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岁的宋祈年站在垂花门九级青石阶上,十柄雁翎刀齐齐触地的刹那,青铜吞口与青砖相撞的脆响惊飞了檐角下的燕子。
"属下叩见少主!"
声浪裹着白雾撞上影壁,宋祁年第一次感到热血沸腾。十个侍卫向宋祁年磕头后,各自报了家族姓氏,然后就仰头看着他。
祖父的手忽然在她肩头施力:"你可要接受他们的效忠?"
"我接受你们的效忠!"少女清越的嗓音像春雷惊破冰河劈开凝滞的寒气。檐下悬着的鎏金错银熏球突然晃得厉害,她这才发觉自己的声音竟在庭院间荡出回响。她喊出这句话后,好像有什么挡在眼前的东西被打破了。
宋昭见祈年还有些激动,推了她一把道:“让你的侍卫陪你去校场练练。”
宋祁年迈第一步时还有些迟疑,接下来她就大步向前,从台阶上下去,十人微微错后半步,倾身向他。她目光一一划过他们的脸庞,落在那个领头的大汉脸上笑道:“兴平,你最擅长什么?”
李兴平,玄甲营骑卒,年约十六,方脸高鼻,上前一拱手骄傲道:“回少主,属下最擅长弓马,能飞马百步穿杨!”
宋祈年微微一笑,从腰间解下一枚玉环,道:“那咱们就去校场,叫我看看你的本事如何!若能不损这玉环分毫将其射中,我就把祖父赏给我的这枚玉环送给你!”
玉环在阳光中通透如新剖的羊脂。寸许见方,中间有一男子拇指粗细的孔洞圆孔,圆孔边缘流转着千年雪水浸润出的冰纹,下面垂着宝蓝色的丝络结成的如意结,李兴平忍不住双眼发亮,能侍候招抚使的少主,他也是过五关斩六将才闯到最后的。若能得了这枚少主的贴身之物,日后他就是少主倚重之人。
说完,宋祈年又看着剩下的九名侍卫继续说道,“若是兴平射不下来,你们都可上前一试。最后的胜者就能得到它!”
剩下的九人在弓马上都不及李兴平,但也是千里挑一选出来的桀骜之辈,此时听了宋祈年的言语,也纷纷起了争强好胜的心思!
李兴平马上回头看这群家伙。他们都是同一批半年前才被挑出来,一次次刷人后只剩下他们十人。能站在这九人之前,他也是把他们一遍遍揍趴下才换来的。
见这九人也起了争胜之意,李兴平握住背在身后的弓,冷笑道:“不服?就放马过来!”
宋昭站在旁边,看着宋祈年轻易就引起侍卫的争斗之心,心中赞叹又欣慰。这个孩子比他想的还要出色。侍卫给了他,要收服已用却也是要花一番心思的。
他之前本以为祈年会用世家大族最惯用的"温火煨心"之法——会来询问每个侍卫个人和家庭的情况,然后依着这些挨个与侍卫谈心,再给与厚赐。可从头到尾祈年都没有就这事问过他。他之前还颇为担心,祈年年纪确实太小偶有想不到,就当这次教她了。私下里备好赏赐之物,准备补上这一节。
今日却不料,这个曾需要他手把手教导《尉缭子》的稚女,如今竟把《孙子·九地篇》的"投之亡地然后存"化用在驯人术里。虽说还有些简单粗暴,直接就是‘我只要最好的’。但对于正当争强好胜年纪的侍卫却意外合用,一方玉璧便打破了这些侍卫们在这半年的筛选与训练中建立起来的上下关系。第一次见面,她就在这十人面前确立了她身为主子的地位。由她来决定目标,给予赏赐,底下人只能不断争先,唯恐落后。
底下人有了争斗之心,才会更加努力。宋昭暗暗点头,心中对宋祈年的评价又高了几分。
他深知,身为上位者,不仅要有能力,更要有手腕。而祈年,显然已经具备了这些品质。她虽年幼,但心智却已远超同龄人,将来必成大器。
他再次遗憾,若祈年是个男子,这宋家未来,又何愁不稳。
但转念一想,女子又如何?古往今来,多少巾帼不让须眉。祈年的才智与胆识,便是男子也未必能及。若能好好培养,未必不能成为宋家的顶梁柱。他心中暗暗决定,定要为祈年铺就一条光明大道。
接下来的几天宋祁年都同新的的侍卫们泡在校场上,夏荷寻到校场的时候,见有十个陌生的侍卫正在两两捉对对战,另一人在与宋祁年对战,日头已经升起来了,烈日将校场东侧的木人桩晒出松脂香,青石场上,宋祁年反握木刀的虎口早已被汗水浸透,“少主小心了。”李兴平忽然变握刀式为拳,古铜色指节擦着祈年的眉骨掠过,宋祁年硬下了个铁板桥,拳掌掀起一股劲风掀起她汗湿的额发。
宋祁年反手将木刀插进石板缝稳住身形,左拳突然自下而上勾挑。这招「海底捞月」本是刀法,化拳为刃时竟逼得李兴平弃攻转守。木刀在烈日下投下细窄阴影,少年突然旋身踢向刀柄,飞射而出的木刀直取对方下盘。
李兴平大笑,南拳特有的硬桥硬马步法震得地面微颤。他并不躲闪,左手成鹤嘴状啄击刀身,右手却使出「虎鹤双形」的擒拿手。
"啪!"
宋祁年旋身时黄杨木刀已在青石砖上撞了个四分五裂。木刀被击飞的刹那,宋祁年足尖点过石阶已揉身扑上,左拳裹着裂帛声自下而上突刺,化拳为刃时却似毒蛇吐信。李兴平本应劈出的一掌被拳风一逼施展不出,不得不转为守势。
两人身影在骄阳下绞成转动的阴阳鱼。李兴平突然变招,擒拿手化作云手缠住少女腕骨,却见宋祁年借力翻身,右手呈爪扣向他肩头"肩井穴"。
李兴平肩头筋肉突然如活蛇般滚动,竟将肩井穴生生挪开半寸。宋祁年指尖刚触到青衫布料,顿觉触感如触油浸牛皮,暗劲沿着三阴交直窜膝弯。
"好个蛇蜕功!"宋祁年旋腕撤招时,青石砖上已碾出两寸深的脚印。
李兴平喉间滚出一声爆喝,原本被锁死的右掌摆脱纠缠辟出一掌宋祁年却似早有所料,后仰时纤腰弯成满月,左袖中倏地弹出半截断木——原是方才碎裂的黄杨木刀残片。
"嗤!"
木片破空竟发出金铁之声,直取李兴平"天突穴"。李兴平瞳孔骤缩,云手迅速回防时带起的气旋卷起一地尘土,断木在掌心炸成齑粉,宋祁年借着木屑阻拦,,三阴指点向对方腕间"大陵穴"。
青衫突然无风自鼓,李兴平脚下青砖断成几块。冲天而起的尘烟中,手掌自下而上穿云破雾,五指关节爆响如雷。宋祁年鬓角碎发齐根而断,却在拳锋及胸的刹那,突然收势垂手。
少女指尖悬在老人肋下半分,袖口暗绣的银线在烈日下晃出冷光。
"小姐这招''梅枝窃香'',倒是把轻功融进了擒拿手。"李兴平赞道。宋祁年甩着发麻的腕子笑道:“李侍卫,承让了!”
一片喝彩声声里,夏荷捧着捧着个盒子过来,福了一礼:“少主,夫人让奴给您送东西过来。”
宋祁年坐在晒得发烫的青石板上,汗水混着尘土在下颌凝成泥痕。宋祁年指了指那盒子,“"母亲又拿什么苦汁子?"
“是夫人着奴婢送来的药酒。”
宋祁年招招手,夏荷将盒子碰了过来。打开盒盖,里面是两个润白的瓷瓶躺在盒中,宋祁年拔开瓶上的塞子,先炸开的是冰片凛冽的锋芒,这味儿还未散,浓稠的三七根腥苦便翻涌上来,确实是上好的伤药。
"这些赏你了。"宋祁年将盒子递给李兴平,李兴平摸摸头,耳根泛红,手指在粗布短打上蹭了又蹭。少年人小麦色的脖颈沁出汗珠,在阳光下亮晶晶的:"这...这太金贵了,少主..."
“给你便收下。”
李兴平这才跪下接过盒子,朗声道:“谢少主赐药!”
夏荷正要开口,忽见宋祁年背在身后的左手正微微发颤,青石砖上不知何时多了几点殷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