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下午,三个刚收进来没多久的小弟子被罚在墙边拉筋,有人疼得呲牙咧嘴,眼泪掉个不停,也忍着不敢出声。老班主正抄着戒棍,转着圈视察。
老班主看见在一旁发呆的玉如君,大力敲在他肩上,他吃痛,才回过神来,继续练功。
那位公子哥送他回来后,他今天一直魂不守舍的。老班主向他打听过几次,关于那公子的身份和他们的关系,可玉如君半点都不肯说。
老班主不是愚钝之人,一下子就猜到了。
过一会,他拿来从阁楼里找到的画稿搓成团向玉如君丢去,怒声道:“你们什么时候搭上的?你老实说!”
“不是说过不去我房里的吗?”玉如君劈手夺过老班主手里最后半张残图。他看着手里被撕烂的画着姜念林的水墨画稿,心疼极了。
老班主而今已过耳顺,玉如君早长得高过了他,也结实了不少,不再是那个任他打骂的小娃娃了,他在他身上的一些权力早在不知不觉间被时间剥夺了。再者,这些年,他赚了不少银两,心境也变了。不需要什么“小班主”,说直白点,如果戏楼班子能被他装进棺材里带下去,那他必定会这么做。
见玉如君倒生气了,他狠劲抽了他一棍,胳膊上松松垮垮的皮肉都在袖子里跟着晃:“咱这些唱戏的,人家都是拿咱们寻乐子的,你倒认真上了?像他那种公子,哪个不是享乐一番就把我们这些人抛到九霄云外了?”
“我同他清清白白,他也不是那种人!”玉如君握紧拳,对峙道。
两人正僵持着,有人来传话,说是有客人来找老班主。老班主正在气头上,只打发了那人先去应付,转头专心对付玉如君。
他看玉如君的样子不像撒谎,知晓那公子没得手,神色变了又变。厉声叫嚣:“从前我看在你爹的面子上,亏待过你吗?现在你不专心练功,净在外面勾搭一些花花公子,败坏戏班名声!怪不得你爹不要你,他肯定早就看清你长大就是这种白眼狼。”说完,高高扬起手里的戒棍,就要打。
说到玉如君的爹,一下子就戳到了他的痛处,火气霎时泄了精光,一种无措的悲伤绞着心口。他背过身去,认命般等待责罚降临。
路过这里的申小莲见了,急忙上前拉住老班主。
“你怎么到这来了?是想替他挨打?!”老班主怒气冲冲地甩开申小莲的手。
“我刚回来。”申小莲不自在地摩挲袖口。
“干什么?”
“……方府真的出事了。”他附在老班主耳边说道,说话间,扫了眼杵在一旁的玉如君。
老班主听了,暗道:“这玉小子还真是命好,方老爷偏偏在会儿出事。”眼珠子一转,恶意涌上心来,转身拿起挂在墙上的戒鞭,呵斥玉如君道:“你站过来!三十鞭!然后给我接着练功!”
又骂道:“你以后给我少来这,我管教他,轮不到你插手!还站着?!滚!”申小莲只得悻悻离开。
第一鞭打在他背上,火辣辣的疼,第二鞭、第三鞭,一鞭接着一鞭打得他皮开肉绽,他倔强忍受着,不肯求饶。老班主更气了,一鞭比一鞭狠,每一鞭都像要取他性命。
他挨了罚,顶着伤练到天黑,受了寒,当天夜里就病倒了。
发烧烧得他迷迷糊糊,身上的伤也无人管,趴在床上,有气无力。爬起身想去倒杯水喝,一下地差点没站稳,走路跟踩在棉花上一样。
杯里的水已经凉了,他太口渴,还是喝光了,晃晃悠悠回到床上,在天旋地转中昏昏睡去。
后来依稀听见有人同他说话,又喂他喝了些苦苦的汤水,之后什么都不知道了。
第二天早上醒来时,他发现自己在陌生的床上,身上的衣服也被换了,受伤的地方上了药。虽然额头还是烫的,但有了一点精神。
他下床的动静,引来了门外候着的侍女。
“公子,您需要什么吗?”她恭敬地询问。
他忍着嗓子的不适,哑着声问道:“这,是哪?”
“齐王府。殿下有事刚走,方才已经有人去请了,一会就到。”说着,扶着玉如君坐下。
眼前的女子,声音婉转,柳眉凤眼樱唇,头梳螺髻,身穿柿红小袖长裙,外套一件淡绿绣花半臂,动如春月柳,静似画中仙。
玉如君愣怔着看看侍女,又打量起这间房子。清一色的乌黑,陈列一丝不苟,显得有些不近人情,更衬得桌上温润的玉色茶具惹眼。一个高大的书柜和一扇雕花屏风隔断了视线,那后面的他看不清,想来也是这般吧。
“刚走,是昨晚他一直都在吗?”正想着,姜念林到了,侍女退到门外。
谁知道姜念林见了他,竟然开口就问:“为什么不要我的玉,收下了,就不会挨这顿罚。”
玉如君被他的问题呛住,登时感觉头更晕了,瞪着他说:“我名字里就有玉,要殿下的玉干什么?谁知道殿下的玉都给过多少人?”
他的嗓子本就不舒服,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越说声越哑。说完就是一阵剧烈的咳嗽,他努力压着,把眼泪都憋出来了。
“我谁也不是,怎么敢让殿下费心。”他心里委屈又生气。
姜念林忙坐到床边,“……我不是怪你。我的玉从来都没送过别人,除了你,要也好,不要也罢。昨夜我听说你受罚了,顾不上其他,先把你接过来了。”他说完,试探着伸手,见玉如君没有躲闪,便捏住袖口替他拭去了额头的细汗。
玉如君不吭声,由他倒腾,姜念林递来一杯水,问他喝不喝,他摇摇头。
婵娟端来饭和药,看着玉如君都吃了,姜念林放下心,说道:“你先安心养伤,戏班那边不用担心。我不在的时候,有什么需要就找婵娟,就是方才那位。”
碍于背上的伤,玉如君只能趴着睡,姜念林很有眼力见儿地替他盖好被子。
玉如君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了,但很快就被噩梦惊醒。他浑身酸痛,一摸额头,果然又烫起来了。
姜念林正在桌前坐着轻轻翻看什么书,听见他醒了,前来查看他的情况。
姜念林为玉如君拥好被子,玉如君喝了好几口水,才消沉地说道:“我好像梦见我爹了。他一直走在我前面,我怎么也追不上他。”
玉如君的脸因发热带着异于平常的红,眼睛盯着杯沿发愣,手里拿着空杯无意识地扣着。以前未恰当完成的告别,他以为他都忘了。现在生病了情志薄弱,它又冒头了。
姜念林一手接过瓷杯,一手捧起玉如君的手。如果玉如君现在想抓点什么在手里,那他的手会是最自然的选择。
玉如君的手指滑过他的掌心,有些烫,有些痒。“梦而已。我就在这,哪也不去。”他安慰道。说罢,让婵娟取来一个护身符,挂在床头。
“劳殿下挂心,我想睡一会。睡一觉我就没事了。”他无精打采地说着话,像在宽慰姜念林又像在宽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