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10日,23:47。
程默盯着电脑屏幕右下角的时间显示,手指在键盘上悬停了整整十秒。文档光标持续闪烁,像在嘲笑他的写作障碍。这是程墨帮他修改后的第三版开头,已经看不出多少他原作的痕迹了。
窗外一道闪电划过,几秒后雷声隆隆滚过天际。程默起身拉上窗帘,手机屏幕恰在此时亮起——是程墨第七次确认他是否在家。
「门窗都锁好了吗?」——00:03
程默叹了口气,拍下门锁的特写照片发过去。自从三天前那个吻之后,程墨的监控变本加厉。他的手机相册里现在存满了各种随手拍——早餐内容、地铁车厢、办公室窗外,应程墨要求的"安全报备"。
又一道闪电照亮房间,程默突然注意到书桌上的《镜中迷宫》手稿不见了。他明明记得昨晚睡前还放在那里。一阵寒意爬上脊背——程墨有他公寓钥匙。
手机再次震动:
「你电脑开着吗?我刚发了个文件给你。」
程默皱眉看向屏幕,一个陌生聊天窗口不知何时弹出在桌面右下角。他点开查看,浑身血液瞬间冻结——那是他云端日记的实时同步界面,最新一条记录是五分钟前写的:「程墨越来越像个控制狂,我该不该...」
句子戛然而止,因为他当时去关窗了。但现在界面上显示有人正在编辑:「...相信他?当然应该。他比你更了解你自己。」
程默的手指在键盘上发抖。他打开登录记录,一个来自程墨IP地址的访问赫然在列,时间就在三分钟前。最可怕的是,系统显示这已经是本周第四次登录。
暴雨拍打窗户的声音突然变得震耳欲聋。程默抓起手机拨通程墨的号码,对方秒接。
"你黑了我的云端?"程默的声音因愤怒而尖锐。
电话那头传来纸张翻动的声音。"我在保护你。"程墨的语气平静得令人恼火,"你的密码太简单了,如果有人——"
"除了你没人会这么变态!"程默猛地合上笔记本,"立刻把手稿还回来,否则我明天就去那家咖啡店。"
沉默。只有程墨略显急促的呼吸声透过话筒传来。
"程墨?"
"一小时后到。"程墨突然挂断。
雨越下越大。程默在客厅来回踱步,时不时瞥向墙上的挂钟。01:17,门铃终于响起。他猛地拉开门,程墨站在走廊里,浑身湿透,发梢滴着水,怀里紧紧抱着一个黑色防水袋。
"你疯了?这种天气走路过来?"程默下意识伸手去拉他,触到一片冰凉。
程墨闪身进门,反手锁好,动作一气呵成。防水袋被小心地放在茶几上,露出里面的手稿——完好无损,甚至包了层塑料膜。
"我改主意了。"程墨突然说,声音有些异样,"你明天跟我待在一起。"
程默这才注意到程墨的状态不对劲。他的瞳孔扩张得异常大,手指不受控制地轻微颤抖,左腕的"11"纹身在苍白的皮肤上显得格外刺目。
"你吃什么药了?"程默逼近一步。
程墨条件反射般将右手藏到身后,但这个动作太迟了——程默已经看见他指间捏着的小药瓶,标签被撕得只剩一角。
"只是助眠的。"程墨试图微笑,但嘴角的抽搐让这个表情变成怪异的扭曲,"最近睡得不好。"
程默突然抓住他的手腕。程墨的皮肤湿冷得像某种水生动物,脉搏快得惊人。"你他妈在嗑什么?"
争夺中药瓶掉在地上,几粒蓝色药片滚出来。程墨猛地推开他,蹲下去捡,后颈的脊椎骨在湿衬衫下清晰可见,像一串即将破皮而出的珠子。
"出去。"程墨背对着他,声音突然冷硬,"现在。"
雷声轰鸣。程默站在原地,看着那个颤抖的背影,某种荒谬的怜悯涌上心头。这个总是游刃有余的程墨,此刻脆弱得像暴风雨中的雏鸟。
"去洗个热水澡。"程默最终说,"我去给你找件干衣服。"
浴室水声响起时,程默拾起一粒遗落的药片。上面刻着"X-114",不像任何他见过的处方药。程墨的公文包就放在沙发上,被雨水浸湿了一角。道德挣扎了三秒,程默拉开了侧袋——
一叠剪报滑出来。最上面是张三年前的旧新闻:《青年作家车祸身亡,疑为自杀》,配图是模糊的事故现场。程默的胃部突然绞紧——照片中的死者虽然打了马赛克,但那身衣服他认识,正是程墨常穿的深灰风衣。
报道边角有行潦草的笔记,墨迹新鲜:「这次必须成功。」
水声停了。程默匆忙把东西塞回去,刚转身就撞上一堵人墙——程墨只裹了条浴巾站在他身后,发梢滴落的水珠在锁骨处积成小洼。
"找到你想找的了吗?"程墨问,声音轻得几乎被雨声淹没。
他们之间的距离近得能交换呼吸。程默闻到了程墨常用的那种雪松沐浴露的味道——和他现在用的一样。这种认知带来一种怪异的亲密感。
"那是...另一个世界的你?"程默指向公文包。
程墨的眼神闪烁了一下:"部分正确。"他突然剧烈颤抖起来,牙齿打架的声音清晰可闻。
程默下意识伸手扶住他,触到的皮肤烫得吓人。"你在发烧!"
"只是戒断反应。"程墨试图推开他,但力道软得像幼猫,"给我两小时..."
程默不由分说把他按在沙发上,翻出医药箱。程墨蜷缩在毯子里的样子让他想起自己高烧时的模样——同样紧皱的眉头,同样咬紧的下唇。这种既视感既令人恐惧又莫名迷人。
"那些药是什么?"程默用毛巾裹住程墨湿漉漉的头发,动作不自觉地轻柔。
程墨闭着眼睛,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阴影:"稳定剂。穿越时空的...副作用。"他苦笑一下,"在我的世界,这算违禁品。"
程默的手停顿了一下。他小心地擦拭着程墨的发梢,注意到他后颈有一颗小小的痣——和自己镜中看到的如出一辙。这个发现让他喉咙发紧。
"为什么要撕掉标签?"
"不想吓到你。"程墨微微睁开眼,虹膜在灯光下呈现出罕见的琥珀色,"每日最大剂量三片,我已经超了。"
窗外又是一道闪电,刹那间照亮整个房间。程墨突然抓住程默的手腕,力道大得生疼:"明天不要离开我视线,答应我。"
他的瞳孔在闪电中扩张得近乎诡异,程默感到一阵眩晕。这个姿势下,程墨浴巾松开了些,露出锁骨下方一道狰狞的疤痕——形状像个月亮,约五厘米长。
"这是..."
"车祸纪念品。"程墨松开手,重新裹紧浴巾,"在我的世界,这道疤在你身上。"
程默的指尖无意识地触碰自己锁骨对应的位置——平滑无痕。某种难以名状的情绪在胸腔膨胀,既像庆幸又像失落。
吹风机的轰鸣暂时中断了对话。程墨坐在沙发边缘,乖顺地低着头,任由程默的手指穿过他的发丝。这个场景有种诡异的家庭感,仿佛他们已经这样相处了很多年。
"你修改我的日记。"程默突然说,关掉吹风机。
程墨的肩膀绷紧了:"我只是..."
"还有我的小说。我的社交密码。我的发型和衣服。"程默的声音越来越响,"你他妈当我是什么?你的玩偶?"
程墨猛地转身,浴巾滑落大半也不管不顾:"当我看着你时,我看到的是所有我本可以成为的样子!"他的声音嘶哑破碎,"你放弃了写作,但你活着;我坚持创作,却..."
他的话被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程默下意识去扶,却被程墨反手抓住衣领拉近。他们的鼻尖几乎相触,程墨的呼吸滚烫:"明天过后,如果你还想我消失,我会走。"
某种比**更原始的东西在程默体内苏醒。他注视着那双与自己相似却又不同的眼睛,突然意识到——他从未如此恨一个人,也从未如此渴望一个人。
"睡吧。"程默最终说,轻轻挣脱开来,"主卧给你。"
凌晨三点,程默在客床上辗转反侧。雨声渐歇,但某种无形的压力越来越重,仿佛整个房间在缓缓下沉。他起身来到客厅,发现程墨正坐在落地窗前,背对着他,月光勾勒出清晰的脊椎线条。
"你应该休息。"程默说。
程墨没有回头:"我在等日出。"
程默在他身边坐下,顺着视线望去——窗外正是东方,天际线已泛起鱼肚白。11月11日的太阳即将升起。
"告诉我真相。"程默轻声说,"关于那个车祸。"
程墨的侧脸在晨光中显得格外清晰,睫毛投下的阴影微微颤动:"在我的世界,''程墨''——也就是你对应的那个我,确实死于车祸。但警方搞错了一点..."他转向程默,眼睛亮得吓人,"那不是自杀,是谋杀。"
"谁想杀...我们?"
"这正是我来这里要查明的。"程墨的手指无意识地抚过左腕纹身,"两个世界的轨迹有惊人的同步性。如果凶手存在,他可能也会在这个世界出现。"
程默突然想起剪报上那行字:"''这次必须成功''是什么意思?"
程墨的表情凝固了。晨光越来越亮,照出他眼下深重的青黑。"我该吃药了。"他回避了问题,起身走向公文包。
程默抢先一步抓住药瓶:"先回答问题。"
他们对峙着,像镜中的两军对垒。最终程墨垂下肩膀:"那是我的笔迹。"他苦笑一下,"我来这里,不只是为了调查,更是为了...修正某个错误。"
"什么错误?"
程墨突然伸手抚上程默的脸颊,拇指轻轻擦过他的下唇:"有时候我在想,如果那天我接起了母亲的电话,如果我放弃了写作去过安稳生活,如果..."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如果死的是另一个我,会不会更好?"
这个触碰和那个吻一样突如其来,却温柔得令人心碎。程默僵在原地,任由程墨的手指描摹他的五官轮廓,像盲人阅读盲文。
"天亮了。"程墨最终收回手,"该面对我们的11月11日了。"
当第一缕阳光照进房间时,程默注意到程墨的表情变了——那种惯常的自信面具重新戴上,仿佛昨夜那个脆弱的程墨从未存在过。只有他微微发抖的手指和过度放大的瞳孔,暗示着药效尚未完全发挥作用。
"规则很简单。"程墨递给他一部新手机,"今天之内,不单独行动,不联系陌生人,不去任何我不同意的地方。"他的微笑带着危险的意味,"违反任何一条,我就把你绑在我公寓里直到12日。"
程默本该愤怒,却感到一种诡异的安心。他接过手机,指尖相触时注意到程墨的指甲修剪得圆润完美——和他自己啃得参差不齐的指甲形成鲜明对比。
"成交。"程默说,"但有个条件。"
"说。"
"告诉我你真正的生日。"
程墨的眼睛微微睁大,随后露出一个真心的笑容:"3月15日,和你一样。我撒谎是因为..."他顿了顿,"我想看看你会不会发现。"
这个回答如此"程墨式",程默忍不住也笑了。他们在晨光中对视,某种无需言语的理解在空气中流转。这一刻程默忽然明白,无论程墨隐瞒了多少,有一点是确定的——没有人会像另一个自己这样,既让他愤怒得发抖,又让他安心得想哭。
程墨的手机突然响起。他看了眼屏幕,表情瞬间凝重:"我们得走了。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