臻歆强压着翻腾的怒意,僵坐在帝丹右侧,目光刻意避开他。
帝丹的手却抚上了他后背柔顺的发丝,如同梳理小兽的皮毛,自后脑缓缓向下。臻歆身体瞬间绷紧,不敢稍动。那手掌却停在了他腰际,隔着衣料传来的温度依旧熟悉得令人心悸。帝丹的声音低沉:“臻歆,五百年过去,你似乎忘了许多事。比如——坐错了位置。”
他还是他。那个总能精准逼他失控的执法天神。多年前,帝丹便成功了——那时他救回了身受重伤的臻歆,让他一厢情愿地沉沦。又在臻歆明白永远得不到他的真心后,被他胁迫。臻歆喜欢不起了。一千年的痴缠,五百年的疏离……他一千多载的仙寿,竟耗尽了无数光阴只为这一个人。忘没忘不好说,那颗心终究是沉寂了。时至今日,臻歆仍惊异于自己曾对他产生的那份执着。
“执法天神只命臻歆陪坐,左与右,有何分别?”臻歆侧首反问,语带挑衅,唇角倔强地扬起,眼中尽是毫不掩饰的轻蔑。
都说小别胜新婚?他们这场旷日持久的“别离”,倒像是酿成了仇怨。看来他是铁了心要给自己添堵。帝丹眸色一暗,捏在他腰侧的手骤然发力!
臻歆猝不及防,腰肢一软,整个人便扑进了帝丹怀中。帝丹一手铁箍般扣紧他的腰,一手牢牢按住他的后颈,将他死死禁锢在胸前。臻歆如被捕获的灵猫般徒劳挣扎,却撼动不了分毫。对付不听话的他,帝丹自有千般手段。
四目猝然相对。臻歆撞进帝丹眼底那深不见底的黑渊,仿佛要将他的神魂都吞噬殆尽。帝丹无需低头,气息便拂过臻歆耳畔:“左边右边,都不是你的位置。我看你,连我是谁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问题带着危险的锋芒。臻歆怒火中烧,咬牙迸出:“是又如何?”
帝丹的食指挑起他的下颌,拇指指腹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在他颊边流连摩挲,语气却平淡:“五百年了,旁的没变,这脾气倒是见长。由着你跟我针锋相对五百年,纵容出你这般脾气,我是不是……也算有几分功劳?”
臻歆扭开脸,拒绝回答。
帝丹的面容忽地柔和下来,声音蛊惑:“想不想……此刻重温旧梦?”
臻歆猛地仰头,怒目而视:“你做梦!”
话音未落,唇舌已被封缄。
这个吻,深沉、霸道,带着不容置疑的占有欲。臻歆如何闪避都无济于事。帝丹却如同享受猎食的乐趣,追逐着他的舌尖,一旦捕获便细细品尝,稍纵即放,复又追逐。臻歆很快明白,这抵抗只会助长对方的兴致,索性放弃挣扎,如献祭般任其予取予求。
他的手无力地抵在帝丹心口,感受着那沉稳而有力的搏动。然而,即便这颗心跳动得再快,臻歆也绝不会承认他有心!若他有心,当年就不会冷眼旁观自己沉沦痴恋,不会抱着戏弄的心态将他满腔情意碾作齑粉,更不会在五百年前,用那般冰冷的言语将他彻底击溃——
“你为我抛弃尊严又如何?我喜欢的,不过是你喜欢我的感觉。我从未真心喜欢过你。你要的东西,我绝不可能给你,纵使你无理取闹到天荒地老。”
近千年啊……百折不挠的痴恋。纵使最后沦落到要丢弃尊严、曲意逢迎来换取座下弟子一线生机时,他心底残存的那点火星,也仍是为帝丹而燃。自轻自贱了多少光阴,终因这一句话,臻歆亲手为这段孽缘画上了休止符。
察觉到怀中人的走神,帝丹眸色骤冷,扬手便在他大腿外侧狠狠掴了一掌!
“啪”一声脆响,剧痛让臻歆猛地蜷缩进他怀里,随即用力将他推开,眼中几乎喷出火来:“你打我作甚?!”
“给我回应,”帝丹的声音带着不容违逆的寒意,“像从前那样。”
看着近在咫尺这张冷漠依旧的面孔,臻歆怒极反笑:“抱歉!从前给你回应,是因为臻歆喜欢你!可如今的臻歆——”
他一字一顿,斩钉截铁:“不、喜、欢、你!”
帝丹的眼神瞬间凝成冰刃,捏着他下颌的手指骤然收紧:“不喜欢我?今日你对那林竖百般亲近,莫非……是喜欢他?”
臻歆瞪着帝丹那副煞有介事思索的模样,恨不能撬开他的脑袋看看里面究竟装了什么!可惜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怒目而视:“胡说八道!”
见臻歆微愠,帝丹眸中掠过一丝探究:“那你喜欢谁?少康金仙?玉重真君?还是景素元君?”他声音微沉,“那日,我瞧你拉着少康的手,可是久久不愿松开。”
臻歆心头一紧。他提及的三人,皆是自己私下交好的挚友,明面上却只作泛泛之交。全因帝丹,他连交友都需遮掩,唯恐连累旁人。此刻竟被他悉数点破!他想暗示什么?
“我谁都不喜欢。”臻歆声音低哑,话中不悦被风吹散,却逃不过帝丹的耳朵。
帝丹不再追问,只将臻歆的头按回自己胸口。悬空的长椅随之轻晃,如秋千般摇曳。两人静静相拥,任清风拂面。
“不喜欢最好,”帝丹的声音贴着臻歆的发顶响起,带着掌控一切的笃定,“便是喜欢也无妨。左右,你喜欢的,我自有法子叫他们……没胆量喜欢你。管不住你,我还管不住旁人么?”
臻歆齿缝间挤出冷语:“你又不喜欢我,这般管我作甚?”
帝丹的回应清晰而冷酷:“我不爱旁人碰我沾过的东西,遑论是人。”
霸道至此,无理至此。
因着这句话,臻歆在帝丹案前整整七日,未曾主动开口吐露一字。任凭林竖与帝丹讨论得如何风生水起,他只如泥塑木雕。即便开口,也是帝丹问一句,他答一句,生硬刻板。帝丹心知他在为那句“管住旁人”置气,索性也不再问询。
第八日。
殿外守卫入内禀报:“启禀执法天神,三厚宫有人寻臻歆神君,据说辗转多处才寻到离析宫。”
帝丹手中朱笔微不可察地一顿,头也未抬:“此地无臻歆神君,唯有臻歆文官。打发走。”
守卫领命欲退。
“等等!”臻歆霍然出声,八日来首次主动。他疾步上前,跪在帝丹案前:“恳请执法天神容下官一见诺白!他记性差,能寻至此地,实属不易。”
“记性差,倒还记得你。”帝丹的反讽冰冷刺骨,将他的恳求彻底无视。守卫觑见执法天神脸色,心领神会,迅速退下执行命令。
帝丹搁笔,取过无改印稳稳盖下,将批阅好的折子叠起递给林竖:“林竖,随我去趟仙狱。”
林竖心头一凛,这几日他已隐约窥见帝丹专断独裁的冰山一角,深知“手下留情”几字几乎不会出现在这位天神的判词里。他翻阅过往卷宗,留情修改的痕迹寥寥无几。此刻,他不敢贸然为臻歆求情。
帝丹起身,目光掠过依旧跪在案前的臻歆,声音无波无澜:“至于臻歆文官——起来,将桌案收拾齐整,然后接着跪。”
帝丹拂袖而去。林竖急得如热锅蚂蚁,这几日他已领教了执法天神专断的手段,不敢贸然求情,临走时只得压低声音对臻歆道:“神君宽心,诺白那边,林竖定会寻机相助。”
“多谢。”臻歆低应一声,再无他言。
帝丹与林竖归来时,已是五个时辰之后。刚至宫门外,帝丹便道:“林竖文官来离析宫已七八日,是时候回天权宫看看了。”
林竖闻言一喜,忙躬身拜谢,起身后终是鼓起勇气问:“那……臻歆文官呢?”
帝丹目光投向紧闭的宫门深处,语气竟柔和得如同哄劝:“他近来心绪不佳,待心气平顺了,我自会允他回去一趟。”
林竖被这罕见的温和噎住,正待应“是”,眼前淡黄身影已如烟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