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之中[娱乐圈]》 第1章 要不要炒cp “还盯手机呢?” 薛铭华长腿一迈坐到谈晏面前,给他倒了两颗混合味口香糖。 “别怪哥泼你冷水啊,今年的金花节‘新锐配角奖’咱们能入围已经超出预期了,不少资源找上你呢,公司也对你近几年的业绩挺满意的。 “咱们知足常乐,至于能不能拿奖咱别把它看得这么重要,拿到了就再接再厉,拿不到也别气馁,还要好长一段路要走呢,是吧。” 谈晏闻言抬起头,眼睛因为长时间盯着强光而发涩。他绕过薛铭华看向身后白茫的天,淡淡的带着些许忧伤地点头。 薛铭华自在经纪人圈子里闯出点明堂以来,带过的最韧最倔的就是他,鸡汤喂好了还得他心甘情愿咽进去,心不甘情不愿的话就拎出他入行的初衷。 反正软硬兼施,总有合适的。 这几年薛铭华对待他颇有一副心得。 他拍了拍谈晏的乱糟糟的粉毛头,嫌弃道:“你这头顶都黑了。” 谈晏摸了摸发顶,哝声道:“知道了,过完今天我就染回来。” “别忘了就行,我走了。” 口香糖脆弱的外壳被牙齿嚼碎,清淡的草莓薄荷味冲攒舌尖,说话吐息间总凉凉的。 谈晏不习惯这种奇异的感觉,低头吐进垃圾桶里。 听见塑料袋窸窣的声响,薛铭华半路折回:“明天记得早点起来,晚上早点睡别忘了护肤,你看你那黑眼圈重得跟什么一样,你粉丝都心疼到我这来了,我这几天评论区都被攻陷了,你也冒个泡啊别让粉丝们担心。” “知道了,”谈晏的眼神流露出一丝落寞,“我刚正在看她们的留言。” “哦,你记得发个自拍。别嫌我啰嗦啊,这几天小唯不在,咱俩互相理解互相适应吧啊。” 谈晏催他赶紧走:“怪不得一天嚼这么多薄荷糖。” “哎呀我困死了,”薛铭华摆手让他别送,痞里痞气地倚在门边,“社会好青年不嚼槟榔还不能嚼口香糖了,啥时候这牌子找你代言我也不用一盒一盒买了。” 谈晏哪里要送他,分明送佛送到西。 薛铭华摆摆手走了。 谈晏把门关好,偌大的房间只剩他一个人。 酒店落地窗外白日高照,视野开阔,楼下整齐排列着五颜六色的汽车,从四十层楼看下去,一切都像小孩手里的玩具模型。 被穿透玻璃照下来的光包围着,谈晏才察觉到有些疲惫,他踱的沙发上,卸下全身力气躺倒,浑身酸软一片。 脑海里反复横跳出粉丝的留言。 [宝宝明天的直播我们都好期待见到你呀!] [太阳好温暖呀,宝宝你也是。] [太阳宝贝你尽管大杀四方好了,《唇姬》里宝宝的表现就是比方琴矢棒一万倍!而且《唇姬》豆瓣评分都比《捉尾》高呢,我们大家都支持你的你也不要有压力呀!] [明天星期六就能看见宝宝了,我们太阳可是因为美貌上过两次热搜的人,方琴矢能比得了吗。] [宝宝加油,明天给我打爆方琴矢的脸呀!!!谁让他在综艺里那样指桑骂槐我真的要气死了!] …… 谈晏抬起手臂盖住眼,在马赛克般的黑暗里救命似地呼了口气。 就像薛哥说的,能入围已经是在意料之外的了,他不应该在这个节点奢求太多。 薛哥有意分散他的注意力今天闭口不提这件事,但是方琴矢在综艺里隐晦地阴阳他、单方面宣战这件事粉丝都看得见听得到。 他对此倒是无所谓,但没想到他的粉丝和对方粉丝互撕,薛铭华这边刚得到消息方琴矢律师公告都发出来了。 谈晏一边安慰粉丝情绪一边明枪暗斗地应付方琴矢那边不住发送的微博。 然后好了,入围名单里不仅有他,还平添了个方琴矢。 什么金花节,不如叫“方琴矢金鸡独立节”。 谈晏越想越难受,抄起抱枕捂住脸试图把自己捂死。 但想了想妈妈,想了想初恋和粉丝,想了想薛哥和小唯,没出息地把抱枕搁脑后枕着,睡着了。 饭店内人流量不多,看来不久就会倒闭。不愧是强弩之末,服务员个个青春靓丽,鲜活可爱。 他找了个清净的角落,还是被服务生逮个正着,服务生小哥笑得很灿烂,递上精美的活页式菜单:“先生,给。” 薛铭华干笑了两声,点了几道菜。 点了几个招牌菜,顺嘴一说:“你们这装修不错啊。” “哪有。”服务生给他倒了杯饮料,嘴角估计笑僵了特别不自然,“有了您这样的客人才叫不错。” 薛铭华盯着他的嘴角看了片刻,决定以后还是不能让谈晏走太阳花路线,不然笑久了脸部不自然了。 欢迎光临。 他等的人到了。 服务生眼疾手快,帮这位美若天仙的女士拉开椅子,倒上牛奶。 薛铭华心里腹诽:这是我女朋友你往前凑啥? 她今天穿的某品牌卡其色的风衣,是她生日时薛铭华送她的礼物,大气贤淑,气质出众。 谷纭姚侧头对服务生道谢,语气温柔,一双上挑的漂亮眼睛笑眯眯的,看起来极好相处。 “到多久了?”谷纭姚问。 “没多久,菜还没上呢。” 谷纭姚点头,仰头豪迈地喝完一整杯牛奶,似乎那是一杯酒她也如鱼得水。 “这几天累死我了,偏偏傅廷韫那臭小子还不知道体谅我。” 他们俩都不敢太大声说话,聊这些公众人物跟守密似的,关键也没强盗追着他们抢八卦,否则娱乐圈就完了。 薛铭华又给她倒了杯奶,“慢点喝。” “我天天得给他处理多少事情呀……方琴矢你知道吧,他经纪人居然私自去找傅廷韫,问他对他们家方方有没有什么想法和建议,说有没有意向以后往双男主方向发展。我气死了,关键傅廷韫那小子还火上浇油说要把录音发微博上,我的天给我气的,今天吼他两嗓子他才安分点。哎呀我真是,要不是为了你我就要去投江了。” 薛铭华傻笑道:“别呀,人间还是值得的。” 烤鱼上来了,两人之间热气腾腾,对方的脸模糊不清,在一片辛香麻辣的热雾中,彼此都心照不宣地投了美食。 吃得差不多时,谷纭姚为了美化一下食量不得不放慢筷子叉鱼的速度,聊起天来。 “那个方琴矢,前几天是不是还在综艺里阴阳你家艺人?他说什么来着的反正闹得挺大。” 薛铭华一比一还原方琴矢的语气和微表情:“我和前辈演戏的时候特别紧张,对方身上的不管阅历还是经验都要比我丰富,因此过程中捉襟见肘有失偏颇。不过我最喜欢和谈老师演对手戏了,特别顺畅,谈老师处理起细节来我自愧不如。有时谈老师为了演好一场戏能拍到半夜,我记得那天大家都特别困,但又特别开心。” 谷纭姚捂着嘴笑:“你怎么还背下来了你好像啊。” 薛铭华浑身鸡皮疙瘩,鄙视方琴矢:“我是真搞不懂了,我们谈晏哪得罪他了?跟他拍过的唯一一部剧还是《拙劣表演》,里面男主角谁演谁红的人设被方琴矢捡着了能怎么办,捧红了他,我们谈晏可被他压得一整年没接到戏,晦气死了。” “我就说这些年方琴矢怎么时不时来探小晏的班,营销号还总传出他俩交好,现在想想他他妈就是故意的,但我还是不明白,谈晏到底哪得罪他了?” 这些事在娱乐圈简直司空见惯,但就算他们俩在娱乐圈混了这么久,听了仍旧气愤。 谷纭姚彻彻底底放下筷子,双手环在胸前,两颊气得酡红:“方琴矢的老板还挺疼他,给了他这么多资源不说,还让他横空插足金花节。” 薛铭华冷笑一声,“娱乐圈水深,谁都心知肚明,他愿意装就装下去呗。谈晏是我签的人,我欣赏他,他一定会红的,等到那一天,老子口水淹死他奶奶的。” 静了须臾,薛铭华问:“夭夭,傅廷韫谈过恋爱吗?” 谷纭姚一头雾水,“没啊,说起这个你说他长得这么帅,小时候肯定也是个帅哥,怎么没谈过恋爱呢?跟性格有关吗?但有些人也有独特癖好,总归不可能不谈过吧?” “夭夭。”薛铭华眼里迸溅起火光。 “我们家谈晏只在高中谈过一个。” 谷纭姚有点想逃跑:“你什么意思?” “就那个意思。” 谷纭姚想分手,干脆利落地拒绝:“不行,虽然我跟你的感情坚不可摧,但不代表我要当你的奥援,咱们俩签的娱乐公司就是对头,我怎么可能帮你,这事儿免谈。” 薛铭华双眸含泪,握住谷纭姚的双手:“夭夭,你知道吗,我第一次在海选赛上看见谈晏的时候,我就发誓我一定要捧红他。不论是他的长相还是能力,无论是他对演戏的那股劲还是对粉丝的感激,他都值得被挖掘,被更多人看见。” 谷纭姚甩开他的手,瞪着眼威胁:“挖掘机技术哪家强你找哪家去,傅廷韫是能走恋爱路线的人设吗?一走必塌!不行,帮你就等于砸我自己饭碗,我不干!” 薛铭华咽了口气,本来就当开开玩笑,把女朋友惹生气可就事大了,薛铭华舔巴着脸求和,再也没提这件事。 送谷纭姚回去的路上,薛铭华越想越不死心,顶风作案:“我觉得这得问问两人意见,说不定傅廷韫正有此意但找不到合适的人呢?你说方琴矢来他能答应吗?看见他就想起他干的恶心事,但我们谈晏就不一样了,可爱小白花,唇姬行天下,还聪明能干啊。” 谷纭姚无语:“你知道你现在很像资本传销吗?专卖孩子的那种。” 薛铭华逗完她正经了些,握着奥迪方向盘打转儿拐弯,语调轻松:“到时候再看吧,谈晏那没心眼的我也不放心他跟傅廷韫混啊。” 谷纭姚点头赞同:“我也不放心。就看方琴矢经纪人找他录音这事儿上他就不是个好搞的。” “他舅舅可是戏剧学院的特聘教师,金马奖第四十九届影帝获奖者,靳海万栀艺术级舞台剧连续八年蝉联第一,起码在艺术领域这方面,他老人家超群绝伦。” “傅挚?”薛铭华两眼一沉:“傅挚是他舅舅?不是,他舅舅是傅挚?!” 谷纭姚觑他:“你以为?不然你觉得六年前他凭什么凭演技一举成名?家里有一尊大神。傅挚什么脾气圈里人多多少少都清楚,当年他能在摄像机面前扇自己巴掌,现在也能在外甥身上甩鞭子,他能对自己外甥手下留情吗?不严苛才怪吧。” 车子拐进小区,薛铭华消化系统紊乱,傻了:“果然努力和泪水不是谁都肯付出的。” “谁要跟你说这个了,我的重点在于他姓傅,懂吗?妈妈家世代从商,却出了个影帝傅挚。你说傅廷韫能不把演戏当回事吗?毕竟人家拿不到影帝就要回家继承家业,所以他来娱乐圈可不是为了炒cp。” 第2章 看见傅廷韫 “喂,妈妈,你怎么有时间打给我呀。” 谈晏刚洗完澡只穿了一件浴袍,领口微敞,被搓红的锁骨暴露在空气中,辣辣的辛痛感沿着骨头传到肩头。 “哎呦,我都跟你说了多少次啦搓灰的时候不要太使力嘛!看给你搓的,都红了。”谈殷在屏幕里操心儿子,保养得水光滑嫩的脸上因为他出现了几条浅淡的皱纹,嗔怪地盯着他。 谈晏没良心的笑了,脸庞离摄像头很近,谈殷只能看见他那双大白牙。 “妈妈,我不会搓澡啊,谁让你在我行李箱里放了搓澡巾。” “那儿灰尘多,哪比得家里。你要是想跟活佛济公里那样一搓就搓出伸腿瞪眼丸的话我就不管你。” “知道了。” 谈晏又往上怼了怼,把泪痣怼给他妈看,“你给我开视频就是为了骂我?骂我也是你生的,看我眼尾的泪痣跟你一模一样。” “谁要骂你?”谈殷被他逗笑了,“我是想说这几天气温忽高忽低的别感冒了。行了你赵阿姨来了,人齐了,妈妈打麻将了啊晚安。” 谈晏他对着麦克风嘟囔:“晚什么安啊你一局都凑满了。” 谈殷离得远远的:“儿子挂了挂了。” 谈晏心里编排他妈明明就是等人期间刷到小孩视频然后母爱泛滥给他开视频,赵阿姨来了立马把他抛诸脑后。 怎么谁都一样。 他抱着枕头在床上滚了几圈,无声胜有声地锤床宣泄自己的不满,忽然想到薛哥让他们互相理解,他又想小唯了。 想着想着,照片还没拍,肤也没护。 谈晏起身迅速跑去卫生间喷补水喷雾,在卫生间胡乱拍了一张,微博编辑:明天见![照片] “看什么呢?有没有好好听我讲话?”谷纭姚端坐在沙发上,眉心皱起来盯着眼前的男人。 傅廷韫漫不经心地触了触屏,屏幕上,一张稚嫩的脸被放大,眼角的泪痣刚好中和了那双圆眼带给他的青涩,平增一股气韵。一缕樱花粉色的发丝入镜,看起来竟有点俏皮? 傅廷韫的嘴唇抵着手指关节,肩膀微微耸动,锋锐的眼睛下是笔挺的鼻梁投影。 “你盯着手机笑什么?”谷纭姚眉间的痕迹更深,幽怨地瞪视着他。 她觉得傅廷韫简直造就了她职业生涯里的辉煌,但这辉煌背后的代价对她的阳寿来说,也太大了。 怪不得俞飞把这尊佛交给她。当初她从俞飞手里接手时,她才刚混个脸熟,而傅廷韫已红极大江南北,她一时脑热心动,应了下来。 现在想想俞飞那时龙飞凤舞的表情,傻死她算了啊。 那时的她乐极,现在的她生悲…… 傅廷韫从沙发里坐起来,懒洋洋地掩饰尴尬:“没,刷微博呢。” 要不是谷纭姚提醒,他也搞不清刚才的表情是笑还是什么。可能这几天工作强度增大又骤然降低的缘故吧。 谷纭姚抿着嘴,等他端正态度后道:“我给你的获奖感言你背了没?” “背了。但真不明白一个有内幕的颁奖节有什么好大动干戈的。” 傅廷韫性感沉着的声音轻飘飘地飘进耳朵里,谷纭姚不自觉挺了挺后背:“你什么意思?” 傅廷韫嗤笑,脖子向后仰进真皮靠枕里,晦暗不明地道:“方琴矢啊,你不比我了解。” 谷纭姚深吸一口气:“他又来找你了?” “不是。我只是觉得遇到这样的对手挺悲哀的,一些人的努力在他们面前就是一场娱乐表演。” 他的目光始终淡漠,唯一的态度就是嘴唇和指腹相撞时撞出的几声讥讽的嘲笑。 他无视谷纭姚的疑惑,站起身抻平因久坐而堆积的褶皱,似笑非笑地留下种子:“挺符合我们演员的初衷的。” 说完,他迈着长腿离开了。 “我去……”谷纭姚缓了好长一段时间,“他他妈今天吃错药了?” 助理任鹜特别体谅谷纭姚的无奈也特别理解傅廷韫今天的反常,于心不忍,他凑到谷纭姚的耳边:“今晚金花节,您就看着吧。” 谷纭姚觉出一丝不好的预感,她简直头皮发麻:“他那段话什么意思,你又什么意思?颁奖礼有没有黑幕有没有资本都不是咱们能管到的事,他瞎凑什么热闹!你也不劝劝他?” “但是那些努力的人呢?他们从龙套到入围花了多少运气和努力,这都是平常人难以想象的吧。现在被资本插足,他们受的苦流的汗脆弱得不堪一击。” “他们是,姐你也是,谁不是摸爬滚打这么多年才走到今天,但离山顶还要好长一段距离呢,半路横亘一块大石头,谁又能愚公移山呢。” “无论资本还是权位,都不能否定他人的努力。这件事方琴矢把哥卷进去了,没想到后果是因为他们急功近利,目光短浅。” 谷纭姚欲言又止,道:“他跟你说的?” 任鹜笑了笑:“把我留下来就是为了安抚你嘛。” 谷纭姚问:“所以他到底想做什么?” “夭夭姐你为什么觉得哥会做出什么啊?只是想让你看看今晚的结果啊,哥他搅不出多大水花的,别担心啦。” 谷纭姚脑袋疼,把任鹜打发走之前叮嘱他一些重要事宜,其实没什么需要她多操心的,傅廷韫入行这么多年有些事拎得清。既然拎得清,也对之不屑一顾,那自己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谷纭姚经历了大起大落,疲惫地陷进沙发里。 傅廷韫还挺有心,走之前还知道通知她,……真会享受,这酒店沙发在哪买的这么舒服啊。 车上。 “别紧张啊,放平心态,你就想想每个前辈都是从不被人记住的小角色开始的,也曾失望过,彷徨过,这都是上天给咱们过五关斩六将的经验,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呢对吧。” “今天回去咱们该吃吃该喝喝,然后共同迎接灿烂的未来,你要记住,咱们现在是越来越好啦。” 谈晏今天上午刚染回黑发,做了发型,把额头露了出来,那双黑得没有任何杂质的眼睛正在播放窗外稍纵即逝的风景。 他点点头。 察觉到他状态不佳,薛铭华往后视镜那瞄了几眼,刚好红灯,他减速停下来,问:“晚饭吃什么了?” “芋头汤圆。” “就吃这个啊?” “嗯。” 薛铭华从旧款奥迪的中央扶手里拿出一颗糖扔给他:“装兜里现在别吃,等坐在观众席了,心里怦怦跳的时候再吃。” 谈晏塞西装裤兜里。 他今天穿了件咖色三件套,是个私人品牌。但颜色不适合他,深咖色太成熟了,穿在他身上总有股正痞气。 薛铭华笑了笑,道:“小唯那孩子审美比我强,但咱们这次是第一次参加颁奖礼,低调一点吧。” 嗯,这件西装不适合谈晏,但的的确确是薛铭华的风格。 谈晏按灭手机照了照,他其实自我感觉良好,只是黑屏上的人看起来有些陌生,刚要放下手机,微信忽然弹出一条消息。 方琴矢:“谈老师,你到了吗?我没看见你呢。” 谈晏静悄悄地敲键盘:“还在车上。” 方琴矢今晚跟一众前辈大咖走红毯,像他们无关压不压轴,跟谁走,配什么咖位才是真的。这一条信息发给他的用意是什么两人心知肚明。谈晏没心思跟他迂回消磨,更没心思跟他比什么。 可方琴矢为什么偏要招惹他? 方琴矢:“哦。我现在好紧张,谈老师,你觉得这次配角奖会是谁?” 谈晏回了句标准的敷衍话:“不知道,我也很紧张。” 入围“新锐配角奖”的不止他们俩,还有另外三位演员。但要说谁最有可能得奖,那就是方琴矢。 在“新锐配角奖”入围公告上原先是没有方琴矢的,可在三天后,金花节重新颁布消息,“新锐配角奖”入围的四位演员变成了五位。 无非一个配角奖,除了入围的和未入围的不忿以外,在微博上掀不起大浪。可方琴矢偏要把一场杯水风波闹得人尽皆知。 新的入围公告发出之时,方琴矢参与的综艺也播放了新一期。 他在节目上模棱两可的话引发了谈晏粉丝集体不满,偏偏这时候谁发出消息说“新锐配角奖”的第五位是方琴矢,被粉丝喜洋洋地称为娱乐圈的爆冷门。 这个消息和方琴矢的炒作碰撞起不小的火花,综艺以野马脱缰的趋势直线飞升至热播第一。 方琴矢在第一时间发出公告和律师函警告造谣的粉丝,并解释自己单纯喜欢谈老师,都是出自内心,也许是他言语鄙俗粗浅,造成了粉丝的误解,并希望息事宁人,就此结束。 谈晏无端被卷进这场风波,讨不得丁点利益上的好处反而把自己推上风口浪尖,无形中做了方琴矢的“辅弼”。 而这位千里马,此时对他说紧张。 这场单方面的战役,被强行推上去的人输了,如果这次谈晏没有获奖,那么今天以后,两人的咖位就会发生改变。 说不在乎,怎么可能不在乎。 他的信心是被粉丝温暖起来的,走到今天,他的粉丝和经纪人、助理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 可因为方琴矢,这一步一步抵达的入围,反而让金花节看起来是个笑话。 金花节就是个笑话。 它开创了个历史啊。 悉数往年,没有任何一个颁奖礼在颁布公告后横空添人的。 资本的插足,让他们的努力和自尊看起来像一场自娱自乐的卖弄。 看来不止他们经历过,不止演员经历过。 方琴矢发来了一个小狗倒地的表情包:“谈老师,我要准备上场了,路上小心。” 谈晏没回,神色淡淡地趴在副驾驶背上看风景。 车子拐进馆外,一群穿着黑色制服的保镖站成两例,在他们与粉丝之间形成一道人墙。 这里是场馆外,没有摄像机,谈晏跟在薛铭华身后粗略地扫了一眼高举的灯牌,有无数个人的,没有他的。 而在那无数毗邻的斑斓彩牌里,谈晏一眼便看见了不远处的蓝色名字——傅廷韫。 他加快的脚步忽然放慢,大脑一片狼藉。他慌张的目光越过嚣动的人头,忽视山海般的叫呐嘶喊,最终锁定在那三个字上面。 空气仿佛凝固,有一瞬间,谈晏不清楚是否将那种感觉归为错觉,可太真实了,明明在昨天他刚叫过这个人吧? 那些青春、遗憾和初衷洋洋洒洒地回到记忆最深刻的领地,像无数只蚂蚁从身上爬过,钻进心里啃噬那建立完整的空壳。 “啊啊啊啊傅廷韫!!!傅廷韫!!!”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傅廷韫装装的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看见傅廷韫 第3章 下面的芋头椰汁糕 谈晏心跳骤停又急速运转,那三个字如雷炮火电,在耳边炸响一阵又一阵的轰鸣。 在排山倒海的啸叫声里,谈晏被薛铭华拉着穿过失控的人群,躲进场馆,走到后台等待同行的行伴。 场面实在震撼、恶劣,但都与他们无关,该是傅廷韫的事。 薛铭华扯松领带,靠在墙上喘着气:“你刚刚想什么呢杵在那?亏是没有记者,也亏我们跑得快,你知不知道被拍下来你会被写成什么样?公然停下等傅廷韫、扰乱秩序、蹭热度……光其中一个就够你澄清的了。” 谈晏一如刚才的愣滞,被一通责斥也毫无反应。 薛铭华看了他一眼,拍了拍他的肩膀让他振作起来:“吓着了?等你红了也是那样,提前适应适应啊。” 谈晏没回答,执固地像个孩子回头,看向那个一切令他反常、由心悲怆的来源。 谈晏捂着空缺的胸口,莫名执拗地、紧张地回想当时的情景。 自己一米八的个子站在人群中,又穿得那样精致显眼,他应该看见自己了吧……? 尽管不被认出来,谈晏也不得不承认这个男人在他生命里的影响至深。 那些值得回忆的青春因为他充斥了数不清的甜蜜和痛苦。 那些入行的冲动和后果在回忆涌上心头的过程中化为具象,所有都以淹没他的姿态等待着他的闭庭,然后重重将他包围,犹如黏腻蛇身裹蜷不慎落网的猎物,那样得紧。 那些他不敢想的、不抱以期许的想法在脑颅内乱成一团麻,纠缠不休地折磨他的大脑。 他此刻虚浮得像不存在,脑海中盘盘绕绕的问题随时都能将单方面停留的他给击溃。 那天过后的七年之间,傅廷韫有没有找过他? 过往历历可辨,历历在目,傅廷韫有没有在蹉跎的日夜里想到过他? 出道至今,傅廷韫有没有在网络上看到过他? 他入围新配奖,傅廷韫有没有在偶然的一天得知过这个消息? 他被方琴矢所指,傅廷韫有没有…… 那扇谈晏用来掩饰慌乱、失惘的门口没有出现那抹高大的身影。 谈晏舔了舔干燥发粘的唇,丢失的魂回了七分,他后知后觉地向薛铭华道歉,眼神却鄙吝地不愿意从那扇失望的门上离开。 薛铭华顺着他的目光探去,语气不算多好:“你看什么?” 谈晏是呆住了,吓住了,浑然不觉其中愈醒的苛责。 他今天头一次问这么正经的问题:“薛哥,我该怎么办才能被所有人看见啊?” 此时谈晏看向了他,从那双黝黑的眼睛里,薛铭华看不到任何野心、贪图和谋划,是以一种极纯粹的、简单的方式去获取答案,用眼神传递他想表达的心意。 他被一股天生的自若与执拗包裹,看起来那么悲哀,那么坚忍。 薛铭华低下头,嘴边的责骂式鸡汤生生咽了下去,换成一声轻叹:“别着急,慢慢来。……也别贬低自己,你要是没潜力,就不会入围新配了。” 这句话戳中了谈晏险些抛之脑后的痛点,他扯了扯嘴角,把这件事当玩笑讲:“我从小学到现在,‘最具潜力生’的奖状我家有一堆。” 薛铭华:“那还是说明你的潜力待激发,放心,我最爱当伯乐。” 他低头看了看表,推他进去:“快进去吧,在里面等一会儿啊,记得叫人,高低不分都得叫,不认识去搭话知道了吗。我在车上跟你说的注意事项你心里默念三遍。实在忘记了会有工作人员跟你对接的,别急啊,眼睛放尖点下了地毯跟紧工作人员,别看错名字做错位置了啊。” 说多了怕他更紧张,薛铭华捏了捏他的肩膀,一把把人推进去,看着他的背影的眼神又骄傲又担忧,最后化为一次放手:“去吧。” 进去后有穿着黑马甲的工作人员领路带他去红毯准备厅,对他客客气气的。又一层门打开,谈晏不禁握紧了手。 大厅里乌泱泱的都是人,谈晏粗略地扫视一圈,他能说得上话的人极少,很多都是一面之缘。 手心湿润,谈晏决定将薛铭华的嘱咐放一放。 倏地,他想到了什么,抬头,在集满高定、私定的礼服里寻找那个人。 他的心再次极速跳动,膨胀到喉咙,咽不下出不去。 可七年前的分别,又怎会在七年后的今天结束。 红毯一共分为二十批,前三批为导演、编剧、舞者等指导人才,意为热场。 第四批至第九批为行内前辈,方琴矢便是和这六批的前辈一起。 第十批至第十七批是顶流、当红和其他,其中每一批次又分为若干个单人、双人、多人。 谈晏被归为其他。 第十八批至二十批则是具有巨大影响的镇场级人物。 听薛铭华提过,这次的压轴似乎是傅挚。 傅挚都是他妈妈那个年代的红人了。 他小时候受过他爸妈的一点熏陶,看过几部傅挚主演的电视剧,但印象更多地被动画片占据。 但从他入行后,大大小小又被薛铭华里外熏陶,什么人牛逼,什么人心机,他七七八八记在心里。而傅挚,就像他归为“其他”那样轻易得稳居“牛逼”。 他这位“其他”,按程度排序被排在第十批,现在已经是第八批了,下一个准备批次就是他。 他从桌子上抽了纸巾擦手汗,他的思绪全被门口的仓促搅乱,分不出心神去将紧张重新归聚。一直烙印的,是对傅廷韫的歉意、埋怨和对粉丝交不出手的空落。 与谈晏一同走红毯的是七位咖位大同小异的演员,算不上认识,有些甚至没有听说过。但谈晏出于亏心,同几位演员打了招呼。 “我最近有在追《唇姬》哦,范怀笙超帅!我助理听说要和你走红毯缠了我好几天要我问你要一张签名照呢。”站在他旁边的男演员笑道。 谈晏也笑了笑,他还是不习惯这种场合,平时的开机宴和杀青宴有田小唯陪着到还好,这次的金花节是他第一次走红毯,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前辈、演员们。 他难以忽略他话语里的恭维,难以接受他居然被恭维的事实,微表情都有些僵硬:“好啊,我回头去微博上找你。” 在噤若寒蝉的尴尬里,谈晏突然想起薛铭华曾告诉过他的话:这个行业里的人最会的就是巧伪逢迎,不管是谁都要搭上几句话,为得就是人脉。 这个圈子不比其他,今天你看不起的人明天就能青云之上,压你一头。所以不管咖位大小都要学会“控制扮演”,拿出你演戏的本事来,积累人缘和观众缘。 圈内的人能帮到你的不多,但少了人缘和观众缘都不行,就算是装到恶心也要憋着没人了再吐出来。 没想到一语成谶了。 他们这批没多少流量,虽然谈晏因为《唇姬》男二范怀笙一角在网上博得一席之地,但始终不算爆红,是以走红毯、签字、答话等流程进行地十分顺利。 他也谨记薛铭华的话,跟紧工作人员,找到写有名牌的位置,确定三次,坐下。 一切艰难困苦结束,谈晏坐在软椅上重重地呼了口气。 方才不觉,他的心跳此刻在安静的礼会厅里格外突兀,而额角已湿了一块发。 金花节不愧是上世纪就开创的颁奖礼,不仅制度严苛,管辖严密,厅内金碧辉煌,雕梁画栋。座椅旁边还备好了赞助商饮品、赞助食品和一盒抽纸。 谈晏忍俊不禁,抽了张纸擦汗,然后卷成一团握在手心里按压转圈,消磨时光,和对今晚的期待,哪种都有。 约摸过了十几分钟,近乎是谈晏预料之中,方琴矢过来了。 能看见淡青色血管的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上方传来好听的声音:“谈老师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魏导和王导在那边儿呢,我记得王导是《唇姬》的总导演?” 谈晏皮笑肉不笑地,语速轻缓:“不是规定尽量少走动吗?我已经在微信上和导演打过招呼了。要吃芋泥椰汁糕吗?我刚刚尝了一下,味道还不错。” 方琴矢笑了笑,在他身旁坐下,他穿的是某品牌的限量款西装,纯白色,衬得他优雅隽秀、唇红齿白,这张脸简直完美地不可挑剔。 “哦,助理给我的注意事项没认真看。刚刚和魏导聊天聊到他下一部作品,是个好本子,我就向他举荐了你,本想着让你们俩当面聊聊的,直播结束也晚了,看来今天是不行了。” 举荐?谈晏忽然一笑,不知是笑方琴矢,还是笑他自己:“谢谢你了,大帅哥。” 方琴矢看他一眼,拿起最下面的芋头糕,撕开包装袋咬了一口:“到时候记得请我吃饭啊。” 谈晏发现一个秘密,他跟方琴矢相处能冲散他的胡思乱想,是以游刃有余。抱着这方面的感激,谈晏点头:“芋头糕是太寒酸了,你想吃什么跟我说。” “你亲手做的芋头糕行不行?” 谈晏歪了歪头:“我可不能害你。” 方琴矢摸了摸他的头:“谈老师真可爱。” 就算是装到恶心也要憋着没人了再吐出来。 就算是装到恶心也要憋着没人了再吐出来。 就算是装到恶心也要憋着没人了再吐出来。 谈晏心里默念三遍,然后冲方琴矢甜甜地笑笑。 方琴矢脸不红心不跳地说他可爱,那么由衷。谈晏倒是不懂他了,但起码方琴矢情商很高,对待同事也十分事故,这样的人在圈子里很常见但也难得。 方琴矢脸皮厚,目的深,拉着谈晏聊到人差不多来齐了才肯离开。 而原本在方琴矢这个位置的人姗姗从别的位置回来,健壮、年轻,谈晏记得他曾演过足球教练,叫季半葵。 刚刚和他走红毯来着,但离他十万八千里。 他见到谈晏,打了个招呼,腼腆的样子却伪装自来熟地和他聊天:“你跟方琴矢很熟啊?” 谈晏这一整天下来终于知道跋前踬后,进退两难这八个字怎么写了。 这人紧盯这台上的大屏幕,没注意到他避了坑又落井的死表情,超率真: “你知道吗,我特别喜欢他的《拙劣表演》,刚刚他坐我位置上我一直不敢过来,好紧张,你看,我手心还有汗。” 说着,把手心给他看,头顶上的灯光照得热汗亮晶晶的。 “他还在节目上夸你敬业、夸你人好呢,要是我的话我一定爱死他了!你是不是也爱死他啦?” 谈晏急忙摆手:“这你倒是不要怕,我不是你情敌。” 这可得解释清楚,不然他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摔倒的事迹又要重演了。 季半葵哪里听得这话,音量拔高又被理智压沉:“说什么?!我对他是敬仰,你怎么会想到儿女情长啊!” 谈晏扁嘴,他明明看见季半葵脸都红了。 岂料季半葵不理他了,憋着气,头扭向一边。 这可难办,谈晏推给他一个紫色小方袋,问:“吃芋泥椰汁糕不?你偶像也吃了。” 季半葵:“……我吃一口哦。” “你偶像全吃啦。” 薛铭华:还举荐,老子想举剑砍死他! 傅廷韫:芋头糕?不行,呵呵,没商量。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下面的芋头椰汁糕 第4章 金花颁奖礼 季半葵慢吞吞吃完一整个,期间还要分嘴跟谈晏聊天,致使谈晏错过了傅廷韫入场的时间。谈晏伸着细颈张望,在昏暗的灯光下白得发光,像湖上戏水交颈的天鹅。那双眼并没有收取到他想要的,似乎是失望惯了,他看起来情绪正常,又或是刻意隐藏,总归他是演员,他的工作。 等季半葵吃完,颁奖礼也开始了。无数架摄像头并驾齐驱,在华丽的礼厅里闪得有些脏。 宾客席上的人站起来,迎接今晚圣神的颁奖礼的开幕式。无人机摄像会在场内转一圈,再升至顶部宏拍这样震撼的场面,幅度要比过山车大。 两位主持人正在热场串词,先邀请了傅挚上台演讲,继而是导演魏方仕、舞者邱娉纭等和上届金花影帝上台致词。 接下来是几次音乐表演,舞台剧。期间邀请赞助商上台致词。 直播在继续,嘉宾们要不断鼓掌热烈欢迎。坐久了腰酸,谈晏不禁看了眼旁边坚如磐石的季半葵。 季半葵也看过来,朝他傻呵一笑。 谈晏礼尚往来地回他一个笑容,在一片交头接耳地八卦对接里,他们俩如同一股清流,安守本分,恪尽职守?谈晏无奈地低头看着手心被他玩弄到粉身碎骨的纸团。 节目表演完,主持人上台串了一遍词,正式开始今晚的颁奖典礼。第一个奖项是最具影响力奖,金花节内部预先定好的五位嘉宾,上台领奖合照。 谈晏心绪早已飘到了远方,他在等待傅廷韫的名字出现在大屏幕。 “喂喂,是你哎!”季半葵的胳膊肘戳他,提醒道。 谈晏看向大屏幕,是范怀笙死前的那段戏。他记得,这场戏他第一次被导演夸,前辈们满眼星光地抱住他,他第一次感受到演戏,居然可以为真实的自己收割幸福。 鲜血淋漓的范怀笙站在天台上,劲硕的风削弱他的气息,尽管如此,也不能带走分毫他的骨气。 鳞次栉比的高楼此时仿佛夷为平地,终于被他踩在脚下。 他是个胆小的人,爬上天台等他最亲近的人几乎耗光了他的期待和勇气。一时腿软险些栽下去,离他大约十米外的人群中有人向他跑来,他蹲下去抬手止住上前的人,显然有话要说。 他蹲在地上反应了两秒,而后直起身站在天台沿边,向下看了一眼,忽而回身。眼神里光影绰绰,似一朵浮云游走,他扯了扯青紫的嘴角,并没有为适才的怯懦感到羞耻,他只是看向人群中那个未向他走来哪怕一步的人,只对她说:“我是个典型的拜物教。” 这话太矫情,他转头抹干流到下颌的眼泪,单薄的身子摇摇欲坠,句句撕开自己的自尊:“你不想他死,那就我死吧。母亲不就是造物主吗,我这条命是你给的,不管你是从垃圾桶里翻出来还是超市买一送一送的我都信了。但……求你不要忘记我,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记得我了……这是我唯一求过你的事……妈妈。” 他回头看了一眼发不出声的女人,同意了上天注定好了答案,也该向上天复命去了。 最后再看一次天,“妈妈……” 片段结束,屏幕上出现两个字——谈晏。 傅廷韫和几位顶流当红坐在第三排,从影片播放开始到现在,那张清透柔韧的脸和名字轻而易举占满他的眼球。他的心脏被狠狠剐蹭了一下,似乎几年前也有这样的一张脸、这样的两个字,让他一眼就梦一场。 但仅仅是想了想,就被内心一股强大的抗拒冲击地体无完肤。不知为什么,他生出一丝震撼人心的异样。 他烦闷地低头捻了捻手指心,这缕烦闷简直莫名其妙,快得难以抓住,却像锋利的纸片一般在他心口用力剜了一刀,一定要留下痕迹似的。 在这样难以名状的钝痛感中,傅廷韫近乎脑烧到爆炸,登时脑海里闪过片刻今早点开的照片画面。奇异地……傅廷韫狂跳如雷的心脏落入一片蓝天碧海里。 他记起来了。 难怪,原来染头发了。 “真被你说中了,是方琴矢哎。”陈晏乔跟着大众鼓掌,半真半假地惋惜:“还以为会是谈晏呢,小伙子演技这么好,可惜了。” 傅廷韫抬头看他一眼。又看一眼屏幕,恰好切到陪跑者的画面,谈晏落落大方,牵起一弯嘴角,弧度明显,眼神却哑得清切,看似由衷地祝贺,实则,大家都是今场的演员。 被瞅了也没关系,陈晏乔涎皮赖脸地靠过去:“别这么看我啊。” 傅廷韫冷哼,假性威胁:“夭夭姐特地嘱咐我和你保持距离。” 陈晏乔懒懒地摇头,靠到椅背上,目光柔软,话语里似是炫耀:“我可是早早就有家室的人,你比得上吗,看得上你吗。” 到底比陈晏乔小了十二岁,在他眼里傅廷韫也好谈晏也罢,都像个孩子。 孩子偏偏在这方面死活不开窍,也为此郁积不少,陈晏乔也没料到他一张口就戳到人家痛处了,毕竟于他而言,对象挺好找的吧?他对象就是是自己误打误撞撞进来的。 傅廷韫彻底结束对话,冷冷道:“我是草木,断情绝爱了行不行。” 傅廷韫看完方琴矢的整场颁奖,毫无征兆地回头寻找什么,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后,怔了须臾,假动作抽回头。 陈晏乔鲜少在他脸上见到这幅难堪的表情,瞬间乐了,胳膊肘捅隔壁假寐的柯寓满,压低声音:“柯基,你看傅廷韫跟你当年是不是有得一拼?” 柯寓满睁开眼,“我有时候真挺想把你当初哭着给小北打电话的视频发出来的。酒后吐真言。” 陈晏乔幸福地叹了口气,那是美好的记忆。 现已全身靠在椅背上,看着方琴矢手捧奖杯离开舞台的身影,道:“咱俩马上奔四了,一些兄友弟恭该摆摆正了吧?联手对抗外敌呀,你帮恒舟娱乐的人说话是干嘛?” 傅廷韫和柯寓满仁者见智地笑了一声。 谈晏正编想接下来该怎么安抚粉丝,余光里骤然出现一抹熟悉的味道,他感到困惑和难受,当他循着熟悉的味道追忆到深处时再抬头,他已经消失了,又消失了。 他不能看错……难道是因为他没有获奖吗?可他从影片播放开始就一直在焦虑,对他、对粉丝。 他第一次入围,第一次能被他看见,也是第一次凭借他自己的能力去回馈支持他、鼓励他的粉丝、薛哥和小唯,告诉他们,他在走上坡路,不要放弃他。 可他与以上幻想失之交臂。 而那张脸再次出现在他快要弥散的视野里,那一瞬间所有的忧虑、迷茫土崩瓦解,脑中唯一的指令就是找到他。 他会幻想,但没有出现幻觉。 那就是傅廷韫。 傅廷韫回头……是在找他吗? 谈晏拍了拍自己发热的脸,冰凉的双手给脸颊两侧降温。他不可以这么想,人最不可以瞎猜,场上这么多人,凭什么认为他找的就是自己呢。 季半葵小心翼翼地递给他一块水果糖,轻声询问:“你没事吧,低血糖犯了?脸色怎么这么差?” 谈晏抬起头。 “哎呀你嘴唇怎么这么白?!”季半葵急忙撕开包装袋把水果糖塞他嘴里,“你助理没给你准备糖吗?” 谈晏含着糖,摸了摸西装裤的口袋,一个圆形的糖凸了出来,他压了压:“准备了……” 但他不知道刚才的自己这么吓人。 “谢谢。” 季半葵没听清他囫囵说了什么,看了他片刻,确定他无误了才松一口气:“没事,还在直播呢,你注意点表情管理。” 又看了半小时,颁奖活动接近尾声,人也开始焦躁。开场时的窃窃私语逐渐转变为躁动不安的摩擦声。 还有最佳男女主和金花节特有的年度最受瞩目奖未颁。谈晏没来由的急切,他想见到傅廷韫,明明不知道能见面之前,他不抱有这种期待的。 他很少贪心什么,然而这次,他企图半生求佛让他们俩见一见。 七年前的事他放不下,勇敢又仓促的开始和结尾他放不下,傅廷韫他也放不下。 可他好像在自欺欺人。 七年了,他们彼此承诺在高考完会重新找到彼此,延续接下来的路程,无论艰苦遥远,都付诸在那夜的吻里。 一别如雨,该给的答案已经兑现在岁月里了。 傅廷韫没有接他的电话,没有回他的信息,也没有去他给的地址和他见面。 就像蒸发了一样。 谈晏那时候幼稚地想,会不会这一切都是他的一场梦,等从梦里醒来,少年至社会,傅廷韫这三个字就不会和他挂上钩。 总有不甘,甚至无人知晓十七岁的某一天夜里,朗月蝉鸣,他们交换了人生中第一个吻。 “掌声有请第54届金花最佳男主角——傅廷韫上台领奖!” “同时,也有请‘年度颁奖人’陈晏乔为我们的男主角送上今晚最诚挚的祝福!” 四周掌声雷动,谈晏在喧吵声中错杂地抬起头,光影交簇,无端沉重的眼皮砸下一记猛烈的心跳。他一瞬乱了心神,进场擦干的手汗杯水车薪,他无用地握紧拳头,目不斜视地锁定那道正对着他站起的背影。 少年的臂膀已经宽阔到谈晏不再认识,挺拔的身形与当初昂扬的身体没有丝毫可以联系到一起的地方。 他失声喃喃傅廷韫的名字,明明掌声盖过了他的声音,为什么偏偏这三个字在他心里一次又一次剧烈地撞击,为什么偏偏他听得见。 傅廷韫回头,心头指引的方向只有一个低垂着的头。 原来在这。他想。 他信步走向颁奖台,礼貌而又绅士地和支持人握手,而后与陈晏乔人模狗样地寒暄、拥抱,接过奖杯和鲜花,走到麦克风前。 他的声音低沉柔和,像夏夜的海浪礁石…像在耳边:“首先,感谢金花节赠予我的荣誉。其次,我要感谢我的粉丝、家人和屏幕前最美丽最可爱最优秀的你们。” 陈晏乔压了压嘴角。 “感谢你们一路以来的支持和陪伴,永远爱你们。” 傅廷韫停顿了几秒,在那双晦涩的目光上逗留了片刻,道:“有些人,仅是笑笑便可以登上这个行业的顶峰,而有些人,花了大量的勇气和精力才吃上一口杀青蛋糕。” 猝不及防的和一道目光短暂交触,像湖面的涟漪,一旦泛起,便迅速扩散。 在大家诧异的目光下,他点了两下麦克风,“笑可不是天赋。一山更比一山高,此程路远,望君高歌。” “最后,再次感谢大家。” 他言毕后退一步,弯腰鞠躬。 下台之前,他不知是不是有意,看了一眼方琴矢和魏方仕,留下一抹难以言喻的笑容。 谈晏一眨不眨地看他从舞台上落位,紧攥的手松开,手心已经发黏了,他浑然不觉,还没从刚刚几秒钟的对视里抽离。 傅廷韫看到他了……这个想法让他很难平静地思考。 心脏扑通扑通乱跳,他想起救星,慌忙地从西装裤里掏出薛铭华给他的那颗糖含进嘴里。 季半葵无意瞥见,嘟囔道:“原来你有糖啊……” 谈晏抿唇不答,一双黑眼睛注视着前方的人头。 那个人不知道为什么,脑袋动了动,分明是要回头,可最后只是手掌罩在后脖颈,活动早已酸痛难耐的脖子。 颁奖礼结束,谈晏死灰复燃地往外走,速度比平时快了好多倍,企图追上那个人的脚步。 他记得他不会跑步。 现在场外都是记者,为了杜绝阻塞、直拍,现场工作人员正在分批进行人流量驱逐。 傅廷韫走得太快了,也许早已发现了身后的“跟踪狂”。 到了这一步,马上就可以解释清楚,谈晏没想放弃,他可以得不到解释,但一定要见一面傅廷韫。 哪怕什么话都不说,也比过再见不到。 可被薛铭华的电话拦截,跋前踬后间,最终他选择转身往回走。 他没有办法打乱他人的规则,这对他来说是对内心的酷刑,所以一贯地打乱他刚刚制定的原计划。 内场的拐弯口很多,弯弯绕绕的。谈晏转过第三个拐弯口时猛不丁在拐角处和一人撞上。 是场意外,他被撞得脚步虚浮,边因惯性后退边因习惯道歉,他抬起头希望看着对方的眼睛再诚恳地说一遍对不起。 猛不丁地再次对上那双陌生的眼睛,空气中浮动起炸锅般的朝雾,全部汇聚在谈晏的眼前,凸出嘴型的道歉却再也说不出口了。 其实……应该要说的吧。 可他觉得该说对不起的不是他,又内疚地认为他们之间没必要达到这种钝痛的程度。 “好久不见。” 第5章 再遇柯导师 没想到会以这句话结尾,又以这句话开头吗? 谈晏别扭地没去看他的眼睛,而是低头看向脚下被踩出黄白脚印的地面,地面上还有灯管的白色轮廓。 原计划被零时修改了轨道,可轨道的另一侧依然是傅廷韫。 傅廷韫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他们有见过吗?还是认错人了? 除了那天微博上看到觉得长得漂亮,又出于同行的努力被资本压迫轻蔑的不满之外,他对眼前这个人没有任何印象。 谈何“好久不见”? 这个圈子呆久了,总会对来路不明的人先产生一些疏离,傅廷韫非同寻常,他没有耐心和谁周旋,对谁都冷淡:“不好意思。” 谈晏抬头。 忽而身后传来脚步声,傅廷韫转头看向黑黢黢的幕布,职业病犯了,恐私生。 毫无波澜的声音响在房间,这次依旧像在耳边,却冰冷刺骨—— “借过。” 半秒后,谈晏像个被注入代码的机器,滞愣又听话地侧身让他过去。 今晚高强度紧绷的心脏被这句话反复挤压、捏碎,这让他很痛,后背恍若扣压在滋滋冒油的铁板上,他生出一种确凿的,替彼此都开脱的理由。 没有哪一个上升期的公众人物会希望被爆出昔日恋情,对象还是个同性。 这三个字组合在一起,对微博服务器也是个致命伤害。 所以傅廷韫这是……心善? 谈晏靠着墙,自哀地想,傅廷韫为什么对他这么残忍呢。 为什么连一句解释都不愿意透露呢…… 幕布的阴暗面微微交替,脚步声伴随男人的声音愈来愈近,谈晏捉住清明从墙上起来,理了理弄皱的袖子往前走,特地靠着边,这次不会再发生意外了吧,他可遭受不住更多。 柯寓满被吓一跳,侧耳和电话里的人柔声说了句什么,挂断电话朝他笑了笑:“小晏,好久不见。” 谈晏已经做不出大表情,向上拉扯嘴角,有点苦:“哥哥,好巧啊。” 柯寓满看清他眼里的红血丝,走过来摸了摸他的头,问道:“怎么了愁眉苦脸的?在韩国当练习生那段时间你不是说什么都难不倒你吗?” 两人相识于五年前的夏天,刚好是在傅廷韫在电影圈一骑绝尘的后一个月。那时候的谈晏刚被涵尚娱乐签上,经纪人薛铭华把他打包送进韩泰双并集训队营,在韩国。 柯寓满那会儿早就跟涵尚娱乐解约,本不该他管的事。初出茅庐刚混出名堂的薛铭华当晚上门拜访,没用行业里的规矩,只以朋友的身份求助。他那时三十岁,刚和恋人走向正轨,无论是耗伤五年的精力还是失而复得的感情都无法使他正视除了这里之外的任何地方。他欲开口拒绝,手却被恋人握住。 他的恋人瘦了许多,双手连心的脉搏在交合的肌肤间跳动,那双他曾经遗失过的眼睛重新望向他,顺水推舟地希望他能按照原计划继续前行。 因为他热爱,他也愧疚。 两个人讲了会儿悄悄话,从房间里出来后柯寓满答应了薛铭华的请求。 那天之后,半年前停止所有工作并杳无音信的歌手顶流柯寓满担任韩泰男团选拔赛的唯一一位中国导师。 他认识了许多新人,其中就有谈晏。而那段时间,而立的柯寓满也对自己的职业规划和职业素养有了新的思考。 节目一经播出,节目组便与国内进行合作,与柯寓满个人工作室和涵尚娱乐进行长达三年的合作,并在半年后于国内首次播放。柯寓满给了粉丝一颗定心丸,他热爱音乐,并纯粹地坚持音乐。 自那之后,柯寓满和五年前一样活跃于微博,一天三四条碎碎念屡见不鲜。 薛铭华一时冲动签约了谈晏,而在一念之差的侥幸里拉来柯寓满这个大救星。幸好,真是幸好,是个很好的局面。 综艺播出之后,虽然谈晏没有一夜成名,但资源几乎是不断的,只是相比而言,那些他们为了工作为了咫尺的希望不得不签的代言里,又烂又差。好在薛铭华在剧本这方面要求很高,但凡递过来的剧本他要逐一过目。 此后不久,谈晏接了《拙劣表演》,薛铭华的眼光不错,谈晏也喜欢,可这部剧并没有使谈晏这个小透明青云直上,反而成就了方琴矢。 薛铭华在失意时不忘安慰谈晏,只是时候未到,况且那时他连二十都没有。 谈晏只是苦笑,方琴矢二十岁成了娱乐圈大红大紫的人物,而他的二十岁,是和经纪人守望相助。 薛铭华那时没有任何表情,却郑重其事地告诉他:不要因为别人的成功去否定自己,成功本就没有字句的、时间的限制,甚至它能在宇宙中无限循环。 薛铭华想让他知道,作为一个演员,他可以有这种想法,但不可以长久地被禁锢,这是对自己的轻蔑,也是对其他人付出的努力的讥讽。无论方琴矢还是在热度不及谈晏的同行。 被方琴矢暗中打压而致谈晏和薛铭华步入事业低谷的时候,谈晏决定精进演技,薛铭华则受公司分配去带其他新人,薛铭华对他们,更像班主任对学生。 再到后来,谈晏摸索到薛铭华话里的精髓,摸清了行业里隐形的规矩和痕迹表演。这对他社交中的演技起到了很大一方面的帮助。 那时候的傅廷韫,早已风生水起。方琴矢也有了行业资格和他站在一起。 直到《唇姬》的出现,使谈晏被更多人看见,十三万的粉丝在一个礼拜的时间里爆发式上升变成五十万。 那时的他想,一直以来在评论区下留言温暖他的粉丝,会不会为他感到骄傲呢?又发疯地嫉妒地想,自己也能重新闯进傅廷韫的生活里。 反正七年前傅廷韫告诉他,自己就是忽然闯进去的。 谈晏眼睛有点红,柯寓满免不了怔了怔,问道:“怎么了?” 谈晏没有说话,只是咬紧牙关,朝柯寓满摇摇头。 今天,他在脑海里构想他们相遇的场面,在一百个可能中,谈晏怀揣着昔日傅廷韫的深情,竟自信地认为傅廷韫看他的眼神里一定会流露出对他的想念,甚至未从心中消弭干净的情意。 始料未及。 傅廷韫看他的眼神更接近于陌生人,那点单薄的温度仅仅供他活着。 始料未及。 他们撞到一起,胳膊现在还在痛,似乎在告诉他,无论他如何地回想美好的过去、经历孤独回馈的痛苦,都不及傅廷韫的态度让他心堵。 和柯寓满分别后,等到最后一批,谈晏跟随工作人员走出了场馆,门口被清干净,夜晚空旷,暮春的晚风渐渐升温,让人有种发酵的错觉,更吹得人心鼓大泡,心烦意乱。 谈晏只身站在堂堂月光下张望,半张脸像浸在海洋,边缘的高饱和交界线使那海水更通透,更虚幻。 一辆黑色宝马闯入视野,在夜色里泡了一池白云锦和五彩缎面。男人对车有种莫名的熟稔,谈晏算是不折不扣的俗人。趁着有光,他的目光不及控制便描摹车身,仔细端详,整体大气醒目、硬朗雄浑,彼时车窗移下,露出薛铭华那张得意洋洋的脸,他压下掩盖不住的兴奋,扬声叫唤:“上车啊!愣着干嘛?” 请假三天的失踪人口田小唯也探出头来:“嗨,哥,好久不见啦。” 谈晏开车跨进后车座,双目发亮,流连忘返,今晚的伤痛暂时无影无踪,“薛哥,你什么时候买的车,好帅啊。” 田小唯头点如鼓槌,滋着虎牙乐:“我先你一步享受到啦。” 薛铭华心里的小九九今晚是彻底被这两人满足了,刻意矜持:“还好吧,我感觉看起来也就那样。” 谈晏觑他:“那送给我吧,我觉得这车挺好,在我手里肯定不让他吃丁点苦。” 薛铭华从后视镜里看他一眼,“我先开我这辆最新款宝马送你去酒店,给你充分的时间在这辆宝马里幻想。” 谈晏靠在柔软的头枕上,无视他的强调,问:“去酒店干什么?” “后天的广告拍摄提前到明天,今天下午才给我发消息,正好我订了个离高铁站近点的酒店,你能多睡会儿。其余的你今晚问小唯吧。” 田小唯呲着大牙,眼睛被街灯照得五彩斑斓,“是哦,房间不够了,所以我今晚和你睡哦。” 谈晏“哦”了声,强大的惊喜感逐步消耗殆尽,暂时暂停。他望着窗外弥斓的城市夜景,隔着干净的车窗,他和无数人错过。 因为老师的一句学习重要,他和傅廷韫深思熟虑地错过。 那久远弥新的深思熟虑,搁到今天,是一句不好意思。 半小时前的画面像扑棱蛾子在谈晏眼前咋呼扇翅,暴虎冯河。谈晏酸楚地靠在柔软的头枕上,闭上了眼睛。 薛铭华把两人送到酒店,领走前叮嘱谈晏回去别熬夜,敷面膜,别迟到,以崭新的面容面对镜头,成局已定,抛开一切,迎接新的开始。 谈晏撑着眉毛点头,让他快回去。 薛铭华还是有点不放心,他这一路上没提金花节的事,但刚刚在后台他得到消息,新锐奖的获得者是方琴矢,虽然在预料之中,或多或少内有不平。所以他不提这件事,刚刚看这小子在车上魂没七分的状态,薛铭华理解之余更怕他情绪转变不回来,影响了接下来的工作。 莫说作为一个演员,就说作为一个人,对于工作也好,心态也罢,这种也要归为严重“车祸”。 他能怎么劝解安慰呢?纵使一路千山万水,历经坎坷走过来,他也找不到对付情绪这个魔鬼的好武器。 罢了,薛铭华摆摆手,眉目间的沟壑难平,他语重心长地道:“无论怎样,你在父母、粉丝、小唯和我心中,都是最棒的,现在这个阶段没什么是一定要得到的,要说有,就是演技、经验和人缘,这才是对你一路都有帮助的东西,抓住这些才是真的。等你成功的时候,一切收获都会纷至沓来。” 谈晏思之未及他来这段话,记在心里,但一定要为自己正名:“哥,人都渴望得到认可和褒奖,我也一样,但对于新锐奖的结局,我已经不在意了,刚刚……我是在想些别的。哎呦反正我会放平心态好好工作的,走了,你路上小心点啊。” 薛铭华郑重地点头,眼含热泪,心中万千思绪疏解,他的自豪比情绪先一步得到答案,或许也算战胜了一次那个怪物。 谈晏对演员这一行的热爱与初衷,足够他坚强行走,直到站在半山腰俯瞰曾经走过的路、跨过的河、闻过的花香与摔倒的坑。 这是一次成长的不断邀约,薛铭华内心狂喜,因为他选的人在今天仍有机会成长。 他简直难以想象未来的谈晏,会成长为什么样。 五年后……还是十年。 这个问题的答案在等着他们。 尽头是无数个人的筚路蓝缕。 他的,谈晏的,小唯的,还有那些永远站在他们身后力挺的粉丝们。 我们的坚持与初心联合他们的信任与坚守—— 这才是真正的山顶。 何时能登顶,至今无先例。 就像那几千年前逝去的先人,到了今日,依旧拥有万千拥护者。 薛铭华不想要谈晏站在壁立千仞的山巅,那里太冷了。 人心是不能满足的,薛铭华对于谈晏,又是十分矛盾的。 思来想去,死心塌地,为什么不能红一个谈晏? 第6章 老天爷给剧本吃 电梯里,田小唯跟他说了好多这三天的趣事,谈晏觉得这有点像小宝贝和妈妈分享幼儿园里的一天,叽里呱啦说一堆,还顶着一双稚亮的眼睛等待妈妈的笑容。 谈晏几次败在那双眼里,苦思冥想憋出几句话去回应田小唯的火热式倾诉。 “叮”地一声,电梯门焕焕打开,谈晏看着镜面里自己被分割的身影,而后在诡异的安静里抬头迈脚。 电梯外,傅廷韫低头看腕表,余光见到里面有人,站到一边让其出来。谈晏忘了自己是怎么走路的了,那几秒异常慢,现在回想却什么也记不起来。 田小唯戳他的胳膊,说道:“哥,你见到傅廷韫这么紧张吗?你知不知道你刚刚同手同脚哎?” 谈晏错愕地摇头,仿佛刚刚不是见面,而是一场突如其来的地震,令他此刻心有余悸,以后的无数个日夜都会回想起建筑的坍圮。 田小唯见他脸色苍白,急忙问他怎么了,谈晏没有任何表情,一言不发地刷卡进门。 双人间,谈晏一头栽进靠里的那张床上,酒店的茉莉熏香沾到被子里,他吸了一口香气,毫无章法地解救濒临坠落的心跳。 田小唯跺到他身边,小声询问:“哥,你饿不,我点外卖?”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谈晏坐起来:“我没事,你别担心,但确实有点饿了。” 田小唯心中大石落地,呼出一口气,坐到他身边问:“你要吃啥呀?” “黄焖□□。”谈晏回答,“我昨天就想吃来着。” 田小唯立马搜索下单,“那我也吃黄焖鸡。” 谈晏洗完澡出来,田小唯神情严肃,犹如背水一战地敲字。谈晏坐下看他那份也没动,说道:“不是饿吗?怎么不吃啊?” 刚要打开包装盒,田小唯“啪”地把手机砸桌子上,怒火中烧:“哥!你上热搜了!” 上热搜这件事对明星、演员来说就是个平地惊雷,无端炸响。谈晏面部紧绷,回想自己在直播期间的言行举止,不得不害怕起来,他声音都是颤抖地:“因为什么?” “说你公然堵傅廷韫的路想要攀关系上位!” 他的手机在充电,谈晏坐到床上拿过田小唯的手机开始看,越看越凝重,垂着的脸上迟早落下一颗凝聚的仓惶。 傅廷韫会怎样想他呢? 一切在他脑子里瞬间被这个问题击溃,意外地奇迹般理顺了,傅廷韫和他之间再也没有所谓的缘分和默契,他把自己当作陌生人,意味着过往的种种快乐、纠纷、甜蜜和遗憾统统烟消云散。 他一意孤行地寻找执着也许对傅廷韫来说是一个顽固不灵,无法洗灭的污垢。 这还不够,这个行业就是要把人面子里子剥干净露给众人看。 他们被拍到了,在金花节的内场馆。 谈晏埋进掌心,眼眶酸乏,胸腔里强烈的羞耻与愤怒交织,激得他头皮发麻,心虚亏乱 。 他似乎想到什么,倏地抬起闷红的脸,半干的发丝贴在他的鼻侧,就要扎进眼睛里,他管不得这么多,晚上的画面清晰无比。 在这股火中送炭的片刻记忆里,谈晏胸腔里窝起一团混着火气的疑惑,因那根本暴露无遗—— 他们怎么会被拍到! 傅廷韫在离开前的几秒钟,他们听见黑幕那头有动静,还向后看了一眼。可这种颁奖节记者和粉丝都是无法接近的,谈晏原以为那动静是柯寓满,还奇怪为什么这么久才出来。 现在想起,一切接轨,柯寓满十有**是在那人走后才出现的。 所以金花节还搞内部黑幕? 难道他们不明白凭空加入方琴矢一事已经让他们信誉度下降了吗? 但也许,今晚在内的所有人都知道,持以付之一笑的态度,因为这对他们来说有利无弊。 今晚的所有人都要拿出毕生的演技,被拍到有什么不好的?有什么负面影响吗?还会因此让粉丝坚信他们的人设从而死心塌地,这样他们有很大的几率得到一圈死忠粉和新人粉。 因为所有不知情的人都知道,金花节是没有摄像头的。 而无意中被拍到的才是真实的偶像——我就说我没粉错人吧! 一丘之貉。 谈晏真觉得毛骨悚然,手机上那被刻意强调的【上位】两个字犹如热火灼他的心。 田小唯有些担心,抱住他的肩膀,小声叫了一句:“哥。” 谈晏在他悄么的注视下收回目光,放下手机,仰头朝头顶散光的水晶吊灯吐气,似乎这样能把心中的崎岖全部换成处变不惊。 “我现在没事了。” 田小唯比他更难受,生硬地笑了笑,拿起手机给他看下一条热搜:“你看,哎?怎么没了?” 他上下滑,更新了好几次都没有出现那条字,“不对啊,我记得我看见了阿,我明明认字的呀!” 谈晏心里暂时平复了不少,侧头问道:“看到什么了?” 田小唯口无遮拦:“季半葵喂你糖啊。” 谈晏:“……” 田小唯不信邪地退出微博重进,依旧没有那条热搜,他彻底失望了,嘴里嘟囔着完了完了…… “真的完啦!那条热搜一定被撤了,但被撤了就没法声明辟谣了,要是有人组你们俩cp怎么办呀!!!” 说到最后一句话时,他叫苦连天:“哥!你们俩八竿子打不着边,我不要看到你们俩的名字放在一起!” 谈晏觉得好笑:“为什么啊?” “他蠢啊!居然喜欢方琴矢!!!虽然喜欢别人没有错,但我是方琴矢黑粉群里的领头黑,我不允许喜欢他的人接近你!!!” 谈晏没想到平复心情的结果是安抚他,他道:“人家是好心,怕我低血糖。” 基于不随意干涉他人感情释放自由的原则,谈晏没像其他人那样同化对方。 听到这个,田小唯尴尬地扭了扭头,气音虚浮:“其实我也不讨厌他嘛……我是不是不该厌屋及乌啊?” 谈晏拍了拍他的头,笑道:“你干嘛这样啊,我就跟你说一下那条热搜的实况,你怎么上升到这个层面了?” 田小唯也笑,装模作样的揉脸,谈晏没捏红,他倒把自己揉红了,摸摸肚子:“我饿了。” “都凉了。” 田小唯掀开盖子,扑鼻的香味,田小唯道:“还是温的!” 吃完饭,谈晏打开阳台的窗通风,爬上床看粉丝的留言,有点奇怪,今晚评论的人格外多。 [宝宝今晚是换风格了吗?还染了头发,想走熟男路线嘛?感觉他偷偷期待我们夸他的小九九真的好可爱……] [太阳你今天真的帅爆了!!!直接吊打方琴矢啊,我们赢得不费吹灰之力啊哈哈哈。] [请问太阳先生,是谁给你选的衣服。。。直接给我们太阳搞成木星了……但毕竟实力和颜值摆在那,爱就一个字:帅!] [太阳你今晚真的超好超棒你知不知道!老母亲落泪了我天……感觉小太阳突然要长大了……原来我妈对我是这种情感吗?救命我先下了,去给我妈打个电话。] [我的小冷门终于火了,可是有好多坏人啊。] 她们真有默契,谈晏想。 她们怎么这么好,相信他还给他爱,绝口不提热搜的事,连同评论底下的谩骂声一同忽略,怪不得评论破了二十万,是怕他看见吗? 现在上舆论热搜的两方都不动,谈晏不知道傅廷韫那里的情况,薛铭华也没给他打电话,估计是考虑辟谣的事。 谈晏想还是待会儿再给他打电话吧。 刚翻出一本书薛铭华的电话就轰来了。 田小唯关好窗上床,让谈晏按免提,薛铭华干哑的声音既有难以掩饰的激动也有无以言表的矛盾。 他咳了一声,直接切入主题:“有个好消息告诉你,魏方仕好几年前写的剧本准备开拍,现在正在选人,他看你早期照片觉得你很适合,走公司联系我了,公司有意接下被我塞过去了。我提前跟你分析下利弊,征求你的意见再做决定。” “第一,魏方仕在导演圈是响当当的人物,他的电影你也看过,在圈子里的声誉多好地位多稳你也不是不知道。我想了一下,你刚擦肩新锐奖,也许这是个机会。毕竟演他一部剧,少奋斗三十年。” “第二,这个魏方仕虽然有才,但人品臭名昭著。这都是次要的,你要面临的压力才是主要。魏方仕对演员的演技要求很高,他点名要你,就是看中了你的演技,但如果没有达到他的预期,以他的脾气不会扔给你多好的态度。但我想,你会受益颇多,这也是弊端里最强的益处。你也不用害怕,你的天赋与努力和他对电影的态度不足以使他为了一时之怒而放弃工作。所以我想他不会立马换人,但你也不能按图索骥,清楚?” 谈晏迟迟未出声,薛铭华继续说下去:“他的剧本不一定能捧红所有人,所以在播出后如果没有达到预想的结果,大波的黑子都不会买账,那时候可不是一场恶战了,很多演员都在笔墨攻击里吃了亏。我提前让你有所准备,再做决定。” “哦,对了,忘了和你说,这是个双男主,男主现在没定,据说片方有意找陈晏乔,不过陈晏乔出演的几率不大,陈晏乔都快三十六了吧,虽然和二十岁的时候没区别,但多少不会在出演这种角色了。怎么样?考不考虑?今晚我把前三分之一的剧本给你,你琢磨琢磨。” “还有,热搜我看了,怎么回事啊?”他没给谈晏施加压力,笑着问的。 心有芥蒂,谈晏没说他和傅廷韫认识,迟疑了一会儿道:“偶然遇见,说了几句。哥,金花节里被拍下来不算个好预兆。还有,今天方琴矢跟我说他向魏方仕推荐了我。” 他的回答信息量太大,薛铭华一时不能分解消化,确定他没被影响后让他先别轻举妄动,等他和傅廷韫那边沟通一下再声明辟谣。 谈晏挂了电话,把自己闷被子里一动不动。 田小唯比他激动,现已爬上他的床蛄蛹,笑得脸通红:“陈晏乔哎!” 谈晏从被子里伸出手压住他,头发乱糟糟地钻出来:“睡觉。” 半分钟后,田小唯又从被窝里冒出来,大眼睛霍亮:“哥,如果真是陈晏乔,咱们就是跟影帝合作过的人了。但是……” 谈晏哼哼:“多久以后的事啊,睡觉啊,乖。” 眼里的火光暗淡,田小唯眉头沾忧:“但是魏方仕那个人的确坏,我不是很放心你去啊。” 天花板亮的发白,田小唯才意识到灯没关。 关了灯,眼前一刹变得黑不溜秋,田小唯吸了口气,闭上眼睛等待片刻,睁开眼伴着洒进来的月光爬上床。 “哥?” “哥你睡着啦?” 他叹了口气,帮谈晏盖好被子,靠着床头照旧啃手指刷微博。 微博第一是傅廷韫辟谣五个打字,田小唯点进去,傅廷韫的回复简洁明了:推己及人。 田小唯看不懂,翻了圈评论才醍醐灌顶,明白傅廷韫是在嘲讽那些趋之若鹜高举大部队的人。 事已至此,田小唯由内从心地“哇”了一声。 田小唯,谁家直男抱肩膀啊!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老天爷给剧本吃 第7章 私人情感的假设 昨晚薛铭华已经把剧本发过来,但谈晏睡着了没看着,今早洗漱完拿起手机略读完,给薛铭华发了条信息。 刚发出去,就接到田小唯的骚扰电话。 他的嗓音充满活力,像被太阳浸泡过:“哥,快下来摘枇杷!” 傅廷韫递给谷纭姚一杯驱寒补温的红茶,冰美式刚要进嘴就被谷纭姚突如其来的冷哼逼回去了。 “呦,还知道给我倒茶,哇塞,还红茶,真眼熟,是不是任鹜那小子从我家里薅走了那板未开封的。哎呀你真是懂事了长大了,不枉费我昨天被你逼上梁山泊的心灰意冷今天还要大早上过来找你的心意哈。” 旁边刷视频的任鹜在听到自己被Q时自觉地把手机调成静音,按下葫芦浮起瓢地道:“不是您那板,您那板已经被哥喝完了,这是晏乔哥和家属相爱十一周年纪念日那天挨个挨个送的。” 傅廷韫:“……” 谷纭姚吸了口气续命,缓缓闭上眼睛。 傅廷韫起身喂任鹜一嘴苦咖啡将其毒哑,把人踹到落地窗旁边面壁思过。他索性就靠在窗子旁边,不急不缓地,似乎把谷纭姚气成这样的人是任鹜。 他逐渐和透进来的春光融合在一起,一半在浓重的橙黄色光彩里,一半冷峭的眉骨线条变得柔和。 谷纭姚动了动唇,拿起桌上的红茶势如灌酒,豪迈飒然。她今天没化妆,素净淡雅的脸上少了厚重的粉脂,更加凸显那双魅惑强势的眼睛,睫毛根根分明地垂挂着,似乎刚睡醒就风尘仆仆地赶过来,还沾到了早晨的水雾。 傅廷韫在冗长的沉默里,向谷纭姚道了歉。 “昨天的颁奖词,我并没有按照你给我的标准背,夹带私人情感……”他停顿了几秒,似乎是私人情感这四个字给他的冲击太强烈,强烈到他需要时间思考原因。 什么原因让他说出私人情感,又是怎样的私人情感让他在大众、在直播摄像头里面去讥讽一个毫不相干的人。 他想不到,不知道。 谷纭姚眯起眼睛,捕获到了他的反常:“私人情感。” 傅廷韫偏过头,“就当他是吧,我现在找不到确切的词。” 谷纭姚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颔首:“嗯,继续说,什么原因指使你临时更改决定呢?” “方琴矢。” 傅廷韫反应很慢,常常话说出口才想到应该说谎的。 谷纭姚眉头皱起:“那就更要刨根究底了。方琴矢怎么你了?” 她的重音放在了“你”上,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她有些心跳加速,明明在等待,但更像闭庭前的最终审判。 “谈晏演得不错,对吗?” 他还是不会撒谎。 谷纭姚眉头皱得更深,她不是来当他那莫名其妙脱口的私人情感的解说助攻的,更不是看他因为私人感情而变得一反常态。 尤其爱多管闲事。 谷纭姚被涌过全身的震惊侵袭过后,站起身,目光紧逼傅廷韫的视线,语气凌盛、强势:“这个行业你可以为了利益为了已定的公正多管闲事,就是不能为了私人情感去当老好人!脱离了身份脱离了公司收捕的合同你可以,因为做人你可以,但后果也要扯出一排溜的人陪你去承担,凭什么?那些人凭什么因为你而担负猝不及防的后果?” “我指的不是你在金花颁奖礼说的那些暗喻,也不是悄么撤热搜的事。我只是请求你,请求你一个成年人记住你肩膀上的责任、记住为了你大热天顶着烈日的粉丝和冒着寒风等着你的粉丝的期望和追寻,记住你付出的心血。” 傅廷韫转过脸面对她质诘、惶然的视线,心脏被一根线捆住,强势的气流上下其手,他只能任凭它无限扩大,直至成为他的后撑力。 “如果昨天被抢了新锐的是我们,你今天能泰然自若地站在这里说出这段话吗?” 谷纭姚睁大眼睛。 傅廷韫掌握了上楼梯的技巧,□□地重现发辟谣微博时的表情。 “我先是人,再是演员。” 他伸出手揉了揉垂下的发丝,道:“确实,有些事我一意孤行,自作主张,我很抱歉。明天,我会赔偿合同上签订的违约金,只多不少。我对得起公司,对得起粉丝,至于姐你一直说我让你折寿这件事,我也很抱歉。但我想了一下,我不觉得我有错,我小时候经常因为观念不同和我爸吵架,随着年龄的增长,我们吵架的次数逐步降为零,不是因为我真的成为他口中那样‘等你长大了就明白’的人,而是我知道说再多也改变不了他四十多年的观念,所以我的沉默换成父子间的和睦,何乐而不为。” 他昨天晚上想了一夜撤热搜的动机和目的,在睡着之前,梦里他的声音告诉自己,私人情感是无解的,他看见了不舒服,某种被刺激埋没掉的情感首当其冲,也许偏激也许病态,但那是占有。 占有谁? 傅廷韫骗那个熟悉的自己,是占有自己的情绪波动。 “我现在也不会试图改变你的想法了。但是姐,在我问心无愧的时候,用人来压我是没有用的。” 他的心里有过往在涌动,他再次归途,归到了主战场。 说话间仿佛和记忆里的某个画面重影了。 “我还是希望别人说我有天赋,因为努力别人既看不到,也想不到。” 他被金色的阳光包裹,垂下的发丝遮住眼底翻浆的情绪,连同姿势也变了回去。靠在窗上,看楼下的葱叶春花人景,忽而笑问:“夭夭姐,你想吃枇杷吗?” 窗外枝浓绿茂,围着酒店外缘一圈的枇杷树一夜间争先恐后地成熟,阳光下黄澄澄的枇杷缀了满枝头。 傅廷韫被光照激发的亮褐色眼睛越过透明的玻璃,消磨时光似地看着树下的俩人,高一点的那个带了口罩。明明相隔这么远,但傅廷韫笃定自己看到了那颗显眼的泪痣。 为什么呢? 傅廷韫心闷,明明昨天才见到他,相处的时间不足以使他记住脸上特有的标志。他被作弄了吗?怎么会一眼认出来? 傅廷韫不确定他认出来的和他所说的私人情感是不是同一个人。 他不知道。 ……应该是的,之前见过的,微博上看到过一次。 就一次。 太阳越升越高,刺得睁不开眼,傅廷韫终于迫使自己转身,不再看楼下无关紧要场景。 谷纭姚吁出口气,心态在边缘徘徊,她强撑着意志力不让自己失控,顺着他的话题问:“你想吃枇杷?” 任鹜戳着窗户:“楼下有两个人在摘枇杷哎,哥肯定是看到人家摘唔唔唔!!!” 任鹜一个一米八五的粗大汉此时手无缚鸡之力地被傅廷韫捂住嘴往卫生间拖。他拳打脚踢试图反抗,无济于事,最后发出戚哀的嚎叫以此唤醒傅廷韫的良知。 “唔唔唔唔唔唔……” 冤枉啊,他没说错啊,楼下明明就有两个人在摘枇杷啊,他哪说错了吗?为什么要制裁他?! 谷纭姚疑惑的看着他们,压着眉走到窗边。 傅廷韫迅速捕获,临时换了主意,松开任鹜拿起茶几上的手机开门走了。 被松开后,任鹜委屈地整理仪容仪表,一头雾水地看了看傅廷韫急促的背影,带着满肚子愤懑与腹诽返回谷纭姚身边,刚要开口就注意到谷纭姚眉目间的暴戾隐怒。任鹜不禁打了个寒颤,视死如归地闭上眼睛往后撤。 啊,今天是个好日子,他真巧啊,前脚体会到傅廷韫的变脸比翻书都快就算了,怎么后脚还能撞见谷纭姚发怒前的准备工作啊…… 其实枇杷酸甜又细腻,多汁又可口挺好吃的。 他为什么要多嘴说那么多话呢? 退到门边,任鹜用尽十二年钢琴块老手的速度逃门鼠窜。 门外,傅廷韫靠着墙,见到他平安健康地出来心里一松,举着手机冲他微笑,一双褐色的眼睛预示着什么,他捂住耳朵。 任鹜想问他为什么要捂耳朵,嘴型刚做出来,屋内一声响彻四耳八方的吼叫征服了他,他放平嘴唇,学着傅廷韫靠在墙上玩手机。 他忍不住问:“为什么夭夭姐这么生气啊?” 傅廷韫简直要吐血:“你看出来她生气还多嘴。” 任鹜瘪嘴:“我说啥了?为什么要怪我?夭夭姐和楼下那两个人有过节吗?” 傅廷韫醍醐灌顶,“对啊,没过节啊,没过节为什么要这么生气?” 他走到任鹜身边,一把抱住任鹜的肩膀,内心狂喜,“你现在好聪明啊!” 任鹜小麦色的脸被他说得一红,适才的负性情绪一扫而空。二十几年头一次有人这么真诚地夸赞他,为了脸面,他故作矜持地挠了挠头,笑道:“也没有吧,不过我智商确实很高,网上不是有测智商的吗?我的天我直逼160,说明什么,说明没有人能挖掘出我这个天才啊。” 傅廷韫骤不及防地发现了这个突破口,对他和他那说不清道不明的私人情感来说莫过于雪中送炭,所以执着的人根本不是他,另有其人,反正不是他就对了。 那就说得清了,他对谈晏没有一丝一毫的情感,更用不着添个私人这个枷锁、定语。 他可以驳回谷纭姚对他们之间的误解。 愉悦的心情占据他的理性和听觉,他没听清楚任鹜的话,惯性和兴奋促使他不断地点头。这让任鹜认为这是傅廷韫给予他的肯定,他想感谢一下面前的恩公,于是在心里决定要去给面前这位伯乐摘几筐枇杷。进电梯的时候脚步都是虚浮的,感觉是一只小小小小鸟,怎么摔都摔不死的那种金刚小鸟。 任鹜走后,傅廷韫却没有刚才那样激动,仿佛昂贵的壁灯朝他泼了桶冷水,又或许是吸顶灯下了场雨。包藏祸心地浇灭他自欺欺人建筑起来的桥梁。胸腔中无缘无故地生出一股难以描述得浓烈的悲楚。傅廷韫抓心挠肝地想要抓住,眼前却浮现出一辆车和一个人的追逐。 那个人隔着后车窗在向他招手,道路两旁的街景在迅速变换、切割,只有穿着校服的男孩在原地坚守他们的承诺,好似一直在等着他回来,明明那么好的画面,可脸上分明有泪,两个人的脸…… 傅廷韫头痛欲裂,痛得五脏六腑摔在地上,他撑着墙才勉强不让沉重的身体跌下去。 看不清了。 他本以为抓住了谷纭姚吞掉的黑笔墨就能够撇清与谈晏没瓜葛的关系,不曾想真心比他提前无数步扼制这个念头。心脏隐隐作痛,他吞掉的是事实凋敝的花,还是记忆作的祟。 车子里的人是谈晏啊。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私人情感的假设 第8章 杆秤上的私心 田小唯往上蹦跶够不到,见到谈晏下来连忙把人拉到树荫底下,仰着细脖子,垂涎树顶那簇吸收了充足阳光的枇杷,拉谈晏入伙:“哥你快看,这枇杷长得多好呀,刚刚好多人在这摘呢。” 树杈把阳光柔情地撕成亮晶晶的碎片,斑驳地洒在两个人身上,谈晏抬手遮拦光线,苍白的脸上投下黄灰色的阴影。那颗偷偷被一个人记住的泪痣在阴影里发着浅淡的光。 这个季节的枇杷就像火炉里的红薯,清香甜醇,谈晏踮起脚摘了一颗最下面的,还透着青绿,不过已经成熟了。 田小唯摇头:“哥,咱们要摘就摘高点的嘛,高点的甜。” 谈晏把枇杷递给他,嘴角被春风吹得上扬,梨涡若隐若现:“早知道应该在网上下单一个摘果器的。” 道不同就把人拐过来同谋,田小唯咂舌:“那还不如去买一蓝的,摘枇杷就是要自己摘才有乐趣。” “好吧好吧。”谈晏又抬起头端详:“这得爬上去吧?” “我刚刚看到酒店的保安大哥一只手轻而易举就把树枝拽下来,那么大一簇枇杷呢,那么大……”他伸出手比划,总感觉差点意思,害怕谈晏不明白。 谈晏沉吟片刻,道:“我跳一跳应该也能摘到,到时候我拽着树枝你来摘。” 田小唯心虚地看他,小声地说:“人家有一米九呢。” 谈晏伸出手糊住田小唯的脸,要是有瓶鹤顶红谈晏就给他喂下去了。 “不摘了,你自己找一米九的大哥摘吧。” 田小唯不要,赶紧抓住谈晏的手往怀里藏,“不行,一米八的帅哥也能摘啊!” 任鹜刚在傅廷韫得到了精神上的赞美,如今下了楼,势必也要在身体这方面得到赞扬,比较这两样都很重要,相辅相成缺一不可。 于是他在树下停下脚步,高大的身影笼罩着正在打闹的二人,他握拳抵在嘴边轻咳一声,声线都变了,“两位是要摘枇杷吗?我不仅有一米八,还附赠五厘米和一张帅脸呢哦~” 谈晏和田小唯同时转头。 田小唯只看见他那一身腱子肉,眼睛瞬间发光,攀到他身边,虔诚又不着调,“大哥,你这肌肉好绝啊!怎么练的?” 说完看了看自己在湖蓝色卫衣下平坦的身体,唉声叹气。 任鹜不好意思地捏捏鼻子,一副过来人的模样拍拍田小唯的肩膀,言传身教:“要日复一日的坚持啊,我一开始也跟你似的细胳膊细腿,但我并没有气馁,因为我知道那没有用,所以我就不断激励自己,勇往直前,不断拼搏,因为努力是唯一的捷径!” 谈晏他一段话□□得舔了舔嘴唇。 田小唯把鲜嫩多汁的枇杷抛诸脑后,缠着人家聊健身的事,岂料任鹜乐此不疲,俩人相见恨晚,要不是谈晏拦着,差点就要跪在枇杷树下摆上谈晏摘的枇杷效仿古人二结义了。 期间谈晏一个人上楼收拾行李,下来的时候他们还在没完没了地讲,谈晏耐心地等了十分钟,在最后一秒的时候按住田小唯的肩膀,像按住机械猫的开关,谈晏有些遗憾地插入:“实在不好意思啊帅哥,但我们接下来还有事。” 任鹜此时才想起还有个人,又因为这个人的提醒使他不称职的想起来自己今天也有工作,于是体谅地道:“没事没事,有缘自会相见,小唯,珍重!” 田小唯学电视剧里握拳:“大哥!珍重!!” 哇噻…… 薛铭华已经把剩下的剧本发给他,坐上高铁,谈晏开始细读剧本。由于早上看过三分之一的缘故,他很快进入状态。 《我曾梦见夏天》 许淇,是个十六岁的高中生,不学无术,学校里混日子的老油条。一天晚自习下课,他为了抄近道去买冰棍儿,走进了僻静踽踽的小巷子。因为长得漂亮,又忽视校规留着半长发,被拐卖人口误认为女孩拐进了山坳里。 谈晏摸了摸自己的头发,看来要戴假发才行啊。 前十六年被父母溺爱的许淇是个凶狠莽撞的虎崽子,头脑简单四肢发达,即使和一群年轻的女孩关在一起,也意识不到事情背后的严重性。偌大的耻辱与羞愤让他恼羞成怒,他骂那群人是猪是狗是吃屎尿屁长大的屎壳郎,被拽进猪圈里抽了一晚上才消停。 接下来的日子,许淇像只牲口被驱打、做农活,一天两顿搜饭吊着命。 他想过去死,但从小锦衣玉食、未经人事的他内心对死亡的恐惧无以言表,他想念城市里的一切,想念疼爱他的父母,如果他能回去做什么他都愿意。 一波又一波的女孩被送进来,但也有一波又一波的女孩被送出去。 这其中的秘密到底摧毁了多少家庭…… 在这里的日子让他暗下决心,他一定要逃出去,让这里的恶人得到应有的惩罚,让无辜的少女和万千家庭不再提心吊胆,要让报应击烂这里的每一个人。 但他渐渐发现不对劲,幕后之人的儿子陈致,似乎在暗中帮助他。 于是许淇配合陈致的表演,里应外合,挖掘鞭挞背后牵扯的资本利益和人性缺漏。坏人做了牢,而和他一起被买进来的,只剩下他和另一个女孩。 许淇回到城市里,努力学习,考上了曾对父母画饼的大学,但他心里一直担忧着另一个人,但时过境迁,那个地方永远是许淇的噩梦,他不会再回去。永远不会糊涂地刻舟求剑。 在他二十六岁的那一年生日,他梦见了十六岁从学校出来的那个晚上,他没有抄近路,而是走在光明的大街上,他遇见了十八岁的陈致,手里拿着他想吃的冰棍,就这么消失了。 是个开放性的结局,因为最后也没有人知道陈致到底怎么了。 或许他们这些演绎角色的人,也难以想象。 谈晏靠在U型枕上,瞳孔里倒映着沿途翠绿的风景,春天切实地来到每个人的身边,散发着清新的香气,混杂着泥土、枝芽和鲜花。 接下来是燠热燥闷的夏天,不绝于耳的蝉鸣嗡瘾,繁茂青葱的枝叶延伸到街道尽头。黏腻的湿汗、冒泡的汽水、冰镇的西瓜、花绿的短裤……每个人都徜徉在暴晒的阳光下,偷一晌的闲愉。 谈晏偏偏最讨厌夏天。 他总是会在夏天失去些什么,爱人、事业和他曾经仰慕的父亲。就像许淇始终没有在那个晚自习下课吃到心心念念的冰棍一样。 如果可以的话,他想把自己裹起来,兀自消化那些不好的梦,等到醒来的时候,夏天自然而然地从他身边度过就好了。 困意来袭,眼皮沉重地合上,在他入睡前一秒,一通电话把他吵醒。 谈晏从小就待人温和,长大了因人而异作出改变。但是别人打扰他睡觉这件事似乎每天都在上演,算半个职业需求吧。 他滑倒跳动的绿圈上,呼了口气:“喂,薛哥,我已经在高铁上了。” 电话那头传来薛铭华清朗的声音:“今天感觉怎么样啊?昨晚傅廷韫发的微博你看到了没?本来我是打算和他们那边沟通一下的,但是人家内部已经协商好了,让我不要担心,清者自清。还好这次没有给你们两个带来什么负面影响。” 谈晏不自然地捏紧了手机外框,手机壳被拇指压得凹陷:“没有,昨天睡着了。” “没事儿,既然他先发那你也不用在澄清一次了,免得落下话题。” “状态恢复过来就行,你睡一会儿啊,等到了到时候会有那边的人过去接你。挂了啊,拜拜。” 谈晏突然感到很累。不止是傅廷韫,还有方琴矢和魏方仕。 他现在有点不确定自己对傅廷韫的坚定还剩多少,是否能用不移这个后缀。心口像被一块大石头堵住,激发出一股冲动。他想去找傅廷韫问清楚,他想要解决情感问题,不愿意再这么为他陷入一次又一次的困境绝路,不愿意自作多情地发泄问题。 至于魏方仕递给他的剧本,这里面到底掺杂着多少对他的认可又掺杂着多少外界因素的侵入。尽管这些在娱乐圈是家常便饭,尽管这事职业所需,可在这个低气压的状态里,一切都压得他直不起腰。 他更早地堕进情绪的漩涡,上方无数个人在盘旋呼啸,山崩地裂地砸进他的身体。傅廷韫、薛铭华、方琴矢、魏方仕,和滋养他来到这一步的粉丝。 他和方琴矢的微博底下有无数条谩骂、斥责的言论争吵,他的粉丝和方琴矢的粉丝在昨夜延续起上次暂停的对峙。他很早在微博群里和那群小姑娘说过不要为了他理会那群小姑娘,好好生活平安健康不要把他看得最重要。 但是偶像,不仅仅是一个片面的词。他意识到,也许他是很多人的精神支柱。这个世界上谁都可以是谁的精神支柱,就像他坚持往下的动力很大部分是为了粉丝,而在那些小姑娘心中,他永远是第一名。 他很希望自己能在一个舒适的咖位,同样,他矛盾地希望他能闯出一片天,保护爱他的人。起码不会再有他的粉丝被忽视这类事再重演。 他不单单再是他一个人了。 现在,有这个机会,他不会像几年前那样惧怕,他在朝着目标奔驰,很快就能向粉丝、薛哥和妈妈证明自己。 他今早答应接下那个剧本,两分私心,八分为了他们。 广告是在津城拍摄,距离沃城六百五十公里。由于金花节是在靳海,离津城很近两个小时就到了。谈晏和田小唯下了高铁,田小唯不像谈晏出门要戴口罩,呼吸了口新鲜空气,环顾了下津城高铁站的风光,道:“真漂亮啊。” 谈晏把口罩拉下一点,闭上眼睛重温这里的味道。 团队方派的车还没到,两人便找了个咖啡厅坐下,田小唯打开app搜索津城的特色菜。看了一圈,他给谈晏推了几家店:“哥,咱们晚上去吃哪家啊?” “都行,第二家吧。” 是一个小广告,晚上就能拍完,然后再坐几个小时的高铁回家,谈晏就迎来一个星期的小长假。 一辆丰田驶入,降下车窗和他们打招呼,谈晏拍了拍田小唯钻进手机里的脑袋,上了车。 来接他们的是个年轻小伙子,看样子要比谈晏这个显小的人还要小几岁。 小伙子外向老熟,圈里的规矩运用自如,见到谈晏就立马发波彩虹屁,把谈晏的脸讲得通红。 “谈老师对津城了解吗?”他从后视镜里望谈晏。 谈晏古井无波,袒露了一个事实:“之前住过两年。” 田小唯惊讶地看向他。 小伙子笑道:“您是直接搬了座城市啊?” “嗯。”谈晏轻笑了声,目光开始发散,追寻着曾经纠缠不休的脚印再次谛视这片给他无尽痛苦与想念的城市,他比任何时候都想着释怀,“高中的时候从沃城搬来的,工作了之后就搬回去了。” “那为什么还要搬到津城啊?这儿的高考也不简单,升学率超低。” 为什么。 傅廷韫也问过他为什么。 为什么不告诉他,让他这个最熟悉的前任在最后一刻才知道。 “家里头的事。”谈晏的面容终于流露出一丝不忍,自持一寸一寸地瓦解。 他没有告诉傅廷韫原因。 却和他发誓,两根小拇指勾紧,许下的承诺生效。 承诺会一直喜欢他,高考后会回到他身边。 但是傅廷韫不守信用。 第9章 人云亦云 临近九点,谈晏上了高铁后给薛铭华报备工作情况,恰巧薛铭华接到了魏方仕那边的通知,简要和谈晏提了一嘴。 他给谈晏发了张名片,道:“明后天抽个时间发段表演视频给魏导,今晚睡一觉好好休息,明天再加微信也不急。” 座椅不舒服,谈晏只觉心力交瘁,刚才吃的晚饭哽在胃里,加上今天不停歇的赶路、工作赶路和情绪的过度起伏,已将他的精力气血耗光。 他现在只想睡觉,语气透露着满身的疲惫:“知道了哥。” 薛铭华还欲再说,听见话筒里传来的呼吸声也就住了嘴,闭了电话编辑短信存草稿,明天再发给他。 薛铭华转过身,看见谷纭姚坐在沙发上吃夜宵,心里郁结一瞬间消散,这几天他们都忙于工作,今天刚好有机会在一起聊聊天。谷纭姚见他挂了电话扯出一根骨肉相连递给他,孜然与碳火碰撞出的焦香激发味蕾,薛铭华秉持的原则一扫而空,接过烤黑的棍子饕掉。 她拍了拍薛铭华的后背让他慢点吃,问:“怎么了?提前进组的事怎么没跟他说?” 薛铭华摇头:“累得睡着了,让他在那住一晚也不愿意,不知道为什么这么急着回来。哎,我倒挺想去津城转转的。” 谷纭姚戳他脑瓜子:“你哪都想去,工作堆成山了也想忙里偷闲。” 薛铭华抓住她的手,觉得有些不对:“你是戳脑袋戳习惯了,见谁都戳啊。” “要是戳脑袋能把傅廷韫的脑袋戳通也就好了。你昨天看到他发的微博了没?你知道内情吗?他们俩怎么会认识?” 谷纭姚盘腿坐沙发上,双手环在胸前,双眼汹汹地等着他。 薛铭华摸不清脑袋:“谈晏说他们是碰巧遇见,仅此而已吧?你别想得这么深啦。” “但愿是这样,但我总觉得他们俩之间不简单。昨天除了他们俩的事,还有谈晏和季半葵,热搜上了几分钟就被撤下来了,窝都没捅热乎。” 薛铭华放下签子,脊背放直,狐疑道:“撤下去了?真的假的?” “傅廷韫撤的。” 挑起了薛铭华的兴趣,他弯起唇角,接着问:“然后呢?” “还能有什么然后。和谈晏的负面热搜他不撤,反而去撤有关谈晏和另一个男人的cp热搜。我今早去找他,和他吵了一架,我吵不过他这是次要的,最主要的是他对谈晏的态度,他平时对事事不关己的态度持续了这么多年,因为一个陌生人就能改变?我不相信。况且他还扯到私人情感上了,铭华,你也清楚,艺人一旦扯上私人,问题牵扯得就大了。” 薛铭华喝了口果汁降降自己心潮澎湃的兴奋度,压着嘴根引导她:“夭夭,你的第六感这么准肯定猜得**不离十嘛。我之前的提议没错吧,我早说过你不同意是没有用的,有些方面得看他们自己。哎呀真是,谈晏认识傅廷韫这件事怎么不跟我说呢?” 谷纭姚对他的态度感到胸闷气短,瘫倒在沙发上。 叮铃铃—— 谷纭姚被气得力不从心,拿起手机都奢侈,她看过屏幕上的三个大字,幽怨地塌背,“说曹操曹操到,这个点打给我能有什么好事……” 傅廷韫低沉冷俏的嗓音传入她的耳朵里,明明静若华光,却点燃了黎明前的导火索,霎时火光冲天,明灭震荡,短短几分钟,谷纭姚只觉得命苦难熬,心脏衰竭。 薛铭华看她脸色不好,靠过去点扶她起来,把桌子上的牛奶递给她,皱着眉:“怎么了?” 谷纭姚险些抓狂:“他擅自接了剧本,就是魏方仕的那个剧本!你说他是怎么想的啊?公司拿他当摇钱树他真他妈心甘情愿地砸违约金……我服了我靠……” 薛铭华沉默不言。 结合之前的和现在的事,薛铭华想想都觉得不对劲,傅廷韫都是有指向性地选择偏靠谈晏。要是在之前,薛铭华指定高兴地合不拢嘴,不然就不会在之前和谷纭姚提议炒cp的事,就在刚才他还津津有味地想这个决定真是妙极啦。 现在呢?傅廷韫接二连三地接近,甚至不顾及公司安排的工作和他自己接下来的活动路子,接一部电视剧。那剧本薛铭华早八百年听人说过,不论剧情怎么样,卖的主要是魏方仕这个影响力。但这绝不会是傅廷韫演戏的类型 。演员拓宽戏路不假,但真的是这个原因吗?没头没尾的一切都是巧合吗? 到底是出于什么原因……这对谈晏来说,是好事还是灾难? “靠了,夭夭。”薛铭华极不愿意相信这个猜测。 “那家伙不会是看上我们谈晏了吧……看来我真得问问他对傅廷韫抱着啥态度……” 谷纭姚狐疑地看向他:“不可能吧?” “他是gay不?” 谷纭姚音量渐小:“……这我怎么知道?” 薛铭华抬起眼皮,双眼迸射出非凡的光泽:“夭夭,咱们这只是猜测,但咱们首先得统一一下战线。如果说结局真是我们想的这样,傅廷韫看上他了,或者两人两情相悦,咱们都不能给他们施加哪怕一丁点的压力,要是反对——绝不能反对,行不?” 谷纭姚没即刻回答,而是坐直,端庄地喝了口牛奶,不消半秒,她越想越捉急,又盘着腿坐着。 “有啥原因能说服说服我。” “还能有啥原因,在这个圈子里要是能遇到对自己好的人不容易。而且傅廷韫是你带的人,我相信你,也相信他的人品,当然谈晏更不用说了。所以说啊,我们干嘛去棒打鸳鸯?当然,也有一点我的小心机,傅廷韫在娱乐圈的势力人脉和家世背景怎么着也能护好谈晏,我也不是要他混得风生水起,在傅廷韫身边狐假虎威。只要不用应酬,不用陪那些狗资方喝酒,不被藏心眼的人使绊子就行了。” 傅廷韫挂断电话,黑色西裤下劲瘦的双腿交叠,黑色鸭舌帽压暗面部轮廓,整个人生冷淡漠,充斥着压抑躁动的气息。他微阖着眼,修长有型的手指有规律地按压眉心,深邃的眼窝尽显疲乏,但他尽量让自己保持清醒。 他给自己倒了两颗柠檬海盐味儿的口香糖,扯开口罩扔嘴里嚼。来津城是心血来潮,票买得太晚,只剩下二等座。一个坐姿维持太久,屁股和腰背有些受不住,他换了重心,挺直腰杆蓄力挺了挺背,消解一天的乏累。 此时望着窗外的莽莽夜色,满天星斗,他竟才想起来质问自己,为什么突发奇想地要来津城。 靳海距离津城很近,或许距离才能产生美吧,傅廷韫觉得这地方一点都不美。都几月了,树叶还没变绿,马上都入夏了气温也这么低,真枉费他独自来此一趟。 进高铁站时吹了阵冷风,估计要感冒,傅廷韫皱了皱眉头,烦躁之心暴露无遗,他不耐烦地把卫衣领子往上拉,帽子戴好,隐匿在品牌方送来的衣服里。 没过一会儿,他就起身望厕所走。他身高腿长、宽肩窄腰,在人群中十分扎眼,车厢里人云重重,偶见这么个条件好又神秘的帅哥,不少人抬眼朝他的方向瞄。 傅廷韫很快察觉到,人多眼杂,怕被人认出来加快了速度。关上厕所的门,傅廷韫如释重负,重重叹了口气,似乎要把身体中堆积成山的恼人问题一扫而空。鼻腔内被熏香侵占,傅廷韫靠在门上,几乎是停止了思考,目光消滞无依地盯着顶光看了片刻,而后冲洗汗湿的手心。 他极其不习惯现在的自己,可以说无比厌弃。活了二十多年,他头一次切身体会到什么叫“迷失方向”。被他舅舅打到一个月下不来床,伤筋动骨一百天的时候都没现在这么窝囊。因为一个问题费心劳神,因为一句话就能魂飞魄散,晕头转向。他也不清楚为什么要来津城,明明一踏入这片土地就心生厌恶。更不清楚为什么因为魏方仕的一句“另一位优秀的演员是谈晏,你们俩应该很熟吧?”就兀自答应了他的邀请……明明这不在他所涉及戏路的范围之内。 内心深处有把钩子,把他的口是心非都勾走喂鱼,剩下的真心话却如同沉沦的航船,无人知晓。拥有这艘曾经最伟硕最风光的航船的主人,也甘愿咽进肚子里,蒙蔽内心,去编造他完全不清楚的谎言。 但到底是出于什么原因呢?他这个做出决定的人却像个傻子一样无理无据,毫无准则。 静止的水柱穿透他的手掌心,眼前忽而闪过一颗泪痣,傅廷韫收回飘远的心神,自诮地笑了声,抽纸将手上的水珠擦干,踏步走了出去。 路过某排时,傅廷韫耳聪目明,似乎听到了某个和他有些缘分的名字,侧头一瞥,看见了记忆中那张脸斜靠在U型枕上,白皙纤长的脖颈线条延伸进黑色打底衫里。窗是一块黑幕,他靠在那儿像一座轻薄的白瓷,显得无比脆弱,好似一碰就会碎掉。傅廷韫心脏凶狠地震颤,僵硬地往前迈步,动作可笑地奇怪。他不自觉地想,谈晏这样睡肯定不舒服。 谈晏,他不断吞咽这两个字。 缘何让他记得这么久。 这几米路的心绪真是坎坷不平,还被绊了一脚。傅廷韫黑着脸坐回座位,两只耳朵塞紧可塑性耳塞,堵得严丝合缝。清除干净耳边的噪音,却抚不平凹凸躁动的心。 这几天他的异常连他自己都察觉到了,可无以追索,这让他倍感颓然困顿。他频繁地打开手机又摁灭,整个人处在一个临近崩溃、暴躁的节点,在疯狂的最后一刻,他答应了前几天找他的某档以水战著名的综艺,来降降心里头的的无名火。 凌晨到站,傅廷韫有意避开谈晏,看着他和另一个男子上了车后才打开地图软件叫车。沃城处于南方,季节轮换地早。车主开着自然风,吹得傅廷韫眼尾通红,气势如洪。他回忆刚才的一幕,推测那个男子是助理后心里绷着的弦才松回原状,接下来他就没什么大情绪可言了。 他忽而醒悟过来自己在想什么,心下大憾,于是眉头下得更深,黑暗中褐色的眼珠愈发凌厉冷峻。那道沟痕势必要在他的眉心留下亘古的痕迹,羞恼于自己。 避开谈晏的同时得紧盯他的去向吧,傅廷韫你真是别有用心啊。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章 人云亦云 第10章 你我正式的一面 一个多月没回家,傅廷韫一开门就闻到一股扑面而来的咸尘味儿。他家在沃城市中心一个地段极好的别墅区,外形去繁从简又不失奢华美观,内部是傅廷韫找的他爸的私人设计师设计的意式轻奢风格,主要色调以黑白灰为主。一米九几的大个儿,形单影只地站在漆黑、黑色加黑以及空阔的家门口,看起来孤单又可怜。他拖着沉重的身子进屋,直到粘进沙发里才叹出所有的倦意。 这一叹,他清醒了不少。左右睡不着,他也不上赶着被谷纭姚骂。打开手机研究剧情,既然剧本已经接了,他向来言出必行,答应了就断绝后悔的打算。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傅廷韫轻哂,这兵和水不是他自招的么。 至于还会发生些什么…… 傅廷韫笑了声,浓重的夜色里他的目光渐趋柔和,月光仅能辨清他的视线,一览无遗地看向试演人姓名栏上的要与他匹配三四个月的名字。 夜晚清冷,傅廷韫借着难得的清醒,摸到了点门路。 这让他食髓知味…… 但究竟是那刻有防线的门路,还是……人。 任鹜早在前天就被他打发回来,按照他那墙头草的脾性,傅廷韫去津城的事瞒不过谷纭姚。 傅廷韫没打算骗她,只要她问就实话实说。 今早傅廷韫将近六点才睡,七点半就被电话铃声揪起来。眼眶酸肿胀痛,傅廷韫忍着被吵醒的怒气和睡眠不足的怨念撑着手肘半靠在床上,眯了眯眼,才勉强看到名字。 他接听,摁了免提,“喂,姐。” 谷纭姚听他那哑得不像样粉丝能劝退一大批的嗓音就知道他昨晚指定没睡,语气稍有回缓:“熬夜了?” 傅廷韫意识薄弱,仍强撑着回应:“昨晚回来得晚,又看了会儿剧本。” 谷纭姚吸了口气,“艺人有私生活很正常,你去津城的事我也不想问。早上不宜动怒,所以我想问你个事。” 傅廷韫睁开眼,喉结动了动:“……什么?” “你接那部戏,是出于什么原因?应该不是单纯看上了吧。按我对你的了解,这种类型的剧本你压根不会看。还是说魏方仕私底下给你打电话了?” 谷纭姚步步紧逼的同时也给了傅廷韫宽裕的思考时间,尤其最后一个问题。 大早上思维停滞,傅廷韫没有思考,依山就势:“嗯,他说陈致是以我为原型写的。他毕竟年龄大了,拍不了几部戏,曾经又和我舅舅合作过,这个面子我不能不给。” “傅廷韫。”谷纭姚似乎没有耐心听他胡扯,打断了他编造的思路。 “嗯。” “是我诬蔑你了还是你在耍我,以前我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善解人意八面玲珑呢?” 傅廷韫长久地缄默,通话陷入诡异的僵局。 电话挂了,不知道是哪一方先投的降。 傅廷韫仰躺在床上,双眼迷离地盯望天花板,愣了半天的神。 昨天晚上,他摸到门路的一刻,他就被提供了线索。所以他接这部戏能为了什么,为了……拍戏。 半个月之后,按照魏方仕的计划,剧组需要提前半个月去试炼熟悉。地点在北方的一个山村里,四面环山。春收季节,金色的麦浪层层叠叠,鼓着一阵热气吹四野。写这本本子的时候魏方仕由于辅助纪录片拍摄在这个村子里待过一段时间,偶然间听到了一些久远的传闻,才有的灵感。 谈晏算是早到的一批,导演还被拖在城里头过不来。剧组的工作人员把他带到一个小房间。 “谈老师,是这样的,这个村子人多地方小,实在是没有多少房间,很多都是两三个人一起住的,像我们这些打工的都是搭个帐篷就能睡的。” 谈晏点头,温和地笑道:“没关系,但和我一起住的人没来吗?” “哦,应该是个低番位,你不知道吗?” 薛铭华没有把演员名单给他,说是还没确定好,他也不清楚。刚要回答,那个人就被叫走了。 谈晏吸了口气,环顾四周,只有一扇小窗户,纯粹为了睡觉。但实在窄小的可怜,一张床就占据了几乎所有的空间,上床只能从床尾上去。不知道什么原因,这间屋子里总是弥漫着一股浓烈的臭味。他走进去了些,看了眼木床,估摸着应该是一米八乘两米的。他转身去卫生间,不锈钢的水龙头上附着一层黄色污垢,镜子也碎了一半,墙上斑斑驳驳的似乎是苍蝇屎。但好在通了水,清洗之后能洗澡能解手。 田小唯蹲下来,一张小脸皱成一团,嘟囔道:“好脏啊……他们也不知道找人清洗一下吗?不是说魏方仕的团队很负责很壕很有职业素养的吗,连卫生都懒得打扫啊。” 谈晏笑了一声,拉他起来一起坐床上歇歇,道:“人家不是挺负责的吗,还收拾了个床呢。” 谈晏心想,就算男主角又怎么样,没地位照样没人看得起你,这个行业不是谁演男主角就能得到尊重的,尊重这种东西,分人给,分人要。今天站在这里的人如果是像陈晏乔那样有地位、身份、资历和庞大后援的前辈,别说在村子里,就算在猪圈也照样好吃好喝好住伺候着。 今天那个人对他的态度,就是整个剧组对他的态度,无非是欺负人欺负惯了,有点权利就给他一个下马威。所以他说得真是没错,收拾床铺的确算是负责的了。 关键是他无法反抗,所有人都无法反抗。因为要赚钱要生活要回馈。 唯一正规的方法,就是这部剧大火,给魏方仕及其团队带来最大化利益,接下来如果再次合作,就会顺利很多。谈晏所求的,也只是顺利。 他和田小唯简单收拾了下,无比庆幸在行李箱里带了几瓶消毒水和去污喷雾。 三点多钟的时候,谈晏换了戏里的服饰,前往化妆间准备化妆,五点等人来齐,需要双男主角进行一个小访谈,以后会放到官方账号里。 化妆师是个微胖的女孩子,叫小李。技术娴熟,手法利落,给谈晏喷完定发喷雾后就差不多了。 谈晏对着镜子照了片刻,装造是被拐之后,许淇穿着污脏破旧的蓝色校服,脸颊脖子手腕要么是淤青要么是泥灰,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是干净的。头发得糊一层黄泥,虽然喷了喷雾,但动作间总会有泥沙落下来。 化妆间里只剩他一个人,趁此机会,谈晏拍了很多张照片,等着剧开播的时候凑个九宫格。但想想这个模样也帅不到哪里去吧。 这么琢磨,门开了。谈晏听到声音情不自禁地转过头。好像世界全是预兆,他不清楚是不是自己的眼睛有自主意识,或者是他太过分的侵涉。可门口的那个人,来得像梦。 谈晏整个人都不好了,僵立在椅子旁艰难地维持体征,肺腑像泡在水里无法呼吸,他顿时什么也感觉不到了。所有的意识在看到傅廷韫的那一刻化为泡沫,黑白颠倒。 他有点恼火,因为他此时明白,明白薛铭华为什么要瞒着他。他恨为什么,为什么命运如此作弄,为什么让他们在最狂妄最不怕死的年纪为了彼此的未来放手,为什么要让他等怕了七年的人,就在他快要放弃的时候再度以这种方式延续……为什么种种都要让他在前任面前备受羞辱。 化妆间里的每一面镜子都在偷窥他们之间的气流,每一副转变的表情都被清晰印刷,出版的是两份各怀鬼胎的不承认和躲在暗处的、已经没有什么能掩盖的心动。 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握成拳,谈晏无法平静,更无法再平淡地说出那句“好久不见”。傅廷韫目光紧跟他的变化,不论面部还是身体。那握起来的拳头一击一击像打在他的心口,真奇怪,他二十几年的从容不迫竟然在这个人面前露了怯。 傅廷韫轻咳一声,不动声色地移开眼迈着长腿向他走去,绅士礼貌地向他伸出手,嗓音沉着:“你好,我们见过的。想必谈老师记得吧?” 谈晏闻着他身上温暖的花香,忽然很想抬起头看他,他恍然意识到,面前的这个人已经不是他记忆中的少年。曾经在他耳边清亮地笑着的男孩此时是个比他高出很多、成熟很多的男人。 他伸出手,回握住那双比他宽大的手掌。既然傅廷韫想扮演陌生人,那他们就像当时彼此承诺的那样彼此交换表演。 谈晏露出一个还算体面的笑,但他实在对傅廷韫拿不出恭维那一套,因此保留地回答他的问题:“记得。” 傅廷韫深深地看着他,须臾后点头,面色骤然不虞,语气却像是示软:“那就好。” 两个人坐下来,相比谈晏的局促,傅廷韫淡定得多。但他想让谈晏对他少点戒备,可是嘴上又不好说,他们的关系又不支持过于接触,傅廷韫头一次感到人际关系这么棘手。 等到小李提着化妆包进来,他还是没能想到话题的开头。 谈晏待不下去,起身道:“我去场地那看看,待会儿见。” 两个人的椅子是并排的,刚才傅廷韫还能偷摸从镜子下手,现在人要走了,他莫名生出一丝排斥和冲动,陡地拉住谈晏的手腕。 小李吓了一跳,疑惑地看着二人。 谈晏垂下头,真是好巧,不是本意,他就能精准看见拉住他的人手腕骨上的小痣。 分开了这么久,但哪里都忘不掉。 傅廷韫自知失礼,但不愿意松开,强制把他按回椅子上,力道轻柔:“等我一会儿行吗?我可能会找不到路。” 明明会有人引路的,傅廷韫。 谈晏躲过那双直视他的眼睛,不自在地移过头,心却扑通扑通。 小李打破尴尬的气氛,开玩笑道:“傅老师要是走丢了,真是剧组的大损失。” 傅廷韫观察着谈晏的表情,掠过一抹鬼诞的红晕,心情很好,悠悠说道:“所以谈老师以后得多等等我啊。” 小李笑了笑。 陈致需要黑一些,但傅廷韫太白了些,小李挤了好几泵粉底液,“哥,你好白啊。” 傅廷韫注意到谈晏的脖子有了扭动的迹象,放缓语调,似在等他停留,“过几天就黑了。” 他平时不是话多的类型,此刻却止不住似的,开闸泄洪,又不确定谈晏是否愿意听。 “以前上学那会儿举办运动会,我们又不懂防晒,三天就黑得连我妈都不认识了。” 小李乐得直笑,“哥你真幽默。” 化完妆差不多快五点,傅廷韫和谈晏正好一起去棚子里录访谈。任鹜在门口逗猫呢,见到傅廷韫时擦了擦眼,凑到他旁边感叹、拍照、发给谷纭姚。 “哥,果然天生丽质啊,黑成炭了也好帅。” 傅廷韫看了眼身旁的谈晏,一时头疼,揽着任鹜的肩膀往门口的树下走,面若冰霜,任鹜一个五大三粗能称为彪悍的大男人委屈:“干嘛对谈老师温温柔柔对我就这么冰冷?” 但他变脸比翻书还快,“哥,你身上怎么这么香?刚刚在车里怎么没闻见,你喷香水啦?哇塞——” 傅廷韫立刻捂住他的嘴,压低声音:“要想要工资就给我逗猫去。” 任鹜下巴戳进胸口里,给他比了个ok的手势。 傅廷韫怨愤地“哼”了声,回头看,谈晏已经走了。 再回头要找任鹜算账的时候,任鹜也没影了。 傅廷韫立在树下干笑了两声。 接戏当然是要拍戏[闭嘴] 谷纭姚:真见鬼了他幽默。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0章 你我正式的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