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人不要担心,来这边交费。”
“医生谢谢你们啊!”
女人眼睛红肿,精神恍惚。
直到走进病房,坐在床边,手摸上男人的侧脸,才安了心。
突然漫上来的水,把女人淹没,冰冷的触感,至今还在指尖残存,丝丝扎心。
她把手指从额角处伸进发间,感受头皮的温度。
过了一会儿,男人睁开眼,一醒来就冲女人喊了句“别动”。
“啊!”女人尖声大吼,发泄心中怒气。
然后十分优雅地坐到椅子,俨然一副谈判的架势。
“婚内出轨,我可以让你净身出户。”
“我出了吗?”
“你没有?”
“我承认。”
“你承认!”
“可你指的应该是和人上床吧。”
“我没有,”男人躺着看向女人,“我婚后,从来没有和除你以外的任何人上过床。所以,请问我能拿到一部分财产再滚人吗?”
女人呆望着男人,她没了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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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前还是继续保持原样。”
会议间内,组长做了这样的简短总结。
护士走出会议室,迫不及待进了病房。
“你果然!你又在病房里做饭!要是让别人看见,有你好看!”
“是有你好果子吃。”
“是的,有你好果子吃。所以小朋友,我们能不能把这个关了呢?”
“你看它咕噜咕噜的,说它不愿意关。”
“求你了祖宗,你听话,我带你去别地方做实验。”
“那我这些锅……”
“不管这些锅,听话,我有高级货。”
“耶!”
“咳,这个该不会是给我吃的吧。”
“是的。”
“……真的吗?”
“是真的。”
在住院部综合活动园区内,经过护士的指点,第四天,这饭终于是饭了。
“你别吃。”
“为什么!”
“今后就没你事了。”
“什么!”
“我的申请通过了么。”
护士郁闷地看着白眼狼。
“那我先走了。把卡给我!”
护士独自走回护士站的时候,心里一懵一懵的,鼻子上好像有个红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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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还是不能太得意。
一切数据都表明,病人已经恢复常值,护士紧绷的神经也放松下来。
事情是从七月下旬开始脱轨的。
先是他在身份认知上再一次出现微波荡漾,她去查询了当时前一刻的记录,无果。彼时她领导不在医院,她没法。
不过还好,他很快恢复。
可隔天黄昏时分,她走进病房,敏锐地捕捉到一丝烟草气味后,她从他的衣裤口袋里摸出了仅剩四根的烟盒。
当晚,心跳检测屏上显示:115次/分。
隔天苏醒。第一句又是“姐姐”。
又是那天自己在走廊上碰巧遇到梦游般的他时,他脱口而出的那个,让自己的大脑发生短暂空白的称呼。
护士坐在会议室,心情寡淡。
“这次数据上的小波动,并没有推翻我们之前的方案……”
“但在对共病的诊疗方向上,我们做出了新的变动……”
可就算这样……
他竟还想着要做饭。
护士苦涩一笑,转头看向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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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呐,我把老师推给你了,你去加他吧。”
“好嘞!我就说是你推荐的。”
“嗯嗯,我已经跟老师打过招呼了。当时乐乐是晚上八点半上课,一次两个半小时。”
“上到这么晚!”
“没办法啊,老师学生和家长,哪个白天有空的?”
“哦,我加上了,老师让我们明晚去他家。”
“好,不过这老师挺认真的,严厉了点。”
“严厉点好,严厉点,教学效果好。”
两个大人从茶水间离开,一个小孩从门后走出来。
“老师?”
“老师,我要学……外语。”
学外语,就能去囧北,找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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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嘘!小宏,不要打扰爸爸妈妈。”
“嗯!小敏,我知道!可是我的这张单子要让爸爸妈妈签字,是老师说的,要让爸爸妈妈签字。”
“不要紧,我帮你,我上次偷拍了一张爸爸的签名,喏你看!我练习一下给你签!”
“好的!”
一个小姑娘撅着屁股趴在地上,一边放着平板,一边放着纸。
一个小小子蹲在一边,看着小姑娘描描画画。
“好,我要签了!”
“呃……”
“你走什么?”
“我、我害怕……”
“切!胆小鬼!”
小女孩大笔一挥。
“喏,过来吧!”
“哇!这个字是不是就是我们玩的那个球!”
“呃,这还用问。”
“……呐,小敏,你听到了吗?爸爸又出门了。”
“……听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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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路接通的声音。
“咔哒”门上了锁。
简易装修的大床房,有一个高大的身影填了进来。
身影在卧室没多停留,不一会儿钻进了浴缸里。
眼睫上一点辉光,沾了模糊的晕影。
酒精。
“他有着强烈的伦理负罪感,并且经常性地精神自残。”
泡沫。
“每次发作结束,他都会有一段时间,出现性别认知问题。”
香雾。
“他在内部,也曾很努力地自救,并且他确实成功过。”
烛火。
快速爆裂的微小细胞在啃噬着每一根神经末梢。
他快感受不到自己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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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求你了!”
凄惨的男声划破天际,砸醒了一位垂垂老矣之人。
“再给我一次机会!不然我就去死!”
“你去死!”
“你忍心吗?我现在,我就要……”
“你干嘛!你干嘛!”
“既然你不肯原谅我……”
“你快别这样了,我原谅你!”
“真的吗?宝贝!”
老人望着打开的窗玻璃,窗玻璃反射着外面的场景。
老人对此嗤之以鼻。
年轻人,既年轻又单纯,既单纯又年轻……
他突然看向橱柜。
他从躺椅上起身,挪了过去,打开柜子,从里面的一个隐藏抽屉里,取出一个大文件袋。
他慢悠悠慢悠悠打开文件袋,把文件袋放好,又坐回躺椅。
他读着这封已经揉搓烂的长信,心情如风雨欲来的天空。
他放下了那些纸。
目光在云层间泅游。
是的,这确实可以是事实。
但如果听的人不愿意相信,那它就是妥妥的鬼扯。
老人喜欢读这封信,不是为了从中获得什么真相,找寻什么答案,而是可以打发所剩无几的时间,消磨活的意志,给自己已经硬不起来的想象力,一个可以再信马由缰一次的刑场。
他摘下眼镜,朝卧室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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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不起,我骗了你!该怎么和你解释呢?如果你愿意,就请慢慢读去!
“那天夜晚(你也许忘了是哪一天,可我也忘了是哪一天),哦!就是你用词很奇怪的那晚,我和你说,我是观望了你很久才对你下手的(原谅我这么用词)。但其实不是这样的。
“是那天我跑出医院大门的时候,有一个人骂我是神经病,我生气,尾随他上了天桥,我当时不敢过去,就藏在了树的后面。
“话说,那个树的里面,真的别有一番天地!
“我当时就原谅他了。再等走出树冠,我又被一簇巨大的气球吸引过去。
“这就是我们的初遇。
“可是对于第二次相遇,我就没法再去狡辩了。是的,这次真的是谋划很久的我的杰作(骄傲)。
我真的真的超级想要像那次那样被人举起来!因为这真的很酷!
“我想着小时候把我举起来放在肩头,可以让我到处飞的人,是我舅舅!我舅舅后来失踪了,就再也没有人那样抱过我了。
“你帮我实现了这个愿望,我真的真的超级感激(感恩的心献唱给你)!
“好,我再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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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女士,您要办理的业务?”
“我取东西,这是密钥。”
查询。
“好的,我已提交申请,具体情况我们会稍后通知。”
三天之后,在银行经理的引导下,任女士站到了一面箱柜前,输入了一串字符,然后提着装有那份文件的包,踏入了位于芒种桑园,一名老人的家里。
两人握手告别,自此双方长达115天的委托关系解除。
几十分钟之后,老人烧了那些文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