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墨的短信在凌晨两点十七分到来:
「找到一家地下爵士酒吧,你会喜欢。穿那件蓝衬衫。——M」
程默盯着手机屏幕,拇指悬在键盘上方。三天前那场谈话后,他们之间似乎达成了某种危险的默契——程墨不再擅自翻他的东西,而他不再质问程墨的动机。这种平衡脆弱得像层薄冰,而这条短信无疑正在上面凿洞。
他翻身下床,衣柜门发出轻微的吱呀声。那件价值不菲的蓝衬衫挂在最里面,像一块不属于他生活的拼图。程默的手指抚过丝绸般光滑的面料,突然想起程墨替他整理衣领时指尖的温度。
酒吧藏在老城区一栋破旧公寓的地下室,入口处只有一个闪烁的蓝色霓虹灯管拼成的"J"字。程默顺着狭窄的楼梯向下,每走一步,萨克斯的声音就清晰一分。推开沉重的铁门,烟雾与爵士乐立刻包围了他。
"迟到十七分钟。"程墨的声音从阴影里传来。他坐在角落的圆桌旁,面前放着两杯琥珀色的酒,衬衫袖口挽到手肘,露出那只展翅的鸟纹身。"我差点以为你不会来。"
程默拉开椅子坐下,威士忌的焦香钻入鼻腔。"你怎么知道这个地方?"
"我的世界里也有这家店。"程墨的视线扫过程默的领口,嘴角微微上扬,"衬衫很适合你。"
灯光太暗,程默希望对方看不清自己发烫的耳尖。他端起酒杯猛灌一口,酒精灼烧着喉咙。"你说要告诉我真相。"
"先听这个。"程墨示意他看向小舞台。一个头发花白的萨克斯手正在调试麦克风,"科尔曼的《午夜镜像》,你最喜欢的版本。"
当第一个音符响起时,程默的手指不由自主地跟着节奏轻敲桌面。某种遥远的熟悉感涌上心头,就像在陌生城市闻到童年家里的味道。他不记得听过这首曲子,但身体似乎记得。
"看吧,"程墨凑近他耳边,温热的呼吸扫过颈侧,"你的细胞记得所有可能性。"
程默转头,他们的鼻尖几乎相触。在这个距离,他能看清程墨虹膜里的金色细纹,那是镜中自己从未注意过的细节。某种诡异的吸引力在胸腔膨胀,既像自恋又像**,危险得令人眩晕。
"为什么带我来这里?"程默的声音比想象中沙哑。
程墨靠回椅背,灯光在他轮廓上投下流动的阴影。"三年前的今天,我在这里完成了《镜中迷宫》的结局。"他转动着酒杯,"而你在你的世界,放弃了写作。"
萨克斯的旋律突然变得急促,如同程默加速的心跳。他想起抽屉里积灰的笔记本,那些半途而废的故事。酒精开始发挥作用,视线边缘泛起柔和的模糊。
"你喝得太快了。"程墨拿过他的杯子,指尖相触的瞬间像有静电划过,"我可不想扛你回家。"
"你扛得动吗?"程默听见自己说,这句话轻佻得不像他,"毕竟我们体重应该一样。"
程墨的眼睛在暗处闪闪发亮:"想试试?"
接下来的记忆如同断片的电影。程默记得他们挤在狭小的洗手间里,程墨的手掌贴在他后背防止他撞到墙;记得回程的出租车里,程墨哼着《午夜镜像》的旋律,头靠在他肩上;记得公寓电梯的镜面墙上,两个相似的身影互相依偎,像一对连体婴。
"密码是你生日倒序。"程墨搀着他进门时说道。程默迟钝地想,这太奇怪了,他们甚至不在同一天出生——程墨的生日是3月15日,比他早四个月。
公寓比上次来时更乱,稿纸散落各处,茶几上堆满空咖啡杯。程墨扶他在沙发坐下,转身去厨房倒水。程默的视线落在书桌抽屉半开的锁上——那里露出一个文件夹的边角,上面用红笔写着"车祸现场"。
"别看那个。"程墨突然出现在面前,水杯挡住他的视线,"先把这喝了。"
程默接过水杯,故意让手指擦过对方手腕内侧的"11"纹身。程墨的皮肤比他想象的更暖,脉搏在薄薄的皮肤下跳动,像只被困的小鸟。
"你答应告诉我真相。"程默说。
程墨叹了口气,在他身边坐下。沙发凹陷的弧度让他们的肩膀紧贴在一起。"在我的世界,''程默''死于一场精心策划的车祸。"他打开手机相册,展示一张模糊的监控截图:一辆黑色轿车撞向人行道上的身影,"警方判定是意外,但我知道不是。"
程默的醉意瞬间消散大半。照片中的街道他认识,就在出版社两个街区外,是他每天买咖啡的必经之路。
"谁想杀...杀你自己?"
"这正是我来这里的原因。"程墨的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纹身,"找出凶手,阻止历史重演。"他突然转向程默,眼神锐利,"因为如果平行世界存在某种对称性,那么你的危险日就在——"
"11月11日。"程默脱口而出,寒意顺着脊背攀升。今天是11月10日。
沉默在空气中凝固。程墨突然伸手拨开程默额前的碎发,动作轻柔得像对待易碎品。"你剪头发了。"
这个突兀的话题转移让程默愣住。"昨天午休时随便找了家店..."
"这里修得不够整齐。"程墨的指尖划过他的太阳穴,带起一阵细微的战栗,"下次让我来。"
某种难以名状的情绪在胸口翻涌。程默抓住那只游走的手腕:"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程墨没有抽回手,他们的呼吸在狭小的空间里交织。"也许因为救你就是救我。"他的目光落在程默唇上,"也许因为..."
电话铃声刺破暧昧的空气。程墨皱眉看了眼屏幕,表情立刻变得警觉。"我得接这个。"他起身走向阳台,关门前程默听见一句压低的外语——不像任何他听过的语种。
独自在客厅,程默的视线不由自主地飘向那个半开的抽屉。酒精给了他勇气。他蹑手蹑脚地靠近书桌,轻轻拉开抽屉——
里面是一叠照片和剪报,最上面那张让他血液凝固:自己每天光顾的咖啡店外景,日期是明天,用红笔画了个醒目的圆圈。
"好奇心会害死猫。"程墨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程默转身,发现对方就站在一步之遥,白衬衫在月光下泛着微光。太近了,近到能数清他的睫毛。
"这是监视吗?"程默举起照片,声音因愤怒而颤抖。
程墨的眼神复杂难辨:"这是保护。"他向前一步,程默被迫后退,腰抵在书桌边缘。"你以为我为什么来这里?就为了帮你改小说?"
"那你为什么——"
程墨的吻截断了所有问题。这个吻带着威士忌的苦涩和某种绝望的温柔,程默的大脑一片空白。他们的牙齿磕在一起,呼吸紊乱,程墨的手掌贴在他后颈,温度灼人。这太荒谬了,他在亲吻自己,却又完全不是——程墨的唇比他想象的更软,气息更凌乱,吻技更...
程默猛地推开他,嘴唇火辣辣地疼。"你他妈干什么?"
程墨的胸口剧烈起伏,嘴角却挂着苦笑:"证明我们不是同一个人。"
凌晨四点,程默跌跌撞撞地回到自己公寓,嘴唇上还残留着那个吻的触感。浴室镜中的自己头发凌乱,眼角发红,领口大敞——像个刚经历一夜情的醉鬼。他打开水龙头拼命洗脸,却洗不掉脑海中程墨闭眼时睫毛的颤动。
手机震动起来,是程墨的短信:
「明天别去咖啡店。任何情况下都不要。——M」
程默盯着屏幕,手指悬在键盘上。最终他只回了一个字:
「好」
但真正令他不安的不是警告,而是在那个疯狂的吻之后,他居然还愿意相信程墨。更可怕的是,当他的手指无意识地触碰自己的嘴唇时,想的却是再来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