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祁年一瘸一拐的挪回了后院,一过垂花门便有候在这里的软轿迎上来,夏荷指使人小心的将她扶上轿子,这才小心劝她:“小姐,您何苦这样拼命,夫人看到不知道要怎么心疼。”话尾化作哽咽,绢帕轻拭着宋祁年额角冷汗。
“好姐姐,你别告诉我娘不就行了。”浑身骨头仿佛都软了几分的宋祁年毫不在意地答道,“再说我哪里就这么不经摔打。嘿,那李兴平也不比我好受。夏荷姐,我那一套招式是不是很帅?哼,看他们还敢不敢小瞧了我去!”尾音中还带着几分得意洋洋。
夏荷早已经对自家小姐偶尔冒出的新奇词汇见怪不怪,抿嘴轻笑,指尖拂去宋祁年肩头沾着的花瓣与有荣焉的说道:"小姐可比他小了足足六岁,就能与他平分秋色,若假以时日,自然就是小姐的手下败家了。”
宋祁年闻言更是得意,却还强忍着没笑出来,故作沉稳地点点头:“那是自然,也不瞧瞧我是祖父是谁。不过,话说回来,今日这一战,倒是让我瞧出些门道来。那李兴平的功夫虽硬,却不够灵活,我若再加强些身法,下次定能将他打得落花流水!”
夏荷听罢,眼中的笑意更甚,连连点头称是。她知道自家小姐性子要强,从不愿在人前示弱,今日这一战,虽受了些伤,但心中定是极为痛快的。于是,她也不再多言,只吩咐轿夫稳稳当当地将宋祁年送回房中歇息。
回到房内,伺候的丫鬟帮宋祁年脱了亵衣,两个专门伺候的医女训练有素已默契地按住她肩头。宋祁年深深吸气,放松因为医女碰触而骤然紧绷的肌肉。药油在小麦色的肌肤间泛起松脂似的琥珀色,医女用搓热的掌根压着淤青处缓缓推开。宋祁年攥着褥子的手背暴起青筋,宋祁年从牙缝里挤出半句"轻...轻些!",随着药劲缓缓渗入,后腰青紫的瘀伤突然活过来似的跳动,激得她脚趾猛然蜷缩抓住床沿。夏荷眼见小姐脊背瞬间绷成拉满的弓弦。
宋祁年喉间溢出的痛呼骤然拔高,像是被人掐着脖子拎起的幼兽。——医女并拢的三根手指正沿督脉螺旋下压,虎骨油灼热的药性刺入骨髓,宋祁年弓起身似想躲开医女的手掌,口中乱嚷着:"杀千刀的李兴平——明日我也要尝尝这滋味!"汗水顺着少女凹陷的腰窝汇成溪流,在绸缎床单上晕出深色水痕。
药油辛辣的气味熏得夏荷眼眶发红,夏荷在旁不住安慰:“小姐,忍着点,这虎骨油得揉透了才见效。”
宋祁年胡乱点头也不知道听进去了没有,反正叫声也没见得小上一分。
夏荷看着自家小姐看着宋祁年额角暴起的青筋在烛火下突突跳动。汗珠滚过少女颤抖的睫毛,攥帕子的手也跟着发颤——,她喉咙里那句"停手"几乎要冲口而出。
指尖掐进掌心才咽下声音。夏荷太清楚自家小姐的脾性,那带着哭腔的痛呼越凄厉,骨子里拧着的劲就越狠。果然,宋祁年突然偏头咬住散乱的发尾,却硬是从牙缝里迸出半句:"不、不许减力道..."
待全身各处都用完药,医女才终于停手,又取了干净的帕子替宋祁年细细擦拭了身上的汗渍与药渍。宋祁年瘫在床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脸色苍白如纸,嘴角竟翘起虚弱的弧度:“明日...定要往李兴平的茶里掺二钱黄连...”夏荷在一旁看得又心疼又好气,忙取了热茶来喂她喝下,又细心地替她披上大氅。
这按揉药油才是第一步,后面还得泡过药浴,今天的程序才算是走完。
医女熟练的转身去准备药浴所需的药材与热水。不多时,隔间的浴室中便弥漫起一股浓郁的药香。
萱草堂的鎏金熏笼吞吐着冷山桂的幽冽,这还是去年宋祁年心血来潮为母亲调制的熏香,自那后宋幼苡就只熏这一味儿香。茜纱窗棂漏进的光影里,临窗的紫檀平头案上,是雨过天青釉笔山压着澄心堂纸,纸角被镇纸雕的衔芝玉兔蹭出毛边。案下是一条小几,一个脸盆大小白瓷盆搁在几上,里面养着几株小巧的碗莲,几条小鱼在盆底追逐嬉戏。
夏荷垂着头,喉头动了动:“夫人......”
“小满怎么样?”宋幼苡从手中正缝着的里衣上抬起头看了一眼,夏荷诺诺不知道怎么回话。
宋幼苡轻轻叹了口气,“不必说了。我肚子里出来的,怎么会不清楚她的脾性。这孩子,总是这般倔强。五岁上说要跟着父亲学武,纵使前日扎马步时双腿抖的跟打摆子似得发颤,哭得连鬓发都黏在脸颊。可次日,她还是挣扎着要去,倔强地念着"不可半途而废"。”宋幼苡说着,手中针线不停,动作娴熟地在衣襟上绣上一朵小小的满字。
待绣完最后一针,宋幼苡收了手里的绣活儿。夏荷端了一盏温热的玫瑰卤冲的水,轻轻放在宋幼苡面前,轻声说道:“夫人,您歇歇眼睛,小姐她晓得分寸的。”
宋幼苡微微点头,端起水轻抿一口,目光再次落在那绣好的里衣上,心中默默祈祷,她惟愿女儿能同这小名一般,圆满顺遂就再无它求。
宋幼苡望着铜漏坠下的日影怔忡片刻,她又想起一事来,吩咐道:“把樟木箱里那叠素绫中衣送到周嬷嬷处——小满日日练武最费这个,让她盯着常常给换洗,再叫菊青进来。”
管厨房的管事姓刘,一个胖胖的老头,听说是菊青来了说夫人说了晚上要吃盐焗鸡,就把听传话的小丫头叫过来,让他把菊青的话学一遍。
小丫头口齿清楚的学道:“只要榛果儿喂大的鸡子,说是不要腌怕天热,味儿太重,只要在肚子里塞些榛蘑和去腥味的调料拿竹荪衣裹成小包塞进鸡膛,外面用荷叶细细裹了......"她压细嗓子学菊青蹙眉模样:"粗盐定要用渤海送来的老盐粒,在铁锅里焙出噼啪声再埋鸡——夫人可闻不得腌渍味儿。再就是青菜,要开水烫过后沥干水,用底油炒香蒜末就离火,菜放进去一拌再一调味就行。其他的让您看着配上几样粥和馒头。”
刘师傅明白了,道:“行了,别淘气了,叫你许婶和王婶都起来,让她们一个先把粥熬上,再让你王婶去挑鸡子,讲明是要嫩的。叫几个小丫头该切咸菜的切咸菜去,该洗菜的洗菜去!”
厨房顿时热闹起来。
宋昭的筷子点了点桌上那只包在荷叶里黄澄澄的鸡,“这又是小满他娘折腾的时令菜?摆到跟前来。”
“是。”周姨娘殷勤伺候着。
他夹了一筷子:“嗯,滋味倒是鲜嫩。”
那边,竹编食盒里码着新蒸的软玉饼,小丫头正将咸鸭蛋黄配着黄瓜丝裹进蒸饼里,宋祁年几口便干掉一个,桌上的其他菜没有放过,那盐焗鸡更是她关注的重点,只是她也算是练出来了,速度虽快,吃相终究是添了几分闺秀风仪。
这具身体如今正在发育期,每天的活动量又大,饭量自然也是大涨。
宋幼苡爱怜的看着她,眼波比案头温着的碧粳粥还软和:“慢点,又没人跟你抢。”嘴里劝着,手中却不停将菜挟到她碟子里。话音未落,却见女儿已夹起最嫩的春笋尖笑盈盈搁在她碗中:“娘,你别只顾着我,你也吃嘛!”
晚膳用得香甜舒坦,檐角铜铃刚敲过戌时,宋祁年便牵着母亲的手腕往庭院里走。宋幼苡被女儿牵着绕过回廊,垂眼瞥见青石砖缝里钻出的两簇新苔,耳畔是少女脆生生的声音:"说时迟那时快……但见李侍卫反手扣了三支狼牙箭,弓弦才张满就听得''铮''的一声——"她长着手臂比划,"那箭矢破空的锐响还没散呢,拴着擂木的麻绳齐刷刷断了三截!"
宋幼苡听得好笑:"这般跌宕的武戏,倒该让夏荷取副响板来给你配着说。"她故意用扇骨敲了敲栏杆,惊得池中锦鲤摆尾溅起水花"哗啦"作响。
廊下候着的夏荷闻言"噗嗤"笑出声,屈膝应道:"奴婢这就去开库房寻那套黄杨木的——"话音未落就被跺脚的小娘子打断,宋祁年鬓边步摇"簌簌"乱颤:"我不依,阿娘取笑人!"
宋幼苡伸指点点她,眼波流转间佯作薄怒:"促狭鬼,倒编排起阿娘来。"语未竟先笑,三人转过月洞门时,正见弯月初跃云梢,月光洒一地清辉。小丫鬟们挨个点燃檐下风灯,暖黄光晕与月华氤氲成雾,一时间,光影交错,更添了几分温馨之意。
宋幼苡牵了女儿在池边亭中坐下,"疼不疼?"宋幼苡的指尖刚触到女儿袖口,就被宋祁年反手握住。少女就势将头靠在母亲肩上:"娘,手下人都晓得轻重的。"她故意将生了薄茧的掌心贴上母亲手背,"再说想要学本事,哪有不吃苦的。就是今年想给娘绣个荷包,那手指都扎了个遍呢。"
“你这孩子,让娘看看。”她试图抽手,却被女儿攥得更紧。
"娘,您还不知道我?"宋祁年歪头蹭了蹭鼻尖的桂花香膏,故意拖长尾音:"最是怕痛,若真的疼了,那有三分还不装出十分来——"她突然缩肩轻嘶,果然感觉母亲脊背瞬间绷直,"好让娘心疼我,舍不得罚我!"
宋幼苡指尖抚过女儿鸦青鬓发,望着她日渐抽条的身量,将鎏金库钥轻轻压进少女掌心:"丁字库的钥匙你收着,往后再有差遣,只管从库里支应——只是拣选两名得力之人协理时,且要记着......"
"当真全由我作主?" 宋祁年讶异的坐直了身体,吃惊的望着母亲。
"侍卫不同内宅仆婢。" 宋幼苡拢住女儿的指尖,望着池中亭亭的荷花徐徐道:"他们身后有盘根错节的家族脉络,可比你屋里伺候的丫头婆子复杂百倍。这些儿郎追随少主,图的是能带着他们搏功名、挣前程——" 她指尖在女儿掌心划出一道笔直纹路,"驭下之道,贵在让人瞧见青云路。"
宋祁年忽觉喉头发紧,那串钥匙分明轻若鸿羽,此刻却似沉甸甸压着五脏六腑。
她咽了咽唾沫,目光紧锁在母亲那双温婉却隐含深意的眼眸里,“娘知道这条路不好走。” 宋幼苡轻轻拍了拍女儿的手背,那力度里既有鼓励也有鞭策,“但娘总是会陪着你的。”
宋祁年抿紧唇瓣,眼中满是坚定,"娘,您放心,我不会让您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