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醒来,已经黄昏。
小云发了一会呆,然后定睛朝床帘上的一个地方观察。
花纹吗?周围没有类似的,应该不是……那是夹在帘布里面?
用指甲抠了抠,竟然比周围的帘布要硬。
这到底是什么?
小云从床上坐起来。
这该不会……
他下了病床。
这时候他才发现,这病房原来还有几张床,只不过都收了起来,倚在墙角。
他往床帘外侧处走去。
床帘外侧冲着墙,他看见那里竟然也有张床架。
太窄了,进不去。
于是他开始拉床帘。
把床帘聚到床尾处,他一寸一寸地找着。
终于让他看到了那个东西。
原来是个粘贴。
这个粘贴是个旅游纪念贴,上面写着地名,印着地标。
“我爸爸出差了,他在囧北。”
“哟,还是个环球旅客。”
耳边,这段对话自己蹦了出来。
他不知不觉走到窗边,暴力地拉开了厚重的遮光窗帘。
窗外,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壮观砖墙,而最吸引人眼球的,是一丛巨大树冠。
小云拍响了服务铃。
几秒后,护士跑了进来。
“姐,你还记得那天下午,你说要领我进来吗?”
护士点点头。
“你知道,我要看的人住哪间房吗?”
护士没动静。
“这间,他住这间,说不定,你还看过他。”
“嗯,我一直管这间。”
“所以你一定知道他去哪了吧。”
“嗯,我知道。”
“所以他去哪了?”
“囧北。他去那接受治疗了。”
小云一屁股坐在床沿。
第二天出院。
转年他就递交了第三学年出国交换的申请。
他活脱脱换了个人。仿佛踏出国土以前,他从未活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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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年后,春风和煦。
国际机场停车区,幸福的一家四口上了一辆私家车。
一路上,夫妻俩看着孩子们有说有笑,心情舒畅。
到家后,妻子把孩子哄睡,去了浴室。
丈夫早早躺下,开着小夜灯,不肯睡去。
过了一会儿,浴室没了动静。床那头承受了压力。
一只手攀上了腰腹,仿佛藤蔓一类的植物。
丈夫关了夜灯,转过身去,给予回应。
前戏做足,正要开荤,妻子突然反常地往下滑去。
还沉浸在旖旎浪漫氛围中的丈夫,没有意识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只是怀里的人突然不知所踪,这让他微微蹙眉。
猛然间,他头皮发麻,弓身后从床上翻滚下地,警惕地看着跪趴在床上,此时正露出困惑神色的女人。
“我以为你会喜欢。”
“不、不用,你不要做这种牺牲。”
“增加情趣而已,再说了有这个、怕什么?”
女人挑眉娇笑。
男人渐渐被吸入床体,“我帮你吧。”
“哈哈,你当我是什么?”
女人摸出烟,长长吸了一口,幽蓝的灯明了又灭。
“你不肯接受医生,也不肯接受我,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你说?”
“我倒是不怕你出轨了,但你不怕我?嗯?”
“喂,说话。”
女人拿脚勾了勾男人的腰。
“那咱们离……”
“解决问题!我要你去看医生!你明白我的意思……怎么每次说到这我都要发火,都怪你都怪你都怪你!”
女人拿脚踹了男人紧实的腹部好几脚,最后一脚好死不死踹在了当上。
男人攥住女人脚踝,从女人手中夺下烟杆,丢到一旁,把看医生的事情抛到了九霄云外。
第二天早上,女人下车之前,倾身给了男人一个吻。
“筠,今晚七点,七零三。”
男人点点头,回吻过去。
一个无聊的酒会。
“我手里有个项目,地点的话就在兀甲。”一个假发男说道。
“兀甲,你不是兀甲的吗?”男人的大学同学拐了他一下。
男人点点头。
很快,假发男与男人互相加了好友。
“哎呦这个字不常见诶,念shu是吧!”
“诶,是啊,“男人抿了口酒,“我这几年可没少被人叫错名字啊。”
“哈哈哈我还想着上大学那会……”
又来了。
漫长的酒会。
如果真的能接下这个活,那也算值了。我都多少年没回去看看了,自从奶奶走后,确实没什么值得我再回去的理由。也不知道有什么变化。
“好,那我们再会。”
“万老板,您那个项目,有用的上我的,尽管说!”
“诶好嘞,保持联系。”
过了一会,万总的车先来了。
这假发男倒是挺有风度。
经此一晚,男人如此评价道。
“今天到这,我尽量在这周内,把这事定下来。好了,再会,澍总。”
“感谢您观照,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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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会兀甲时,男人心中没有太大波动。
他在这里待了将近三个月,把事情安排好后,没准备多停留。
只是这天晚上,他鬼使神差又走到车蓝巷,看了看已经不再属于自己的不动产。
然后,他下意识地往前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他走到地势渐高之处,既没有左顾,也没有右盼,而是心不在焉地继续向前走去。
地势渐渐回落,他脚步向前踅了一下,又抽了回来。
他站在原地很久,既没有抬头,也没有回头。
警笛声由远及近,最终消散于虚无。
一阵风杀了过来。
男人徐徐吐出一口气,向前望了望。
有个人竟然站在不远处。
那个人看见自己,神情微变。
那人每前进一步,世界都有碎石砖瓦从天而降地砸下来。
男人喉咙里含着一些空气,不知道是要上吐,还是下咽。
“我认得你。”
这是那个人走过来,开口说的第一句话。
你认得我……
你是哪个?
是原装进口的那个,傻了叭叽的那个,还是装傻充楞的那个?
还是……我不知道的某些个?
当年我站在这桥头,你是不肯来见我……你生气,不愿见我,对吗?
那些事,你还记得多少……还有那——那一晚……你……
你知不知道,我听阿仁说有人死了,跑到你病房门前,看到你和护士说话,你知道……那时,我心里有多么、多么的感恩吗?
“你要去他的……你要看看他吗?”
这是在沉默了大概一世纪后,男人听到的第一句话。
那年,从树上掉下桥的时候,因为当时太快了,自己反倒没什么感觉,无非是睡过去,再醒来,人好了。
再往前数几年,有个人跳桥的时候,也因为事发突然,自己没什么感觉,无非是惊愕过后,怀里多了个人。
可是无数次日月推移过后的当下,当这句毫无波澜的话从那人口中传出来的时候,男人突然想起,自己到底是靠什么,吸引来那个人的目光的。
他呆立原地,头顶上爆出包裹天地的气球花帽,那巨大的爆破声,能把最坚固的心底防线震碎。
在这个世界即将塌陷之前,由于系统故障,一阵光亮后出现了多年之前某个夜晚的显影。
风吹了过来,柔韧的发丝向后开散去,露出面孔与耳朵。
那时候,有个人,一夏天内能失踪三四次,但这个人,却说要带饭给另一个人。这么可笑的话,当时竟然也有人当真了。
那时候,那个人,就站在那个路灯下,身体扭转过那个角度,身上发出那样的光芒。
这光芒射进眼核,至今都不见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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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订于后天的机票改签了。
那天,他穿着最朴素的衣衫,来到了兀甲最高级的墓园区。
从车上下来,与早已等待在门口的一人相互致意。
一路上,男人都很仔细地记下路径,尽管他不确定之后能不能进来。
带路的一停下,男人突然紧张起来。
那个小方块上,写着人最后的简历。
可笑的是,当年不肯去问的姓名,竟然要从人家的墓碑上知道。
这么想着,男人停在了碑前。
他鼓足了勇气看了过去。
先是那描金的姓名,然后是那短促的数字。
甚至都没多余放照片——
再简洁明了不过了。
原来那个大人物果然是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