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伊始之时,四舍五入算是熬了一个通宵的月间矢羽给苏格兰发了份邮件,大意是让他下午三点到上回接取任务的基地等着,有任务。
这段时间组织内平静得诡异,任务被有序发布和完成,朗姆也偃旗息鼓,没再作妖,但月间矢羽心里跟明镜似的,这份平静只是因为如今离雪莉留学归来的日子渐近。
如果不出意外,这位天才少女回国后会接手组织内最核心的药物研究,并且会顺理成章地被朗姆纳入势力范围,届时朗姆手中又添一枚重磅的筹码,地位更难以动摇。
朗姆本就管理着组织内的核心研究部门,可以说他只要在这段时间里不出岔子,就能拿到他想要的结果。
但我怎么会让他一帆风顺呢,月间矢羽嘲讽地想道。
安静的目光落在一张被折叠起来的报纸大样上,上面赫然印着“法治下的黑暗面:××研究所进行人体实验”的醒目字样,月间矢羽不咸不淡地勾起嘴角。
天空微微泛起鱼肚白,诸伏景光的手机“嗡”的一声响后房间里恢复安静,床上的人眉心动了动,勉强睁开双眼拿起手机,蔚蓝色的猫眼里藏着几分困倦。
本以为这个周末会如月间矢羽说的那样无事发生,结果第二天琴酒带着他做了一天的任务,月间矢羽不知是不是被刺激到了,把他从琴酒手里要回来的同时给了他一份安全屋的地址和钥匙,要求他周日搬家。
在堪称兵荒马乱的乔迁后,急需为新的安全屋添置生活必需品的诸伏景光下楼时猝不及防撞上正提着购物袋上楼的降谷零,原定的“找机会”交换情报直接挪到了当晚,并且在降谷零的安全屋中持续到了凌晨——而得知幼驯染就住在自己楼上的诸伏景光已经无力吐槽到底是巧合太多还是东京太小。
总之,伴随着抓马的波折,诸伏景光的卧底生活姑且算是有惊无险地正式展开了。
“任务么?”诸伏景光看着邮件暗自思忖白兰地是否会亲身参与执行过程,毕竟清酒之前提到的组织传闻中,白兰地曾经很擅长出外勤任务。
诸伏景光表面对传言不置可否,内心却是不相信的,月间矢羽体型清瘦,初见时袖口挽起,露出的小臂没有肌肉线条,没有任何疤痕,握手时伸出的右手以及驾驶车辆时使用的左手都没有茧,怎么看都是没什么武力的普通人。
如果月间矢羽确实是行动人员,那么即使“这两年没有出任务”,身上也该留有一定的训练痕迹——但清酒也亲眼看见过月间矢羽会开枪。
诸伏景光猛地从床上坐起来。
清酒是纯粹的文职人员,对瞄准,枪械后坐力都没有具体的认知,因此即使见过月间矢羽连开三枪也不能判断传言真假。但对于诸伏景光这种跟枪打交道的狙击手来说,这一点足够得出正确结论,而他居然险些被外形影响判断了。
既然已知月间矢羽在半年前依旧能开枪,甚至拎起人扔出去,那么该探究的问题就变成月间矢羽为什么不再出任务,以及月间矢羽身上为什么没有训练痕迹了。诸伏景光后知后觉,清酒口中的所谓八卦信息量不小。
月间矢羽接到苏格兰时,正好是下午三点整。他让苏格兰坐进副驾驶,没提任务的事,而是在发动汽车时状似无意的开口道:“新住处还合心意吗?那间屋子我可仔细挑选了一番,是个安全又有趣的地方呢。”
“嗯,多谢您的关心。”
车辆平稳地行驶上路,月间矢羽听见苏格兰声线略微紧绷的回答,轻笑了一声:“你适应得很好。”
余光瞟到副驾驶的人似乎有些不自在,月间矢羽适时保持沉默,一路无话。
直到月间矢羽停车,苏格兰的疑问才打破这份安静:“我们的任务是什么?”
“还以为你不会开口呢,绿川,你的头脑很聪明,你的行为也需聪明起来。”月间矢羽冲他弯了弯眼睛,解开安全带,“在缺少信息的情况下,向我发问不失为一种高效的办法。提问的内容需要你自己斟酌,但出错也没关系,我不对自己的人说谎,你不能知道的我只会拒绝透露而非施以惩罚,这个标准还算是宽松吧?”
“也不用为这次的小失误感到纠结,人的相处需要经过磨合,这也是我带你做任务的原因,希望能帮助你了解我的做事风格。”
说话间两人下了车,月间矢羽领着苏格兰进了一栋老式居民楼,利用步行上楼的时间大致介绍了任务:“组织的研究所有内鬼,向报社外泄资料,在大样送审的时候被外围人员发觉,这次的任务是搜查该嫌疑人的安全屋。”
月间矢羽轻车熟路地开了锁。
屋内陈设简洁质朴,井然有序,给人一种严肃周正的既视感,诸伏景光大概能联想到屋主是个什么样的人。
也只一眼,月间矢羽无端叹息:“就是这里了,分头行动吧,务必把所有东西都找出来。”
日晖的光晕没入地平线以下时,井上清水拖着略显沉重的步伐踏上楼梯,他心中记挂着被送去审批后还未有回音的大样,不防一脚踏空,他下意识去抓扶手稳住身形。
管状的复合金属扶手被敲出“梆”的一声响,在逼仄的楼道间回荡,无端激起他心中的不安。
不,没有异常。出入安检没有出现问题,研究所的同事态度如常,纸质资料保存隐蔽完好——井上清水条理清晰地回忆着安慰自己。
这已经是第不知多少次心生恐惧,没关系,只需要保证回忆里的所有步骤都没有问题就好。
钥匙插入锁孔,拧动,“咔哒”一声,门开了。
黑暗里一片寂静,井上清水无声吐出一口浊气,动作迅速地将门合上又反锁。
没有异常。
他站在原地平复了一下呼吸,抬手准备开灯。
灯亮起的一瞬,一股大力突然将他拽倒在地,顿时天旋地转,等他再反应过来时,整个人已经被压制着贴在冰冷的地板上,双手被反铐起来,一个硬邦邦的东西抵在他的后背上——心脏的位置。
井上清水只觉名为恐惧的情绪摧枯拉朽之势沿着脊梁骨直蹿上头皮,一身热血蓦地凉了。
“好了绿川,让他坐着就好。”
诸伏景光依言将这名抖如糠筛的可怜研究员提溜起来,让他坐在地上后退开一步。
“你们是什么人?闯进我家干什么?”井上清水的嗓音在因恐惧发颤,他勉强保持着镇定,试图与眼前两位不速之客周旋。
“是在明知故问吧,清水君。你的眼神分明写着,你还记得我。”月间矢羽若有所思的打量起他,目光像极了酷爱戏弄猎物的猫科动物。
井上清水瞳孔微微放大,下意识睁大了双眼,紧接着猛地垂下眼睑,反驳道:“你在胡说什……”
“去年你拒绝了我的邀请,但最终,我们还是在同一个组织里相遇了,要不是过分不合时宜,我该感慨命运弄人了。”月间矢羽打断他,“当初招揽不成让我颇为遗憾,如今看来倒未免是件坏事。”
月间矢羽停顿了一会,像是在给出反应的时间,又像是为了欣赏他肉眼可见灰败下来的脸色。
“至少,我没招进一个——叛徒,内鬼,还是卧底,哈,你更希望被怎么称呼,研究员先生。”
闲散的语气和话里话外的关键词都精准地敲打在井上清水的心弦上,无情地摧毁了他心头最后一丝侥幸心理。
“否认没有意义,证据已经摆到这儿了。”月间矢羽敲了敲桌面,“我对这枚袖珍相机很感兴趣,更想知道它的储存卡被藏在哪里,所以特地等着您为我解惑。”
“啪”,小巧的相机被摔在他面前的地上弹了弹,仿佛他揭露黑暗的炽热理想被黑暗本身不当回事地轻轻扑灭了。
井上清水心头一股无名火冒了出来,也许是针对这人装腔作势惹人反胃的姿态,又或许是对自己置于困兽任人宰割的处境的愤怒。
一片沉静中,井上清水突然抬起头,直视月间矢羽的眼睛:“你们这种社会的渣滓不配让我回答问题!想知道卡的下落,呸!无、可、奉、告!”
冷汗从额角滑下,沾湿了他的眼睫,但他眼中分明闪烁着坚定的光亮。
月间矢羽放下挡唾沫星子的手,眉头微不可见地皱了下。
诸伏景光在一旁瞧见这幕,心说糟了。
好在月间矢羽情绪稳定极了,再开口时无论是神色还是语气都保持着十二分的温和,那双黑色的瞳孔里依旧没什么情绪:“不,别这样。正直的清水君,同事一场,请您听从我的忠告,您不会希望见识审讯室的手段,更不会想从实验的实施者变成受害者。”
这种敬语在诸伏景光听来十分的刺耳,他沉默地想道,月间矢羽是在攻心。
用“同事”的说法刻意抛开二者对犯罪行为的主观情感,将其在客观意义上划下等号,而后在威胁时,月间矢羽又强调了井上清水自己的罪孽。
如果是受过专业培训的卧底,诸伏景光当然不用担心他会被这种话术扰乱心智,但显然,这位研究员只是个普通人。
他的脸上浮现出崩溃的神情。
“你说得对,我也是罪人。”井上清水重新低下了头,嗓音也跟着低哑。
不,不是这样的,人体实验不是因你而起,即使你不上场实操也会有别人,你已经在无力阻止的情况下做得很好了,不要为此自责,不要被这种诡辩击垮。
诸伏景光几乎要在心里呐喊,面上保持着一派漠然,看上去丝毫不关心这只可怜虫的死活。
“但我明白我该面对什么,和你们不一样,所以,无可奉告。”这次的声音很小,但是灵魂上的坚定无可撼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