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颈鹿的第七个斑点（水仙文）》


 第1章 初遇

    雨滴敲打着咖啡馆的玻璃窗，像一串串透明的珠子滚落。程默坐在靠窗的位置，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咖啡杯边缘，目光落在窗外模糊的街景上。又是一个普通的周三下午，和过去五年里的每一个周三没什么不同——上班、午休、回办公室、下班。他的生活就像一本装订整齐却内容平淡的书，每一页都相似得令人昏昏欲睡。


    "可以坐这里吗？其他位置都满了。"


    一个声音从头顶传来，程默抬头，手中的咖啡杯差点脱手。站在他面前的男人穿着剪裁考究的黑色风衣，头发微微湿润，像是刚从雨中走来。但让程默震惊的不是这些——而是那张脸。那张和他一模一样的脸。


    "你..."程默的声音卡在喉咙里。


    男人似乎对他的反应毫不意外，径自拉开椅子坐下，将手中的笔记本电脑放在桌上。"看来我的出现确实有点突然。"他笑了笑，那笑容里有种程默陌生的自信，"我叫程墨，水墨的墨。"


    程默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仿佛要确认自己的五官是否还在原位。"这不可能...你是我的..."


    "另一个版本？平行世界的你？随便你怎么称呼。"程墨招手向服务员点了一杯黑咖啡，动作熟练得像是这里的常客，"我想我们可以聊聊。"


    程默感到一阵眩晕。他今年二十九岁，普通大学毕业，在一家小型出版社做编辑，生活规律得近乎乏味。他从未想过会在一个雨天的咖啡馆里遇见另一个自己。这太荒谬了。


    "证明给我看。"程默突然说，声音比他想象的要尖锐，"如果你真的是...我，你知道我七岁那年发生了什么吗？"


    程墨的咖啡上来了，他优雅地啜了一口，然后直视程默的眼睛。"你七岁生日那天，父亲答应带你去动物园，但他临时加班没去成。你在家门口哭了一下午，直到母亲用彩色粉笔在水泥地上画了一只长颈鹿哄你开心。"他停顿了一下，"那只粉笔长颈鹿你在日记本里画了整整一个月。"


    程默的呼吸变得急促。这件事他从未告诉过任何人，连母亲可能都已经忘记了。他的日记本锁在床头柜里，没人可能看到。


    "还有问题吗？"程墨问，眼中闪烁着程默读不懂的光芒。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程默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


    程墨从风衣口袋里掏出一本书推过来。程默低头看去，那是一本精装小说《镜中迷宫》，作者署名正是程墨。书的封面设计简洁而神秘，黑底上只有几道银色的线条勾勒出一面破碎的镜子。


    "在我的世界，我是个作家。"程墨说，"悬疑小说。不算太出名，但足够养活自己。"


    程默翻开书，扉页上有一行手写题词："给另一个我，希望我们都能找到迷宫的出口。——程墨"


    "这太疯狂了。"程默喃喃道，手指不自觉地抚过那行字迹。他自己的字迹。


    "比起平行世界理论，更疯狂的是我们居然在同一个时空相遇。"程墨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与程默稍显平淡的嗓音形成鲜明对比，"按照常理，这几乎不可能发生。"


    窗外的雨下得更大了，雨声几乎盖过了咖啡馆里的爵士乐。程默感到一种奇怪的抽离感，仿佛自己正站在第三视角观察这场对话。他注意到程墨的左手无名指上有一枚简约的银戒，而自己的手空空如也；程墨的衬衫袖口露出半截纹身——一只展翅的鸟，而他连耳洞都没有。


    "我们...很不一样。"程默不由自主地说。


    程墨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自己的纹身，嘴角勾起一个微笑："选择造就差异。在我的世界，你——我是说，那个程默，三年前死于一场车祸。"


    程默感到一阵寒意爬上脊背。"什么？"


    "别担心，那只是个意外。"程墨的表情突然变得严肃，"我来这里，部分原因是为了完成一部关于平行自我的小说。但更重要的是..."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词句，"我想看看如果做出不同选择，生活会变成什么样子。"


    程默突然意识到什么："所以你找到我，因为我是那个''做出不同选择''的版本？"


    "聪明。"程墨赞赏地点点头，"你比我想象的要敏锐。在我的世界，我——程默，一直是个安分守己的会计，直到那天他决定闯红灯..."


    程默感到一阵不适。他想起自己上周差点因为赶时间而闯红灯，最后时刻却莫名其妙地停下了脚步。如果当时他迈出那一步...


    "我们的相似之处远多于差异。"程墨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只是某些关键时刻，我们转向了不同的岔路。"


    程默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是办公室的来电。他看了一眼时间，已经比平时多休息了二十分钟。"我得回去了。"


    程墨从钱包里抽出一张名片递给他："我的联系方式。考虑一下和我见面聊聊，为了我的小说研究。当然，也为了你。"


    名片很简洁，只有名字、电话和一个电子邮箱。程默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来放进口袋。"我需要时间...消化这些。"


    "当然。"程墨站起身，风衣下摆划过一道优雅的弧线，"顺便说一句，你该试试把头发留长一点，会很适合你。"


    程默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刚剪短不久的头发，看着另一个自己撑开一把黑色长柄伞走进雨中，身影很快被雨帘模糊。他低头再次看向那本《镜中迷宫》，翻开第一页：


    "当你遇见另一个自己，别问他是谁，问问你自己为什么从未成为那个人..."


    那天晚上，程默辗转反侧。凌晨两点，他爬起来从书柜深处翻出大学时代的日记本。在泛黄的纸页间，他找到一幅用彩色铅笔画的长颈鹿，旁边歪歪扭扭地写着："爸爸没来，但妈妈画的长颈鹿更好看。"


    窗外，雨依然下个不停。


    三天后，程默再次见到了程墨。这次是在一家24小时营业的书店，凌晨时分几乎没有顾客。程墨站在科幻小说区，修长的手指正划过一排书脊。


    "你真的来了。"程墨头也不回地说，仿佛早已感知到他的存在。


    程默走近几步，闻到对方身上淡淡的檀香气息。"我查过了，《镜中迷宫》在任何一个图书数据库里都没有记录。"


    程墨转过身，手里拿着一本科幻经典《你们这些还魂尸》。"因为它只在我的世界出版过。"他晃了晃手中的书，"就像这本书里写的时间悖论，我们的相遇本身就是个美丽的错误。"


    "美丽吗？我只觉得毛骨悚然。"程默诚实地说，却不由自主地跟着程墨走向书店角落的咖啡区。


    他们选了最里面的一张桌子坐下。程墨这次点了一杯红茶，程默注意到他加了两块糖却不加奶——和自己完全相反的习惯。


    "说说你的生活。"程墨突然开口，"编辑工作怎么样？"


    "普通。"程默耸肩，"审阅稿件，校对错别字，偶尔和难缠的作者打交道。没什么特别的。"


    "没有写作吗？"


    程默愣了一下："大学时写过一些短篇，后来...工作太忙就放下了。"


    程墨的眼睛亮了起来："在我的世界，正是那些短篇让我走上了写作道路。你的第一篇是什么？《雨夜出租车》？"


    程默感到一阵心悸。那是他十九岁时写的一个关于出租车司机搭载幽灵乘客的故事，只给几个亲密朋友看过，后来连他自己都觉得幼稚，把稿子删除了。


    "你怎么会..."


    "因为我记得。"程墨轻声说，"那些被你放弃的可能性，我都记得。"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突然打开了程默心中某个上锁的房间。他想起抽屉里积灰的创作笔记，电脑里未完成的小说开头，以及那些被日常工作逐渐消磨的灵感火花。


    "所以你来这里，是为了告诉我应该去写作？"程默问，声音里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期待。


    程墨摇摇头："我来这里是为了寻找一个答案。至于你..."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程默一眼，"你已经有答案了，只是不敢承认而已。"


    凌晨四点，他们走出书店。城市尚未苏醒，街道上只有清洁工和送报人的身影。程墨突然转向程默："想看看真正的《镜中迷宫》吗？不是出版的那本，是原始手稿。"


    程默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程墨的公寓出乎意料的整洁，黑白灰的主色调，墙上挂着几幅抽象画作。书桌上摆放着两台显示器和一堆参考书，旁边是一台老式打字机——程默曾在古董市场见过类似的，一直想买却觉得太贵。


    程墨从书柜深处取出一个黑色文件夹递给他："看看吧，这是初稿。"


    程默翻开文件夹，里面是密密麻麻的手写稿。他立刻认出了那种笔迹——和他自己的几乎一样，只是更加流畅自信。故事讲述一个男人在镜子中发现另一个自己，随着情节发展，读者逐渐无法分辨哪个才是"真实"的版本。


    "这太棒了。"程默由衷地说，翻到一半突然停住，"等等，这里的主角发现另一个自己正在调查他的生活？"


    程墨站在窗前，背对着他："每个好故事都需要转折点。"


    程默继续阅读，越读越感到不安。小说中的"另一个自己"开始逐步接管主角的生活，从工作到人际关系，最终甚至试图取代他...


    "这真的只是小说吗？"程默抬头问道，声音微微发颤。


    程墨转过身，月光从他背后照进来，在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所有小说都有一部分真实，所有真实都像小说一样充满谜题。"


    程默突然意识到自己正独自一人在陌生公寓里，与一个自称是另一个自己的神秘人物在一起。他合上文件夹，强作镇定地站起身："我想我该回去了。"


    "当然。"程墨出人意料地没有挽留，"明天有空吗？我想带你去个地方。"


    程默走到门口，犹豫了一下："什么地方？"


    "一个能让你看清自己的地方。"程墨微笑着说，那笑容既熟悉又陌生，"下午三点，我来接你。"


    回家的出租车上，程默不断回想《镜中迷宫》的情节。小说中的主角最终发现，所谓的"另一个自己"其实是他压抑已久的另一面人格。这个念头让他浑身发冷——程墨真的存在吗？还是他的大脑因为长期压抑创作**而产生的幻觉？


    他掐了掐自己的手臂，清晰的痛感告诉他这不是梦。车窗外，城市开始苏醒，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程默突然想起程墨说过的话："那些被你放弃的可能性，我都记得。"


    也许，他想，也许这次他应该看看那些可能性究竟是什么。

 第2章 身份

    清晨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投下条纹状的阴影。程默站在浴室镜子前，手指无意识地抚过刚修剪过的鬓角。三天前程墨带他去的那家高级沙龙，剪一次头的价格相当于他半个月的咖啡预算。


    "别动。"程墨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修长的手指拨过程默额前的碎发，"这样更精神。"


    镜子里映出两个相似却又截然不同的身影。程默穿着他万年不变的格子衬衫和牛仔裤，而程墨一身深灰色西装，衬衫领口松开两颗扣子，露出若隐若现的锁骨线条。自从认识程墨后，程默的衣柜里多了三套他永远不会自己买的那种衣服。


    "我今天有个选题会..."程默试图躲开那只在他头发上作乱的手。


    "正好。"程墨从西装内袋抽出一张名片塞进程默胸前的口袋，"青石文化的李主编今天会出席，我昨天在酒会上跟他提过你。"


    程默取出名片，烫金的字体在阳光下闪闪发亮。青石文化是业内顶尖的出版机构，他所在的小出版社根本够不着边。


    "你做了什么？"程默的声音突然变得尖锐。


    程墨露出那种程默已经开始熟悉的、游刃有余的微笑："只是帮另一个自己搭个桥而已。"他拍了拍程默的肩膀，"记得把你抽屉里那部科幻小说稿子带上。"


    程默的血液瞬间凝固。那部写了三年都没完成的小说稿，锁在他卧室抽屉最底层，连他母亲都不知道存在。


    "你翻了我的东西？"


    "只是在你洗澡时看了眼你的电脑。"程墨的语气轻松得像在讨论天气，"密码太简单了，你生日加''changjinglu''——就是那只长颈鹿，记得吗？"


    程默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那种被入侵的感觉又来了，就像那天在程墨公寓读《镜中迷宫》时一样。小说里的主角也经历了这种细碎而彻底的生活渗透——另一个自己知道他所有密码，了解他每个习惯，甚至能预测他的反应。


    "放松点。"程墨突然凑近，他身上淡淡的雪松香气包围了程默，"我要是真想取代你，你现在已经消失了。"他轻轻整理程默的领口，"我只是想看看，如果我们合作，能走到哪一步。"


    程默的手机突然响起，是办公室的来电。他如获大赦般后退一步接起电话，同事林妍提醒他会议提前半小时。挂断后，程墨已经拿起了沙发上的公文包。


    "走吧，我送你。"


    车上，程墨播放着一首程默从未听过却莫名熟悉的爵士乐。"这是谁的作品？"


    "你在我的世界最爱的曲子。"程墨的手指在方向盘上打着节拍，"《午夜镜像》，科尔曼的冷门作品。"


    程默注视着程墨的侧脸。阳光透过天窗洒在他高挺的鼻梁上，勾勒出一道完美的轮廓线。那个纹身——展翅的鸟，从衬衫袖口若隐若现。程默突然很想知道，在那只鸟的翅膀下方，是否藏着更多秘密。


    会议比程默想象的顺利得多。李主编——一个五十多岁、眼神锐利的男人，居然真的在茶歇时主动找他聊天，还问起那部"程墨提到的科幻小说项目"。


    "程墨说你很有想法。"李主编啜饮着咖啡，"我们正在筹备一个新人作家计划，如果你有兴趣..."


    回办公室的路上，程默的脑子嗡嗡作响。经过前台时，林妍叫住了他。


    "刚才有人送了这个给你。"她递过一个精致的纸袋，眼里闪着八卦的光芒，"你什么时候认识了能买得起''墨方''定制西装的人？"


    纸袋里是一件深蓝色衬衫，标签上的价格让程默倒吸一口冷气。没有卡片，但他知道是谁送的。林妍凑过来压低声音："说真的，那个和你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是谁？上周五他来接你，全办公室都看见了。"


    程默张了张嘴，不知如何解释。林妍是他为数不多的朋友，但他总不能说"那是我平行世界的另一个版本"。


    "远房表亲。"他最终含糊其辞。


    林妍挑了挑眉："小心点，默。那个人看起来..."她斟酌着用词，"太完美了，完美得不像真人。"


    下班时，程墨的车果然停在老位置。程默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


    "怎么样？"程墨摇下车窗，笑容灿烂如正午阳光。


    程默没有回答，直接拉开车门坐进去："我们需要谈谈。"


    程墨的笑容丝毫未减："正合我意。"他发动车子，"我知道附近有家不错的日料店。"


    二十分钟后，他们坐在一间私密的包厢里。程默终于忍不住爆发："你他妈到底想干什么？翻我电脑，调查我的稿子，现在又干涉我的工作？"


    程墨慢条斯理地夹起一片金枪鱼刺身："我在帮你成为更好的自己。"


    "我不需要这种帮助！"程默的声音在安静的包厢里显得格外刺耳，"我的生活很平静，很满足..."


    "满足？"程墨突然冷笑一声，"每天校对那些三流作家的错别字叫满足？把创作梦想锁在抽屉最底层叫满足？"他放下筷子，"你只是在害怕，害怕一旦尝试就可能失败。"


    程默握紧了拳头："你根本不了解我。"


    "我比任何人都了解你。"程墨的声音突然柔和下来，"我知道你每晚睡前都会刷一遍文学网站却从不留言；我知道你电脑里存了47个小说开头却从未完成；我知道..."他停顿了一下，"三年前你差点从办公楼天台跳下去。"


    程默的呼吸停滞了。那是他人生最黑暗的时刻，抑郁发作时的一次冲动，没有任何人知道。他甚至不记得自己是否在日记里提过。


    "那天..."程墨的眼神飘向远处，"在我的世界，我去了天台，但被一个电话打断了。三天后，''我''死于车祸。"他转回视线直视程默，"而在这里，你也接到了某个电话，对吗？"


    程默的双手开始颤抖。他确实记得，就在他跨过护栏的那一刻，手机响了，是母亲问他周末回不回家吃饭。就是这样一个普通的电话，把他拉回了现实。


    "命运有无数分岔路。"程墨的声音轻得像耳语，"我来这里，是想看看如果当时我没有接那个电话，人生会怎样。"他苦笑一下，"结果发现，即使活下来，我们依然在用不同的方式自杀——你通过放弃梦想，我通过..."


    他突然住口，卷起左袖露出那个小小的"11"纹身。程默这才注意到，数字下方有一道几乎不可见的疤痕。


    "11月11日，我尝试用剃刀结束一切。"程墨平静地说，"后来我把这个日期纹在手上，提醒自己有些选择不可逆转。"


    程默感到一阵眩晕。11月11日，正是他遇见程墨的前一周。某种可怕的同步性在他们之间流转。


    "所以你现在...?"


    "稳定期。"程墨重新放下袖子，"写作帮助了我，就像它能帮助你一样。"他推过来一个小巧的U盘，"这是我修改过的你小说前三章，李主编同意下周看全稿。"


    程默盯着那个U盘，仿佛那是一条盘踞的毒蛇。接受它意味着什么？拒绝又意味着什么？在漫长的沉默后，他缓缓伸出手...


    那天深夜，程默从噩梦中惊醒，冷汗浸透了睡衣。梦里，他站在镜子前，而镜中的"自己"伸出手，将他拉进了镜中世界。他跌跌撞撞地爬起来，打开电脑插入U盘。


    文档打开的那一刻，他屏住了呼吸。那确实是他小说的基础，但被改写得面目全非——更紧凑，更锋利，更...像程墨的风格。最令他不安的是，那些他苦思冥想不得其解的剧情转折，在这里被完美解决了，仿佛有人能读懂他所有未成形的构思。


    电脑屏幕的光在黑暗中显得格外刺眼。程默打开搜索引擎，输入"程墨作家"几个字。结果依然寥寥无几，只有几个冷门文学论坛上关于《镜中迷宫》的零星讨论，最早的一条发布于三年前。


    他鬼使神差地点开自己的云盘，找到三年前的同一天——11月18日的文档。那是一个他从未示人的短篇，讲述一个作家逐渐被自己的虚构角色控制的故事。文档最后修改时间是凌晨3:27，正是他站在天台上的时刻。


    程默突然意识到什么，迅速翻出程墨给他的《镜中迷宫》手稿。在最后一页，他发现了之前忽略的一行小字："献给M，愿你在镜中找到救赎。2018.11.18 3:27AM"


    一阵刺骨的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程默抓起手机，拨通了程墨的电话。铃声响了很久，就在他准备挂断时，对方接了起来。


    "我知道你会打来。"程墨的声音清醒得不像凌晨四点的人，"看到日期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程默的声音嘶哑，"为什么是三年前的同一天？为什么是那个具体时间？"


    电话那头传来纸张翻动的声音。"明天来我公寓。"程墨说，"我会告诉你一切。包括我真正来此的目的。"


    窗外，一轮苍白的新月悬挂在都市霓虹之上。程默挂断电话，走回浴室洗脸。冰冷的水拍在脸上，他抬头看向镜子——有那么一瞬间，他确信镜中的自己露出了程墨式的微笑。

 第3章 过界

    程墨的短信在凌晨两点十七分到来：


    「找到一家地下爵士酒吧，你会喜欢。穿那件蓝衬衫。——M」


    程默盯着手机屏幕，拇指悬在键盘上方。三天前那场谈话后，他们之间似乎达成了某种危险的默契——程墨不再擅自翻他的东西，而他不再质问程墨的动机。这种平衡脆弱得像层薄冰，而这条短信无疑正在上面凿洞。


    他翻身下床，衣柜门发出轻微的吱呀声。那件价值不菲的蓝衬衫挂在最里面，像一块不属于他生活的拼图。程默的手指抚过丝绸般光滑的面料，突然想起程墨替他整理衣领时指尖的温度。


    酒吧藏在老城区一栋破旧公寓的地下室，入口处只有一个闪烁的蓝色霓虹灯管拼成的"J"字。程默顺着狭窄的楼梯向下，每走一步，萨克斯的声音就清晰一分。推开沉重的铁门，烟雾与爵士乐立刻包围了他。


    "迟到十七分钟。"程墨的声音从阴影里传来。他坐在角落的圆桌旁，面前放着两杯琥珀色的酒，衬衫袖口挽到手肘，露出那只展翅的鸟纹身。"我差点以为你不会来。"


    程默拉开椅子坐下，威士忌的焦香钻入鼻腔。"你怎么知道这个地方？"


    "我的世界里也有这家店。"程墨的视线扫过程默的领口，嘴角微微上扬，"衬衫很适合你。"


    灯光太暗，程默希望对方看不清自己发烫的耳尖。他端起酒杯猛灌一口，酒精灼烧着喉咙。"你说要告诉我真相。"


    "先听这个。"程墨示意他看向小舞台。一个头发花白的萨克斯手正在调试麦克风，"科尔曼的《午夜镜像》，你最喜欢的版本。"


    当第一个音符响起时，程默的手指不由自主地跟着节奏轻敲桌面。某种遥远的熟悉感涌上心头，就像在陌生城市闻到童年家里的味道。他不记得听过这首曲子，但身体似乎记得。


    "看吧，"程墨凑近他耳边，温热的呼吸扫过颈侧，"你的细胞记得所有可能性。"


    程默转头，他们的鼻尖几乎相触。在这个距离，他能看清程墨虹膜里的金色细纹，那是镜中自己从未注意过的细节。某种诡异的吸引力在胸腔膨胀，既像自恋又像**，危险得令人眩晕。


    "为什么带我来这里？"程默的声音比想象中沙哑。


    程墨靠回椅背，灯光在他轮廓上投下流动的阴影。"三年前的今天，我在这里完成了《镜中迷宫》的结局。"他转动着酒杯，"而你在你的世界，放弃了写作。"


    萨克斯的旋律突然变得急促，如同程默加速的心跳。他想起抽屉里积灰的笔记本，那些半途而废的故事。酒精开始发挥作用，视线边缘泛起柔和的模糊。


    "你喝得太快了。"程墨拿过他的杯子，指尖相触的瞬间像有静电划过，"我可不想扛你回家。"


    "你扛得动吗？"程默听见自己说，这句话轻佻得不像他，"毕竟我们体重应该一样。"


    程墨的眼睛在暗处闪闪发亮："想试试？"


    接下来的记忆如同断片的电影。程默记得他们挤在狭小的洗手间里，程墨的手掌贴在他后背防止他撞到墙；记得回程的出租车里，程墨哼着《午夜镜像》的旋律，头靠在他肩上；记得公寓电梯的镜面墙上，两个相似的身影互相依偎，像一对连体婴。


    "密码是你生日倒序。"程墨搀着他进门时说道。程默迟钝地想，这太奇怪了，他们甚至不在同一天出生——程墨的生日是3月15日，比他早四个月。


    公寓比上次来时更乱，稿纸散落各处，茶几上堆满空咖啡杯。程墨扶他在沙发坐下，转身去厨房倒水。程默的视线落在书桌抽屉半开的锁上——那里露出一个文件夹的边角，上面用红笔写着"车祸现场"。


    "别看那个。"程墨突然出现在面前，水杯挡住他的视线，"先把这喝了。"


    程默接过水杯，故意让手指擦过对方手腕内侧的"11"纹身。程墨的皮肤比他想象的更暖，脉搏在薄薄的皮肤下跳动，像只被困的小鸟。


    "你答应告诉我真相。"程默说。


    程墨叹了口气，在他身边坐下。沙发凹陷的弧度让他们的肩膀紧贴在一起。"在我的世界，''程默''死于一场精心策划的车祸。"他打开手机相册，展示一张模糊的监控截图：一辆黑色轿车撞向人行道上的身影，"警方判定是意外，但我知道不是。"


    程默的醉意瞬间消散大半。照片中的街道他认识，就在出版社两个街区外，是他每天买咖啡的必经之路。


    "谁想杀...杀你自己？"


    "这正是我来这里的原因。"程墨的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纹身，"找出凶手，阻止历史重演。"他突然转向程默，眼神锐利，"因为如果平行世界存在某种对称性，那么你的危险日就在——"


    "11月11日。"程默脱口而出，寒意顺着脊背攀升。今天是11月10日。


    沉默在空气中凝固。程墨突然伸手拨开程默额前的碎发，动作轻柔得像对待易碎品。"你剪头发了。"


    这个突兀的话题转移让程默愣住。"昨天午休时随便找了家店..."


    "这里修得不够整齐。"程墨的指尖划过他的太阳穴，带起一阵细微的战栗，"下次让我来。"


    某种难以名状的情绪在胸口翻涌。程默抓住那只游走的手腕："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程墨没有抽回手，他们的呼吸在狭小的空间里交织。"也许因为救你就是救我。"他的目光落在程默唇上，"也许因为..."


    电话铃声刺破暧昧的空气。程墨皱眉看了眼屏幕，表情立刻变得警觉。"我得接这个。"他起身走向阳台，关门前程默听见一句压低的外语——不像任何他听过的语种。


    独自在客厅，程默的视线不由自主地飘向那个半开的抽屉。酒精给了他勇气。他蹑手蹑脚地靠近书桌，轻轻拉开抽屉——


    里面是一叠照片和剪报，最上面那张让他血液凝固：自己每天光顾的咖啡店外景，日期是明天，用红笔画了个醒目的圆圈。


    "好奇心会害死猫。"程墨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程默转身，发现对方就站在一步之遥，白衬衫在月光下泛着微光。太近了，近到能数清他的睫毛。


    "这是监视吗？"程默举起照片，声音因愤怒而颤抖。


    程墨的眼神复杂难辨："这是保护。"他向前一步，程默被迫后退，腰抵在书桌边缘。"你以为我为什么来这里？就为了帮你改小说？"


    "那你为什么——"


    程墨的吻截断了所有问题。这个吻带着威士忌的苦涩和某种绝望的温柔，程默的大脑一片空白。他们的牙齿磕在一起，呼吸紊乱，程墨的手掌贴在他后颈，温度灼人。这太荒谬了，他在亲吻自己，却又完全不是——程墨的唇比他想象的更软，气息更凌乱，吻技更...


    程默猛地推开他，嘴唇火辣辣地疼。"你他妈干什么？"


    程墨的胸口剧烈起伏，嘴角却挂着苦笑："证明我们不是同一个人。"


    凌晨四点，程默跌跌撞撞地回到自己公寓，嘴唇上还残留着那个吻的触感。浴室镜中的自己头发凌乱，眼角发红，领口大敞——像个刚经历一夜情的醉鬼。他打开水龙头拼命洗脸，却洗不掉脑海中程墨闭眼时睫毛的颤动。


    手机震动起来，是程墨的短信：


    「明天别去咖啡店。任何情况下都不要。——M」


    程默盯着屏幕，手指悬在键盘上。最终他只回了一个字：


    「好」


    但真正令他不安的不是警告，而是在那个疯狂的吻之后，他居然还愿意相信程墨。更可怕的是，当他的手指无意识地触碰自己的嘴唇时，想的却是再来一次。

 第4章 暗流涌动

    11月10日，23:47。


    程默盯着电脑屏幕右下角的时间显示，手指在键盘上悬停了整整十秒。文档光标持续闪烁，像在嘲笑他的写作障碍。这是程墨帮他修改后的第三版开头，已经看不出多少他原作的痕迹了。


    窗外一道闪电划过，几秒后雷声隆隆滚过天际。程默起身拉上窗帘，手机屏幕恰在此时亮起——是程墨第七次确认他是否在家。


    「门窗都锁好了吗？」——00:03


    程默叹了口气，拍下门锁的特写照片发过去。自从三天前那个吻之后，程墨的监控变本加厉。他的手机相册里现在存满了各种随手拍——早餐内容、地铁车厢、办公室窗外，应程墨要求的"安全报备"。


    又一道闪电照亮房间，程默突然注意到书桌上的《镜中迷宫》手稿不见了。他明明记得昨晚睡前还放在那里。一阵寒意爬上脊背——程墨有他公寓钥匙。


    手机再次震动：


    「你电脑开着吗？我刚发了个文件给你。」


    程默皱眉看向屏幕，一个陌生聊天窗口不知何时弹出在桌面右下角。他点开查看，浑身血液瞬间冻结——那是他云端日记的实时同步界面，最新一条记录是五分钟前写的：「程墨越来越像个控制狂，我该不该...」


    句子戛然而止，因为他当时去关窗了。但现在界面上显示有人正在编辑：「...相信他？当然应该。他比你更了解你自己。」


    程默的手指在键盘上发抖。他打开登录记录，一个来自程墨IP地址的访问赫然在列，时间就在三分钟前。最可怕的是，系统显示这已经是本周第四次登录。


    暴雨拍打窗户的声音突然变得震耳欲聋。程默抓起手机拨通程墨的号码，对方秒接。


    "你黑了我的云端？"程默的声音因愤怒而尖锐。


    电话那头传来纸张翻动的声音。"我在保护你。"程墨的语气平静得令人恼火，"你的密码太简单了，如果有人——"


    "除了你没人会这么变态！"程默猛地合上笔记本，"立刻把手稿还回来，否则我明天就去那家咖啡店。"


    沉默。只有程墨略显急促的呼吸声透过话筒传来。


    "程墨？"


    "一小时后到。"程墨突然挂断。


    雨越下越大。程默在客厅来回踱步，时不时瞥向墙上的挂钟。01:17，门铃终于响起。他猛地拉开门，程墨站在走廊里，浑身湿透，发梢滴着水，怀里紧紧抱着一个黑色防水袋。


    "你疯了？这种天气走路过来？"程默下意识伸手去拉他，触到一片冰凉。


    程墨闪身进门，反手锁好，动作一气呵成。防水袋被小心地放在茶几上，露出里面的手稿——完好无损，甚至包了层塑料膜。


    "我改主意了。"程墨突然说，声音有些异样，"你明天跟我待在一起。"


    程默这才注意到程墨的状态不对劲。他的瞳孔扩张得异常大，手指不受控制地轻微颤抖，左腕的"11"纹身在苍白的皮肤上显得格外刺目。


    "你吃什么药了？"程默逼近一步。


    程墨条件反射般将右手藏到身后，但这个动作太迟了——程默已经看见他指间捏着的小药瓶，标签被撕得只剩一角。


    "只是助眠的。"程墨试图微笑，但嘴角的抽搐让这个表情变成怪异的扭曲，"最近睡得不好。"


    程默突然抓住他的手腕。程墨的皮肤湿冷得像某种水生动物，脉搏快得惊人。"你他妈在嗑什么？"


    争夺中药瓶掉在地上，几粒蓝色药片滚出来。程墨猛地推开他，蹲下去捡，后颈的脊椎骨在湿衬衫下清晰可见，像一串即将破皮而出的珠子。


    "出去。"程墨背对着他，声音突然冷硬，"现在。"


    雷声轰鸣。程默站在原地，看着那个颤抖的背影，某种荒谬的怜悯涌上心头。这个总是游刃有余的程墨，此刻脆弱得像暴风雨中的雏鸟。


    "去洗个热水澡。"程默最终说，"我去给你找件干衣服。"


    浴室水声响起时，程默拾起一粒遗落的药片。上面刻着"X-114"，不像任何他见过的处方药。程墨的公文包就放在沙发上，被雨水浸湿了一角。道德挣扎了三秒，程默拉开了侧袋——


    一叠剪报滑出来。最上面是张三年前的旧新闻：《青年作家车祸身亡，疑为自杀》，配图是模糊的事故现场。程默的胃部突然绞紧——照片中的死者虽然打了马赛克，但那身衣服他认识，正是程墨常穿的深灰风衣。


    报道边角有行潦草的笔记，墨迹新鲜：「这次必须成功。」


    水声停了。程默匆忙把东西塞回去，刚转身就撞上一堵人墙——程墨只裹了条浴巾站在他身后，发梢滴落的水珠在锁骨处积成小洼。


    "找到你想找的了吗？"程墨问，声音轻得几乎被雨声淹没。


    他们之间的距离近得能交换呼吸。程默闻到了程墨常用的那种雪松沐浴露的味道——和他现在用的一样。这种认知带来一种怪异的亲密感。


    "那是...另一个世界的你？"程默指向公文包。


    程墨的眼神闪烁了一下："部分正确。"他突然剧烈颤抖起来，牙齿打架的声音清晰可闻。


    程默下意识伸手扶住他，触到的皮肤烫得吓人。"你在发烧！"


    "只是戒断反应。"程墨试图推开他，但力道软得像幼猫，"给我两小时..."


    程默不由分说把他按在沙发上，翻出医药箱。程墨蜷缩在毯子里的样子让他想起自己高烧时的模样——同样紧皱的眉头，同样咬紧的下唇。这种既视感既令人恐惧又莫名迷人。


    "那些药是什么？"程默用毛巾裹住程墨湿漉漉的头发，动作不自觉地轻柔。


    程墨闭着眼睛，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阴影："稳定剂。穿越时空的...副作用。"他苦笑一下，"在我的世界，这算违禁品。"


    程默的手停顿了一下。他小心地擦拭着程墨的发梢，注意到他后颈有一颗小小的痣——和自己镜中看到的如出一辙。这个发现让他喉咙发紧。


    "为什么要撕掉标签？"


    "不想吓到你。"程墨微微睁开眼，虹膜在灯光下呈现出罕见的琥珀色，"每日最大剂量三片，我已经超了。"


    窗外又是一道闪电，刹那间照亮整个房间。程墨突然抓住程默的手腕，力道大得生疼："明天不要离开我视线，答应我。"


    他的瞳孔在闪电中扩张得近乎诡异，程默感到一阵眩晕。这个姿势下，程墨浴巾松开了些，露出锁骨下方一道狰狞的疤痕——形状像个月亮，约五厘米长。


    "这是..."


    "车祸纪念品。"程墨松开手，重新裹紧浴巾，"在我的世界，这道疤在你身上。"


    程默的指尖无意识地触碰自己锁骨对应的位置——平滑无痕。某种难以名状的情绪在胸腔膨胀，既像庆幸又像失落。


    吹风机的轰鸣暂时中断了对话。程墨坐在沙发边缘，乖顺地低着头，任由程默的手指穿过他的发丝。这个场景有种诡异的家庭感，仿佛他们已经这样相处了很多年。


    "你修改我的日记。"程默突然说，关掉吹风机。


    程墨的肩膀绷紧了："我只是..."


    "还有我的小说。我的社交密码。我的发型和衣服。"程默的声音越来越响，"你他妈当我是什么？你的玩偶？"


    程墨猛地转身，浴巾滑落大半也不管不顾："当我看着你时，我看到的是所有我本可以成为的样子！"他的声音嘶哑破碎，"你放弃了写作，但你活着；我坚持创作，却..."


    他的话被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程默下意识去扶，却被程墨反手抓住衣领拉近。他们的鼻尖几乎相触，程墨的呼吸滚烫："明天过后，如果你还想我消失，我会走。"


    某种比**更原始的东西在程默体内苏醒。他注视着那双与自己相似却又不同的眼睛，突然意识到——他从未如此恨一个人，也从未如此渴望一个人。


    "睡吧。"程默最终说，轻轻挣脱开来，"主卧给你。"


    凌晨三点，程默在客床上辗转反侧。雨声渐歇，但某种无形的压力越来越重，仿佛整个房间在缓缓下沉。他起身来到客厅，发现程墨正坐在落地窗前，背对着他，月光勾勒出清晰的脊椎线条。


    "你应该休息。"程默说。


    程墨没有回头："我在等日出。"


    程默在他身边坐下，顺着视线望去——窗外正是东方，天际线已泛起鱼肚白。11月11日的太阳即将升起。


    "告诉我真相。"程默轻声说，"关于那个车祸。"


    程墨的侧脸在晨光中显得格外清晰，睫毛投下的阴影微微颤动："在我的世界，''程墨''——也就是你对应的那个我，确实死于车祸。但警方搞错了一点..."他转向程默，眼睛亮得吓人，"那不是自杀，是谋杀。"


    "谁想杀...我们？"


    "这正是我来这里要查明的。"程墨的手指无意识地抚过左腕纹身，"两个世界的轨迹有惊人的同步性。如果凶手存在，他可能也会在这个世界出现。"


    程默突然想起剪报上那行字："''这次必须成功''是什么意思？"


    程墨的表情凝固了。晨光越来越亮，照出他眼下深重的青黑。"我该吃药了。"他回避了问题，起身走向公文包。


    程默抢先一步抓住药瓶："先回答问题。"


    他们对峙着，像镜中的两军对垒。最终程墨垂下肩膀："那是我的笔迹。"他苦笑一下，"我来这里，不只是为了调查，更是为了...修正某个错误。"


    "什么错误？"


    程墨突然伸手抚上程默的脸颊，拇指轻轻擦过他的下唇："有时候我在想，如果那天我接起了母亲的电话，如果我放弃了写作去过安稳生活，如果..."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如果死的是另一个我，会不会更好？"


    这个触碰和那个吻一样突如其来，却温柔得令人心碎。程默僵在原地，任由程墨的手指描摹他的五官轮廓，像盲人阅读盲文。


    "天亮了。"程墨最终收回手，"该面对我们的11月11日了。"


    当第一缕阳光照进房间时，程默注意到程墨的表情变了——那种惯常的自信面具重新戴上，仿佛昨夜那个脆弱的程墨从未存在过。只有他微微发抖的手指和过度放大的瞳孔，暗示着药效尚未完全发挥作用。


    "规则很简单。"程墨递给他一部新手机，"今天之内，不单独行动，不联系陌生人，不去任何我不同意的地方。"他的微笑带着危险的意味，"违反任何一条，我就把你绑在我公寓里直到12日。"


    程默本该愤怒，却感到一种诡异的安心。他接过手机，指尖相触时注意到程墨的指甲修剪得圆润完美——和他自己啃得参差不齐的指甲形成鲜明对比。


    "成交。"程默说，"但有个条件。"


    "说。"


    "告诉我你真正的生日。"


    程墨的眼睛微微睁大，随后露出一个真心的笑容："3月15日，和你一样。我撒谎是因为..."他顿了顿，"我想看看你会不会发现。"


    这个回答如此"程墨式"，程默忍不住也笑了。他们在晨光中对视，某种无需言语的理解在空气中流转。这一刻程默忽然明白，无论程墨隐瞒了多少，有一点是确定的——没有人会像另一个自己这样，既让他愤怒得发抖，又让他安心得想哭。


    程墨的手机突然响起。他看了眼屏幕，表情瞬间凝重："我们得走了。现在。"

 第5章 真相

    11月11日，09:47。


    程默盯着电梯镜面中两人的倒影。一夜未眠让他的眼下浮现出淡淡的青色，而程墨——尽管药物稳定了颤抖，瞳孔依然收缩得异常小，像两颗漆黑的钉子钉在苍白的脸上。


    "别看。"程墨突然说，手指轻轻拂过程默的袖口，替他抚平一道不存在的褶皱，"我们看起来糟透了。"


    电梯下行时轻微的失重感让程默胃部紧缩。昨晚那些零碎的信息在脑海中翻腾：车祸、谋杀、药物、那句神秘的"这次必须成功"。最令他不安的是，当他看着程墨调整领带的动作时，竟能预测到下一步他会用哪根手指去整理衬衫领口——仿佛观察一个更熟练的自己。


    "我们去哪？"程默问。


    程墨按下地下停车场的按钮："安全屋。我租了间公寓，直到午夜。"


    停车场灯光惨白，他们的脚步声在混凝土结构中空洞地回响。程墨的车——一辆低调的黑色沃尔沃，停在最角落的位置。程默注意到车牌被刻意遮挡，后座堆满了矿泉水箱和压缩饼干。


    "准备得真充分。"程默试图开玩笑，声音却干涩得不像自己的。


    程墨没有回应，只是神经质地检查着后视镜。车子驶出车库时，阳光刺得程默眯起眼。普通的人们走在普通的周日街道上，遛狗、约会、推婴儿车。这种日常感与车内的紧张氛围形成荒诞的对比。


    "如果真有人要杀...我们，"程默盯着窗外，"为什么？我们只是普通的——"


    "编辑和作家？"程墨的指节在方向盘上发白，"在我的世界，''程墨''——也就是你对应的那个我，死前正在调查一个抄袭集团。他们专门盗用未成名作家的作品，通过洗稿方式卖给影视公司。"


    程默猛地转头："《镜中迷宫》？"


    "被剽窃的第七稿。"程墨的嘴角扭曲了一下，"我猜这个世界的你也发现了类似的事，只是选择沉默。"


    这句话像刀子般捅进程默的胸口。他确实记得——两年前，他在审稿时发现某知名编剧的新作与自己退稿的一部小说高度相似。当时主编拍着他的肩膀说："年轻人，这种事每天都在发生。"


    车子拐进一条偏僻的小路。程墨继续说道："在我的世界，我写了举报信。三天后，''程墨''被一辆没有牌照的车撞死在出版社拐角。"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法医发现他血液里有致幻剂，所以案件被定为自杀。"


    程默的手指无意识地摸上自己的锁骨——那个本应有疤痕的位置。他突然理解了程墨眼中时常闪过的愤怒，那种被系统背叛的寒意。


    "但你还是选择了举报。"程默轻声说。


    程墨的侧脸在阳光下像大理石雕刻："我们总是做出不同的选择，不是吗？"


    安全屋是城郊一栋老式公寓的顶层，窗户全部贴着防窥膜。程默刚进门就注意到墙上贴满照片和便签——都是关于他自己的生活轨迹：上班路线、常去的咖啡馆、出版社平面图。最中央是一张标记着红圈的日历，今天的日期被画了五六个同心圆。


    "监视我多久了？"程默触碰一张自己买咖啡时的偷拍照，胃部下沉。


    "从穿越那天开始。"程墨放下钥匙，金属碰撞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刺耳，"三周零四天。"


    程默走向窗边，防窥膜让外面的世界变成模糊的色块。他突然意识到，程墨在这个陌生世界醒来时，唯一熟悉的只有"自己"——一个既相同又完全不同的存在。这种孤独感如此庞大，几乎令人窒息。


    "吃药时间。"程墨从口袋里掏出药瓶，倒出两粒蓝色药片。程默注意到他的手比平时更稳了。


    "那到底是什么？"


    "神经稳定剂。"程墨就着矿泉水吞下药片，喉结滚动，"平行世界穿越不是免费旅行，程默。每个原子都在尖叫着要回到正确的位置。"


    他解开衬衫最上面的扣子，露出锁骨下方的月牙疤痕："在我们世界的量子物理中，这叫''本体性排斥''。两个相同的物质存在会相互——"


    程默的手机突然响起。来电显示"林妍"。


    程墨的眼神瞬间锐利："别接。"


    "她只是我同事！"


    "在我的世界，林妍是抄袭集团负责人的表妹。"程墨一把抢过手机，"她负责接近''程默''获取情报。"


    程默僵在原地。林妍——那个总在午休时和他分享零食的女孩，办公室唯一知道他写作梦想的人。他想起上周她突然问起《镜中迷宫》的创作灵感，当时他只当是闲聊。


    手机停止震动，随即一条短信弹出：


    「默，你在哪？李主编找你谈小说出版的事，急！」


    程墨冷笑一声，快速打字回复：


    「身体不适，明天联系。」


    "等等，"程默抓住他的手腕，"如果真有人要动手，为什么非得是今天？"


    程墨抬起头，药效让他的瞳孔黑得深不见底："因为三年前的今天，''程墨''提交了最终证据。"他解锁平板电脑，调出一份文档，"这是我的世界警方的案件记录——11月11日16:23，他从咖啡馆发送邮件后，在回家路上遇害。"


    程默注视着那份模糊的事故现场照片。虽然打了马赛克，但受害者手腕上的手表他认识——和程墨现在戴的一模一样，银色表盘，黑色皮质表带。


    "你戴着他的表？"


    程墨抚摸表盘的动作近乎温柔："这是我的表。或者说，本该是你的表。"他苦笑一下，"毕业礼物，记得吗？"


    程默的衣柜深处确实放着这样一个表盒，从未拆封。他选择用那笔钱给父亲买了钓鱼竿。


    窗外传来遥远的警笛声，程墨立刻绷紧身体。直到声音远去，他才继续道："今天16:23前，我们必须在这里。之后...危险就过去了。"


    "然后呢？"程默听见自己问，"你会回去吗？"


    程墨的表情出现一丝裂缝："我回不去。穿越是单程票。"


    这个答案像钝器击中胸口。程默突然意识到，程墨所有的偏执、控制和药物依赖，都是一个困在错误世界的灵魂的绝望挣扎。他不知为何想起那个吻——混合着威士忌和苦涩的触碰，像是某种告别。


    "那个U盘，"程墨突然说，"《镜中迷宫》的最终章，你看完了吗？"


    程默摇头。最后几页他故意留着没读，像是某种幼稚的抵抗。


    程墨从公文包取出笔记本电脑："应该让你知道结局。"


    屏幕亮起，程默看到熟悉的文档——但最后十页是全新的内容。主角发现"另一个自己"其实是未来版本，穿越回来阻止一场悲剧。在最终对决中，来自未来的那个选择牺牲自己，让主角活下去。


    "这是...虚构的，对吧？"程默的声音发颤。


    程墨没有直接回答："量子物理有个理论，每个选择都创造一个新的平行世界。但偶尔，当某个决定足够重要，宇宙会允许短暂的...重叠。"


    他靠近程默，近到能看清彼此虹膜中的纹路："我不是来取代你的，程默。我是来确保你活过今天。"


    某种尖锐的疼痛在程默胸腔扩散。他想起程墨公文包里那张剪报上的字迹——"这次必须成功"。不是"查明真相"，不是"抓住凶手"，而是简单直接的"成功"。


    "你修改了结局。"程默盯着屏幕，"原版的《镜中迷宫》不是这样结尾的。"


    程墨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我看过初稿，"程默继续说，"主角和镜像同归于尽了。为什么改掉它？"


    阳光透过防窥膜在地板上投下怪异的橙色光斑。程墨的轮廓在逆光中变得模糊，像是正在溶解。


    "因为我在服药后想通了一件事。"他的声音轻得像耳语，"死亡不能纠正任何错误，只会让痛苦转移到...另一个自己身上。"


    程默突然明白了那些蓝色药片的真正作用——不仅是稳定神经，更是压抑自杀冲动。程墨左腕的"11"纹身下那道几乎不可见的疤痕，此刻在阳光下清晰得刺目。


    "11月11日，"程默轻声说，"不是''程墨''的忌日，是你的自杀未遂日。"


    程墨闭上眼睛，睫毛在脸上投下细小的阴影："我们总是太聪明，不是吗？"


    某种巨大的悲伤如潮水般涌来。程默伸出手，却在即将触碰到程墨肩膀时停住了。他们之间隔着的不只是几厘米空气，更是三年时间、无数次选择、以及一个灵魂的生死界限。


    平板电脑突然发出刺耳的警报声。程墨猛地睁开眼，屏幕上是一个监控画面——程默常去的那家咖啡馆外，一个戴鸭舌帽的男人正四下张望。


    "就是他。"程墨的声音绷紧，"撞死''程墨''的司机。"


    程默注视着那个模糊的身影，一种诡异的既视感袭来："我见过他...上周在出版社楼下。"


    程墨迅速切换画面，调出出版社的监控记录。果然，同样的身影出现在电梯间，时间显示是11月8日下午。


    "他们在踩点。"程墨的手指在键盘上飞舞，"和我的世界完全一样的模式。"


    程默突然站起身："我们应该报警。"


    "然后说什么？"程墨冷笑，"来自平行世界的我预知了一起谋杀？"他拽住程默的手腕，"坐下。只要再等六小时——"


    "如果什么都不做，下一个目标可能是林妍！或者其他人！"程默挣脱开来，"这不像你...不像我们。你明明选择了举报而不是沉默。"


    程墨的表情变得异常痛苦："正因为我做了''正确的事''，才知道代价有多大。"他指向屏幕上的男人，"那不是普通司机，程默。他背后是一个价值上亿的产业链。"


    他们僵持着，空气中仿佛有无形的弦绷到极限。程默突然意识到，这不是两个陌生人的争执，而是一个灵魂内部的价值辩论——安全与正义，生存与原则，过去的自己与未来的可能。


    "给我看证据。"程默最终说，"你收集的所有关于抄袭集团的资料。"


    程墨犹豫了一瞬，走向墙上的白板。揭开覆盖的布帘，下面是一张错综复杂的关系网：出版社高层、影视公司、几个知名编剧的名字被红线连接。中央是林妍的照片，箭头指向一个程默从未听过的文化公司。


    "青石文化只是个幌子。"程墨指着其中一个节点，"他们真正运营的是个洗稿工厂，专门收购新人的原创作品，改头换面后高价出售。"


    程默的视线落在某个熟悉的名字上——李主编，三天前还对他的"科幻小说"表示兴趣的人。


    "所以整个出版计划都是..."


    "陷阱。"程墨点头，"为了确认你知道多少。"他调出一份邮件记录，"在我的世界，他们用同样的手法套出了''程墨''的全部调查进度。"


    程默的双手开始发抖。那些被他忽略的细节串联成可怕的图案：林妍突然对他写作感兴趣的时间点，李主编"偶遇"程墨的巧合，咖啡店外那个徘徊的身影...


    窗外传来汽车急刹的声音。程墨瞬间绷紧身体，将程默拉到远离窗户的位置。平板电脑上的监控画面突然闪烁起来——鸭舌帽男人正在接电话，随后快步走向咖啡馆对面的建筑。


    "他在确认你的位置。"程墨的声音绷紧，"有人告诉他你今天会去咖啡馆。"


    程默想起那条短信："林妍..."


    程墨已经打开手机上的某个应用，调出实时地图："他们最多两小时就能查到这栋公寓。我们得——"


    他的话被突然响起的门铃打断。两人同时僵住。


    程墨无声地摸向茶几下的匕首，示意程默躲进卧室。门铃再次响起，随后是一个女声："快递！"


    程默拉住程墨的手腕，摇了摇头。监控屏幕上，鸭舌帽男人仍在咖啡馆附近徘徊。程墨深吸一口气，通过猫眼查看——确实是个穿快递制服的女孩。


    "放门口就好！"他喊道。


    "需要签收！"对方坚持。


    程墨示意程默藏好，缓缓拉开门链。就在门开一条缝的瞬间，一股巨大的力量撞上门板。程墨被冲击力掀翻在地，三个黑衣男人冲进房间。


    "找到他们了！"


    程默从卧室门缝目睹这一切，血液冻结。领头的男人摘下鸭舌帽，露出狰狞的笑容——正是监控里那个人。他踩住程墨的手腕，弯腰查看他的脸。


    "双胞胎？有意思。"男人用鞋尖挑起程墨的下巴，"老板只说解决一个书呆子。"


    程墨的嘴角渗出血丝，眼神却异常清明。当他的视线扫过程默藏身的方向时，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别出来。


    "资料在哪？"男人拽起程墨的衣领，"你偷走的那些文件。"


    程墨笑了，满嘴鲜血让这个表情格外骇人："烧了。就像烧掉你们盗用的那些手稿一样。"


    一记重拳落在他的腹部。程默咬住自己的手背才忍住惊呼。程墨蜷缩在地上，却仍死死盯着卧室方向，眼神里是疯狂的警告。


    "搜房间。"男人命令同伙，"特别是电脑和U盘。"


    当搜查者逼近卧室时，程默的大脑飞速运转。逃跑？反抗？报警？每个选项都像隔着一层毛玻璃，模糊不清。就在这时，程墨突然剧烈咳嗽起来，鲜血喷溅在茶几上。


    "妈的，别弄出人命。"鸭舌帽男人皱眉，"先带他走。另一个肯定在附近。"


    他们拖起程墨时，程默看清了他的口型：「跑」。


    黑衣人们离开后，公寓陷入死寂。程默瘫坐在门后，双手抖得几乎拿不稳手机。程墨留下的平板电脑还亮着，监控画面显示那辆黑色轿车正驶离咖啡馆。


    时间显示15:23。距离关键时间点还有一小时。


    程默颤抖着点开程墨的邮箱，找到那份标记为"证据包"的加密文件。收件人是市警局经济犯罪科和一个记者邮箱，定时发送设置在16:30。


    他深吸一口气，按下了"立即发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