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针悄然滑向十二点半,书房里浮动的微尘仿佛也染上了午间的慵懒。我合上地理课本,沉默地跟在江屿身后下楼。
午饭后,下午的地理课还将继续。今天是周六,明天周日,他还会来补习生物。值得庆幸的是,自从我发出警告后,他那些令人不适的“小动作”似乎收敛了许多,至少没有再刻意靠近或说些轻浮的话。
那个想要向妈妈提议更换女家教的念头,像被暂时按下的气泡,在我心底沉浮片刻,终究还是消散了。
也许…再观察一下?
餐厅里,水晶吊灯折射出璀璨却不刺眼的光芒,长条餐桌上铺着浆洗得挺括的亚麻桌布,银质餐具在灯光下泛着冷冽的光泽。妈妈精心准备的菜肴散发着诱人的香气,四喜丸子那浓郁的酱汁色泽尤其诱人。
“江老师辛苦了。”
妈妈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亲切,她拿起公筷,姿态优雅地夹起一个圆润饱满、裹着酱汁的四喜丸子,稳稳地放入江屿手边的骨瓷小碗里。
那丸子在他洗得发白、边缘甚至有些磨损的牛仔裤映衬下,显得格外丰腴诱人,无声地诉说着某种难以言喻的差异。
江屿立刻微微欠身,姿态恭谨:
“谢谢阿姨。”然而,下一秒,他的动作却让空气微妙地凝滞了一瞬——
他极其自然地用自己的筷子,将那颗还冒着热气的丸子,轻轻夹起,转而放入了我面前同样精致的碗碟中。
他的目光落在我脸上,带着一种我尚无法完全解读的专注。
“晚晚今天很努力。”他声音温和,听不出半分狎昵。
就在话音落下的瞬间,我的鞋尖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带着试探性质的触碰。那触感转瞬即逝,快得像错觉,却清晰地传递着一个信息:
这是他所谓的“奖励”。
我的嘴角几乎不可抑制地抽搐了一下。四喜丸子确实是我的心头好,但那带着他体温的筷子触碰过食物再落入我的碗中…
这种间接的、由异性完成的“夹菜”行为,像一根细小的刺,扎在我敏感的神经上。我垂下眼帘,用尽全身的礼貌维持着表面的平静:
“谢谢…”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
妈妈在一旁欣慰地笑了,显然将这视为师生关系融洽的证明。
(内心:简直服了!刚觉得他收敛点,又搞这种小动作!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午饭后还得对着他好几个小时,想想就烦…要不再跟妈妈提换人算了?)
烦躁的情绪如同细小的气泡,在看似平静的水面下悄然滋生。
也许是捕捉到了我眉宇间一丝不易察觉的忍耐,妈妈适时地开口,语气比刚才更为熟稔亲切:
“江老师啊,这孩子从小就有睡午觉的习惯。饭后让她休息一个小时,养养精神,下午的课效果更好。”她看向江屿,眼神里是十足的信任。
(内心:又来了…妈妈这自来熟的亲切语气真是让人翻白眼。好像他已经是家里一份子似的。)
我默默腹诽,端起水杯掩饰情绪。
江屿放下筷子,坐姿端正,保持着无可挑剔的礼貌距离,颔首应道:
“好的阿姨,我明白。”他随即站起身,目光转向我。
“我送一下晚晚。”
踏上通往二楼的旋转楼梯,光洁的大理石映出我们一前一后的身影。他的步伐不快,似乎刻意配合着我的节奏。在我卧室那扇厚重的实木门前,我停下脚步,深吸一口气,转过身。
他高大的身影瞬间投下一片阴影,将我笼罩其中。我不得不仰起头,才能清晰地看到他的脸。那双漂亮的桃花眼正垂下来,带着一丝询问。
我皱紧眉头,将酝酿了一路的不满清晰传达:
“江老师。”我的声音刻意压低了,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
“我不知道你之前那些举动是什么意思,是好玩还是别的什么。但我郑重地告诉你——”
我直视着他眼底的微光,一字一顿:
“我不喜欢和异性有超出必要的接触。如果你再像之前那样…动手动脚,或者说不该说的话,我会立刻告诉妈妈,请她换一位家庭教师。”
这是我第一次如此明确地划下界限。我习惯了在妈妈面前扮演顺从,但此刻,为了捍卫自己那点可怜的舒适区,我拿出了前所未有的强硬态度。
空气仿佛凝固了几秒。江屿脸上的表情有瞬间的空白,随即,那双桃花眼中的光芒似乎黯淡了一瞬,又迅速被一种更深沉的情绪取代。他没有辩解,没有玩味地笑,甚至没有一丝被冒犯的不悦。
他只是…
极其顺从地向后退了两大步,高大的身影瞬间拉开了令人安心的距离。他将一直拿在手里的地理图册轻轻放在门边的胡桃木矮柜上,动作带着一种刻意的轻缓。
“明白。”他的声音低沉下来,失去了之前那点若有似无的轻佻,只剩下纯粹的郑重。
他微微垂下眼睑,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就在他转身准备离开的刹那,我清晰地看到他垂在身侧的手猛地攥紧了拳头,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
一句极轻、带着苦涩自嘲的低语飘散在寂静的走廊里:
“……对不起。”
他背影里透出的那丝狼狈和突然的郑重道歉,让我心里莫名地揪了一下。我指了指走廊另一端一扇虚掩的门:
“妈妈给你准备了客房,就在那边。你也去休息一下吧,下午两点准时开始。”
说完,我毫不犹豫地转身,拧开门锁,闪身进去,咔哒一声,将门从里面反锁。厚重的门板隔绝了外面的一切,也将他和他那句突兀的道歉关在了门外。
我背靠着冰凉的门板,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一口气。门外,一片寂静。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到一声同样轻的回应:
“好。” 然后是脚步声,朝着客房的方向,渐行渐远。
他走向客房时,似乎停顿了一下,回头看了一眼我这扇紧闭的房门。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带着浓重的挫败感,隐约传来:
“……真是糟糕的第一印象啊。” 接着,是布料摩擦的悉索声,似乎是他烦躁地扯了扯自己的衬衫领口。
我把自己摔进柔软蓬松的羽绒被里,摸出手机刷着短视频。屏幕的光在昏暗的房间里明明灭灭。
其实我根本不喜欢睡午觉,总觉得那是浪费大好时光。但自从妈妈不知从哪个“育儿专家”或养生文章里看到午睡的种种“神奇”好处后,这就成了家里的铁律,日复一日,竟也成了习惯。
“哎…”
我轻轻叹了口气,认命地关掉手机,设置了下午两点的闹铃。身体陷入床垫的柔软包裹,意识很快便沉入了黑甜乡。
隔壁的客房里,江屿却毫无睡意。他反复看着腕表上缓慢移动的秒针,计算着每一分每一秒。
宽敞舒适的客房,铺着厚实的地毯,床品柔软洁净,窗外是精心打理的花园景致。这一切都与他那狭小逼仄的大学宿舍,甚至与他记忆中那个简陋的家,形成了过于强烈的反差。
他靠在床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洗得发白的牛仔裤边缘,目光有些空茫地落在天花板上精美的石膏雕花上,时间从未如此漫长。
当时针指向一点五十分,他几乎是立刻从床边弹起,整理了一下身上那件显得有些过于单薄的旧衬衫。
走到我的房门前,他停顿了一下,没有敲门,只是屈起指节,用指背极其轻柔地叩了叩厚重的门板,声音放得又轻又缓,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晚晚?”
里面立刻传来窸窸窣窣的衣物摩擦声和轻微的脚步声。他立刻像被烫到一般,迅速后退,一直退到走廊尽头的阴影里,确保自己完全处于我的视线盲区。
然后,他才俯身,将下午要用的地理图册,轻轻地、平整地从门缝下方推了进去。
两点整,我的房门准时打开。我已重新穿好那套深蓝色的JK制服裙,洗了脸,清除了午睡的痕迹。
头发虽然梳理过,但脑后一小撮不听话的呆毛依旧顽强地翘着,昭示着主人刚刚苏醒的状态。
我对着站在三米开外的江屿点了点头,语气平淡:“好了。”
他站在那里,像一株挺拔的白杨,刻意保持着这个安全距离。手中摊开的是地理课本。
“下午讲气候类型。”他的视线落在书页上,声音恢复了作为教师的清晰沉稳。
然而,就在他翻书的瞬间,那目光却极其快速地、如同被磁石吸引般,在我头顶那撮翘起的呆毛上飞快地扫过,随即又迅速垂下。
他状似无意地从裤袋里掏出一把小巧的粉色塑料梳子,梳齿上还带着崭新的光泽。
“…要梳子吗?”他问,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仿佛只是提供最寻常的帮助。
“刚才…问阿姨借的。” 这句解释显得有些多余,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局促。
我抬手随意地按了按那撮不听话的头发,指尖能感受到它的倔强。
“不用了。”我拒绝得干脆。
“请您等我一下。” 我示意他先去书房书桌那边。
然后转身走进卧室附带的卫生间,对着宽大明亮的镜面,拿起自己那把镶嵌着碎钻的昂贵玳瑁梳,仔细地将那点不羁抚平,最后利落地扎起一个精神的高马尾,镜中的少女瞬间褪去了几分稚气。
当我再次走进书房时,江屿已经端坐在书桌前,脊背挺直,正专注地翻阅着地理课本。
听到我的脚步声,他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坐得更正了些,将“为人师表”四个字刻进了每一个动作里。
“我们…从热带雨林气候开始。”他翻开书页,目光落在文字上,并未抬头直视我。
“嗯。”我点头应道,走到自己的位置坐下。
十二月的寒气被厚重的落地窗和强劲的暖气牢牢挡在外面,室内温暖如春,穿着裙子也毫无凉意。高马尾让我感觉清爽利落。
他起身,走到墙边的智能温控面板前,动作自然地将暖气温度调低了两度。然后拿起放在书桌一角的保温杯——那是我常用的一个进口品牌保温杯,此刻杯壁上凝结着一层细密的水珠。
“会冷吗?”他将保温杯轻轻推到我面前,目光却转向了窗外。
“红糖姜茶。”他顿了一下,才补充道,声音比刚才低了些:
“…阿姨准备的。” 我的视线落在杯壁上,那里贴着一张小小的便利贴,上面用简单的线条画着一颗略显笨拙的红色爱心。不用想,肯定又是妈妈“爱的叮嘱”。
我移开目光,没有去碰那个杯子。
“放着就行。”我的语气没什么波澜:
“请您继续讲吧。” 又是妈妈觉得“好”而我不感冒的东西,不过为了不辜负她的心意,最后我大概还是会喝完它。
他似乎并不意外我的反应,点了点头,将注意力重新投入到课本上,开始讲解热带雨林的特征。他的讲解条理清晰,深入浅出,弥补了学校老师照本宣科的枯燥。我低头认真记着笔记。
就在我专注于笔下字句时,眼角的余光敏锐地捕捉到他的小动作——
他极其迅速地、像做贼一般,用指尖将杯壁上那张画着爱心的便利贴撕了下来,紧紧攥在手心,然后若无其事地将手收回桌面下。那点红色在他修长的手指间一闪而逝,仿佛从未存在过。
课程终于结束,江屿开始整理散落在桌上的教材、模型和习题册。他动作利落,将那本厚厚的地理习题册压在最下面。在合上书本的瞬间,他指尖极其隐蔽地一弹,一张折叠得方方正正的小纸条,如同归巢的蝴蝶般,精准地滑入了习题册的内页夹层之中。
“呼——” 看着他高大的身影消失在书房门口,我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整个人陷进柔软的座椅里。
随手拿起刚才他推过来的保温杯,杯壁上还残留着一点便利贴撕下的胶痕。我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果然,那张被他攥走的、画着爱心的粉色便利贴,不知何时竟出现在我的裤袋里!
「明天会做一个好老师」字迹工整隽秀,笔风流畅自然,似乎每一笔都饱含认真的态度。
倒是写的一手好字。
我捏紧那张小小的纸片,柔软的纸张在指尖微微变形,那颗红色的心显得有点可笑。
“好老师吗?呵…” 我嗤笑一声,手腕一扬,便利贴团成一个小球,精准地投入了角落的垃圾桶。
不得不承认,抛开那些让人不自在的试探,他的课讲得确实好,逻辑清晰,重点突出,比学校里那个只会念课本的地理老头强了不知多少倍。也许是因为年轻,更懂得如何吸引学生的注意力?
总之,今天的地理课,那些枯燥的地形结构、气候特征,竟也让我听进去了不少。最关键的是,自从中午在门口那次严肃警告之后,他似乎真的记住了“保持距离”这四个字,没有再逾越半分。
这样…就很好。
我需要的只是一个能帮我提升成绩、遵守界限的家教,仅此而已。
谁懂啊家人们,我自己在写都觉得男主下头,不过这当然是假象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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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试探与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