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小唯往上蹦跶够不到,见到谈晏下来连忙把人拉到树荫底下,仰着细脖子,垂涎树顶那簇吸收了充足阳光的枇杷,拉谈晏入伙:“哥你快看,这枇杷长得多好呀,刚刚好多人在这摘呢。”
树杈把阳光柔情地撕成亮晶晶的碎片,斑驳地洒在两个人身上,谈晏抬手遮拦光线,苍白的脸上投下黄灰色的阴影。那颗偷偷被一个人记住的泪痣在阴影里发着浅淡的光。
这个季节的枇杷就像火炉里的红薯,清香甜醇,谈晏踮起脚摘了一颗最下面的,还透着青绿,不过已经成熟了。
田小唯摇头:“哥,咱们要摘就摘高点的嘛,高点的甜。”
谈晏把枇杷递给他,嘴角被春风吹得上扬,梨涡若隐若现:“早知道应该在网上下单一个摘果器的。”
道不同就把人拐过来同谋,田小唯咂舌:“那还不如去买一蓝的,摘枇杷就是要自己摘才有乐趣。”
“好吧好吧。”谈晏又抬起头端详:“这得爬上去吧?”
“我刚刚看到酒店的保安大哥一只手轻而易举就把树枝拽下来,那么大一簇枇杷呢,那么大……”他伸出手比划,总感觉差点意思,害怕谈晏不明白。
谈晏沉吟片刻,道:“我跳一跳应该也能摘到,到时候我拽着树枝你来摘。”
田小唯心虚地看他,小声地说:“人家有一米九呢。”
谈晏伸出手糊住田小唯的脸,要是有瓶鹤顶红谈晏就给他喂下去了。
“不摘了,你自己找一米九的大哥摘吧。”
田小唯不要,赶紧抓住谈晏的手往怀里藏,“不行,一米八的帅哥也能摘啊!”
任鹜刚在傅廷韫得到了精神上的赞美,如今下了楼,势必也要在身体这方面得到赞扬,比较这两样都很重要,相辅相成缺一不可。
于是他在树下停下脚步,高大的身影笼罩着正在打闹的二人,他握拳抵在嘴边轻咳一声,声线都变了,“两位是要摘枇杷吗?我不仅有一米八,还附赠五厘米和一张帅脸呢哦~”
谈晏和田小唯同时转头。
田小唯只看见他那一身腱子肉,眼睛瞬间发光,攀到他身边,虔诚又不着调,“大哥,你这肌肉好绝啊!怎么练的?”
说完看了看自己在湖蓝色卫衣下平坦的身体,唉声叹气。
任鹜不好意思地捏捏鼻子,一副过来人的模样拍拍田小唯的肩膀,言传身教:“要日复一日的坚持啊,我一开始也跟你似的细胳膊细腿,但我并没有气馁,因为我知道那没有用,所以我就不断激励自己,勇往直前,不断拼搏,因为努力是唯一的捷径!”
谈晏他一段话□□得舔了舔嘴唇。
田小唯把鲜嫩多汁的枇杷抛诸脑后,缠着人家聊健身的事,岂料任鹜乐此不疲,俩人相见恨晚,要不是谈晏拦着,差点就要跪在枇杷树下摆上谈晏摘的枇杷效仿古人二结义了。
期间谈晏一个人上楼收拾行李,下来的时候他们还在没完没了地讲,谈晏耐心地等了十分钟,在最后一秒的时候按住田小唯的肩膀,像按住机械猫的开关,谈晏有些遗憾地插入:“实在不好意思啊帅哥,但我们接下来还有事。”
任鹜此时才想起还有个人,又因为这个人的提醒使他不称职的想起来自己今天也有工作,于是体谅地道:“没事没事,有缘自会相见,小唯,珍重!”
田小唯学电视剧里握拳:“大哥!珍重!!”
哇噻……
薛铭华已经把剩下的剧本发给他,坐上高铁,谈晏开始细读剧本。由于早上看过三分之一的缘故,他很快进入状态。
《我曾梦见夏天》
许淇,是个十六岁的高中生,不学无术,学校里混日子的老油条。一天晚自习下课,他为了抄近道去买冰棍儿,走进了僻静踽踽的小巷子。因为长得漂亮,又忽视校规留着半长发,被拐卖人口误认为女孩拐进了山坳里。
谈晏摸了摸自己的头发,看来要戴假发才行啊。
前十六年被父母溺爱的许淇是个凶狠莽撞的虎崽子,头脑简单四肢发达,即使和一群年轻的女孩关在一起,也意识不到事情背后的严重性。偌大的耻辱与羞愤让他恼羞成怒,他骂那群人是猪是狗是吃屎尿屁长大的屎壳郎,被拽进猪圈里抽了一晚上才消停。
接下来的日子,许淇像只牲口被驱打、做农活,一天两顿搜饭吊着命。
他想过去死,但从小锦衣玉食、未经人事的他内心对死亡的恐惧无以言表,他想念城市里的一切,想念疼爱他的父母,如果他能回去做什么他都愿意。
一波又一波的女孩被送进来,但也有一波又一波的女孩被送出去。
这其中的秘密到底摧毁了多少家庭……
在这里的日子让他暗下决心,他一定要逃出去,让这里的恶人得到应有的惩罚,让无辜的少女和万千家庭不再提心吊胆,要让报应击烂这里的每一个人。
但他渐渐发现不对劲,幕后之人的儿子陈致,似乎在暗中帮助他。
于是许淇配合陈致的表演,里应外合,挖掘鞭挞背后牵扯的资本利益和人性缺漏。坏人做了牢,而和他一起被买进来的,只剩下他和另一个女孩。
许淇回到城市里,努力学习,考上了曾对父母画饼的大学,但他心里一直担忧着另一个人,但时过境迁,那个地方永远是许淇的噩梦,他不会再回去。永远不会糊涂地刻舟求剑。
在他二十六岁的那一年生日,他梦见了十六岁从学校出来的那个晚上,他没有抄近路,而是走在光明的大街上,他遇见了十八岁的陈致,手里拿着他想吃的冰棍,就这么消失了。
是个开放性的结局,因为最后也没有人知道陈致到底怎么了。
或许他们这些演绎角色的人,也难以想象。
谈晏靠在U型枕上,瞳孔里倒映着沿途翠绿的风景,春天切实地来到每个人的身边,散发着清新的香气,混杂着泥土、枝芽和鲜花。
接下来是燠热燥闷的夏天,不绝于耳的蝉鸣嗡瘾,繁茂青葱的枝叶延伸到街道尽头。黏腻的湿汗、冒泡的汽水、冰镇的西瓜、花绿的短裤……每个人都徜徉在暴晒的阳光下,偷一晌的闲愉。
谈晏偏偏最讨厌夏天。
他总是会在夏天失去些什么,爱人、事业和他曾经仰慕的父亲。就像许淇始终没有在那个晚自习下课吃到心心念念的冰棍一样。
如果可以的话,他想把自己裹起来,兀自消化那些不好的梦,等到醒来的时候,夏天自然而然地从他身边度过就好了。
困意来袭,眼皮沉重地合上,在他入睡前一秒,一通电话把他吵醒。
谈晏从小就待人温和,长大了因人而异作出改变。但是别人打扰他睡觉这件事似乎每天都在上演,算半个职业需求吧。
他滑倒跳动的绿圈上,呼了口气:“喂,薛哥,我已经在高铁上了。”
电话那头传来薛铭华清朗的声音:“今天感觉怎么样啊?昨晚傅廷韫发的微博你看到了没?本来我是打算和他们那边沟通一下的,但是人家内部已经协商好了,让我不要担心,清者自清。还好这次没有给你们两个带来什么负面影响。”
谈晏不自然地捏紧了手机外框,手机壳被拇指压得凹陷:“没有,昨天睡着了。”
“没事儿,既然他先发那你也不用在澄清一次了,免得落下话题。”
“状态恢复过来就行,你睡一会儿啊,等到了到时候会有那边的人过去接你。挂了啊,拜拜。”
谈晏突然感到很累。不止是傅廷韫,还有方琴矢和魏方仕。
他现在有点不确定自己对傅廷韫的坚定还剩多少,是否能用不移这个后缀。心口像被一块大石头堵住,激发出一股冲动。他想去找傅廷韫问清楚,他想要解决情感问题,不愿意再这么为他陷入一次又一次的困境绝路,不愿意自作多情地发泄问题。
至于魏方仕递给他的剧本,这里面到底掺杂着多少对他的认可又掺杂着多少外界因素的侵入。尽管这些在娱乐圈是家常便饭,尽管这事职业所需,可在这个低气压的状态里,一切都压得他直不起腰。
他更早地堕进情绪的漩涡,上方无数个人在盘旋呼啸,山崩地裂地砸进他的身体。傅廷韫、薛铭华、方琴矢、魏方仕,和滋养他来到这一步的粉丝。
他和方琴矢的微博底下有无数条谩骂、斥责的言论争吵,他的粉丝和方琴矢的粉丝在昨夜延续起上次暂停的对峙。他很早在微博群里和那群小姑娘说过不要为了他理会那群小姑娘,好好生活平安健康不要把他看得最重要。
但是偶像,不仅仅是一个片面的词。他意识到,也许他是很多人的精神支柱。这个世界上谁都可以是谁的精神支柱,就像他坚持往下的动力很大部分是为了粉丝,而在那些小姑娘心中,他永远是第一名。
他很希望自己能在一个舒适的咖位,同样,他矛盾地希望他能闯出一片天,保护爱他的人。起码不会再有他的粉丝被忽视这类事再重演。
他不单单再是他一个人了。
现在,有这个机会,他不会像几年前那样惧怕,他在朝着目标奔驰,很快就能向粉丝、薛哥和妈妈证明自己。
他今早答应接下那个剧本,两分私心,八分为了他们。
广告是在津城拍摄,距离沃城六百五十公里。由于金花节是在靳海,离津城很近两个小时就到了。谈晏和田小唯下了高铁,田小唯不像谈晏出门要戴口罩,呼吸了口新鲜空气,环顾了下津城高铁站的风光,道:“真漂亮啊。”
谈晏把口罩拉下一点,闭上眼睛重温这里的味道。
团队方派的车还没到,两人便找了个咖啡厅坐下,田小唯打开app搜索津城的特色菜。看了一圈,他给谈晏推了几家店:“哥,咱们晚上去吃哪家啊?”
“都行,第二家吧。”
是一个小广告,晚上就能拍完,然后再坐几个小时的高铁回家,谈晏就迎来一个星期的小长假。
一辆丰田驶入,降下车窗和他们打招呼,谈晏拍了拍田小唯钻进手机里的脑袋,上了车。
来接他们的是个年轻小伙子,看样子要比谈晏这个显小的人还要小几岁。
小伙子外向老熟,圈里的规矩运用自如,见到谈晏就立马发波彩虹屁,把谈晏的脸讲得通红。
“谈老师对津城了解吗?”他从后视镜里望谈晏。
谈晏古井无波,袒露了一个事实:“之前住过两年。”
田小唯惊讶地看向他。
小伙子笑道:“您是直接搬了座城市啊?”
“嗯。”谈晏轻笑了声,目光开始发散,追寻着曾经纠缠不休的脚印再次谛视这片给他无尽痛苦与想念的城市,他比任何时候都想着释怀,“高中的时候从沃城搬来的,工作了之后就搬回去了。”
“那为什么还要搬到津城啊?这儿的高考也不简单,升学率超低。”
为什么。
傅廷韫也问过他为什么。
为什么不告诉他,让他这个最熟悉的前任在最后一刻才知道。
“家里头的事。”谈晏的面容终于流露出一丝不忍,自持一寸一寸地瓦解。
他没有告诉傅廷韫原因。
却和他发誓,两根小拇指勾紧,许下的承诺生效。
承诺会一直喜欢他,高考后会回到他身边。
但是傅廷韫不守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