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一点,阳光也困了。
一名年轻男子走入一间清凉私密的包间。
那里,一名中年女子正喝着茶等着他。
他们在那待到黄昏,然后两人一块走了出来。
“我先走了,今后,我想起什么来,再联系你。”
“……”
女子见面前这位年轻男子近乎失语,心中一揪,独自走开了。
我还是说得太重了吗?
可那已经是最畅销的版本了……
……不是导演剪辑版……更不是剧组纪录片……
孩子,这你都受不了,你说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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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回来了。
手里拿着什么!
他竟然那样笑!他怎么可以那么笑!
我不知道他刚刚去哪,但看他这样,我猜他肯定是干坏事去了!
必须给他惩罚!
于是……
我回到了最初的圣殿,朝圣光跪拜。
我觐见圣神,向牠祈求:让他消失。
圣神赐予我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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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房里挤满了人,下一秒又轰隆消失。
一只病恹恹的蛾子被人群碾压,成了珍稀标本,被门缝漏进来的风,铲了一下又一下。
白炽灯,如此刺眼,消毒水味,如此刺鼻,电流,直窜脑壳。
我感受不到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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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廊上,一堆人站着商议。
“现在先按最初的方子,今晚我们就开会,最晚明早制定出方案。”
人走了一批又一批,最后剩下一个人。
那个人转身走进病房。
“是不是你干的。”
没有质疑,只是自言自语。
一号床上,小女孩瑟缩在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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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爱上男人,男人为女人拼命。’这是多么浪漫的事情啊。”
大学讲台上,一个正在做期末展示的学生,为自己的演讲做最后的总结。
台下,掌声雷动。
一名面容还很稚嫩的男生贴着教室后墙根坐着,乖巧可爱,但心中早已唾沫满天飞:不懂不理解不、尊、重!有什么好鼓掌的。
身边的好友满脸认真,频频点头。
他不禁心中困惑:这到底有什么好值得你在大晚上冒着被抓的风险、本着不愿意占别人座位原则故意和旁听生挤最后一排、隔着底下讲台十几米远连半个字都看不清的情况下来听的!不就是普通人的普通演讲吗!
但很快他就真相了。
十分钟后,小湖边,后花园。
“薛薛!我刚刚的表现怎么样!”
“阿翰!这是我听过的最好的演讲!”
两名新人在吐槽男的非主动自愿的见证下,拥抱在了一起。
虽然黑线直窜窜,但他心中画风早已大变:理解!尊重!同情!感动!
“两位新人可以接吻了。”
他就差把这句在嘴边话溜出口了。
几个学期后,东窗事发,两名主角被第四人发现了。
二人被迫分手后,其中一个,跳天桥自杀,当时恰有一辆轿车飞驰而过。
那个跳桥的人,不仅砸死了自己,也砸死了车里的人。
这件事闹了很久,也没结束。
……
“你也支持我们吗!同志!”
“我支持!”
“今天我们后花园三结义,今后咱仨就是相亲相爱一家人!”
“好的!可我有一个疑问。”
手肘碰手背,手指指向天。
“请问。”
伸出礼貌五指。
“请问您刚刚是以怎样的心情在台上发表那样的演讲?以您现在这种身份。”
递出麦克风。
那人略作沉吟:“女人和男人相爱是天经地义,和我是什么身份无关。”
凑近麦克风。
“哦,懂了。他们爱他们的,你们爱你们的。”
“我们是这样的。”
“我们改不了,不是只有女人才能和男人相爱。”
……
“你懂不懂,只有女人才能和男人相爱,只有女人才能和男人相爱!给我记住:只有女人才能和男人相爱!!”
……
“天啊~高手在民间,基佬就在我身边啊!”
“想不到有一天,我也能出爆款文:《住在我上铺的死给兄弟》,大恩大德没齿难忘啊!人间有真情,人间有真爱啊!”
……
“你知道了吗?”
“什么啊?”
“就最近挺火那……”
“哦!我知道!可他不是跟那谁关系死铁么。”
“谁啊?”
“就那谁!你上次把人认成初中生的那个!”
“哦!”
“诶给我也说说,谁啊谁啊!”
“下次指给你看哦!”
……
“我要走了。”
“你也不要他了吗!”
“他们既然不想让我找到他,我留在这也没用……再说就算能见到,陪着那一盒子骨灰又有什么用呢?”
“……那你、你要上哪去?”
“囧北。我听说,哈哈,那里都让结婚呢。”
“你要和别人结婚!”
“不结婚,我守他一辈子。但是你不明白吧,环境,我要的是那种环境。”
……
“展信佳。我要结婚了,你有空来吗?时间是今年的六月十五日,地点是……”
……
男人要找女人,男人不能找男人……
……如果男人要找男人,那就先变成女人……
变成女人,两人就能相爱了。
死人留不住活人的心……
……要留住活人的心,死人必须晚些死……
晚些死,活人的心就能留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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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从囧北回来,原本得体的保姆竟然大惊失色。
她心里一咯噔。
她看着铺满茶几的照片,陷入了白日昏睡。
门外传来动静,女人懒懒地卧倒在沙发上。
过了一会儿,她从房间里出来了,照片还摆在原地。
男人周身的低气压把女人打得措手不及,原本腹稿很久的话也原地解散了。
吃过了精心准备的晚餐,喝了几盅小酒,在一片香氛中,两人撞进了浴室。
女人快憋死了,报复性地用指甲盖在男人背部留下血痕。
一个没留神,两人均是一吼。
男人回过了神。
面前的人巴巴地望着他,眼底充满泪水。
他盯着唇颌沟看了很久,久到一个世纪。
然后凶猛地撕咬上去。
女人拼命捶打男人的后背,把指甲刺进皮肉里。
几十分钟后,两人上了床,一个趴着,另一个坐着,正在给人上药。
谁都不想开口。
那些困惑啊、不解啊,全都拜服在了身心俱疲的裙摆下。
男人此时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脑中不断回响着一周以前那个下午从那位女士涂满口红的嘴里倾吐而出那些普通文字的排列组合:“他最后是心肌梗死。”
这个声音如洪钟,就连上帝不能移动之物,都被它震得向后飞去。
可那张开的、边缘血红、中部黢黑的洞口,却又像是要把自己吸进去、搅碎,再随意地排出。
吧唧一声,不知道被抛弃在什么地方,然后等着苍蝇过来产卵。
等到被彻底分解成为渣滓,再经吹打与烤晒,等来年春风一过,就能飘起来了,可以飘向无何有之乡。
如果可以,他还是想到那棵树上待着。
这么想着,他埋进棉花里的脸上有了一丝生气。
可是身底传来咆哮的声音:“上帝,我不同意!”
男人惊诧地睁开双眼。
他发现自己被一圈圈的云朵包裹着。
头顶传来神圣的声音。
那个声音问,为什么不同意。
过了一会,身底才传来可怜兮兮的声音:“因为我心肌梗死。”
男人的心骤然停跳。
原本已经离开后背的双手再次贴上来。
几分钟后,卧室、大楼、小区、宇宙……通通亮起了灯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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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房内,两名护士轮流值班。
临时召开的会议,快到四点的时候才结束。
护士拿到新治疗方案,仔细翻看,将近六点才看完。
她起身看病人,忽而瞥到枕头下露出白纸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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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鞋,你试试大小。”
“谢谢。”
声音甜美,但气息微弱。
"不用谢,还有这些衣服,也都是大家一块帮着挑的,你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那件长裙……”
“是吧,这可是我挑的呢。”
“我喜欢这些蝴蝶……很喜欢。”
“穿上,穿上我看看。”
年轻人换上了新衣服,房间里没有穿衣镜,只有一双年轻女子的眼睛。
年轻女子左看右看,最后笑着点点头:“很美,你很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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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美,你很美。”护士难掩揶揄之色。
“我衣服呢?把我衣服还我!”
身着高腰裙裤,脚踩精制皮鞋,年轻人面露绯色,腕带红肿,一手还拈着个气球,整个人现在看上去十分幽默,而这个人正指着面前这个正嘲笑自己的女人大吼。
六月快没气儿了,蚊虫也猖獗了。
“哦对了。”
护士起身离开,过了一会儿又回来,把一个大塑料袋放地上。
“你之前订的,已经到了,我给你拆开了,还用过一次,挺容易上手的。”
年轻人难掩喜悦,飞扑上去,抱住了那台机器,开始捣鼓起来。
年轻女子见地上这人捣鼓了一会,然后起身从枕头底下抽出了一张纸。
年轻人满脸的认真,微微蹙眉的模样让她想到了自己的女儿,一时间心头充满慈爱。
回过神后,一只硕大的气球飞向了天顶,里面飘着数百片雪花,两只蝴蝶,还有一张白纸。
年轻女子和年轻人齐齐抬头望去。
光束打过,散射,是朵云,是块天然水晶。
年轻人突然伸手把气球收了起来,拴在床头,掖进床底。
“不是给我的吗?怎么藏起来啦?”
“嗯,有用。”
“好小气哦你。”
“这个给你。”
年轻人把机器推了过去。
“哈哈我逗你呢,你玩吧。”
“我不需要它了,我有这个就够了。”
“为什么呢?”
“因为不能让他太得意。”
“让谁啊?”
“嗯……”
年轻人陷入沉思。
“……总之不能让他太得意。”
“好吧。这个我给你收着,你哪天想用就找我。”
“我不要了,真的!”
“好好好!”
几十年后,这名年轻不再的女子从那里离开的时候,猛然发现了这台机器,她惊觉:一个气球爆了,一个气球丢了,蝴蝶飞了,人走了。
唯有树长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