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敞篷车汇入车流,保持着规定以内的速度行驶在灯红酒绿的夜色中,车上一时静默,诸伏景光暗自思忖该怎样开口获取信息,生平第一次觉得被自己立下的人设绊住了脚。
已是秋风萧索的季节,开车的青年只穿着单薄的衬衫,看上去似乎挺享受这恰到好处的凉意。
“啊,下班高峰期。”伴随着车速减缓,月间矢羽打开了话匣,“绿川,你看上去还是有些拘谨啊,你得试着放松,毕竟此后很长一段时间内,我俩都会处于‘狼狈为奸’的状态哦。”
组织内的新上司提点到这个份上了,诸伏景光自然得顺着台阶下,姿态放松了不少:“是,我会尽快适应的。”
“嗯,这很好。”月间矢羽愉快地笑起来,“原本新人转正都会收到用于告知组织概况的邮件,你情况略有些特殊,可能清酒他们不会给你发,不过由我来说也没区别——可能会涉及一些新人无权知晓的内容而已。”
诸伏景光不动声色地竖起了耳朵。
“关于你的归属,因为你是作为狙击手进入组织并通过考核的,所以你首先属于组织的行动部门,然后才是我的下属。出于某些人情世故的考虑,他们一般不会给你指派任务,但如果有任务缺少狙击手,行动组有权临时调用你。行动部门的首脑代号琴酒——你应该见过的,我记得你们考核期间他往那个基地跑了好几回,那位是很靠谱的好队友,你可以听从他的指令。
“然后是,关于你的任务。”月间矢羽沉吟片刻,“坦诚的说,这个话题我也没想好怎么开口,我在组织里负责的大多是文书工作,行动方面一般没什么任务派给你,而书面上的内容你目前肯定接触不了。”
月间矢羽揉了揉头发,夜色里不断掠过的光斑扰人视线,诸伏景光看不清他的神色,却能听出他语气中的纠结:“但成员地位晋升与否跟任务完成度挂钩,这方面我会留意的。另外,我是个很提倡劳逸结合的人,双休制度固定,没任务的时间由你自己安排,可以预见的是,你在组织内的生活应该不会像大多数人那样忙得起飞。”
诸伏景光嘴角抽了抽:为什么这么像HR带新人熟悉岗位啊喂!甚至强调双休?!
月间矢羽自顾自继续开口:“说起组织内的生活,压力其实不大。只要不暴露组织,不背叛组织,就能保证自己活得很安全。组织原则上禁止成员自相残杀,但是这毕竟‘坏家伙们’聚集的地方,对每个人都有所保留应该算是共识吧——看你不善与人交际,特地提一下这点,对组织人员不要太相信,但也不能完全不相信,那个度得靠你自己琢磨。”
诸伏·不善交际·景光:“谢谢您的指点,我会注意的。”
“对了,组织的二把手跟我关系不太好。”月间矢羽眯起了眼睛,趁着等绿灯的间隙冲诸伏景光眨了眨眼睛,“——虽然准确的说是他单方面讨厌我,知道我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吗?”
发问来得猝不及防,诸伏景光反应极快道:“是提醒我避免和朗姆先生的属下们产生矛盾的意思吗?”
“哈哈。”月间矢羽笑着重新启动车辆,显然诸伏景光的回答让他感到十分有趣,“你很聪明,但这个答案不完全正确。因为你只需要提防好朗姆的人,而不必担心产生矛盾的后果,只要足够占理,你闹得把组织掀过来我都会给你主持公道哦。”
“他真这么说的?”
听出自家幼驯染声音里掩不住的惊讶,诸伏景光平静地点头:“当时他还说明后两天刚好是周末,先给我放个假调整状态。”
“但是星期六那天你在基地……”降谷零话说到一半卡壳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绿川雨”就算再不懂人情世故也不至于违逆新上司的好意,而且诸伏景光也确实需要时间调整状态,去基地的原因只可能是——“行动部门给你派任务了。”
诸伏景光再次点头:“zero反应果然很快呢。”
他抬手摸了摸下巴上浅浅的胡茬,浅蓝色的猫眼里满是思虑:“就在白兰地说行动部门一般不会给我派任务的当晚,我接到了任务清单。第二天是琴酒带我出的任务。”
“琴酒?”降谷零投来的目光更加微妙了,“很难想象他会做出这种事——虽然我印象里整个日本行动部门里有底气这么下白兰地面子的也就他一个。”
“组织里有内斗,白兰地和朗姆之间的矛盾你也听出来了,‘关系很差’是白兰地比较委婉的说法,你用最大的恶意揣度都不过分。但是琴酒,这个人不参与组织的内部争斗,是个只忠于组织的中立派,不关心权力纷争。就连他手下的行动部门也并非一言堂的运作机制。”降谷零皱着眉,“如果不是因为派系争斗做出挑衅行为——”
“那就是私交恶劣了,zero是想这么说吧,但是为什么迟疑了呢?”
降谷零微微阖眸回忆着:“我确定此前没有听说过白兰地和琴酒不和的传言。而且无论是单纯因为沉不住气做出挑衅举动,还是利用组织规定让白兰地吃个颜面被损的闷亏,都不符合琴酒这人的作风。朗姆做这种事都比琴酒合理。”
“组织内缺狙击手吗?”对行动部门结构不甚明晰的诸伏景光提出了另一种质朴的猜想,“出任务的过程中琴酒时不时会打量我,那种目光比起怀疑,更像是一种评估和审视。”
“日本境内的狙击手数量相对少,但琴酒的行动小队肯定不缺人,因为他自己就是一等一的狙击手。”降谷零半月眼,“等等,琴酒该不会是想撬墙角吧,他手下的基安蒂和科恩是蠢货,卡尔瓦多斯,呃,这位估计琴酒也看不顺眼,原因就说来话长了——总之,好像也不排除琴酒因为现在的下属用不顺手把主意打到你头上的原因。”
“那也能解释得通琴酒的行为了。”降谷零恍然点头,“最近朗姆给我指派的长期任务是盯紧白兰地,hiro,我需要你尽可能地复盘当时的情景,并且需要在场人员的名单。”
诸伏景光沉默片刻,思绪循着记忆回溯。
“‘我觉得他需要吃饭休息了,所以可以把他还给我了吗’,阿拉,FINE,你们日本基地的抢人戏码真是越发精彩了,看得我都想去一趟日本了。”
月间矢羽按住额角,头疼地听完对面兴致十足的声音,回敬道:“你差不多得了了,贝尔摩德女士,半夜扰人清梦就为了这点八卦吗?”
“毕竟我这边是白天嘛。”贝尔摩德毫不心虚地回答,“而且你真的不觉得这件事很有趣吗?继你有意向招纳的波本被朗姆抢走之后,苏格兰也被琴酒抢过去做任务。朗姆的这位下属属于你的情报部门却不为你服务,为你服务的下属却属于琴酒的行动部门。
“你惯会给朗姆留点余地,从不调用你的波本,朗姆也不领情。你更舍不得对付琴酒,就连跟朗姆斗起来都瞻前顾后投鼠忌器,琴酒调用起他的苏格兰倒是一点不给你面子呢。”
月间矢羽保持沉默,通话频道一时安静下来。贝尔摩德被他震耳欲聋的无语取悦到了,又漫不经心地开口道:“别这么不高兴,我分明是在关心你啊——一贯中立的琴酒这回可是借新人下你脸面了,你一个人应付得了朗姆和琴酒吗?不是我怀疑你的能力,而是你这两年简直退让得过头,是文职工作能陶冶情操吗?”
所以真的是招架不住贝尔摩德同时饱含恶意和善意的扭曲关心呢。月间矢羽腹诽着接话:“被您关心是我的福气,但显然您多虑了,我并不是软柿子,也并不在意琴酒、和朗姆给不给我面子,我的一切行为只面向BOSS,这难道不是愉快达成的共识吗?”
“油盐不进。”贝尔摩德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地啧了一声,提醒道,“只是再这么胡闹下去,BOSS大概会为了省心选一个调出国吧。”
“哈,这分明算是好消息吧。”月间矢羽只觉太阳穴还在突突的跳,头昏脑涨间含混回答。
“……”通话频道再次沉默下来,贝尔摩德语气微妙地留下一句“你居然这样想”后挂断了电话。
组织的势力遍布世界各地,常驻日本的高层干部就占了三位。朗姆、琴酒,白兰地三者在这样逼仄又资源匮乏的小国内盘踞,自然难免产生利益冲突,偏偏又因为组织发源的根基在此,干部在BOSS眼皮底下互相制衡,不敢做出出格举动,维持着稳定的三角态,境内三方势力紧绷着弦,隐隐形成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局面。
BOSS如果有心进行人员调动,那么组织内势必掀起汹涌的暗流,被调走的一方要面临国外势力的排斥,要提防自己的权力被蚕食,还要被忌惮发展新的班底,更别说留在日本的也不会是什么省油的灯,不整出幺蛾子简直是天方夜谭。
“简直是变相的清理门户啊。”月间矢羽咬了咬舌尖,在电话的忙音里清醒过来,大概明白了贝尔摩德语气里的微妙从何而来。
无非是以为他充满野心,准备借BOSS拨乱局势的手掀桌嘛,月间矢羽思维发散地胡乱想着,要是琴酒被调走了也确实正好让他放开手脚跟朗姆对垒。
他起身拉开窗帘,斑斓的光污染透过玻璃落进房间,顺手打开窗户时,寒凉的夜风和着川流不息的呼啸风声扑了他满怀。
夜晚的东京充满活力,被用于书写罪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