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是的,很无聊,完全不知道应该干什么。
今天只能写点让我慌张的琐事,除了这些,每天都是相同的事情。
昨晚洗澡的水冷得有些刺骨,我关上花洒的时候,它居然断断续续地喷出一种碍眼地淡红色的液体,应该是里面的铁锈没有清理的缘故。
这里就算是水,也让我感到恶心,我的视觉也是频繁出错,视力没有到祖母那样看不清东西的程度,却总是容易看错东西,不仅只是觉得洗澡间墙上的那个小小洞口有一只无名的眼睛正在盯着我,而且我昨天照镜子的时候,居然觉得镜像中的那个我好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我是指的容貌上的,跟我平常的五官完全达到了陌生的地步。
我也不知道我在写什么,因为我的头很晕,母亲几天都没有给我寄过一封信,也没有给我打过电话,有时我提着裙子沿着上坡走,甚至错觉是祖母的手在推我的后背,我上午路过邻居家门口的时候,悄悄地看了一眼她院子里的花,这个时候,滨菊开得正是最旺盛,半塌的竹篱笆,还有锈成褐色的门牌,上面“小泉”二字几乎被岁月吞没了。
原来她的姓氏是小泉,小泉小姐家的木门是虚掩的,偶尔晃动就发出垂死般的呻吟,倒是跟祖母家的门板一样,那院子的空气里有股陈旧的苦味,像晒干的药草混着灰尘,也许我那个时候不应该有好奇心的。
我居然鬼使神差地走近了她的门前,踩过了地上碎裂的陶碗,看着黑黢黢的门口发呆,黑色,是隐藏秘密的颜色,即使有阳光的笼罩,我还是能感受到那边的寒气,胆小始终让我不敢再踏进半步了,我原本是瞧完了滨菊就想赶紧离开,命运偏不如我所愿,我撞进了一团深蓝色的雾里,她穿着海军服,许是弄脏了,湛蓝的布料泛着雾蒙蒙的灰色,领口的金线刺绣刮过了我的手心,轻轻地扶住了我,那种感觉像被海鸟的喙啄了一口,我只能掩藏自己眼中的心虚,弯腰与她道歉。
我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慌忙鞠躬的时候,我从超市拿来的纸袋里装的酱油骨碌碌地滚了出去,她不说话,依然笑着看我,笑声比风铃还要清脆,她的小腿裹着白色的短袜,皮鞋非常崭新,在阳光油光蹭亮的,甚至比瞬花脚上的那双还要好看,只不过是很多年前时兴的款式了,直到她走进去,我与她忽然转过身来的目光对上,身影收进了她的眼睛,她长相清秀,额头上薄薄的刘海被修剪得非常整齐。
最难忘的是那双眼睛——她的眼睛染着奇异的琥珀色。
我不喜欢她的打量,那种笑脸让人看了也不舒服。
我因为她的瞳色瞬间看呆了神,而且她的鼻梁右侧还有一粒茶褐色的小痣,位置恰好是哭泣时泪水流经的航道,笑起来时左嘴角会先于右嘴角扬起,这个不协调的细节让她的温柔里掺杂了几分机械玩偶般的诡异,因为转头的动作,她耳垂上的小珍珠耳环有幽光划出了残影。
在进门之前,她依然凝视着我,我忍不住地后退,跑到了自己的屋子关紧了门,如果有一面镜子让我照的话,我那个时候的脸一定是白色的,日记啊日记,知道吗?那是因为我突然想起了一个在书中看到的段落,有一个濑户的女孩专门守在海边,她会从浪花里打捞迷路的魂魄,然后用眼波当网,只需要看一眼便能测出你心里阴魂不散的郁气。
还有深藏着的,最龌龊的心思。
当然,传说只能是传说,我不是一个完全被恶意荼毒的人。
那瓶酱油煎的肉口感比昨天的还要糟糕,它们同一个牌子,一瓶暗褐色的液体在冷光灯下有点像葡萄酒的颜色,这瓶液体隐隐约约有什么东西在里面,但是我没有心思去管它了,我不在乎食物味道的讲究。
我还在壁橱深处翻到了祖母的针线盒,黑漆剥落的盒盖里,五彩丝线依然鲜亮如初,最底下压着张照片,祖母应该认为是我的东西,实际上那是我最不喜欢的人,是穿着条纹浴衣的母亲抱着穿背带裤的我。
看上面的日期,那是在我四岁时候拍的。
四岁的小孩记忆永远是模糊的,我始终想不起母亲是因为什么原因才愿意抱着这么烦人的我,露出了平常见不到的微笑,我要是现在看见母亲这样的笑容,肯定是不安的,我们的背后是开得泼辣的滨菊花丛。
而且,照片背面有人写上了歪斜的铅笔字。
上面写的是,侑山莉,要像花一样活得烫人。
照片在我手里,虽然是冰冷的,我却觉得它烫得吓人。
恍惚间仿佛看见祖母站在我的旁边,灰白的发髻插着一朵山茶,用那条褪了色的蓝染布手帕抹去我害怕的汗水,骨头发出了轻微的崩裂声。
这个针线盒此刻就放在我的旁边,亲爱的日记,我的眼睛好像有些不适应这里的光线,看得久了总是容易干涩酸痛,我明天哪里也不想去。
我多么希望明天一睁开眼睛,我还能回到上学的路上,迎着太阳骑自行车,然后在约定的地方遇到笑容可人的瞬花,滴下来的墨水沾在了我的手指上,或许是因为晚上太冷的缘故,我写出来的字不太好看。
我要去睡觉了,或许又要迎接今晚的噩梦了。
那种奇怪的乌鸦叫声又开始了,外面起了很大的雾。
那么晚安,我亲爱的,但愿今夜的梦境能带来遥远的应答。
侑山莉