手吧!” “这不行……”村濑还想拒绝,却见樗萤走到门口。 她手里凭空变出一把长剑,朝门锁挥砍下去,锒铛作响中,浮现一张纸牌。 樗萤将新牌【锭】和变回纸牌的【剑】放入口袋,转头对瞠目结舌的村濑微微一笑,又对中也挥挥手:“拜拜啦,早点回家。” 阿呆鸟在车上等到打瞌睡,终于等到车门打开,少女快活地探了进来。 “出发。”樗萤系好安全带。今晚公关官拍电影,阿呆鸟带她去探班。 中也不在,大家担心她一个人害怕,排出时间陪她玩。 不过很快地中也就回来了。他似乎真听进村濑警官的话,回来之后,他开始和樗萤一起上学。 第179章 他忽然感觉到无比幸福。 踏进教室的瞬间,小杏以为自己眼睛出了问题。 那个大马金刀坐在课桌、正跟樗萤讲话的橙头发男生,穿着学校的制服,却长得好像樗萤的老公。 咦。咦咦! 她稳住心神定睛再看,什么好像,那根本就是本人啊! “他钱赚够了,就来和我一起念书咯。”樗萤道。 她高兴得很,每每觉得生活太平淡无趣,中也就会鼓捣点好玩的事提她的兴致。 “我可不是去玩的。”中也道*。 最近一桩交易里出现了宝石失窃事故,买家携带三颗鸽子蛋大的钻石潜逃,龟缩不出,mafia查到他有个私生子在樗萤的学校上学,中也作为抓捕行动的总负责人进来蹲点。 “你蹲你的,我玩我的嘛。”樗萤道。 她喜欢校园限定版的中也,兴高采烈地打扮他,出门前给他系领带系得特别认真。 中也到底被樗萤玩惯了,并不觉她慢腾腾的动作耗时间,也不觉得这样郑重无意义,闲散地一边用手机发信息一边任她摆弄。 冷不防樗萤将领带一拉,他倾倒过去,抬手撑住墙才没压她身上。 中也立时横眉竖目,准备训人,而映在他眼中的樗萤是那样可喜——粉扑扑的脸颊,弯弯的眼噙着甜甜的水波,水波又映照回他,浓情蜜意。 “老公。”樗萤望着他,轻声细语地。 中也于是被这两个字堵得无话可说,强行压下嘴角,捏樗萤的脸,颇口不对心地发狠:“欠收拾。” “老公好帅,喜欢。”樗萤得寸进尺,越发攥紧了手里的领带,“你抱我。” 她讲完就往中也身上扑,撞他个满怀。 中也永远会被樗萤的想一出是一出搞到手忙脚乱,随手扔掉手机,手机失重虚浮在空气中,樗萤则被他实打实地捉牢在臂弯。 跟拥住了一大簇花似的,她那么柔软,又那么香,整个世界都被同化成她的气味。 “等下摔了!”中也怀抱软玉温香,还是没忍住要唱一唱白脸,恶声恶气地道。 “不会的。”樗萤搂住他的脖子,“有中也在,萤萤不会摔,萤萤永远也不会受伤害。” 她的眼神那样认真,仿佛说的是天下第一的大实话,骄傲到下巴快飞天上去。 她晃着他:“对不对?你快说。” 中也还能跟她唱反调吗?而且她好像在夸他,他勉为其难地跟着自夸:“对对。” 樗萤刮了下他的脸:“不害臊。”说着,咯咯地发笑。 中也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偏过头去也笑了一下。 中也背地里这幅温顺样子,小杏无法想象也无缘得见,呈现在她眼前的中也始终是一个比不良更不良、比危险更危险的刀锋一般的食物链顶端生物。 尽管中也努力保持低调,悄无声息插班进来,非必要不开口跟别人讲话,小杏还是敏锐地感觉到他深不可测的实力。 毕竟,什么样的人才能被樗萤选来当恋人呢?还是个混社会的。一定隐藏着很锋利很锋利的獠牙。 小杏心有戚戚,别的同学可不信邪。 中也预想的低调并没有维持太久,他是樗萤老公的消息不胫而走后,当天就有人闯进教室示威。 “就你踏马叫中原中也啊?”人高马大的高年级生跟柱子似的杵在中也跟前,一拍桌子,桌腿颤三颤,“放学给我等着。” “哈。”中也好久没见这样小学生式虚张声势的挑衅,倒也新鲜,往后一仰,两条腿架上课桌,“你最好是别偷跑。” “所以呢?”阿呆鸟道。 樗萤坐在车里吹空调,喝着清凉的桃子茶,惬意得眯起眼:“所以中也在教室里等他们,我在这儿等他。” “失策失策。”阿呆鸟扼腕叹息,“没往学校里塞几个练家子。” “哪里够。”公关官今天也来了,他刚排完一出戏,脸上还带着妆,美丽的五官越发闪闪发光,跟樗萤坐一块儿,交相辉映。 谈到背刺中也,公关官兴致勃勃:“咱们两个进去伏击他吧?”他拿出电话,“我叫上冷血一起。” 这时车门打开,中也钻了进来,脸色十分臭屁,显然听见了这两个人暗地谋划的余音。 他径直在樗萤身旁坐下,塞给她一份还热乎的红豆鲷鱼烧,看着公关官:“我看你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公关官道:“讨厌,我们可什么都还没做。” 三个人都没打算问中也被单独留堂的结果,显而易见的事情有什么好问。 樗萤知道中也肯定吃不到一点亏,却也低估了他出手的后劲。 翌日上学,中也被夹道欢迎,走到哪儿都有人点头哈腰。或目露崇拜或面带恐怖的男高中生们热烈迎合着:“老大来了!”“老大。”“中也老大!”“老大这边请!” 樗萤觉得这个称呼好古早,小杏则在一旁惊悚:“他才来一天就成校霸啦!” “真的耶。”樗萤后知后觉,捧着脸道,“中也是个天生的领袖也说不定。” 强大的中也扎在慕强心最盛的少年堆里,像蜂蜜投进了熊堆,一时追捧者众多。 “他那天甚至都没出手。”学生们风传着,“一脚就撂倒了前辈!”“超绝!……” “啧。”中也并不为这样的盛誉而喜悦,“烦死了。” 他进学校是为了卧底又不是为了登基,被前呼后拥有什么好处。 而且那堆男生本来为了樗萤才跑来找麻烦,被制服后,他们骑到他头上的心死了,撬墙角的心却没死,可怕得很,要么哭着问他追到樗萤的方法,要么跪下来问给一百万能不能离开樗萤。 对于上面这种觊觎人家老婆的,中也毫不客气一脚一个,终于都治得服服帖帖,成为全方位多层次的校霸。 小杏有幸见识过一次中也收拾人的风范,是收拾外校的人——王图霸业越来越广——出手之稳准狠简直一击必杀。 觉察到小杏的注视,中也朝她那儿看了一眼,戾气未收,剜得她瑟瑟发抖。 “好恐怖!”小杏伏在樗萤肩头,“他这么凶恶,你也喜欢吗?” 樗萤拿着望远镜看外头。中也正和一群男生在操场上打闹。 “苹果吃整颗,看人也要看整个嘛。”樗萤笑眯眯道。 凶凶的中也只是无数个中也碎片里的一片,整个儿的中也是超棒的中也,她当然喜欢。 他很纯粹,是面毫不假饰的镜子,投入什么,就反馈什么。 小杏后来才知道,那天中也揍的外校人,是外校最恶劣的不良,敲诈勒索过不少本校的学生。 他们那天正把本校生堵住,意欲为非作歹,被中也撞个正着。 中也出手之后,不良再也没敢在附近露面。被欺负的学生抱着中也大腿嗷嗷哭,中也皱着眉头道:“鼻涕弄我身上就揍死你!”然后给他扔了包纸。 樗萤最近参加了社团,放了学有社团活动,中也永远等她一起回家。 有一次,小杏坐着自家专车出来,看见等樗萤的中也正在领老奶奶过马路。 他的脸还是那张脸,表情也依旧是酷酷的表情,小杏却觉得观感不同了。 中也看樗萤也是看一整个儿的。她有许许多多奇奇怪怪的小毛病,任性,爱哭,爱作妖,半夜睡醒拉他出去看星星,要吃一个布丁就不许买两个,凶起来比他还凶。 可是她包容,又勇敢。有充足的自尊和海一样丰沛的爱,并且不吝于将爱共享,一次又一次提醒他他是个多么好的人,尽管他始终对自我抱持着怀疑的态度。 又是一个等待老婆的放课后,中也拎着樗萤的书包和她想吃的草莓大福,在一间又一间音乐教室前游走。 他听见乐声由远及近飘扬而来,循声驻足,透过半掩的门看见樗萤在弹钢琴。 少女纤巧的指尖在黑白琴键上磕磕绊绊跳着。 她做事很有三分钟热度,可上了头又容易认真,一遍一遍练习,乐声断了又衔接,直到从指下畅快流出一截完整的《小星星变奏曲》。 樗萤很高兴地笑起来。斜斜洒入的阳光弹在她睫毛,将她的视线染得璀璨又轻柔。 “我要再来一次。”她道。 中也在音乐教室外席地而坐。他闭上眼,化进那轻灵的琴声,想到彼时在擂钵街,她只能拿筷子和杯子当乐器,又想到他和她已经有从前可以回忆,有当下可以同享。 他开始想未来。他想他一定给她更多她想要的,他可以成为她快乐的基石。 他忽然感觉到无比幸福。 第180章 何以成为太喜欢的注解。 《小星星变奏曲》的余韵流淌了很久。中也始终闭着眼,沉浸在柔和的黑暗里,琴声不知何时散去,一个温软的身躯挨着他坐下。 被内心的愉悦搓软筋骨,他难得起些懒意,转身躺倒,将脑袋枕在樗萤腿上。 樗萤低头,冰凉的发梢在他脸颊一触即离,她的视线却如丝如缕,源源不断地堆缠下来。 外头的天光已转为暮色,教学楼变得十分安静,樗萤的一字一句便格外清晰,落进耳廓,敲出清甜的回声。 “好不好听?”樗萤问。 中也道:“好听。” “我练了好久,很认真的,当然好听。”樗萤很有自知之明,洋洋得意地道。 她不着急回家,也不着急吃点心,中也这么乖,她心里痒痒,伸出手指从他眉心仔仔细细描到下颌,假装这绝佳的恋人并非天造地设,而是她一手画就。 中也在樗萤轻柔的触碰里昏昏欲睡。 别人上学,听课逃课泡妹,他上学,主业盯梢,兼职念书,还时不时要陪小弟们一起玩耍,参加体育活动。 体育课上踢足球,中也一鸣惊人。重力使控球简直是用天赋挑战凡人的承受天花板,体育老师舌拱不下,高呼“天才”。 “这惊人的速度!这恐怖的命中率!” 体育老师极想让中也把手从口袋里拿出来试试其他其他球类,但是怕被中也削。 体育老师还想把中也拉去参加国家队,同样地怕被中也削。 于是都没能成。 这样的日子耗力却又安逸,跟刀口舔血比起来,中也这一天天度过得也太梦幻了。 睡意醺然里,中也听见樗萤的窃笑。一块帕子带着淡淡的香气吹落到他脸上。 又搞什么名堂。 他心里嘀咕,面上无动于衷,嗅着帕子上属于樗萤的淡香逐渐昏沉,离入梦只有一线之隔。 偏偏这时樗萤弯腰,隔着帕子在他唇上落了一个吻。 那吻很轻,隔着单薄的织物一触即离,双唇的轮廓却十分清晰,唇角微微上挑,无疑含了非常狡黠的笑意。 中也一个激灵,腾地弹坐起来,表情傻得要命,被抽了魂似的。 数秒之后,他才想起来装凶,可心在胸腔里砰砰砰地跳,脑袋灌满蜂鸣,脸也热成了大红布,根本凶不起来,只能一把抓住樗萤的手。 她的手真小,软软的,嫩嫩的,和她的嘴巴一样。 中也没有喝酒,却觉得自己有点醉了,否则,怎么会不受控制地垂下眼去,痴痴盯着樗萤的唇看。 她擦了唇膏,嘴巴泛着甜润的色泽,他知道她有草莓味的、樱桃味的、水蜜桃味的唇膏,可是看不出来今天擦了哪种味道。 他喉头有些干。鬼使神差地,他离她越来越近,等到呼吸缠进她的呼吸,他终于意识到要发生点什么。 樗萤眸光闪闪地瞧着他,不害羞,也没有要躲开的意思。 真的可爱。中也内心涌起无数怜惜。 他对樗萤的怜惜原始而恒定,并在每一个相处的时刻潜滋暗长。 她像巴掌大的小猫、光洁剔透的瓷器、叶片上颤巍巍的露珠,像每一种需要小心翼翼对待的事物,他于是没法儿不小心,怕自己性格冲动、话太糙、粗手粗脚,一言一行都有顾忌。 他都快亲到她了,临了还是顿住,低声问:“……可以吗?” “噗嗤”一声轻笑和清脆的相机快门声同时响起。 中也行动如电,立时跃起,随手抓个东西朝声源掷去。 美味的草莓大福在改变了重力强度和方向后变成大杀器,流弹一般直击目标,被刀刃格挡,当啷一声,草莓大福和刀一起断成两截。 “好险。”公关官叹道,随即责备起阿呆鸟,“你快门按快了,差点就亲上了!” 阿呆鸟不甘示弱:“笑出声搞砸一切的是谁啊!” “少说两句。”冷血收起只剩半截的刀,酷酷地道,“中也准备杀你俩了。” 这三个人站在走廊尽头看风景,咬牙切齿的中也果然是很好的风景,不过很快就演变成了四人混战,没亲到老婆还被笑,中也很有一颗敲掉他们颅骨当酒壶的心,出手毫不留情。 一直到坐上车,公关官、阿呆鸟和冷血都没能理顺中也的毛,三位青年各自挂彩,仍然身残志坚地哄小孩,阿呆鸟还得开车。 “你们没事跑到学校干什么!”中也依旧黑着脸,“人还一次比一次多!” 照这个势头,下回连钢琴家和医生都会跑过来,到底是上学还是逛菜市场。 “家里两个孩子都在学校读书,不允许大人来接一接吗。”公关官坐在副驾驶,温温柔柔地道,“退一步讲,就算不接,中也你难得上一回学,我们难道不能看看你学得怎样,有没有给旗会丢脸。” 中也一脚踹在副驾驶的椅背。 得,亲情牌没用,公关官只好搬救兵:“萤萤,你哄哄他。” 樗萤正跟冷血玩翻花绳,冷血翻得怪好的,她不错眼地回道:“可是哥哥你干坏事。” “哥哥错了,哥哥不应该偷看还偷笑。”公关官放软身段,冲中也递了个服软的眼神,“昂。” 樗萤看中也一眼,又道:“你还欠我个草莓大福呢。” “赔你十个,不,一百个。”公关官道,“哥哥老了,还能挨上中也多少脚?如果不小心伤了脸,演不了电影,万千少女的梦会碎掉,你也不想看见悲剧发生吧。” 樗萤嘻嘻地笑起来:“那再要一个芒果挞。” “买,你要什么都买。”公关官欣然应允,“上次你去探班,不是觉得那把道具剑很酷吗,我跟道具组要来送给你。” 樗萤转而拉着中也玩翻花绳,中也就暂时没有时间跟他理论了。 车子停在一家位置隐秘的西餐厅。 钢琴家和医生已经点好菜等候,见樗萤落座,钢琴家将菜单推向她,笑吟吟道:“萤萤想吃什么?现在加。” 樗萤从善如流,翻开菜单点了两个菜,公关官记着他对樗萤的承诺,追加了好几道甜品。 说起来个个都是忙人,却很喜欢拉着中也和樗萤聚餐,美其名曰让俩长身体的小孩儿吃好点,中也冷眼旁观了几次,发现……他们似乎真是这么想。 都是道上混的搞什么温情,中也起初有点抗拒,但钢琴家坦坦荡荡:“铁打的人也要吃饭,横竖都是吃,一起解决了不好吗。” 是这个理儿,加上中也发现樗萤喜欢大家聚在一起吃饭,他于是不再说什么。 饭桌上,樗萤吃得很香,青年们谈论着工作上的事情,问中也那逃跑的宝石买家处理得如何,又问樗萤学习学得怎么样,补习有没有效果。 中也见樗萤飞快把搭菜的百香果渍番茄吃完,知道她肯定喜欢,一面说话,一面顺手把自己那份给她。 “吃西餐可不兴夹菜啊。”阿呆鸟道。他一面说也一面把没动过的菜给了樗萤。 樗萤不要他的。 阿呆鸟心道这俩人护短倒是像了个十成十,还记着下午的事,架不住他滑跪得快:“我也错了,我也错了,今晚的饭钱算我头上当赔罪,好不好?” 公关官倒很乐见:“好啊好啊。” 樗萤又看中也一眼,点头同意,欢欣地把阿呆鸟的配菜吃掉。 吃完饭,旗会诸人还要聊,你一言我一语,汇聚成世界上最长的河流。 钢琴家忽然降低音量,众人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发现樗萤靠着中也肩头睡着了。 “今天就到这里。”钢琴家轻声道,“回家吧。” 散伙之前,挂彩三人组要跟中也说两句悄悄话。 “女孩子没说不可以就是可以,以后你就懂啦。”公关官拍着中也的肩膀道。 阿呆鸟晃晃手机:“拍了不错的照片,要不要传给你?” 冷血瞧着中也,慢吞吞陈述:“你,很喜欢她。” 中也板着脸:“罗里吧嗦。” 他带樗萤回了家,没有开灯,踏着窗户投进的月色一路走到卧室,弯腰把她放床上,忽觉衣服一紧,低头瞧见她的手在上头扒着。 “吵醒你了?”中也低声道。 樗萤隐约摇了下头,声音也很小,梦呓似的:“我听见了。” “什么?” “听见说你喜欢我呢。”樗萤道,“不过,你不要太……喜欢……” “为什么?”中也问。 樗萤的手滑下来。她往他怀里拱了拱,继续舒服地睡去。 中也抱着她发了会儿呆。 片刻,他将她放进被窝,掖好被子,回到自己的房间,拉开抽屉拿出个首饰盒,开盖,继续发呆。 怎么样算太喜欢。 中也从来没展示过这个盒子,因而樗萤并不知道,他赚到大钱为她准备的第一个礼物不是项链,也不是手链。 首饰盒里安放着一枚戒指。 戒托上的宝石流淌着纯净的水色,如同爱神眼眶里滴落的眼泪。 中也不太懂。从没有人教他怎样去喜欢一个人,他或许已经在做一个虚心向学的好学生,但在“爱”这门功课上,依旧找不准方向,也看不到进度条。 从一开始就在想很久以后的事,算“太”吗……【你现在阅读的是 】 180-186 第181章 拜托你让她永远快乐吧。 夏木阴阴,油蝉鸣枝,中也的高中生活随着宝石买家的落网宣告了结束。 他退学,樗萤没怎样,一大群追随者哭得要死。 隔天,恢复成社会人身份的重力使来接老婆放学,被围得水泄不通,难以成行。 “老大!没有你我们怎么办老大!” “为什么退学,是不是学费不够,我这有钱你都拿去!” “不要走求求了!” 中也困在人墙里好似观赏鸟。 他的脾性已经有所收敛,手段也不复强硬,否则一定会出现高中生满天飞的壮观场面。 现实是有那么几个扯衣服太用力的家伙吃了爆栗,所有人都挨了中也“少在那哭鸡尿嚎”的训斥。在明白他真的不会回来读书、但幸好樗萤没被他带走的现实,又得到了他会时不时回来关照一下他们的保证之后,小弟们终于平息下群情激奋的心,渐渐散去。 樗萤坐在车前盖将好戏从头看到尾,中也向她走来,一副要死不死的样子。 “受欢迎是好事嘛。”樗萤掏出手绢,拉低他,细致地给他擦掉脸上的薄汗。 中也凑前些,额头抵着她的额头,轻轻眨眼。他澄蓝的眼珠子实在美丽,胜过世界上最顶级的宝石。 宝石里只倒映着她的面容。 这么漂亮、这么受欢迎的人物是独属于樗萤的宝贝,谁也没有质询的资格,谁也不会觉得他俩不天下第一相配。 樗萤留恋dk版的中也,在家常常缠着他继续穿校服给她看。 中也觉得很羞耻:“有什么区别,不都是衣服!” 樗萤把他压在沙发,抽掉他的十字领结,理直气壮地:“当然有区别,能让萤萤开心的衣服就是好衣服。” 中也做了几下无谓的挣扎。他固然有着操纵重力掀翻一切的能力,然而这能力永远不可能用来掀翻樗萤,樗萤往他身上一趴、将他一抱,再欢乐地撒娇,他就没辙了。 “老公很愿意让我开心,我知道的。”樗萤甜甜道。 中也向下瞥去,见她面若桃花双眸似月,没有要哭的意思。 樗萤发觉他的试探,明媚动人的脸立马蒙上阴云,一低眉,再一抬眼,眸子里的幽怨涨成了海。 装得这么明目张胆,她很有把握他会听她的话,事实也的确如此—— 中也认命地去换衣服,毕竟他确实愿意让樗萤开心。 回归工作岗位之后,中也见樗萤的时间少了许多,诚然他们两个都不是一时半会儿不见就要死要活的个性,但不见面的时候,他还是会想她。 他想着雪白的日光切在樗萤的书页上。 她靠近阳光那一侧脸会浮现可爱的小绒毛,垂眸看书的时候,睫毛在眼下扫出月牙形的阴影。 如果他还坐在她身旁,觉察到他的注视,她会飞快望过来。 明明那么近,他却忽然觉得她很远。 她看他的那个眼神隔着前世今生,以无数重幻梦为介质遥遥传播。 温柔、轻巧的目光,打在他脸上,却留下冰凉的潮湿。 像雨。 中也知道,樗萤一直在等一场雨。雨里有她要的牌,她辗转追寻,等待着牌的回归。然而牌回归之后又该干什么,她并没有告诉他。 夏季不是横滨的雨季,但今年的夏天特别多雨。 村濑警官下班走出警局,看见樗萤站在雨里。 她还是那一身学生打扮,拎着书包,撑着小红伞,小红伞在川流不息的灰的蓝的黑的伞里像个最鲜亮的小蘑菇。 “不得了啊。”村濑警官望着伞下少女的侧脸慨叹道。真是无论什么时候、什么人一眼望去都会为之怔忡的美丽。 “怎么放了学不回家?”村濑警官朝樗萤走去。 樗萤转头瞧见他,很高兴:“叔叔!” 今天下的不是她想要的雨,遇上的人却是好人,好人村濑警官请她去吃面。 “可中也等一下就来接我了。”樗萤道。 村濑警官道:“把他那份一起点上。” 樗萤想想不错,而且她也想吃面,遂雀跃地跟着村濑警官走:“要吃炒乌冬。” “好。” “加个奶油厚蛋烧,好吗?” “好好。” “草莓芭菲也给我买吗?” “买买买。” 樗萤不由更高兴了。 中也到小饭馆接人的时候,见到老婆笑嘻嘻地在转椅上转着玩,而村濑警官在旁边戴着眼镜检查她的作业。 “字写得很认真嘛。”村濑夸她。 “嗯嗯!”樗萤顺杆爬,凑过去点点本子上的题目,邀功道,“还有这个题上次我做错了,但是老师重新讲一遍我就记住了。” 村濑欣慰地摸摸她头:“好棒好棒。” 他一抬头看见中也,中也也正看着他,对视之后,中也不自然地转开脸去,吐槽:“少摆出一副别人爸爸的样子。” “只要樗萤愿意,我当她的公式爸爸又有什么不好。”村濑欣然接受,“我要是有孩子,想来也该跟樗萤差不多大。” 中也泼他冷水:“别想了,你连老婆都没有,怎么可能有孩子。” 村濑不恼,问樗萤:“我把你当女儿看好不好呢?” 樗萤不假思索:“好哇。” 村濑道:“那中也就当我的儿……” 中也喝止:“给我闭嘴!” 他说不清是怪村濑幼稚,还是羞赧,抑或别的什么乱七八糟的情绪,躁得坐下来连扒三碗饭。 阿呆鸟也参与过樗萤等雨的游戏。 他住得近,又生性爱闹,中也不在的时候,他最经常陪樗萤玩,对樗萤天马行空又任性的小要求向来是满口答应。 阴云密布的周六早晨,阿呆鸟下楼,习惯性按到楼下一层先看看,出电梯门便瞧见樗萤搬个小凳儿坐在外头看天。 她乌黑如泉的头发越发长了,挽成松松的麻花辫,别上一朵栀子花。 栀子花挂着单薄的晨露,淡白清雅,开放在少女恬静的面容旁,显得那么温婉安宁。 阿呆鸟忽然不敢作声,但樗萤一早觉察了他,转过头来:“哥哥,你去哪儿?” “中也呢?”阿呆鸟不答反问。 樗萤道:“上班。” 他今天走得早,天刚蒙蒙亮就出了被窝,换好衣服出门工作。 至于樗萤怎么知道,当然是因为中也昨晚和她一起睡的觉。 她的中也属实是一只暴躁纯情小狗,时至今日仍无法与陪老婆睡觉这件事和解,总是面带纠结、大义凛然,躺进被子里僵硬得像一具僵尸。 樗萤喜欢枕在僵尸中也的胸膛上听他的心跳声。 她刚开始挨着他的时候,他心跳飞快,渐渐的因为她很安静,他的心率便慢下去。 这时正是出声的好时机,樗萤扯扯他的衣服:“你怎么不动?你要搂着我。” 中也的心脏果然又高速运转起来。 他还是搂好了她,手在她背脊轻轻拍着,直到她睡着。 樗萤觉浅,中也一醒她跟着醒,他穿戴整齐握着外套凑到床边,趁她还不大清醒亲了亲她的眉心,低声道:“还早,再睡一下。” 樗萤睡不着。她感应到了牌的气息,虽然很微弱,转瞬即逝,但的的确确捕捉到了。 气象预报说今天有雨,会从远方一直下到这儿来,樗萤闲来无事杀时间,坐在那儿等着积雨云过境。 阿呆鸟蹲在樗萤跟前,双目灼灼:“等雨多没劲,哥哥带你去赶雨。” 听起来好玩,樗萤喜笑颜开:“真的?” 她快乐地跟着阿呆鸟下楼,坐进超跑,两人一起朝着下雨的地方疾驰而去。 特傻,俩人巴巴儿地找雨,虽然找着了,但不是樗萤要的雨,雨还跟气象预报报的不一样,特大,于是这两个人又开始躲雨,开着车和积雨云赛跑。 隔着白茫茫的雨幕,樗萤依然分辨出前路不是回家的路:“哥哥,你迷路。” 阿呆鸟在瓢泼大雨中分外从容,开车又快又稳,叼根棒棒糖叼出抽雪茄的气势,笑得很痞:“没迷路,我们不回家了,把你拐到国外去玩。” 他装坏人,樗萤一点儿不怕,历数想去看的景点、想接触的动物、想吃的东西,说得专心,直到阿呆鸟突兀地一刹车,从座位上歪过身子瞧着她,好整以暇。 “干嘛?”樗萤道。 阿呆鸟朝前车窗一努嘴。 樗萤向前望去,才发现不知何时他们已经超越了降水地带。 旭日破云,天光普照,郊野的绿植经了洗刷格外清新,硕大的彩虹就那么闪亮地架在地平线上,横跨东西。 樗萤推开车门跑下去。 虹光充斥她的眼帘,每一重颜色都鲜亮无比,绚烂得像要热烈灼烧起来。 “哥哥,哥哥!”樗萤第一次见那么近、那么壮丽的七色光,仰着头,光统统沉甸甸地坠到脸上,兴奋不已,拉阿呆鸟出来一起看,“这好漂亮!” 阿呆鸟顺从地被拉动了。他站出来,咬着糖笑眯眯看樗萤,心里想着早上她看天发呆的眼神。 才多大点人,心里能装什么烦恼?但她那时的眼让他只觉悲凉。 “上面还有。是双彩虹耶!”樗萤道。 过一会儿,她又道:“都说看见双彩虹会有好运,要许愿吗?” “我什么都不缺,不许。”阿呆鸟道。 但他食言了,他在心里悄悄许了一个愿。 老天。你就让她永远快乐吧。 第182章 与彼时的心跳不谋而合。 阿呆鸟很疼樗萤,像他这么疼樗萤的哥哥,旗会里还有整整四个。 表面上,冷血跟中也的关系最不好。昔日中也身居“羊”之王的高位,没少给冷血好果子吃,如今变成同僚,低头不见抬头见,虽然不至于斗个你死我活方休,但也很少交流,何况冷血本来就是个低调的闷葫芦。 闷葫芦遇上樗萤,居然不闷了。 而且樗萤是中也的老婆,冷血却跟她关系最好。 杀手和少女窝在“旧世界”台球吧的角落。 冷血指间捏着薄如蝉翼的刀片,刀片结合他闪电般的手速,可瞬间封喉而滴血不沾,无比犀利。 那么狠的杀手、那么快的刀,正人刀合一地在削一个红苹果。 苹果皮一圈接着一圈轻盈转落,薄得透光,再看去了皮的苹果,圆润洁白,半分刀痕不见,倒像生来没皮似的。 樗萤托着腮看得入神,冷血将削好的苹果递过来,她接在手里,爱得不忍吃。 “吃。”冷血道,“吃完了,再给你削。想吃多少削多少。” “哥哥也吃。”樗萤道,“我分给你。” 杀手守则之一,不接受过了别人手的食物。 冷血无干脆地将苹果一分为二,和樗萤一起吃起来。 苹果好甜,樗萤讲话也甜滋滋的:“冷血哥哥,你的手真巧。” 杀手守则之二,出手即要制造死亡。 冷血遇上樗萤,那双遇神杀神、遇鬼杀鬼的手只用来做让她高兴的事情。 翌日,钢琴家来到“旧世界”,看见冷血坐在老位置缝一个可爱的布娃娃。 钢琴家失笑:“怎么,腻烦打打杀杀,打算换个新行当?” 冷血不讲话。 他不讲话很正常,做娃娃很不正常,钢琴家以为他在做道具,娃娃肚子里藏了炸I弹或者鱼线什么的,但那同样地不合理,众所周知冷血动手一向是就地取材,从来不需要提前准备工具。 钢琴家再靠近些一瞧,明白了——冷血在做樗萤娃娃。 那小人儿有鼻子有眼,十分精致,可不正照着樗萤的模子刻画出来。 果然,樗萤放学后一进门直奔冷血,旗会诸人打着台球,耳边尽是她叽叽喳喳的欢声:“哇,哥哥,这个娃娃你真做出来了!”“哥哥我超喜欢!”“哥哥你怎么这么厉害?” “可恶,我好嫉妒。”阿呆鸟暗暗磨牙,只恨没有一双巧手去和樗萤邀功,转眼发现中也作若无其事状、实则竖着耳朵也在听,立马去撩拨他,“瞧,这有个人也在嫉妒。” “嫉妒毛线!”中也没好气地。 他腮下微红,耳根发热,不过倒没有嘴硬,他根本不需要嫉妒冷血,樗萤嘴里甜甜的“哥哥”他已经享受过了。 樗萤总有那么多惹人发臊的爱称来将他指代,他好容易对“老公”这个称谓应付自如,她立马开发出一个新的,临睡前缠着他,说想吃一口冰棍儿。 中也很知道她的身体,睡前吃冷的今晚肯定睡不好,也很知道她的秉性,不达目的不肯罢休,然而他宁肯为了她的健康不让她如愿,将她塞进被子:“别想了,睡觉。” “就一口。”樗萤的胳膊像海藻一样缠上来,滑腻的脸蛋蹭着他的脸,“就一口,哥哥。” 这是她第一次叫他哥哥,真是犯规,须知“哥哥”一词虽然跟“靓仔”一样具有欺骗性,却同样地富有杀伤力,尤其对头次领受的重力使来说。 这对甜蜜的字眼大约加了成百上千倍的重力,击穿天灵盖,在脑髓液里沸腾,沸腾的热度飞*快传到中也脸上,令他脸皮烫得能煎鸡蛋。 中也想樗萤一定感受到了,因为她嘻嘻笑着将他搂得更紧,越发放肆:“哥哥,中也哥哥!” “闭上嘴!”中也恶狠狠道。 装凶有用吗?没用。最后给她吃了冰棍儿吗?给了。 那天晚上樗萤果然不安生,手脚发冷,中也给她搓热了脚,再把她的手放在自己脖子上焐着。 樗萤盯着他瞧,眸子比夜灯还亮,水汪汪的,眼睛里的喜欢多到快要满出来。 她摸摸他,满足地喟叹:“我的宝贝。” 中也把手背搭在眼皮上,假装平静。 但他实际上不能平静,他快被樗萤搞死,只觉灵魂出窍,追寻着那声轻轻的“宝贝”一路升到九重天,上穷碧落下黄泉,最后还是带线风筝,被樗萤一扯,又回到她手上。 樗萤还要惹他,吹枕头风:“中也是我一个人的宝贝,是世界上最好最好的。” “是不是,是不是?”她推了推他。 何尝不是一种爱情魔咒。 樗萤念了几遍,终于困了,嘟囔着含混不清的半截子话,渐渐闭上眼皮。 她的额上悄悄贴了一个轻柔的吻。 “是。”中也轻声回应了她的魔咒,“中也是萤萤一个人的。” 他对她的喜欢不比她对他的少,她也是他绝无仅有的珍宝。 中也的神思回到“旧世界”时,樗萤已经和冷血到外头玩儿去了。 外头仍是雨。 冷血也陪樗萤看雨。他替她打着伞,像个忠实的卫兵,在不知不觉中朝她倾斜了伞面,任由细密的雨丝落到自己肩头。 一大一小两个影子在朦胧的雨里静立,樗萤仰着头看半天,一无所获,不由问:“哥哥,是不是很无聊?” 冷血摇头。 “哥哥真好。”樗萤发自内心地道。 “只有冷血哥哥好吗?”公关官长吁短叹,伤春悲秋,“三个人的电影,我没有姓名。” 他作西子捧心状,一颦一蹙,发散着薄雾浓云的哀愁,令人见之动容。 这个人是天生的演员,更是mafia最优秀的门面,在名利场和生死场之中斡旋,游刃有余,甚至于十分乐在其中。 不和谐的画面公关官是不让樗萤看见的,樗萤平日很少接触拍戏——尽管她自己就是个戏精——于是他常常带她去剧组玩,又巧妙地将她和同行隔绝开来,免得他们给她造成不必要的打扰。 “毕竟萤萤像我一样,太美丽了嘛。”公关官道,“被人纠缠上可不好。” 人前人后,公关官都保持着温柔优雅的形象,几乎不生气,对樗萤更没有生气的时候,总是一副笑模样。 他最乐意打扮樗萤,给她买很多很多漂亮衣服,请御用造型师给她试妆。 哪有小姑娘不爱美呢?樗萤得了新衣服,开心不已,这时候公关官就变成旗会里最好的哥哥。她追着他问:“好不好看?” “萤萤好看。”公关官道。 “萤萤当然好看咯。”樗萤道,“那衣服呢,哪一套最好看?” 公关官眼一转,笑眯眯地出了个主意,让她把衣服都穿给中也瞧瞧。 “哪套中也见了脸最红,哪套就最好看。”他道。 事实证明这个方法并不很有用,因为中也虽然在外头一副拽上天的样子,但见了樗萤总是脸红,她再一撩拨,他的脸没有最红只有更红,不太具备参考性。 季夏到尾声的时候,旗会诸人聚在一起给樗萤过生日。 公关官送给樗萤一条缀满珠钻的银河流苏裙,她穿在身上,行动之间流光溢彩,轻轻旋转,裙摆如流星飞散,粲然生辉。 樗萤第一次穿高跟鞋,站在全身镜前看自己,有些出神:“好像大人。” “萤萤过生日又长大一岁,很快就会变成大人了。”公关官道。 樗萤对镜子里的自己笑了一笑。 中也几乎是飞回来的。 他几天前去了国外,连日滞留,完成使命后即刻回返,日夜兼程,终于没错过给樗萤庆生。 坐定等候老婆那一刻,延迟的疲乏爬上四肢,他才感觉有些眼饧骨软,不想动,不想讲话,仰头闭目靠着墙小憩。 迷迷糊糊中,仿佛过了数万年,他忽然醒转,看见身穿银河流苏裙的樗萤立在跟前。 中也眼睛顿时睁得老大。 她好看得无以复加——他明明白白地听见心跳漏了一拍,与那个遥远午后、第一次喂她吃巧克力时的悸动不谋而合。 彼时他不懂得爱,现在懂了,爱会让人变成傻瓜,他现在肯定一副傻样,会惹樗萤笑。 樗萤没有笑。 她伸出手抚了抚他疲态未消的脸,动作很轻,带着很多的心疼。 中也呆滞的眉目在樗萤的抚慰中渐渐变得放松而安然。他微微侧头,将脸贴在她手心。 暮色四合,月上中天,星子和灯火浮现在高高的窗玻璃,欢乐的夜宴即将开启,人声远去,此时此地只有他和她安静相依。 多像梦啊。 第183章 拿什么来交换这个时刻。 樗萤的生日会不算隆重,但很庄重。 青年们捯饬得齐整漂亮,礼服加身,流苏以饰,齐齐围坐过来,华灯之下一时星芒如飞,迷乱人眼。 樗萤望望这个,瞧瞧那个,笑嘻嘻地:“哥哥好帅。” “是吧,是吧?”阿呆鸟像只花枝招展的公孔雀,雄赳赳气昂昂,下巴飞到天上。 “男为悦己者容。”公关官笑道,“不好看怎么能在好看的萤萤身边?” 然而要论最好看的,依旧是坐在樗萤身侧的橙发少年。 中也匆匆洗漱过,发尾的湿气濡散到衬衫领口。 他的蓝眼珠也像刚洗一样蔚蓝,随着打火机“啪”一声轻响,瞳中聚起明净的高光,这使他的神情看起来专注而虔诚。 中也认真地点着了樗萤生日蛋糕上的蜡烛。 “许个愿吧,萤萤。”钢琴家轻声道。 樗萤交扣十指,闭上眼睛。 这次的生日愿望,她许得特别久,从来没有这么久过,好像要把一生一世所有的愿望一次性求告给神灵。 神在听吗?拜托神一定要听。 少顷,她睁开眼,没获得神的启示,倒获得青年们慈爱的注视。 mafia的锋利爪牙在她面前永远是温良的大猫。 小姑娘认认真真许着愿呢,乖得不得了,当哥哥的看上一天一夜也不会腻。 最好她不要许愿给听不见的沉默,大声说出来让全世界都知道,他们才能为她实现那么重要的愿望。 钢琴家递给樗萤一枚薄薄的信封:“萤萤,生日快乐。” 樗萤除去封蜡,信封里滑出一张银行卡。 “给萤萤的梦想基金。”钢琴家道,“大家一起的心意。” 医生竖起一根手指:“第一年。” 樗萤捧着那张卡,如同捧着一颗赤诚的心脏。 她轻轻重复医生的话:“第一年。” “明年、后年、大后年……往后萤萤每年的生日,我们都会往里头存一笔钱,希望你做喜欢做的事,成为想成为的人。”钢琴家道。 这几个人过着刀口舔血的日子,或许没有考虑过自己的未来,却很用心地为樗萤打算了她的未来。 在这个国度,樗萤孤身一人,无所依靠,当然她有个中也,胜过千军万马,但爱情又不是人生的全部,终归要有属于自己的底气。 钱就是底气,是开拓无限可能的好工具。有了钱,樗萤可以成为园艺师、甜点师、冒险家……无论哪种可能,她想要,她就有机会得到。 帮着谋划未来是家人会做的事吧?他们很愿意成为她的家人。 “萤萤过好多年的生日,就有好多钱了。”阿呆鸟道,“等哥哥老了身无分文就来傍你。” “好哇。”樗萤眼里亮闪闪的,“哥哥要长命百岁。” “当然!” 公关官笑着揶揄他:“萤萤过生日,怎么你在这长命百岁。” “我长命,有我护着,萤萤肯定更长命啊!” 樗萤手机响了,她拿起来看,有条祝她生日快乐的短信。 发信人:太宰治。 这两个人撞在一起,也着实一出不是冤家不聚头。 随着跟中也搭档的次数越来越多,太宰开始经常出现在樗萤面前。 他一定有什么特殊的逗猫棒体质,惹中也一惹一个准,后来惹樗萤也是一惹一个准。 明明成日里生无可恋,跟樗萤吵架的时候倒是朝气蓬勃,喋喋不休争论着那个万年不变的话题——中也到底是谁的狗。 作为被动当狗的当事人,中也在此起彼伏的“我的”“我的”“是我的小狗”里找不到发言机会。 他下决心明天就杀了太宰,又下决心回家就收拾樗萤,而这些决心往往在一次又一次的心软里沦为泡影,于是这两尊神三天一争两天一吵,依旧在他耳边闹个没完。 也有消停的时候。 出任务受伤那回,太宰和樗萤没吵。 太宰胳膊挂彩,一见樗萤他就弹跳起飞,结果伤口裂开。 樗萤哼道:“活该!”扭头就走。 过一会儿,她又回来了,板着一张不情不愿的脸,却拿了药和绷带,将太宰衣袖一扯,给他上药包扎。 太宰面如金纸,安静地垂眸瞧樗萤动作。 少女微凉的指尖触动到他火辣的伤口,蝉翼一般轻盈,离去的时候,仿佛将部分的痛苦也带离,因为他奇异地感到没那么疼了。 这个人不讲话的时候很温驯,樗萤渐渐放松警戒,专心包扎,包完,她还心情颇好地系了个蝴蝶结。 这时听见太宰气若游丝地:“包得很不怎样。” 破坏气氛的人都去见鬼!樗萤一指头戳在太宰胳膊,疼得太宰连嘶十下,话都讲不出来,也就无从吵起。 往后一次见面倒是继续吵了,不过消停得很快,因为太宰终于把樗萤给惹哭。 他讲话语速快到发电,樗萤败下阵来,恼羞成怒,伏在中也肩头大颗大颗垂泪,发誓从今往后绝不要再理睬他。 “你也不许!不许理他!”她摇晃着中也。 中也很想说要不是她搁身上趴着他早把太宰揍扁,但她哭得伤心,所以他没有讲,抽一张面纸给她擦眼泪。 太宰站在一边不言语。 樗萤渐渐哭累,眨着两只湿漉漉的眼坐起来,这时太宰的手伸到跟前,打开,掌心里躺着两枚糖果。 天要下红雨,他居然会做这样哄女孩子的事,樗萤简直难以置信,含着泪拿起糖。 至于她发觉那糖果十分眼熟、进而发现根本就是太宰从她口袋里摸走的,最终又被气哭,已经是后话了。 当下,面对太宰求和般的祝福短信,樗萤啪啪啪打字,不客气地回:“我的礼物呢?” 太宰回了张照片。两大卡车的糖果。 由于数量太多,糖纷纷从打开的厢门外溢,淌成缤纷鲜亮的瀑布。 樗萤扑哧一声笑起来。 她开心了,她今晚最最开心,活跃在许多许多的爱里,一切都顺遂无比,哥哥们给她唱生日快乐歌,歌声落下去时,窗外烟花升起,火光辉映,有如白昼。 这世间的绚烂燃烧到极点时,它不知道自己即将毁灭。 老天,拿什么来交换这一刻。惟愿瞬间变成永恒。 宴会终末,樗萤在众人的簇拥中举杯,用力地高声祝贺:“樗萤!生日快乐!” 一闭眼、一睁眼,众人便散去了,再闭眼、再睁眼,剩下她和中也两个人。 贪漂亮穿了一晚上高跟鞋,樗萤脚疼,刚弯腰,中也已矮身替她摘了鞋子。 她顺势去搂他,突然感觉中间有什么阻碍,坐直一看,中也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一束花。 “哇!”樗萤立马接过,低头嗅闻,香香。 送花不是中也的主要目的,他抿唇,欲盖弥彰地掩饰着紧张。 在樗萤看不见的角度,中也从口袋里掏出那个装着戒指的首饰盒。他又半跪,几乎是求婚的标准姿态。 樗萤一抬眼,瞧见中也这架势,先是惊奇,随后不由得攥紧花束,屏住呼吸,眼睛睁得滴溜溜圆。 她这模样反倒消解了中也的紧张。他笑出声,取出戒指,将戒指穿进一条细链,起身戴在樗萤的脖子上。 “等你再长大些。”他道,“生日快乐。” 樗萤摸了摸垂落在锁骨之间的戒指。戒指很凉,冰得她一个激灵。 她立马抱住中也,他好温暖,像一只大号的熊宝宝。 “咱们回家去吧。”她道。 这儿离家不远,中也背着樗萤慢慢走路回去。 月影婆娑,清风徐来,樗萤一边哼歌,一边从花束里挑出最好看的花,簪在中也耳边。 “男人戴花像什么样子。”中也道。 有的男人不乐意戴花,却始终用着老婆给的小樱桃发绳。 他不说则已,一说,樗萤又给他戴了一朵。 樗萤悄悄解下项链,就着月光看中也给的戒指,然后将戒指套在了左手无名指上。 不大不小,非常契合。 她不由笑了,可上扬的嘴角很快下撇,她捂住脸。 “怎么了?”中也感官敏锐。 “没怎么呀。”樗萤抹抹眼睛,枕在他肩头,“我觉得好幸福。” 中也的肩背变得真宽阔,像江海浮沉里一叶安稳的小舟,长夜横流,樗萤渐渐起了困意:“我想睡了,到家叫醒我。” 中也似乎说了好,又似乎没说,她不能分辨,因为已沉沉地坠入梦中。 梦里诞生了一个新的她。 妈妈温暖的脸碰着她的脸:“真好,我的宝贝。” “樗树开花了,就叫樗萤吧?” “快高长大……” 她果然平平安安地生长起来,没有生病,没有失去家人,头发长长了,墙上的身高尺标注越来越往上,入学念书,过着普通的生活。 某个普通的清晨她打碎了镜子,从破碎的镜子里看见破碎的自己,被告知一切都是假,于是她被吸入镜子里从头来过,在灌满消毒水气味的医院走廊遭遇死神的追赶,旋身翻进异世界。 所有光怪陆离的过往在她脚下倒带。 她不断前行,穿越夏日深山,翻过高专天台,被战国妖风刮到那个被当做礼物赠送给她的星球,又滑落进桑古奈姆的永夜,一直来到擂钵街。 下雨了。 樗萤仰头,没看见天,看见许多只属于不同人的流泪的眼睛。 每一颗眼泪落下来变成一滴雨,雨越来越多、越来越大,积水没过膝盖、腰腹、肩胛,终于淹没了她的嘴、她的眼,她奋力将手高举,在救援到来之前窒息。 樗萤猝然惊醒,仰身坐起。 她坐在床上,窗外已是第二天的太阳。 她心跳得厉害,呆呆移动视线,瞧见一张库洛牌躺在被面,上头写着【梦】。 房门开了,中也进来。 樗萤瞧着他。 半晌,她摸了摸挂在脖子上的那枚戒指,轻声道:“我今天不想上学了。” 第184章 就算能让这场大雨颠倒。 中也没有说话。 他或许也没能做个好梦,脸十分白,幽灵似的飘到床边,揭开被子躺进来,和她挤到一块儿。 樗萤钻到他怀里,被他身上腾腾的热气覆盖,耳朵贴在他胸膛,听见激越的心跳声。 她想抬头看看中也的脸,这时中也收拢双臂,缠住了她。 他抱她抱得很紧,手掌护在她脑后,手指与她的长发纠缠,等到她无限贴近,他轻轻亲着她的发顶,嗅她身上的味道。 他还摸了摸她的脸,检查她有没有哭。 樗萤本来没有要哭,做了那么令人难受的梦她都不打算哭的,可是中也做完那个动作她就想哭了,吸吸鼻子,闷头往他锁骨上咬了一口,挺用力,跟每次咬他时一样——她不用在他面前收着情绪,而且他也很耐咬。 咬完之后,樗萤还是掉了眼泪,并把眼泪全部擦在中也的衣服上。 库洛牌【梦】寄生在她的梦里,给的指示很明显,她要走了。 中也轻抚她的背脊替她顺气,等她哭声渐收,他拿出手机打电话给学校帮她请假:“你好……是,家里有事……谢谢老师。” 一通电话打完,樗萤已经睡了回去。 中也又亲亲她。 他的脉搏没有因为她的平静而平静,反倒越来越快、越来越紧,确认她确实熟睡,他放开她,坐起到一边,终于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身似筛糠,久久难止。 樗萤的回笼觉不长,睡醒之后,中也带她出去玩。 “你今天不上班吗?”她问。 中也把她放到机车后座,帮她戴好头盔:“不上。” 他带她去看海。 在擂钵街的时候他就常常带她去看海,反倒是工作之后去得少了,时间总不够用。 那时候樗萤老爱缠他用重力捕鱼捞贝壳给她看,鱼从海里飞出,她摸一摸它们湿湿的鳞片和鱼鳍,又把它们放回去。 樗萤玩沙子堆城堡,遇上小孩儿在旁边也玩,干脆比起赛来。小孩子堆的城堡到三层就坍塌,樗萤堆的城堡快一米八却始终屹立不倒,小朋友哭着跑走了,樗萤大笑出声,转身跟偷偷用重力帮她作弊的重力使要奖品。 然后中也会带她去买糖。 “明天还要来。”樗萤吃着糖,双眼闪亮,拿起中也的手和他拉钩,“明天我还要和你一起来。” “嗯,来。”中也不假思索。 第二天到海边,樗萤就不一定搭理他了,她自己一个人有好多好玩的,拿海草把贝壳串成项链,挖四通八达的水渠,慢悠悠地放风筝,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亦乐乎。 中也则什么都不做,只守在旁边看她。 他看风怎样轻巧地把她的头发拂到耳后,看她认真做贝壳项链时微微抿起的嘴。挖水渠弄得满手沙子,她偶尔露出嫌弃的表情,风筝线不慎弄断,她不急着追,改为观察风筝究竟能乘风飞多远。 他这么看上一天都不觉得腻,他喜欢看她。 他喜欢她。 今天,樗萤没有看重力钓鱼,也没有自己玩,她枕着中也的肩膀看海,一直看到海水变蓝。 然后他们还是去买糖。 “瞧,中也头发的颜色。”零食店外,樗萤拈着橘子糖对光,剔透的糖顿时变成一颗光彩焕发的宝石。 她又拿起一颗海盐味的糖:“这是中也眼睛的颜色。” 她把中也头发和眼睛的颜色都吃掉了。还有好多好多味道,五彩缤纷的颜色,她一下子全塞进嘴巴。 中也不过分了下神,回过头来老婆已经将糖塞得满嘴都是,鼓成松鼠脸颊。 他很无语:“会噎到。”遂捏住樗萤的脸,让她把糖全吐在他手心。 樗萤嘻嘻地发笑,用线将透明糖纸从中间一扎,扎出一只蝴蝶,放在中也手里。 中也想将糖纸蝴蝶握住,不巧这时起了风,蝴蝶太轻,他还没来得及对它施加重力,它就轻易从他指间逃逸,打着旋儿越飞越高,越飞越远,很快看不见了。 中也没有去追那蝴蝶,退回来抓住了樗萤的手。 他有点用力,胳膊紧绷,樗萤劝慰地拍拍他:“我再给你做一个嘛。” 难道是因为她给他重新做了好多个蝴蝶?晚上的时候,不用她说,中也居然自己乖乖地扯开被子,又和她躺在一个被窝里。 他身上香香的,用了和她一样的沐浴乳,她很喜欢,凑过去在他脖子上亲了一口。 中也的脖子很快变得跟煮熟的虾一样红。 他隔着被子拍了拍樗萤,道:“明天再请一天假,不上学,我带你出去。” 樗萤没意见,只是有点好奇:“那你明天也还是不上班吗?” “嗯。”中也道。 “mafia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我有假期。” 樗萤欣然同意,并不问中也明天不上班要带她出去做什么,照旧拱到他怀里,慢慢睡去。 中也没有睡,守着樗萤到天明。 翌日,中也带着樗萤去见了个人,樗萤见到对方,“咦”出声,随即在人家的地盘逛开了,一屁股坐上人家的工作专用椅,拿人家的听诊器去听中也的心,跟回自己家没两样。 “哥哥这里还有注射器,可以给中也打针哦。”医生笑眯眯道。 樗萤不要打针,听着中也的心跳很稳健有力,便摘下听诊器,问中也:“要见哥哥在‘旧世界’就可以见,怎么到这儿来?” 这里是医生的工作地,充满了消毒水味,她不太喜欢。 中也道:“他没空去‘旧世界’。” 樗萤伸着脖子瞧了瞧,左边没有病患,右边也没有病患,医生还在给他自己摘点滴管,不知道怎么来的没空。 中也手机响,他接起电话走出去。 医生打完点滴之后一步三喘的状况似乎好多了,他接过樗萤不玩儿了的听诊器,替她听听心音、肺音:“上次开的药有没有吃?” 樗萤摇头。 医生道:“来都来了,要不要做个体检?” 樗萤还是摇头。 “萤萤害怕看病吗?”医生很耐心。 樗萤拿起一支圆珠笔,“嗒”,按出笔尖,第三次摇头:“萤萤看够了,不想看。”又“嗒”地把笔尖按没,“而且萤萤现在很开心,一切都好,不用再看了。哥哥,你那个血管的模型借我玩。” 医生神色几转,把模型给了她,还给她一包巧克力,不再深入刚才的话题。 良久,中也从外面回来,瞧见樗萤趴在桌上拼一个假肺,医生从旁指点着。 觉察他的脚步,医生抬起视线,微不可察地对他摇了摇头,无声地道:“算了,不要勉强。” 这天剩下的时间里,中也一直很沉默。 第三天,中也还是放假。 俩人不到外边玩,也不要见什么人,中也在厨房围着围裙做一道酱爆牛肉。 他的厨艺算不得很好,但樗萤很喜欢吃他做的饭,饭菜装成满满一大碗,樗萤每次都吃不完,他会把她吃剩的全部解决掉。 酱爆牛肉是樗萤提出要吃的,他没做过,姑且照着她形容的做法去烧。 牛肉本来很嫩,烧得有点老了,配菜倒不错,彩椒洋葱红的红、绿的绿、紫的紫,颜色鲜亮,令人食指大动。 樗萤吃了一口,抬头看他。 中也抬眉:“不好吃?” 樗萤看他眼睛里的红血丝、暗沉的下眼睑。这两天他肉眼可见地没休息好,她问起,他却说没事。 “好吃。”樗萤努力往嘴里扒菜。 但中也实在做太多了,她吃到撑也没能吃完,只好扬言要留到下一顿。 中也熟练地拿过她的碗:“留到下顿不新鲜,我再给你做。” 他吃完第一口,顿时明白樗萤刚才停顿的缘由——没放盐。 “我今天不高兴吃盐。”樗萤给他打圆场。 竹制的筷子在中也手里快要断成两截。糟糕的情绪在他心里翻江倒海,竟然会伤人,戳得他心里千疮百孔。 他又有点发抖,不想吓到樗萤,很好地控制住了,竹筷也得以保全全身。 中也放下筷子,轻轻道:“我下次放。” 樗萤觉得他这若无其事的样子眼熟,心里忽然一酸。 爸爸从医生口中得知她终身不治,又要装作无事发生时,大概也是这个样子。 那时他早已失去妻子,对和妻子唯一的结晶爱得如珠如宝,然而天不假年,最终连女儿也没能留住,还要提前好久预知女儿的死亡。 后来樗萤常常会想,她如果“咻”一下没掉,可能更好。漫长的告别是一种酷刑,于人于己都是折磨。 她不曾设想这酷刑也要降临到中也身上,她明明什么都没说。 她看着中也,不由惶惑:“你……” 忽然外头风声大作,下起雨来,顷刻间成瓢泼之势。 “你等的雨。”中也的声音在狂风乱雨里格外清晰,“等不到的话,会怎么样?” “一定会等到啊。”樗萤轻声道。 雨和命运一样,总是迎面而来无法闪避。 “如果等不到呢?”中也执拗地。 似乎要应他的话,坏天气一瞬间又偃旗息鼓,风走了,雨也飞快小下去。 樗萤捕捉到一丝微弱的牌的气息,顾不得答中也话,跑出门去找牌,却晚了一步。 雨完全停了,地上横流着大滩无用的积水,牌又一次消失得无影无踪。 樗萤站在阳台往下瞧,像一个刚提款就丢了钱的人。 中也跟着出来,同她站在一起往下看。 他弹动手指,地面积水涌动,分离成数以万计的小水珠。 这庞大的族群开始漂浮,缓慢上升,悬在每一寸空气里,直至将樗萤的视线覆盖,直至将他们二人完全包围。 逆流而上的雨滴刮擦过樗萤的眼,从她睫毛上脱离,像倒流的泪。 天光被水滴折射成粼粼波光,一时水光闪烁,绚烂无比。 樗萤从没见过往天上飞的雨,不自觉屏住呼吸,定在那儿动弹不得,中也便趁这时候抱住她。 “别等雨了。”他将脸埋进她的黑发里,祈求着,“……别离开我。” 第185章 你喜不喜欢这个故事呢? “又下雨。” 校门外,两个黑衣人等在车里,隔着朦胧雨幕守望着学生出来的方向。 离放学时间还有一会儿,他们不时闲话。 “可不是嘛,最近没有哪天是不下雨的,往年这个时候也没见这样,真古怪。” “再这样下去人都发霉。”黑衣人甲随口抱怨,掏出烟,想起等会儿要坐车上的人,又默默把烟揣回兜里。 “不过,说起古怪。”他道,“中也最近也是有点怪。” “有吗?”黑衣人乙是新来的,正拎起一只食品袋子确认里头小饼干的状态。饼干依然鲜香酥脆,他顿时十分满意。 甲道:“他不是……” 放学铃声在这时响起,两人立马停止话头,开车门出去,撑着伞在雨里等。 少女的身影很快出现在向外涌动的人流中。 樗萤在打电话。中也的声音透过耳机传来有些失真,他慢慢地和她说着话,她慢慢地回复,一抬眼瞧见等在那儿的黑衣人,她就笑了:“来了个新的哥哥。” 上车之后,樗萤对中也道:“我挂电话了哦。”才摘下耳机,享用起黑衣人专程买给她的小饼干。 “电话里是中也吗?”黑衣人乙道。 樗萤咬一口饼:“嗯。” 乙小心翼翼用余光打量着樗萤,感慨果然如传闻一样是明珠般的美丽,正沉醉着,冷不防樗萤抬起眼来,一下子望进他的眼里。 糟糕,对视的时候更招架不住……那双眼睛会夺人心魄。 乙作为老练的保镖竟也有些做贼心虚,打磕巴道:“马上要见面了还聊天,你们感情真好。” 黑衣人甲闻言侧目。 樗萤觉得他说得有理,奖励他一个饼干:“可不是嘛。” 车子驶入商区,停在一家珠宝店的后门时,已经停雨。这地儿看着平平无奇,却是中也工作的据点,严禁擅闯。 把樗萤送到这里,黑衣人使命达成,乙拉开车门,正要打电话摇人来接,忽然迎面来风,空地上闪现出重力使的身影。 “吓人一跳!……”乙心想。或许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看见真人的缘故,中也比他印象中沉稳了不少。 中也盯住车里的樗萤,朝她伸出手。 他想牵她来着,不过手里只被塞了书包。樗萤跳下车,越过他的手掌,直接抱他。 少女柔软的身子撞进怀里。她的头发湿润润的,沾了雨汽,他脸颊也湿润润的,是樗萤悄悄亲了一口。 中也抿住唇,抬手环住樗萤,朝黑衣人点头致意:“多谢。”遂牵着老婆往店里去。 “好怀念年轻时候……”乙感慨。没听甲应声,抬头望去,却见甲眉头深蹙,“怎么了?” “中也真的有点不对劲。”甲道。 “哪里不对?” “他越来越离不开樗萤,走到哪里都要带着她,实在走不开,也要特地跟boss申请把她放到身边,从前并不这样。” “这……也能理解,你谈恋爱你也会的。” 甲摇头:“你有没有见过快掉下悬崖的人?为了活命,哪怕只有一根稻草也会紧紧抓在手里。樗萤现在就很像中也的救命稻草。” “为什么?”乙道,“难道他们快分开了吗?” 珠宝店密室里,樗萤从书包拿出课本,开始写作业。 中也在她旁边坐着盯监控屏幕,偶尔有电话,他就起身到一旁压低声音讲。 樗萤快写完作业的时候,密室的门被敲响,中也开门拿回一个外卖袋,从里头取了泡芙给樗萤当点心:“晚饭等回家再做。” 其实不久前在车上已经吃过黑衣人给的饼干了就是说。不过谁能拒绝在学习之后来个甜甜的泡芙。 樗萤捏住泡芙一分为二,递给中也一半,中也摇头不吃,她于是心安理得地独享,大吃一口,窜出的奶油沾在鼻尖。 中也抬手揩走奶油,放在唇边抿掉。 等到下班时间,重力使和老婆的身影会从密室转移到他们小小的家。 中也给樗萤做饭,饭后陪她出去散步,晚上睡在一个床,第二天送樗萤到学校门口,并且在学校里安排了mafia的人掌握樗萤的行踪,每天如此。 正如黑衣人说的,他紧紧攥她在手心,像拉着风筝线,不肯松开一点儿,生怕一松她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梦】牌带来的预知梦不止作用在樗萤一个人身上,它同样惠顾了中也。 中也于是得知樗萤即将离去的真相:找到牌,樗萤就会回到她的世界,回去之后,她会死。 他不想回忆那一刻的心情,但贯彻着从那一刻开始的决定。 他不愿意放樗萤走。 他绝不让她死,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 樗萤不太明白中也坚持的底气在哪里,直到又一个雨夜,她被嘈杂的雨声吵醒,拉开夜灯,发现中也没睡,坐在床边当雕塑。 她披着被子爬到中也怀里,他身上素来火热,那会儿却像泡过冷水一样冰凉,凉得她打寒战,他连忙拉扯被子将她包好。 一丝熟悉的波动从中也举动间泄露,叫樗萤发现了端倪。 她抬手按在中也心口,怔怔,去捕捉中也的眼:“【雨】牌……在你这里?” 中也神色平静:“是。” “什么时候的事?” “梦到你要走那天开始,它就在了。” 很难说这是一种怎样*的因缘际会,那天樗萤的梦里下了雨,【雨】牌原本随着雨水流向樗萤,却因为预知梦有两个,失误流到了中也那里。 库洛牌如果能说话,此时此刻大概在大声呼救,因为它发现进了中也的身体之后就再也没办法逃离。 中也的异能力还有这种作用,樗萤惊诧不已。 后来她把这事儿告诉医生,医生思忖片刻,笑道:“做到这种事的,也许不是中也的能力,而是他的执念呢。” 樗萤咀嚼着“执念”二字,心中酸楚:“执念比魔法更加强大吗?” 医生道:“人类的执念曾经缔造出许多医学无法解释的奇迹,魔法奈何不了它,我想也不出奇。” 中也的逻辑很简单。他不放牌走,牌就到不了樗萤手里,樗萤走不了,她就不会死。 “我们试一试。”他请求她,“好吗?” 樗萤望着他流眼泪。 中也的眼睛比她的还要红,却流不出泪。 很久很久以后,樗萤点头:“好,试试。” 中也将她的手抓握在手心,额头抵上来,一直这么握着,不愿意放开。 压抑的情绪在他心头盘桓不去,横滨最近于是常常多雨。 “打起精神来,笑一笑嘛。”樗萤道。 她比中也乐观,跟他作了约定之后便恢复正常生活,好好上学,好好吃饭,瞧见中也苦大仇深的表情很不满意,过去帮他上提嘴角。 “跟我讲讲你那个世界的事。”中也道。 樗萤问:“你想从哪里听起?” 中也想了想:“说说你的家人。他们是什么样子的?” 樗萤就给他讲她的妈妈和爸爸,外婆和外公,从她很小很小的时候讲起,一直讲到现在,她长大了。 中也在听她讲故事的时候,神情会变得安宁而温和。 【雨】牌在他体内无休止挣扎,带来刺骨的寒冷和疼痛。 他那么强悍的一个人,没人能够在战场上打败他,但他开始常常感觉到一股濒死的恐怖蔓延全身。 痛苦到极点时,中也趴在洗手台作呕,水龙头哗哗出水掩饰着他的狼狈,他面无血色地抬起头,从镜子里看见死神的脸。 神道:“趁早妥协。” “绝不。”中也道。 一切的不好受在想到樗萤时就好受多了。 最近,樗萤喜欢在睡觉前给中也念一念故事书。 她念《麦琪的礼物》,念完之后,伸手摸摸他的脸:“你喜欢这个故事吗?” 他身上真是冷极了,比她还要冷,她心疼地钻过去抱住他。 樗萤的体温传递过来,令中也意识到她确实真实地存在在他的世界,他能够伸手拥抱她,还能继续为她做好多事情,于是他完全忘记了所有的痛苦,只觉身在天堂。 “喜欢。”他很配合地道。 一个月过去,樗萤平安无事,死神再没出现,中也心存侥幸地想,或许他的坚持见效了,连神也拿那么无赖的招数没有办法。 好久没见哥哥们,樗萤提出想去“旧世界”玩儿。 一进台球吧,她就把中也撂在一旁,同又一次凑齐其他几个旗会成员讲话。 “中也最近太黏萤萤了也。”阿呆鸟抱怨,“我带樗萤出去玩他都要跟着,你们说好好的来当什么电灯泡,就因为樗萤是他老婆吗?” 公关官给樗萤讲了几个他在演出时遇到的趣事,医生在狂咳,钢琴家和冷血不大说话,不过坐得很近,听他们笑闹。 恋人在,同伴在,中也难得松懈,闭上眼睛养神,一不小心竟睡了过去,片刻惊醒,台球吧十分安静,抬眼望去除他之外所有人不见踪影。 中也瞬间心跳狂飙,“噌”地站了起来,这时袖子给轻轻扯了下,他才发现樗萤不声不响地坐在自己身边。 “哥哥们有事,先回去了。”樗萤道。 天还早,樗萤想再走走,中也锁了台球吧的门,陪她闲晃晃到小公园。 樗萤在公园里荡秋千,冰淇淋车路过,中也给她买了一个三球的甜筒,她吃得很慢,慢悠悠咬掉最后一口甜筒尖尖时,太阳开始西沉了。 中也低头在口袋里摸手帕,听见樗萤道:“中也,我想回家。” “行,现在回,我叫车。”中也道。 “不。”樗萤道,“我想回我自己家,原来那个世界的。” 中也一时半会儿没有反应过来,抬头,神情十分茫然。 等他渐渐反应过来了,耳边泛起尖锐的鸣响,像心脏停跳时监控仪崩溃的声音。 剧烈的耳鸣里,他还是听清了樗萤的话。 樗萤滑下秋千,拉起他的手,轻声道:“你送我回家去吧。” 第186章 这是她构想好的大结局。 她尽可能把话说得轻而温柔,往脸上放一点笑,假装今天天气真好,假装刚才的冰淇淋很好吃,摩挲摩挲中也的手背,又摸摸他的脸。 中也一动不动,仿佛被打碎魂灵,只剩一具躯壳立在那儿。 他手里的帕子落了,滑在地上,樗萤想捡,但他立马拉住她,她于是顺从地和他一起站在那里。 秋千无风自动,嘎吱嘎吱摇晃起来。 “你说过,不走的。”中也道。 樗萤没有讲话。 中也有些固执,还抱了一点点希望,重复:“你说过的。现在为什么?” 樗萤慢慢吸一口气,道:“我反悔了。” 中也眼里最后一点儿光便同那帕子一样坠落到底。他很冷,从没那么冷过,牙根打颤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强大的震波突然从二人立足之处荡开,地面剧烈震颤,所有物体都晃出了多重幻影。 “地震!” 路人惊叫,纷纷朝空地奔逃,小公园里外乱成一锅粥。 但这一切与他有什么关系。 树倒了一棵,接着是第二棵、第三棵,可能会砸过来,也可能不会。 但这一切与他又有什么关系。 巨大的罅隙在中也脚下炸裂,中也无动于衷,樗萤一把扯住他:“中也!” 她的声音惊动他。他抬起眼,瞧见她惊惧的脸,如遭雷击,下一秒他们掉进罅隙,他将她圈进怀里。 地比想象中深,两人混乱翻落好久才停下,周围一丝光也不见,黑得染缸一般。 中也慌乱的气喘打破了最深深处的死寂。 他紧张地检查樗萤,又想立马抱起她出去,手脚变得不是自己的,指东向西,不听使唤。 樗萤握着他的手:“我没事!完全没碰到。”也紧张地往他身上摸索,“你呢?” 中也觉得胸腔里有什么快要爆开,确认樗萤身上没有伤口之后,压抑的情绪不减反增,紧咬牙根,几乎要垂下泪,眼眶疼得发麻,却依然是一滴泪也出不来:“对不起,萤萤,都是我不好,我——” 樗萤摸到他唇上,将他所有慌乱的道歉的话封缄:“你听我说。” 中也不知道的时候,樗萤和死神有过一段对话。 神特地挑了清净的地方、选在天气最舒适的时候,也收起了随身携带的大镰刀,和她像朋友一样并肩而坐,一切都尽可能地让她舒服一点儿。 “人之将死”几个字有魔力,无论谁遇上都会不自觉地温柔小心起来,神也不能免俗。 “你那小男朋友够努力,亏他想出那种办法给你钻空子。” 樗萤道:“他非常辛苦。” “所以你很配合他,不是吗?”神道,“我很担心。” 樗萤道:“担心受罚吗?” 这一连串故事从失误弄丢了库洛牌开始,注定要以收回所有的牌为善终。偏偏散佚的最后一张牌卡顿在中也那儿。 “受罚?老实说就算回收了全部丢失的牌,我的工作总还是有纰漏,责罚难免,轻一点和重一点的区别而已。我担心的是你。”神道。 他知道樗萤心里或多或少存了和中也一样的侥幸,对中也他不打算共情,对樗萤却不免有些许怜悯。 “记不记得开启时空隧道之前我和你说过,每个世界的时间流速不一样?所以我们有机会补救已经形成的错误,赶在带你离开之前把牌还回去。” “记得。”樗萤道。 “樗萤,这个世界的时间是比现世走得慢些,但也快同步到你从现世出发那天的时间节点了。”死神斟酌着词句,却发现无论怎么样也没办法改变真相的残酷,只好照实说来,“人的大限到了无法逆转,这意味着你继续困在这个世界,就会在这个世界死掉。” 他叹了口气:“这才是我最担心的事情。” 樗萤不出声了。 她低下头去,别在耳后的长发滑下来遮住侧脸,死神望不见她的表情,只望见透明的泪珠子一滴一滴落到地上。 死神对她的眼泪无能为力,他同样选择沉默。 “我不明白,大叔。”樗萤转过头来,悲哀地望着他,“我才十六岁,没有做过伤天害理的事,为什么该死的是我?” 死神不知道怎么回答她好。人活一世,出身、地位、样貌都能改,生老病死改不了。婴孩会无辜夭折,恶人却长命百岁,天道是个随机数,从来就不讲公平。 他只能避开她的视线:“抱歉。” 樗萤又低下头:“中也怎么办呢?我的中也好可怜。” 她现在每次抱中也都像在抱一个大冰块。他极力压抑了,她依然能感觉到他的颤抖。他整宿整宿地睡不着觉,要保护她,还要为组织卖命,敲骨吸髓地去维持生活的表面平稳,用尽全力去留住她的命,换来的结果是她会死在他面前。 一点、一点点希望都没有,血汗流光,徒劳无功。 “他别无选择。”死神道,“一开始就是错的。” “你听我说哦,中也。”黑暗里,樗萤轻轻道,“死神大叔告诉我,回到现世,我就可以活下来。” 中也还在颤抖:“可是【梦】不是这样说的。” “梦是相反的嘛。” 樗萤抱住他,将脸埋在他心口:“我想活,中也。” 她说了百分之百的谎言,却比谁都清楚这会是一个永不失败的魔咒。 假装她回到另一个世界就能健康快乐活下去,和中也自愿受折磨一样,这是她最后能给他的,“麦琪的礼物”。 樗萤揪住中也的衣服,感受着他慢慢停止了颤抖、随之变得十分僵硬的身躯,重申:“我想活。” 中也闻到了从喉头涌上来的血腥味。他愿意付出一切代价让时间在此刻静止。 然而时间并没能静止。良久,他也在黑暗中轻轻地道:“我要你活。我放你走。” 中也带樗萤去看最后一次海。 午后阳光晴好,海水碧蓝,风也柔和,正是约会的好时候。 樗萤穿着特别漂亮的白裙子,和中也一起坐在沙滩上,海鸟从头顶飞过,她想,要是能摸一摸鸟的翅膀多好。 心想事成,下一秒居然就有一只海鸟漂移到跟前,她立马伸手去摸人家的翅膀,转眼瞧见那只鸟惊恐的眼神,明白了怎么回事,噗嗤一声笑出来,对中也道:“我们可真坏。” 海鸟重获自由后飞得无影无踪。 “你那里也有像这样的鸟吗?”中也问。 樗萤道:“有啊。” “这里的钱……带到你那儿,能不能用?” “可以,银行互通,随取随用。”樗萤伸出手来,“你的卡给我。” 中也给了她所有能取出钱的卡。 “我家里也很有钱哦。”樗萤道,“如果卡里的钱没动,就说明我在家里过得很不错,你不要担心我。” “从这里学的知识,在你那也能用上吗?” “也许吧,不过我也可以重新再学嘛。” 中也沉默须臾,望向远方,海水正在吞噬地平线。“遇到合适的伴侣,你也可以重新……”他说不下去了。 樗萤再给他讲一个故事。《麦琪的礼物》已经完结,她给他讲他俩的故事:“萤萤回家之后,中也一开始不太习惯,总是想萤萤,后来他不那么想念了,继续好好地过日子。” 这是她构想好的大结局。 樗萤扭过中也的脸,要他看着她:“妈妈走的时候,我和爸爸也难过到没办法生活,后来还是过下去了。人活着就是向前看,时间会治愈一切,你要相信。” 她眷恋地扫视着他的眉、眼、鼻、唇,刻在心里,然后道:“忘了我也没关系。” “我做不到。”中也道。 “忘了我吧。” “我做不到。” “你就忘了……”樗萤说不出话了。 她看见中也的眼睛又一次变得很红很红,红得仿佛会渗出血来。 这一次,眼泪终于从他的眼眶中坠落,落在她手心,变成库洛牌【雨】。 眼泪并没有停。 樗萤给中也擦擦脸,蘸了他的眼泪放到嘴里尝,苦得很。 很久之后,中也自己擦掉了所有的眼泪。 樗萤渐渐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困倦,她将脑袋枕在中也的肩头,打起呵欠。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拿石头打了你。是不是很疼?”中也道。 哪里有打?只是轻轻地碰到一下。她拿出一成的演技来装痛,那么拙劣都把他唬得不行。 樗萤从口袋里掏出中也送给她的戒指。她时时摩挲,戒圈变得十分温润。 又听中也道:“后来你离开擂钵街,我没有马上去找你,你一定很害怕。” 其实她那时候在外头玩得超开心。 樗萤没有戴上戒指,小心翼翼地握在手心。 起风了。 中也还想到他从擂钵街“死亡”之后樗萤吃的那些苦。 他想继续说,忽然听见樗萤道:“真的好喜欢你,中也。” 中也扭头,樗萤碎散在风中,他没来得及看见。 只剩他一个人,和无尽的海。 夏天过去了。【你现在阅读的是 】 第187章(正文完) 第187章 所有故事的结束与开始。 木之本家。书房维持着离开前的样子,木架倾倒,书散一地。 樗萤一本一本捡拾起书,拿出【力】牌,试图借助它扶起书架,可是牌报以沉默,不再听指挥。 它比她更早知晓终结的到来。 死神收拾了残局,令一切恢复整洁,抬手召来魔法书,开页,书本中央凹陷下去的空位正待牌的回归。 樗萤抚摩着每一张牌,小心翼翼,握在手里不舍得松开。 但她到底松开了,时间不等人。 纸牌从指掌间松落出去,她垂下眼帘,轻声道:“多谢你们。” 魔法书一时亮光大绽,而复沉寂。 时间开始在耳边加速流动,嘀嗒作响,清晰可闻。 樗萤转向死神,十分顺从地抬起双手。 “……这是干什么。”死神道。 “事情都解决了,你带我走吧。”樗萤道,“不过走之前,我想再回去看看爸爸。” 死神哂然:“就算要带走你,也用不着上铐子。”说着打开隧道,特地给她让开路,“请进。” 真到要上路的时候,樗萤又不免踌躇。犹犹豫豫踏进去,发现里头并不是自己的家,也不是黄泉路。 小饭店点着温馨的暖灯,一进入,爆炒的菜香便鱼贯进鼻腔,闹烘烘,火辣辣,肚腹顿时空荡一片,好像饥饿了许多年,只等吃上那口锅气十足的菜。 “酱爆牛肉?”樗萤惊诧了。 死神往前一努嘴,她得了应,立马坐去桌案边。不多时,闪出个黑影,送上一碟新鲜热辣的酱爆牛肉,又佐上一碗白饭。 “答应过你的。”死神坐在樗萤对面,“吃吧。” 樗萤夹起一大筷子牛肉放进嘴巴,又吃一筷子饭,把脸塞得很鼓。 是记忆里的味道。 小学放学后不愿回家,在校门口玩到很晚。等到肚皮咕噜作响,才开始恋家,扑到等候已久的爸爸妈妈怀里,一手牵着妈妈,一手牵着爸爸,突然两边的手将她一提,她就在叮铃铃的自行车铃、叭叭的喇叭声和越飘越远的沿街叫卖声里双脚离地荡起来,越荡越高。 小饭店老板开张了,炒菜,店里好热闹,菜的香气飘出很远。 “他们吃什么呢?”樗萤问。 妈妈在空气里吸了吸鼻子:“酱爆牛肉。” 樗萤道:“我也要吃。” “今天家里买好菜了,下次来,好不好?”爸爸道。 樗萤一点儿也没有不高兴,知道爸爸应允的事情一定会做到,伸出小拇指和爸爸的小拇指勾在一起:“下次要来哦!” 下次是什么时候,她忘了问,等待“下次”到来的时间里,她生病,妈妈生病,妈妈去世,留在身边的亲人越来越少,原来“下次”可能永远不会到来,而当它到来的时候,坐在这里吃酱爆牛肉的只剩了她一个。 白米饭浸着湿哒哒的眼泪,樗萤扒了一口又一口,饭碗渐空,心底的害怕却越来越多。 “我不要死。”她颤抖着,低头不敢直视死神的眼睛,“我不要死。” 在死神眼中,逐渐褪去血色的少女好似一只挣扎的浮游。 纵使因为数个世界的旁观,他对她横生一点偏心,终究走在一条无法回头的路,只好低声安慰:“不会痛。”藉此起到一点聊胜于无的安慰丨剂的作用。 樗萤闻言,脸不由得更白了,手指攥得快打成结:“爸爸呢?让我见爸爸。” 见死神无动于衷,她的心沉到深谷里,发直的目光忽地往旁边斜去,被他臂弯里那把雪亮的大镰刀刺伤,应激似的,她跳起来,转身就逃。 只能逃,逃得越远越好—— 樗萤心里尖叫着。 但转过身,她逃跑的动作便定格在那儿。 面前换了个世界,竟是自己的家里。 爸爸就在那儿。跟离开之前一样,跟前世一样,跟数百年前、数万年前一样,他作为她的父亲存在在那里,窝在小小的厨房,精心熬煮甜粥,并因为想到她吃饭时开心的样子露出些许笑容。 樗萤再忍不住,跑进去一把抱住爸爸:“爸爸!” 双手穿透了父亲的身躯,拥抱到无限的虚空。 对于她的出现,父亲恍若未觉,专注地往保温壶里舀粥,低声哼着早已过时的摇篮曲。 樗萤又轻轻拥了拥爸爸。 她明白过来,如今自己只是一抹离体的魂魄。 魂魄也会难受吗?她感觉越来越无法呼吸,手脚沉重得像灌了铅,眨眼间连支撑着站立的力气也失去,摇晃两下,坐倒在地。 神又骗人……他明明说死不会痛。 樗萤下意识寻找病床头的氧气管,才又发觉,此刻迎来的还不是死亡。契约结束,神收回了施加在她身上的神迹,她便回复到一开始生病的状态。 如果不曾康复,或许不会这么深刻地觉察到病的痛苦。 樗萤几乎不受控地昏厥过去,很快又睁开眼睛,半梦,半醒。 逃跑的念头没有了,漂亮鲜活的色彩从她身体向外流失,留下许多纯粹、悲伤的东西,那才是与生俱来的本真。 眼皮又闭上。 樗萤再次用力睁开眼睛,发现躺在柔软的小床。厚实的被子和毛绒玩具将她拥住,摇篮曲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一下子又极近,温暖的大手落在她背脊,爸爸哼着歌,轻轻拍她,哄她去睡。 身体轻盈起来,已经不再难受。 没有比这更妥帖的结局。 她从家里走,没有留恋,也不害怕,只有一句话。 爸爸妈妈,等来生…… 她这就走了。 樗萤闭上眼。有许多的眼泪瞬间朝她流淌过来,她光脚踩着松软的地,走进无边无际的黑暗里。 走了成千上万年,直到黑暗中出现一个光点,近前去,光点是一道门,门里站着妈妈。 妈妈向她伸出手。 病房里,死神收起镰刀。 刚收割的魂魄收藏在心口位置,泛着微温。 他不忍再逗留,翩然隐去,长袍猛然被扯紧。 神转头看,满眼通红的中年男人立在那儿,脸上不知是泪是汗。 失去女儿的父亲如同一口枯井,语无伦次地:“还给我……萤萤……萤萤送回来、还给我……” 死神悚然,劈手去夺长袍,竟分毫不能撼动。 “你是怎么——”他有些失语。 明明樗萤的死亡没惊动任何人,明明这位父亲应该还在家中,明明凡人不该碰到神的! “萤萤,我萤萤才十六岁……”父亲的手越攥越紧,“别带走她,我来交换!我求你、拜你……” 他说着便要下跪,继而真的跪了,脑门重重磕在地板,凿出极沉闷的声响。 死神仍争夺着他的长袍。 神不让步,那叩头声不绝于耳,父亲的手被长袍割破,十指连心,每个指尖都流出鲜红的血来。 神忽然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慌,加重力气,终于挣脱了这凡人的纠缠,要立马离去。 父亲最后用尽力气叩在地板,登时破开滔滔血口。 死神顿时目眩,惊恐地发现从那鲜血蔓延的地方,破出了新的隧道。 至亲的恸哭将响彻彼世,至亲的痛求会打开生门。 死神扑下去,要堵住那隧道,竟无能为力。 一股异世界的力量借助那生门破空而来。 “樗萤。”那个世里,妈妈握住樗萤的肩膀。 妈妈的手好温暖,樗萤忍不住要走近些,直到埋进妈妈的怀里。 但她不能近前。 “萤萤长大了。”妈妈说。 她极近眷恋地瞧着樗萤,像第一次见她,实则已经隔着彼岸遥望过她无数次。 “妈妈没有一天不想你。”妈妈说。 樗萤道:“我现在可以和妈妈永远在一起。” 她再次想拥抱母亲,母亲依然将她隔绝在门外。 妈妈附在耳边,轻声道:“妈妈好爱你,萤萤。” 身后的黑暗忽地爆开一道裂缝,樗萤不由得回头去看,母亲在这时用力将她推开:“快跑,萤萤,跑!” 那句话推着樗萤向远处爆裂开的亮光奔跑而去。 她再不能往母亲的方向看一眼,这使她突然大哭起来,但脚步不能停止,渐渐地哭声里掺杂了许多来自不同人的悲鸣,更添了许多逐渐清晰的杂音——监控仪的警报、仓促的脚步声、药剂瓶的碰撞声、电击声…… 直到那尖锐刺耳的“哔——”声陡然有了波动,樗萤一脚踏进亮光里,忽然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温暖。 远方传来穿透时空的呼唤:“樗——萤——” (正文完)【你现在阅读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