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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考学赌约(下)

作者:不是她有病吧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冰冷的走廊里,只剩下我和一地狼藉的碎纸片。惨白的灯光下,那些印着便利店Logo、模糊的淤青照片、被不同颜色笔迹划得密密麻麻的时间格子的纸屑,如同被碾碎的时间与尊严,散落在光洁如镜的地砖上,刺眼得如同伤口。


    我蹙了蹙眉,内心无声吐槽:啧,真没素质…在医院乱扔垃圾。


    然而,目光扫过那些承载着他无数个挣扎日夜的碎片,一丝难以言喻的情绪悄然滋生。


    鬼使神差地,我蹲下身。


    带着羊绒手套的手指,在冰冷的瓷砖上极其小心地、一片一片地,将那些沾染了尘埃、边缘卷曲的纸屑捡拾起来。


    指尖隔着细腻的羊绒,似乎也能感受到纸张的粗粝和墨迹的微凸。每一片都轻飘飘,却又沉甸甸。


    我拉开自己昂贵背包一个隐秘的内层夹袋,将这些被撕碎的、关于生存的“罪证”,如同收藏某种不可言说的秘密,无声地、仔细地放了进去。拉链合拢的轻响,仿佛也封存了这一刻的复杂心绪。


    片刻之后,病房门再次被推开。江屿快步走出,白大褂下那抹刺眼的便利店蓝色领子依旧顽强地宣告着存在。


    “晚晚?”他疑惑地看着我放下手机,眉峰微蹙。


    “怎么还站在风口?”


    他下意识抬手,修长的指尖带着一丝犹豫伸向我被寒风吹开的围巾流苏,却在即将触碰到那柔软羊绒毛线的瞬间猛地顿住,如同被无形的壁垒阻挡,克制地蜷缩收回,转而疲惫地揉了揉自己深陷的太阳穴。


    “奶奶说…汤,很好喝,谢谢。”他颓然靠在冰冷的、贴着瓷砖的墙壁上,声音带着一种紧绷后的沙哑和解脱。


    “止痛针…起效了,她睡着了。”


    “是宋晚小姐吗?”


    一个穿着熨帖得体米白色制服、气质温婉干练、眼神却锐利如鹰的中年妇人,如同精准的钟摆般出现在走廊尽头,步履沉稳地走来,脸上带着职业化的、恰到好处的亲和微笑。


    “是的。”我微微颔首,对她示意:


    “以后,就辛苦您了。”


    面对江屿骤然投来的、充满震惊、困惑与难以置信的目光漩涡,我平静地解释,如同陈述一个既定事实:


    “这位是我刚刚在楼下特级看护中心,为你聘请的高级护工。从此刻起,她将24小时专业看护奶奶。”


    面对他,我似乎总能轻易卸下在母亲面前精心编织的“乖巧”伪装,语气自然得如同面对一个平等的盟友,忘了那层名为“敬语”的距离。


    我深知他骨子里那份被贫困打磨得异常锋利的骄傲。林家或许并非富可敌国,但让一位行至生命尽头的老人,在这最后的时光里享有最妥帖、最温暖的照料,易如反掌。


    而我要做的,是以一种他能挺直脊梁接受的方式,小心翼翼地绕开他那摇摇欲坠的自尊堡垒,不伤分毫。


    “……”


    江屿像是被一道无形的巨浪狠狠拍中!他高大的身躯剧烈地晃了晃,猛地伸出大手,死死抓住走廊冰凉的金属扶手,如同溺水者抓住最后的浮木。


    他慢慢、慢慢地蹲了下去,脊背佝偻着,头颅深深埋进臂弯,仿佛再也无法承受生命之重。


    他身上那件廉价粗糙的白大褂袖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洇开一片深色的、不断扩散的水渍,无声地诉说着决堤的洪流。


    时间在压抑的寂静中缓慢流淌。


    终于,他猛地抬起头,胡乱地用袖子狠狠抹了一把脸,再看向我时,努力想扯出一个笑容,眼眶却红得骇人,嘴角颤抖着,声音哽咽,带着一种劫后余生般的卑微与祈求:


    “…谢谢。真的…谢谢。”


    他颤抖着手去掏那个屏幕布满裂痕的手机,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慌乱地滑动,如同在寻找最后的救命稻草。


    “不过…护工费…能不能…也让我…分期…”


    “江屿。”我打断了他近乎卑微的请求,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能穿透一切喧嚣的平静力量。


    我抬起纤细却稳定的食指,稳稳地指向他的眉心。微微低头,目光如同穿透迷雾的灯塔,平静地、不容置疑地望进他翻涌着惊涛骇浪的眼底深处。


    “你听好了。”我清晰地叫着他的全名,每一个音节都如同精心打磨的玉石,掷地有声:


    “我和妈妈谈过了,从现在起,你的薪资,翻倍。”


    我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他脚边那个从狭小病床下拖出来的、鼓鼓囊囊、洗得发白的破旧行李袋,里面塞满了折叠床单、简易洗漱用品和廉价速食——那是他在医院陪护的全部家当。


    “而且。”我清晰地宣布:


    “你搬来我家客房住。”


    他顺着我的目光看向那张狭窄冰冷、如同囚笼的折叠床,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你必须。”我加重了语气,带着一种近乎蛮横的、不容置疑的笃定。


    “把我教进惠仁一中,考上了…”


    我顿了顿,给予承诺的分量:


    “有丰厚的奖金。”我的目光紧紧锁住他,如同锁定一个必须完成的使命。


    “如果考不上…”


    我故意拉长了语调,抛出一个看似极不合理、却精准无比地刺向他骄傲核心的赌注:


    “…你要赔我们家钱!双倍!”


    这要求当然霸道,学业的成败终究系于己身。但这却是我能想到的,唯一能让他昂首挺胸、心安理得接受这一切的方式。不是施舍,是交易!是赌上他全部骄傲、学识与能力的、平等的契约!那道“Born to die”的烙印下,该有“活得像个人样”的尊严!


    江屿的表情彻底凝固了。他呆呆地望着我,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撼风暴。他像是第一次真正看清眼前这个身高只及他胸口、裹在厚厚羊绒里像只小雪球般的女孩。


    他的内心此时混乱不堪:这个比自己矮了整整38公分的小不点…此刻站在医院惨白得如同灵堂的灯光下,眼神却锐利得如同出鞘的绝世名剑,脊梁挺得笔直如青松,浑身散发着一种近乎灼目的、让人无法逼视的光芒…耀眼得足以刺破他所有的狼狈与阴霾。


    在她面前,自己那些深藏的耻辱、不堪的过往和强撑的骄傲,仿佛一瞬间被彻底看穿、剥开,避无可避…却又奇异地…让人心甘情愿沉溺其中。


    他猛地站起身,高大的身影瞬间带来一片极具压迫感的阴影,然而我却没有丝毫彷徨,内心平静如水。


    他没有立刻回应,而是猛地转过身去,背对着我,宽阔的肩膀无法抑制地剧烈颤抖起来,像一头在旷野中独自舔舐伤口的孤狼,无声地宣泄着某种积压已久的、巨大而复杂的洪流。


    几秒钟后,他再转回身时,眼眶依旧通红如血,嘴角却扯开了一个异常明亮、带着泪光的、近乎狂放不羁的笑容。


    “成交!”


    他伸出骨节分明、带着薄茧的小拇指,动作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执拗与仪式感。然后,他从口袋里掏出那本皱巴巴、边角卷曲、几乎被翻烂的旧教案本,唰地翻到一页空白。笔尖悬在纸面上方,带着孤注一掷的颤抖,如同即将签下生死状:


    “不过要加条款!”他目光灼灼,如同燃烧的星辰。


    “如果考上…”笔尖落下,划出铁划银钩般的字迹。


    “…我要亲自!送你去一中报到!”


    写完,他像是为了证明这份承诺的份量,如同要将一切屈辱钉死在墙上,猛地将奶奶那张印着残酷医学结论的最新检查报告单,“啪”地一声,用力拍在冰冷光滑、映着人影的瓷砖墙壁上!纸张发出清脆而决绝的回响。


    他指着那上面冰冷的文字,模仿着老人沙哑虚弱、却字字清晰、如同最后遗言般的语调,眼底是孤狼般向命运咆哮的决绝:


    “看到没?老太太说了…”他深吸一口气,胸腔起伏,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向死而生的狠劲:


    “小屿!要活得像个人样!’”


    话音落下,他飞快地低下头,用手背狠狠擦过眼睛,将那点滚烫的湿意粗暴地抹去。再抬头时,他毫不犹豫地将那本承载着“赌命契约”的教案本,用力塞进我手里。


    “这买卖…”他咧嘴一笑,露出白得晃眼的牙齿,笑容里却带着背水一战、破釜沉舟的悲壮与狂放:


    “老子——赌命!”


    看着他眼中熊熊燃烧、仿佛能焚尽一切阴霾的火焰,我也忍不住咧开嘴笑了。两颗洁白的小虎牙俏皮地露了出来,在灯光下闪着珍珠般的光泽,声音清脆如碎冰击玉:


    “那好,江老师。”我故意加重了“老师”两个字,带着点促狭的胜利意味。


    “现在,去把你的行李打包好。别总堆在这里,给人家白衣天使添堵。”


    “……”


    教案本“啪”地一下被他用力拍在自己脸上,只从指缝里露出两只瞬间红得如同熟透虾子的耳朵尖:


    “…小鬼!”


    他恼羞成怒地低吼一声,转身就走,结果动作太大,同手同脚,“咚”地一声闷响,结结实实撞在了坚硬的门框上,疼得他倒抽一口冷气,龇牙咧嘴。


    他狼狈地扶着门框稳住身形,一个皱巴巴、半透明的廉价塑料袋,从他那个破旧行李袋松垮的侧兜里滑落出来,“咕噜”滚到冰冷的地砖上,袋口散开,露出里面半块又冷又硬、边缘发干的馒头,像一块被遗忘的、关于饥饿的化石。


    “等、等我五分钟!”


    他像被踩了尾巴的猫,手忙脚乱地抓起塑料袋胡乱塞回去,几乎是逃也似的冲进病房,关门之前还不忘回头,恶狠狠地警告:


    “不准看!”然后“砰”地一声巨响关上门。


    门板隔绝了视线,里面立刻传来一阵兵荒马乱、极力掩饰窘迫的翻箱倒柜声。隔着门板,他闷闷的、带着鼻音的咆哮传出来:


    “…给我尊师重道!叫江老师!”


    “你不过就比我大五岁…”我小声嘀咕着,弯腰想去拎起那个看起来稍轻一些的行李袋。


    指尖刚触碰到磨损的帆布带子,行李袋就被他猛地一把抢了回去。他动作有些粗鲁地将不小心露出来的一截破旧布偶猴子尾巴塞回袋子里,然后,带着薄茧的温热指尖,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亲昵,不轻不重地在我光洁饱满的额头上弹了一下。


    “十四岁…”他垂眸看着我,眼神里褪去了所有伪装,只剩下一种奇异的、近乎纵容的认真,像看着需要小心珍藏的易碎琉璃。


    “就该有十四岁的样子。”


    他顿了顿,像是变戏法般,从裤袋深处摸出一颗裹着廉价彩色玻璃纸的水果硬糖,不由分说地塞进我微凉的掌心。糖纸在灯光下折射出俗气却温暖的光。


    “在我这儿…”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郑重其事的承诺。


    “…可以任性。”


    说完,他拎起那个承载着他全部家当、也承载着新契约的破旧行李袋,转身,大步流星地朝电梯方向走去。那件不合身的白大褂下摆随着他坚定的步伐猎猎扬起,带着医院消毒水特有的冰冷气息,也卷起一阵微弱却势不可挡的、名为新生的风。


    他哼起不成调的歌,荒腔走板,却透着一股前所未有的、卸下千斤重担般的轻快。


    “江屿…”我小跑两步跟上,剥开糖纸将那颗廉价的甜蜜含入口中,甜意在舌尖迅速蔓延开来。


    走在前面的高大身影头也不回,只有带着一丝愉悦笑意的声音,混着走廊的风声飘过来:


    “叫老师。”他侧过脸,指尖作势又要朝我的额头弹来。


    我下意识捂住被弹过的地方,嘟着嘴,那张带着婴儿肥的圆脸气鼓鼓地皱成一团,像只被抢了松果的松鼠,却忍不住跟在他宽厚的背影后面,偷偷弯起了嘴角,眼底盛满了狡黠的笑意。


    走到电梯口锃亮的不锈钢门前,他突然毫无预兆地转身,惊得我后退半步。他唰地把那本饱经沧桑的教案本卷成喇叭状,凑到嘴边,学着我刚才嘟嘴赌气的样子,故意板起俊脸,拖长了调子,模仿得惟妙惟肖:


    “宋——晚——同——学——”


    他清了清嗓子,努力憋着笑,继续模仿:“再笑…”


    话没说完,他自己先破了功,嘴角咧开,结果乐极生悲,一脚踩在了自己不知何时松开的鞋带上,整个人顿时失去平衡,像个笨拙的提线木偶,狼狈地朝旁边摔去!


    “啊!”


    他手忙脚乱地挥舞着手臂,猛地扶住旁边冰冷光滑的墙壁才堪堪稳住身形。这一番折腾,口袋里的东西哗啦啦掉了一地——全是花花绿绿、裹着廉价玻璃纸的水果硬糖!红的、绿的、黄的…像撒了一地俗气的彩虹。


    “……”


    空气瞬间陷入一种尴尬又好笑的寂静。


    他耳朵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他手忙脚乱地蹲下去,几乎是扑在地上捡拾那些散落的糖果,头埋得低低的,恼羞成怒地低声吼道,声音闷闷地从臂弯里传出来:


    “…不准说出去!一颗…一颗都不准!”


    标签的“女强”是隐性力量哦,我可太爱这种“萝莉身,女王心”的反差了[让我康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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